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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虎城欧游归香港

王惟之


  杨虎城将军欧游归来,途经越南西贡时,致电上海王炳南约我(杨将军任西安绥靖公署主任时期,我担任绥署军需处处长)同去香港会晤。我们于十一月二十五日,乘意轮“康梯卢梭”号离开了上海。轮船在夕阳西下时,驶出了吴淞口。饭后,我们在甲板上闲眺,忽有人喊道:“哪位是T.V.宋?这里有封电报。”王炳南低声对我说:“宋子文也在这艘船上,大概是去香港会晤杨将军的。”我们乘坐的轮船到达香港时,已是二十七日中午了,靠拢码头时,杨夫人谢葆真携其幼子拯中和秘书亢心栽及十七路军同仁王菊人、申明甫、王金鳌等来接。下船后,王炳南被友人邀去同住,我即住九龙酒店王菊人处。略事休息后,王拟前往访杨,适杨夫人来临,她说:“杨先生(指杨虎城将军)偕同王根僧过港游山,尚未归来。”杨夫人去后,我问王菊人:“你是同王根僧一道来的么?”他说:“我是奉孙蔚如主席命,同申明甫、王金鳌等由西安来的。王根僧是代表一七七师由郃阳防地来的。”
  午后,王菊人陪我同去半岛酒店,适杨将军已游山归来,他问我“八一三”后,淞沪抗战的一些情形。我当就所知,向他报告了淞沪抗战经过和国内务方面的情形,顺便提及宋子文亦同船来港的消息。他说:“宋这次来港,是我专电约来的。”不久,王炳南亦来。杨将军夫妇约我们外出就餐,在吃饭时,他对我们说道:“我现在已到香港了,看见全国热烈抗战的情况,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回忆从前我在日本时,曾亲眼看见日本帝国主义者对我国侨胞和留学生的轻视和无理压迫,使我内心难受极了。狂妄的日本军国主义者,在九一八事变之后,又继之以七七事变,竟想侵吞中国,独霸东亚,这些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我恨不得马上就到前线去,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言谈之间, 处处流露出为祖、为人民一片忠贞爱国之心。饭后,我们一同仍回中岛酒店,他把欧游感想和在欧时看见中国留学生纷纷回国参战,自己却漫游国外,不能为祖国、为民族效力的苦闷和焦急的心情,给我们谈了一遍。后来,我和王菊人辞出,王炳南留下长谈。
  宋子文到港后,杨将军曾驱车往访。晚,宋移居半岛酒店,与杨同住二楼。当晚,他们作了长谈,一直谈至深夜。
  第二天上午,杨将军叫我,我刚走进客室,有一个细长身材的青年,也跟着进来了。杨说:“现在没啥事可办,你先回去吧!”可是他并没有走,还站着不动,经催促后才走了。杨笑着对我说:“这个人真是有些不识相,他不管你有事没事,有客没客,一进来就坐下不动,老是叫人催他才走。有几次我想说他,总觉得青年学生,缺乏社会经验,也就算了。”我问:“那位青年是谁?”他说:“是张秘书,留法学生,经人介绍给我在法国临时当翻译,我回国时,他也跟着回来了。”我问:“南京有电来吗?”他说:“蒋有电来,叫我去南昌见面,并派戴笠迎接。戴亦有电来,约在长沙见面后同去南昌。因此,我打算就去,你如果不再去上海,在我走后,可把我的家眷送回西安去,飞机票由梁参议代办。”我说:“好!我一定在你走后,把她们送回西安去。”接着我问:“是哪个梁参议?”他说:“是军委会派来招呼我们的一位少将参议。”我接受杨将军的嘱托后,刚退出时,看见陈铭枢将军正扣宋子文的门,因无应声,折回访杨。我报告后,杨即迎陈到会客室里。我回去后。将以上情形告诉了王菊人,并问他是否一同回陕。他说:“你负有使命,请先走一步,我随后同申明甫等一起回去。”
