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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在一九三六西安事变内幕纪实-西安事变亲历记*

卢广绩

                               
  我到西北“剿匪”总部当处长
  1936年5月,我去天水就任甘肃省第四区行政督察专员兼天水县县长的职务。8月下旬,张学良将军电约我去西安。到后,张面告我:“我们内部(指总部的东北人员和东北军),近来新旧老少之间常闹意见分歧,互不团结,很不好,希你来后能做些团结工作。”张当时拟任我为总部第四处处长。
  在我尚未到职之前,有一天,六十七军军长王以哲来访。谈话中,他对东北军内部情况有些忧虑,他感到张学良举棋不定,并有些偏听青年人的意见。他希望我最好不要来总部,搅在一起,做不了什么事,不如在天水,还可做点实际工作。王是我的老友,他这些话使我感到张将军谈到东北军内部的不团结,是有原因的。
  9月间,我到总部就任第四处处长。当时西北“剿匪”总部的机构是这样的:在副司令的领导下有参谋长和秘书长;以下为办公厅,并设有8个处。参谋长为晏道刚,秘书长为吴家象,办公厅主任为米春霖,副主任为洪钫;一处处长为徐方(管军事),二处处长为闵湘帆(管军需),三处处长为马效韩(管总务),四处处长为卢广绩 (管行政);此外粮秣处处长为张政枋,交通处处长为蒋斌,军法处处长为赵鸿翥,军医处处长为任作楫。除晏道刚、徐方和闵湘帆三人为蒋介石派来的人之外,其余均为张的旧部。另外,还有政训处处长曾扩情,名义虽隶属总部,但实为蒋嫡系。
  当时,张学良为了在东北军内部培养具有抗日救国、复土还乡的坚定意志的新生力量,秘密成立了“抗日同志会”这一组织,吸收志同道合的人入会。我到西安不久,也参加了这个组织。这个组织没有制订什么章程,只是在入会时,须举行严肃的宣誓仪式。其誓词有四条,还记得的有:(1)坚定复土还乡的信心和决心;(2)中国人不打中国人;(3)坚决听从张副司令的命令……参加这个组织的人,多为军队中的团级干部。举行宣誓仪式时,张学良将军还亲临讲话。
  蒋鼎文任西北“剿总”前敌总司令
  我到西北“剿总”任职后,有一天看到《国内军政通报》内载:广西问题,因陈诚亲往桂林,同李宗仁、白崇禧会见,已确实得到和平解决。过去开往西南打桂系的国民党中央军,将不会再留在西南,势必调出。当天晚上,我因公见张,顺便问他:“西南问题和平解决,打桂系的中央军将调往何处?”我这一问,似乎引起了张的注意。他说:“我看蒋将把这部分军队调往四川,蒋对刘湘的痛恨,比对我们厉害。”然而事出张的意料之外,就在第二天,蒋发来电报,要调二十五个团的部队来西北,张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之后,又约来吴家象、黎天才、应德田等。张对我们几个人说:“你们几个人先谈一谈。”老实说,我对当时国内的复杂政治形势,是模糊不清的。
  与此同时,又得知蒋介石另委派蒋鼎文为西北“剿总”前敌总司令,而且事前没有同张学良将军商量。蒋鼎文被委派为西北“剿总”前敌总司令,就是说,对以后西北的“剿共”任务,要由蒋介石直接指挥,而不经过原来的西北“剿匪”总部了。这是蒋介石对张学良和东北军不信任的具体表现。张自己已经感觉到了。张还感到蒋介石令东北军来打红军,并非善意。虽然这样,张当时还是相信蒋介石是能够抗日的,并常对我们说:“尽管在蒋的幕僚中有亲日派,蒋仍然是抗日的。”
  蒋介石在王曲讲话,阎锡山飞洛阳劝蒋
