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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哲元对西安事变的态度

王式九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深夜,我在睡梦中被敲门声惊醒,听到站在门外的人说:“有一件从西安拍来的急电送阅。”开门接过电报一看,是张学良给宋哲元的一封电报,大意是:为了挽救国家危亡,万不得已,对蒋介石进行了最后的诤谏,现已将其迎至西安暂住,希望宋即派代表前往西安,共商今后国家大计。我对于这样一个突然发生的非常事件,自然不能不赶快报与宋。便把电报亲自送到宋的寓所,将其唤醒,把电报交给他看,他仔细地看完之后说:“明天上午再召集大家研究吧。”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左右,宋的高级将领和幕僚张自忠、冯治安、秦德纯、戈定远、杨兆庚等都来到了宋的寓所,大家正在传阅张学良来电的时候,邓哲熙也来参加了会议。宋哲元对大家说:“张汉卿这个举动是一个大问题,大家要好好地研究研究。”当时在座的人议论纷纷,有的说;“蒋多行不义,落此结果,真是大快人心,张汉卿应当把他明正国法,为民除害。”有的说:“擒虎容易放虎难,如果放虎归山,蒋遭此意外打击,岂能善罢甘休。张汉卿纵然不把蒋处死,也决不会轻易把他放了。”也有的说:“张汉卿这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办法真够冒险,他的资格和威望都还不够,万一各方面都不支持他的做法,看他怎么收场?”接着是秦德纯发表意见,他说:“这几年,蒋的有些做法虽然不能令人满意,但他毕竟还能统率得起来,如果他要有个意外,那时候,必然是各霸一方,国家就要四分五裂了。而且这样—来,徒然给共产党造机会。我们冀察的局面,本来就处在日本帝国主义的压力之下,国内的局势越混乱,外来的压力也必然是越来越大,我们也就更加难于应付了。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们对西安方面的情况还不清楚,对各方面的反应也需要看一看,是否马上就派代表前往,更需要慎重考虑。”最后,宋哲元对这个问题作了分析:他认为张学良之所以敢于这样做,一定有它的背景,看来情况是相当复杂的。他主张这个问题要多想一想,多看一看,要冷静,不宜轻易表示态度。他不主张马上就派代表,可以先复一个电报,等着把各方面的情况大体上弄清楚以后再走第二步。接着他向秦德纯和我,把复电的问题作了指示,大意是:盼张学良以国事为重,请其保护蒋介石的安全,一切均可从长计议等语,会谈甫毕,刘哲、胡毓坤二人亦闻讯赶来见宋,主张立即派代表去西安看一看那边的究觉。宋把复张电报的内容告诉了他们,并说,俟张再来电报时,即派代表前去。
  宋给张学良的电报刚刚发出,就接到了何应钦自南京拍来的急电,电报首先叙述了蒋介石被“劫持”的概况,接着是对共产党的诬蔑,并且辱骂张学良为叛逆,然后是盼望宋与各方共同努力营救蒋介石出险,最后是要宋维护地方治安,严防不逞之徒乘机破坏。宋同大家把何的电报又研究了一番,当天就答复了何。这个复电的原文是:“西安驻军叛变,委座(指蒋介石)被困,逖听之下,至为惊骇。当此国家多故之秋,乃遭此非常之变,真国家之大不幸。张学良被赤色包围,竟致铸成大错。除严加防范外,尚祈赐示详情为祷。”
  这时,宋哲元最为关心的事并不在于蒋介石是否安全,而是冀察这个局面是否会因此受到影响。尤其是象冀察这样一个情形特殊的局面,万一应付失当,就会招来日本方面的借口和麻烦。因为西安事变的消息传到北平之后,日本方面立即派人来访,面促宋哲元对西安事变公开表明态度。他们认为蒋介石的被扣,完全是共产党的幕后策动所致,因此冀察当局必须采取措施,加强防共,以免冀察地区遭受意外。宋哲元为了应付日方,同时也为了保全自己,所以在十二月十四日这天就发表了一个对时局的声明。声明共分三点:第一是以全力维持冀察的和平秩序;第二是继续执行防共政策;第三是不论蒋介石是否在京,对“中央”的命令仍照常执行。但是日本方面认为这个声明不够具体,特别不满意声明中的第三点,要求宋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于是,又在十六日由宋对冀察两省和平津两市发布了一个紧急治安命令,其内容是:一、严禁集会、结社、游行;二、严防不良分子乘机造谣捣乱;三、保护外侨生命与财产;四、严禁散发传单,如无当局许可,各报馆不得发行号外。这个命令下达并在报纸发表之后,才算是把日本人应付过去。事后,宋对他的幕僚说:“日本人谈论西安问题的时候,竟是那样的兴高采烈,好象这个事件对他们有多大的好处一样。日方认为南京方面应立即采取断然行动,出兵讨伐张、杨,削平叛乱。并说日本政府将考虑对南京给予有力的支持。日本对中国向来不怀好意,看来又在那里施展阴谋诡计了。”