  是日中午,港绅何东爵士邀宴杨将军于其私邸。我和王菊人、申明甫、王金鳌等送杨将军至轮渡码头过港赴宴时,梁参议已先等候在那里,当申明甫、王金鳌随同杨将军登上轮渡时,梁参议把申等挡住了。他说:“我带的有人,你们在此人地生疏,不必去了。”说罢用手一招,由人群中走出二三个类似包探装扮的人,一同跳上轮渡,随杨将军过港去了。申明甫等只好返回九龙酒家。王菊人和我在回去的路上,研究了这一令人怀疑的现象。当晚,即向杨将军谈及,但是并没有引起他的重视。十一点钟过后,我们回去,刚走下楼梯,即有人走来问道:“你们上哪儿去?”我们说:“回九龙酒店去。”大概他听我们是西北口音,带笑说道:“你们是跟杨将军的人吧!我是在这里值班、保护杨将军的。”当我们走下阶沿时,又有两个人手执折扇, 口叼烟卷,摇摇摆摆走来,用同样口气发问,经回答后,他们似笑非笑地对我们说:“自抗战爆发后,香港情形较前复杂,晚上常出事故,现在夜已深了,你们没事时,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扭转身子踱着慢步,两个人唧唧哝哝地走向草坪花丛中去了。王菊人说:“前边如此,后门可能也有人站着。”我说:“如果这里有后门的话,肯定是有人在那里站着的。”
  回酒店后,王菊人对我说。“你对今天看到的一系列情况,是否感觉有些异常?我一再考虑,既然是保护杨将军,为什么要盘问我们呢?因此,我认为情形不简单,我们作为杨将军旧属的一员,今日面对这种异乎寻常的情况,绝不能置之不理,须即向杨将军陈报。”但在更深夜静的时候去半岛酒店,确有不便,只好等候天明再说。
  下午,接杨将军电话叫我去。王菊人要我再劝杨在香港多住几天,看清情况再说。去后杨对我说:“明天,我就动身了,你送她们母子回去,在上下飞机和旅途中,对拯中要多加关照,不要让其乱跑,我到南昌后。就有电报给你们。”我又乘机建议他在港多住几天,看看情形再说。他说:“我己给蒋和戴笠复电,说明天起飞,所以不能再缓了。”我说:“据王菊人、王根僧他们谈,十七路军官兵日夜盼望你早些回西北去,领导他们抗战。他们来港就是带着这个愿望来欢迎你的。”他说:“我是奉派出国考察的,既然回来了,就得先去南昌汇报,回西北大后方去,那只能放在第二步了。”我说:“抗战爆发后,西北已不是大后方,而已成为抗日的根据地。”说到这里,他兴奋地站起来,又来回走了儿步,大声对我说:“去冬,我和汉卿发动事变,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争取蒋介石停止内战,团结抗日,现在抗战爆发已快半年了,我既然回来,岂能久住香港。我回来的心地是极坦白的,为了参加抗战,别无其他。”我说:“谁都知道蒋介石这个人,只记私仇,不讲信义,有必要多加考虑。”他说:“我和陈铭枢将军会见时,也曾谈到这些问题。同时,知道原十九路军的抗日将领,如蔡廷锴、蒋光鼐等均还侨居海外,未被起用。共产党号召全民抗战,蒋介石却在排除异己,敌人节节进迫,蒋介石却在处处退让,这些作法,当然要引起人们怀疑,那是不言而喻的。正因为如此,我曾多次反复考虑,最后决定,还是先去南京看看,蒋介石如果真在串演着假抗战,真投降,假团结,真排挤的戏的活,那我就决定离开南昌回西安去了。”虽经我多次劝阻,但他依然坚决去南昌。最后,我才提出请王炳南来商量商量再定,杨夫人也表同意。说到这里,住在对过房间里的张秘书,忽然推门进来了,杨将军对他说:“你没事,等会儿再来!”可是他双手交叉,稳坐不动,也没吭声,大有久坐不去之意。我看不能再谈,就告辞而出。
  刚回到九龙酒店,王菊人就问如何?我将谈论经过及张秘书进来打断谈话的情形告诉他。他听后默不作声,沉思很久才说道:“既然如此,只好等晚上去时再说吧!”
