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杨虎城将军出国前在上海和我的一次谈话
马文彦
1937年5月，邓宝珊由西安回到三原，对我和杨明轩说：“虎城要出国!”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使我和明轩都感到惊讶。我急问邓：“虎城为什么要出国?”邓说：“南京要他出国，不出不行呀!”他希望我们在杨出国前能去上海和杨见见面，并说他将去上海和杨住几天。邓走后，我和杨明轩商量去上海为杨送行的事，杨明轩说他近来身体不好，要我去上海见杨代为致意。我于5月下旬专程去上海，并和杨在一起会聚了近一个月。
杨虎城出国，要熟悉所去国家的历史和现状、风俗习惯，还要学习交际舞。杨白天由邓宝珊和我陪同去马宏根家，晚间另外安排住处。马在上海多年，曾经到过西安，与杨虎城、邓宝珊相识，他家也很排场。杨、邓和我每次去他家，他都能即刻约来上海艺人为杨组织个小堂会，演唱些小戏，或者邀来舞师，为杨教习舞步，有时陪杨、邓和我去郊外私人花园散步谈心。杨在上海住了一个多月，大部分时间是在马宏根家和于右任家度过的。
一天，杨和我在马宏根家小花园散步。杨说：“文彦，你是解西安围救过我的，与别人不同。我有点事曾经考虑了很久，但一直没有给人谈过，今天我想跟你谈谈，希望你能记住我说的话。”我说：“啥事情?你就说吧!”杨说：“是关于我个人的事情。我这个人一生只做了四件事情，其他不足道也!”我说：“请你说吧，我一定记住你说的每一句话。”
杨说：“第一件事是杀了恶霸李贞。这件事你不知道，我向你大概说说。”
“李贞是蒲城县的一个大恶霸，他横行乡里，欺压百姓，无恶不作。他不但和蒲城县的官吏勾结，而且和省城里的官吏勾结。我21岁的那年，为了给地方除害(也包括报私仇，但私仇不能提)，我就杀了这个恶霸。清朝时代，法禁森严，杀人偿命，还牵连家属。我杀了李贞，往北跑到原家(村名，距城20里)，原家有个原老三，我过去认识他，是个挚友，就在他那里躲藏。原老三这时双目失明，只在家里喂养牲口，他把我藏在牲口圈内小房里，每天给我拿馍送饭，十分关照，我在原家躲藏了一个多月。离开原家，受了好多曲折之后才去吃粮当兵，从此我就走上了当兵之路，一直到现在。这是第一件事。其他三件事你都知道，今天只扼要地提一下。
“第二件事是：1921年陕西靖国军解体后，我孤军作战，众寡悬殊，我打着靖国军旗帜，撤往陕北，坚持孙中山先生的国民革命(即为民主主义革命)到底(邓宝珊是靖国军第四路的一员，该路接受了奉系收编。因此，这是今天没有约邓的原因)。”
“第三件事是：坚守西安。这是为了缩短国民革命(即民主革命)和世界革命战线。这话是在西安被围时，我向李虎臣讲的。1927年1月初在三原史可轩家已向你讲过。”
“第四件事是：发起去年(1936年)的‘双十二’起义，促进了抗日，停止了内战，你参加了全知道。”
“快要抗日了，我现在被逼迫着要出国……”说到这里，他的心情有些沉重，再没有继续说下去。我看他眼圈湿润，快要掉下泪来，便故意用别话岔开。这时，杨站了起来，大声说：“总而言之，我这一生只做了这四件事，其他不足道也!”
(1979年2月)
* 作者西安事变前任杨虎城将军秘书。
文史资料存稿选编：西安事变/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