  宋哲元在采取上述措施的同时,派戈定远前往南京,表面上是对南京当局表示拥护之诚,实际上是为探听南京方面对西安事变所采取的步骤,以便决定自已应付时局的方针。同时还派李炘前往济南,与韩复榘交换对时局的意见,与韩商定在必要的时候采取一致行动。韩复榘亦派代表闻承烈来北平与宋晤谈,代韩表达通力合作的意愿。在这里,需要补叙一段事实:宋哲元与韩复榘原在西北军共事多年,有很深的关系。他们在蒋介石消灭异己的教训中,深感有联合起来的必要。在这年秋天,宋以赴冀南视察为名,约韩在南宫会晤。我虽未参加他们的会谈,但亦略知会谈的内容,即双方不作任何形式上的联合,在平时是分疆而治,以免引起蒋介石的疑忌,一旦遇到时局有重大变化的时候,彼此立即采取协同一致的步调。这次宋、韩的联合。可以说是早已有了成约的。 
  至于对西安方面的张学良,宋则采取了极其慎重的态度。他对张的这次举动虽不以为然,但他与张一向有着较好的关系。同时也是因为对这次事变发展的前途一时还作不出确定的判断,不能不有所保留,以为日后回旋的余地。所以无论在他发表的声明中也好,还是在公开的谈话中也好,始终对张没有过露骨的攻击言论,但是他也不愿和张多所接触。我记得有一天(大约是十二月十四日或十五日),胡毓坤来见宋,他说:东北的朋友们对张副司令(指张学良)很关心,大家推他去西安看看张副司令,特来向宋请假(因胡是冀察政委会的委员)。并说,希望宋给张写封信由他带去。宋表示:胡代表东北朋友们去西安走一趟很好,也是应该的,他完全同意。并说明:他已复过张的电报,这次胡既亲身前往,不需要再带信件,托胡见到张的时候可当面代为致候。从这一件事,也可以看出宋对西安方面的慎重态度。至于宋是否与张有进一步的联系,当时没有听到过。后来徐惟烈也去西安有所活动,他说是宋派他去的。据我所知,宋对徐的印象很坏,说他是过激派,是一个危险人物,万不可用。宋在冀察时期,一直没有给徐一个适当的名义,他仅仅是张自忠的一名顾问。所以宋派徐去西安活动之说是否确实,因我对此不够了解,不能加以肯定或否定。
  在事变刚刚发生的几天当中,由于宋哲元所处的环境和地位,极为各方所注意,每天总有很多新闻记者来采访消息,日本方面也派人访问过几次。他为了避免发表过多的言论,同时也为了更好地考虑应付这个不易捉摸的局势,就称病谢客,大约有两三天的时间没有和外间作任何接触。迨南京发布了对张、杨的讨伐令以后,宋又和大家仔细地研究了这个讨伐令①,认为这种作法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造成更大的混乱,他表示反对武力解决。秦德纯也说;“万一战事发生;势必牵动全局,冀察处在国防第一线,到那个时候,日本鬼子不知又要打我们的什么主意,这是必须要考虑到的。不过这个仗是不是真的就打起来?还是有意识地摆出这个阵势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以常理论,现在蒋还被软禁在西安,投鼠忌器,我看未必是真打(当时大家还看不到何应钦的阴谋)。如果各方面有力人物提出和平解决的主张,或者可以找出一个和平解决的途径,也未可知。”
  如前所述,宋哲元与韩复榘之间,经过交换意见,已经有了采取一致行动的默契。但是在事变发展的进程中,宋、韩二人所表现的活动手法并不完全相同:从表面上看,宋是比较倾向于南京方面的;而韩则不然,他一开始就采取了两面讨好的手法,一方面派刘熙众乘飞机前往西安,表示对张学良的同情和支持,一方面派靳文溪赴开封,与刘峙、商震商议营救蒋介石的办法,同时还打电报给何应钦,表示对蒋的关切。但是过了几天之后,他可能是看到蒋介石恢复自由的希望不大,或者另有其他的原因,忽然在二十一日这天,给张学良发了一个“马”电,称赞张的主张和行动是英明的壮举,并且说,他的军队奉南京之命向西开动,希望在两军接近时勿生误会。这个电文是他的顾问何其巩代拟的。事后有人推断;何其巩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在蒋介石那里既找不到出路,在冀察也没有插足的余地,韩虽聘他为高等顾问,但其志决不在此,忽然遇到这样一个机会,自然不能放过,所以才代韩策划,发出了这个电报,为自己创造重登政治舞台的条件。
  这时,宋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中,从宋子文、宋美龄、端纳等人飞往西安的事实中,看到情况已有缓和的迹象,蒋介石恢复自由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恰在这时韩复榘来电报约他会面,他就应韩之约于二十二日下午偕同邓哲熙、秦德纯等人乘火车出发,在德州以北津浦路线的一个小车站上与韩会了面。原来是韩复榘刚刚发出马电之后,就受到蒋伯诚的埋怨和劝告,认为他太不应该发这个电报,韩也很后悔,便把责任推到何其巩的身上,正在设法弥补的时候。所以,他一经与宋晤面,立即拿出他预先拟好的电稿,商定联名发出,以表明他二人对时局的主张。经宋同意,即于二十三日发出,除呈报国民党中央党部及国民政府之外,并通电全国各省、市军政当局,其主要内容是:首先揭明当前急务的三大原则,即:如何维持国家命脉的问题;如何避免人民涂炭的问题;如何保护蒋介石安全的问题。主张对西安问题应尽量采取沉毅与静耐,以求政治上妥善解决,设趋极端断然之途径,则上列三义恐难兼顾,或演至兵连祸结,后果不堪设想,谨申垂涕扣马之请,云云。这就是当时受到各方注意的“漾”电。