  当晚,王菊人和我前往半岛酒店时,又看见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分散地站在酒店附近,瞅着每一个进出酒店的人们,楼梯口也有一个人手拿折扇,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注视着行人。我们急步走向会客室,及至进门一看,里间坐满了客人,其中不少系杨将军资助回国的留欧学生,所谓张秘书亦杂坐其中,纷纷谈论如何分组、分队取道广州、桂林、武汉和重庆等地,争取早日参加抗战,以及竭诚拥护杨将军北上抗日等问题。有人主张,把直赴延安不在中途停留的人,另编成—组。总之,会客室里充满一片议论和欢笑声。我们看到这样的场景,深感无法进言。不久,梁参议也来了,他和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就以谦恭而很有礼貌的态度走到杨将军跟前,低声向杨说了几句话,就退坐一旁,倾听大家的谈话,有时也和人交谈几句。但是从他那种过分矜持的动作中,不难看出他的虚伪性。十一点钟过去了,客还没散。我们插空问杨将军,明天带些什么?我们可以帮着整理。他只说带一些简单用品和衣物,业已整理好了。我们又问是否决定带王副师长一同去?他说:“同王根僧去最适宜,因为他是江西人,在南昌人地都熟,他去比较方便。”接着他又说:”这里客多,还要招呼,你们先回去休息,明晨早些来,十一点钟,咱们就到飞机场。”我们回去时,在酒店附近仍然有几个行迹可疑的人,在那里注视着每一个进出酒店的人们。
  三十日上午,当我们亲送杨将军到达九龙机场时,前来欢送的人们热烈鼓掌,杨将军下车后和他们一一握手,致谢。这时梁参议早已带人在机场恭候,并在四周放哨,作警戒状。
  起飞时间快到时,杨乃和王根僧先后登上飞机,站在舱口又频频向前来欢送的人们挥手告别。当时人群中高呼“欢送杨将军北上抗日”的口号。他的幼子杨拯中也在人群中挥着小手,大声喊道;“祝爸爸一路平安!”飞机起飞了,时正十一点四十分。
  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正打算走出机场时,梁参议走来对杨夫人说:“机票已办妥,你们可乘下一趟飞机起飞,时间是十二月二日上午十一点三十分。”说罢,点了点头,转身就和他带来的几个人,乘上汽车走了。
  十二月一日晚,去杨夫人处,帮助整理行装。谈到杨将军尚未来电时,杨夫人似乎忧心忡忡,手抚爱子,默默不语者半晌。
  二日晨,去杨夫人处,见她们母子已整装待发。十时过后,同去机场,适王炳南陪同杨明轩先生亦来,今天以乘这趟飞机回西安。十—时半起飞,午后三时许,抵达长沙上空,降落加油后,继续飞行,到达武汉已是夜色苍茫时刻。机上人员说,当晚在此过夜,明早八时,再飞往西安。下机后,凡是去西安的乘客,都受到武汉行营派来检查人员的盘查,尤其对我们。几个人盘查更严。晚宿陕西省政府驻京办事处处长李志刚给我们预定的旅馆。
  到达旅馆后,杨夫人迫不及待地就要去访于右任,经李志刚坚请,乃略进饮食后,即匆忙偕李前往,至深夜归来,面带忧容,精神沮丧。刚一坐下,她就先问我道:“关于杨先生的情形,你有所闻吗?”我说:“从办事处职员口中,略有所闻,但不知其详。”她说:“杨先生怀着一片热爱祖国、热爱民族的忠贞之心,请缨杀敌,被允回国,不料一到武汉就被戴笠派特务监视住了。杨先生去看于右任时,还有特务跟着,一直没离开左右。据于说:他们两人谈话时,跟去的特务竟敢旁坐不动,经他斥责后,才到外边去了。可是,还不时进来,催促杨先生早些回去休息,使他生气极了。接着于气愤地说:杨是回国抗日的,不是来当汉奸的,戴笠为什么要这样胡搞,我以后见到蒋先生,一定要把这些情形向他提及。并说杨先生和他见面后,第二天就和王根僧飞走了。”杨夫人说到这里,慨叹一声,接着说:“就目前情形来看,杨先生的行动现已受到限制了。证明王菊人和你在香港所见,同现在事实的发展是一致的。由此推测:杨先生抵达香港后,梁参议—来,就已经受到监视了。住在半岛酒店的那个张秘书也是一个大有可疑的人!” 

西安事变亲历记/吴福章编.—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