  1936年10月22日,蒋介石来到西安,积极布置反共军事,并向张、杨宣布“剿共”计划。不久,蒋就在王曲军官训练团召集受训的东北军和十七路军军官讲话。张学良同杨虎城均出席。蒋独自立于台上,张站在台下头一行,杨站在第二行,其余军官列队于后,约有五六百人。蒋主要说:“当前在我们身边的主要敌人是共产党,我们应该集中力量消灭他们;至于日本,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敌人,我们将来要打。假如现在我们不集中力量打眼前的主要敌人,而大喊大叫要打几千里外的敌人,那是违反我的‘安内攘外’的政策,违反这个政策,就是反革命,反革命我就要打倒他。”蒋说这几句话时,声色俱厉,激动异常。听讲的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的军官,对蒋表示极大的不满和愤慨。当天晚上,张学良即召集在王曲受训的主要领导人和队长讲话,加以安慰。张说:“大家要明白,蒋的讲话,主要是对我说的,不是对你们,希望你们要安下心来,要知道我们今天是孤臣孽子,谁叫我们把自己东北家乡丢掉了呢?我们应当有最大的忍耐和克制。”经过张的安抚,大家的情绪才安定下来。
  10月底,蒋介石由西安返洛阳度50岁生日,张学良借为蒋祝寿的机会,特用自己的飞机把阎锡山从太原接来,一同前往洛阳去说服蒋,望他能改变“安内攘外”的政策,停止内战,枪口对外。阎锡山同蒋介石长谈以后向张说:“蒋固执己见,一意孤行,是说不通的。我回晋以后,部署我的军队作守土抗战准备,希你也作你自己的打算好了。”张大失所望地回到西安。不久,又给蒋写了一封长信,痛切陈词,中有:“家仇国难集于一身,东北父老盼望国军收复失地,有若大旱之望云霓”等语。蒋对张的来信一字未复,不久又来西安。
  事变当天的见闻
  张和杨经过反复商议后,决定对蒋介石实行“兵谏”。
  12月11日深夜12时左右,我们都先后来到新城大楼(西安绥靖公署所在地)。我问张,军事部署怎样安排。他说:“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
  12日4时左右,即听到枪声,这是杨虎城的十七路军开始解决驻西安城内的中央警宪部队。约两小时左右,就完全把他们缴了械。早6时,临潼部队来电话报告,开始行动。张、杨和我们都极为紧张地在等候消息。早7时许,华清池完全被占领,但未发现蒋的踪迹,部队正搜索骊山,有人判断蒋可能乘小飞机逃走了,也有人说蒋可能自杀了。正在猜测之时,好消息传来了,蒋已被擒获。随即由白凤翔师长和孙铭九营长押送到西安,先安置在新城大楼。此时,张对杨说:“稍候一下,我们得去见他。”杨笑着说:“我不去。”张严肃地对杨说:“我们原来是怎样商量的?不但要见他,说好了,我们还要把他送回南京去。”当时,杨终未去,只有张一人前往。
  西京招待所是当时西安唯一的高等旅馆,国民党中央和各地来西安的要人都住在这里。在12日凌晨以后,杨的部队拘押了所有住在这里的中央大员,计有:陈诚、朱绍良、蒋百里、蒋鼎文、陈调元、卫立煌、万耀煌、陈继承等人。此外还有邵元冲因负重伤,不久死去。
  陕西省政府主席邵力子的自由也暂时被限制。邵夫人傅学文负微伤,张、杨两人都深表遗憾,并由杨夫人谢葆真前去慰问。
  张令我去慰问蒋百里。他仍住在西京招待所。我去看他时,他只穿一件小绸棉袄,坐在床上。我代表张致以慰问,并说:不久张就要亲来访晤。他无一点惊怕情绪,平静地同我谈论以后的抗日计划和准备工作。下午,我又遣人给他送去一件羊皮袍,借以御寒。
  张还令我去看唐淮源师长。他是国民党第三军的师长,第三军是云南部队,将领多是云南人,为北伐时朱培德的旧部。唐住西北旅社,当我见他时,他表现战栗不安,疑我是去逮捕他。经过谈话后,他的神色逐渐安定,说他们第三军也同东北军一样遭受蒋的歧视。我引他去见张,张给以温语安慰,并允许第三军各部队,可以靠近一些,同东北军驻防部队,相互照顾。