  这个漾电发出之后的第三天,即十二月二十五日,张学良亲自送蒋介石离开西安,经洛阳返回南京。这个消息传到北平后,有人当面恭维宋说:“委员长真是料事如神,我们这盘棋一步也没有走错。”宋也颇有得意之色,但又谦虚地说:”这是大家集思广益的结果,幸能保持冀察的安靖。”过了些时,宋派秦德纯代表他去南京见蒋表示慰问,同时也听一听各方面,特别是西安方面的情况。秦回到北平向宋复命,首先谈了蒋在陕西从被扣软禁到被送回京的经过,然后又谈了他见蒋的情形。他说:“蒋接见我的时候,正靠在一张躺椅上:见我进入室内,好象是要坐起来打招呼,勉强欠了一下身子便又躺下了,而且面部表现了痛楚的样子,可能是被扣时受的伤还没有好。但很快又对我作出高兴的样子说:‘明轩兄(宋哲元宇)的几个电报我都知道了,很好,很好,很好!’接着又说了几句让我替他向宋致意的话。我见他有些疲倦的样子,就辞出来了。”秦讲完这段话之后说: “我们这次的作法总算是作对了。”秦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一向接近南京,在西安事变发生之后,宋的言论和行动,主要是由秦为他策划,而事变发展的结果,也正是他所希望的那样,因之不免出此得意忘形之语。
  宋哲元在西安事变的发展过程中,支持了南京,也支持了蒋介石,同时也为自己种下了有利的因子。本来宋在冀察并不完全听命南京,在一定程度上说,冀察政权已经成了一个自主的局面,这对蒋介石的独裁是有矛盾的,因而蒋对宋是不满的。可是自从事变之后,蒋、宋之间的关系却有了一些改变。我记得蒋介石给宋的一封信中曾经有过这样的表示:所有冀察军政事宜,统由宋全权处理,一切自有中央负责。这既是表示了对宋的倚畀,又表示了对宋的信任。特别是在七七事变发生的时候,由于二十九军内部的矛盾,宋哲元被迫很快地离开北平,外间不明真相,对宋颇有指责,而蒋介石却在一次集会上将宋说了不少的话,他说;“这次事变的爆发以及宋主任(宋兼任冀察绥靖主任)的离开北平,不是宋主任一个人的责任,首先应由中央负责。”又说,“一年多来宋主任在冀察应付这个局面是很不容易的,这是中央交给他的任务。我们为了抗战,就必须有一个从容的时间来准备,要取得这个时间,就必须设法延缓日本对我国的军事进攻,宋主任对日本人的应付,是起了这个作用的。”当然,这不仅是替宋说话,更重要的是为他自己的不抵抗主义作辩解。
  蒋介石对宋表示笼络,还表现在下面的几件事情上:当宋哲元被任为第一集团军总司令的时候,即向南京提出扩编军队的要求,立即得到批准,给了三个军的番号(实际上并没有拨给宋军队,只是在原有二十九军四个师的基础上自行设法募补)。
  宋自北平退出后,本应立即去南京述职并请示今后的任务,但他顾虑很多,未即前往。一直到了八月下旬,才偕同秦德纯、邓哲熙、过之翰和我到了南京,并且由秦德纯陪同他和蒋介石见了面。他对蒋表示,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深感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委员长(指蒋)。蒋对他说了一些安慰和笼络的话。这时张自忠已由北平逃到济南,蒋命韩复榘将其扣留解京。宋知向题严重,乃向蒋为张求情,蒋答应了免予处分,但坚嘱不许张再回队伍,并且当面写了一个条子,派张为军政部部附。宋以这次见蒋还算顺利,就乘机把他在冀察期间留用的国家收入也作了报销。
  原来,从冀察政务委员会成立起,到七七事变发生这—年半的时间内,宋借口冀察情况特殊,把冀察两省和平津两市地区的国家收入全部截留下来。南京方面对这个问题是极为不满的,因而这项巨额收入的报销问题,一直是个悬案。不料想在这次见蒋的时候却得到了“准予核销”的结果。由于这次宋入京见蒋的结果颇为顺利,所以就有人说这和西安事变时期宋的态度很有关系。
  * 时任冀察政务委员会副秘书长。——编者
  ① 宋到冀察后,对于原来东北军系统在冀察平津任职的人员采取了包下来的办法。因此张对宋的印象很好,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较好的关系。——作者 

西安事变亲历记/吴福章编.—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