  南京内部的混乱和斗争
  事变发生的当天和第二天,南京国民政府即派成批军用飞机来西安上空,低飞示威,并在渭南、华县一带投弹,炸毁了几座仓库。据了解,南京方面陷于极度混乱状态。亲日派何应钦大为活跃,企图乘机夺取政权,置蒋于死地,主张成立讨逆军,并轰炸西安。但当我们的通电发出后,南京方面知道蒋介石还活着,并知道发动这次事变,完全是为了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并无加害蒋的任何意图。加之,张学良给宋子文、宋美龄都发了电报,告知真相。这样,南京方面,才有渐多的人主张用和平方法争取释放蒋,而不应该诉诸武力。特别是宋美龄用种种方法来争取黄埔出身的带兵官,使其不执行何应钦的讨伐令。因此,何应钦的阴谋未能得逞。
  12月14日,蒋介石的外籍顾问端纳偕同黄仁霖乘飞机来西安。端纳是澳大利亚人,原为张学良的顾问,后到蒋介石处。黄仁霖为中国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协会总干事余日章的门婿,以前也作过青年会工作,后任南京励志社总干事和新生活运动会总干事,同宋美龄接近。端纳等到西安后,由张陪同去见蒋。端纳带来了宋美龄的亲笔信。据张对我说,宋美龄信的内容是劝蒋要心平气和地同汉卿、虎城恳谈;南京方面戏中有戏,并不如所想的那样美妙。同时,张也请端纳向蒋婉言相劝,这样才使蒋相信张、杨两将军对他个人确无加害之意,遂感放心。
  中共代表团来到西安
  事变后,张、杨两将军立即电请中共中央派全权代表来西安,共商救国大计。12月17日,以周恩来代表为首的中共代表团到达西安,住金家巷张学良公馆里东楼第三层,随即分别同张、杨进行了会谈。对于西安事变提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要求,周恩来认为符合全国人民的意愿,表示支持;对于当时的形势和事变发展前途,周恩来做了精辟的分析,并阐明中共关于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张、杨同周接触后,都感到极为兴奋。
  大约是19日早晨,我刚起床,王炳南(时任杨虎城的秘书)陪同周恩来代表来看我。我和周是髫龄同学,相别20多年,相见之下,欣慰非常。
  有一天,陕西省银行经理李维城对我说,陕西银行界的一些负责人听到中共代表周恩来先生来到西安,他们想同周先生会面,问我能否先容。我在会见周时就提出这个要求,周说可以。我就安排了这次会见。会见后,银行界对周谈话的立论、卓见,都表示极其钦佩。我还介绍曾扩情去见过周恩来代表,周同他谈过一次话。
  在总部的见闻
  事变的前几天,蒋在华清池召见东北军的五十七军缪澂流军长。缪被接见后,出来向蒋的侍卫人员献殷勤,说:“副司令对委员长是忠心耿耿的,只是近来他的左右出现宵小,副司令耳软,被他们包围。”这些话后来竟传入张的耳朵。在事变前的一个晚上,张传见王以哲、缪澂流和刘多荃几位高级将领,张当面质问缪:“你在华清池见委员长以后,竟讲些什么话?”缪被问得很窘,无辞以对,只表示对张的忠心不贰,言下落泪。张继续说:“你到那里卖糖有什么用处?”这是刘多荃对高崇民说的。高心内搁不得事,便流露出对缪的鄙视。
  事变中的一天,我同高崇民、王以哲同乘一辆汽车,高指责王以哲说:“你所推荐的是最无耻的人,如缪这样的人,品格卑下。”王当时很为难堪,但未申辩。高中途下车,我到王以哲家中,王说:“看高四爷(指高崇民)气焰这样盛,真是令人难以接受。”
  事变期间,设计委员会的委员和一些高级干部,每天午晚两餐,都在金家巷张的私邸进食。吃饭前后,有时也处理一些电文或商讨一些事情。有一天,张正在阅文件,高崇民凑上去,张竟拒不给看,高很感不快,但未作声。第二天午间,又发生这样的事。高对我说:“昨天他对我的态度不好,我已感到不快,今天又这样,他对我是有意为之,我不能忍受。”饭后,我去高崇民处,见他蒙头睡觉,桌上摆着一封给张的简信,大意说:“你今天对我这样态度,真令人不寒而栗,天下事大定矣,请允许我辞设计委员会主任之职。”我对崇民说:“我一定持你的信去面见张,如果他还坚持这种错误态度,不但你不干,我也不干,士可杀而不可辱。”我返回张的私邸,直入其卧室,问张:“为什么今天对崇民这样态度?”他回答说:“你不知道,崇民这几天到处谩骂缪澂流、王以哲这些人,要知道,事情如何演变,还未敢定,真的打起仗来,是要扛枪的人去打的,为什么要对他们这样呢?”我才知道张对高这样态度是有由来的。我说:“你这样态度对人,特别是对象崇民这样的人,是不恰当的,你看他要辞职,该怎办?”张沉默片刻后说:“我这几天情绪不佳,有时焦躁,实在不好。”我说:“你是否写几句话,对崇民表示歉意,我再去说服他。下午2时就要召开设计委员会,如果崇民不出席主持,影响很大,不能在这样紧要时期,发生内部分歧。”张当即拿起红蓝笔写了个短信,表示歉意。我即约应德田持张信,一同到高处,拉崇民上车赴会场主持会议。
  宋家兄妹来西安 蒋介石和中央大员回南京
  12月20日前后,宋子文、宋美龄和戴笠等人先后来西安。何应钦这一派想用武力解决事变的企图,正在逐渐消沉下去,时局渐趋明朗。这时,谈判的中心问题,就是如何接受张、杨所提出的八项要求,特别是“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问题。二宋来到以后,情况急转直下。因此,就召开东北军和十七路军高级将领,讨论送蒋回南京的问题。许多人对这一问题没有什么不同意见,惟对于我们发动西安事变时所提出的要求,如何能保证实现,提出应该审慎考虑,不能草率从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二宋急于要蒋回南京,唯恐拖延时日,中间有变。张个人也感到国内情况瞬息万变,日本从中策动,汪精卫急于回国,亲日派还很活跃,稍一失着,就会出现想象不到的局面。因此,张主张不能拖延,也表现焦急情绪。记得在决定送蒋回南京的前一天,张召集东北军高级将领开会,在会上他向大家说:“我为什么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蒋介石扣留在西安,主要是为争取‘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假如我们拖延不决,不把蒋尽快送回南京,中国将出现比今天更大的内乱,假如因我而造成国家内乱,那我张学良真是万世不赦的罪人,如果是这样,我一定自杀,以谢国人。”说这番话时,他的感情异常激动。因此,会场一片寂静,鸦雀无声,无人不被他真挚的感情所感动。
  张学良的这番讲话,使大家对送蒋回南京都无异议,而对于保证条件也无更多争执。
  宋子文、宋美龄除同张、杨几次交换意见外,并分别约集东北军和十七路军两方面一些高级将领会谈,提出许多保证条件。但蒋一回到南京,便成空话,致使局面日益恶化。记得在12月25日下午,张乘飞机亲送蒋回南京时,杨主任送到机场。据杨从机场回来对我们说:“蒋在机场对张和我说:‘我答应你们的事,一定照办。从今以后,停止剿共。如果我说了不算,就不配作你们的领袖。’”但其结果仍然是“食言而肥”。
  张学良为表明他发动西安事变的坦率心迹,亲自送蒋回南京,以保持蒋的威望。但在行前并没有什么安排,对于他走后应该怎么办也没有交代,所以当杨虎城从机场回来告知我们说:“副司令已随蒋去南京了。”大家都感到愕然,惶惶不安,特别在东北军内部,更是如此。送蒋的飞机当天停留在洛阳。翌日晨,张从洛阳给杨虎城拍来电报,令杨在明天用飞机将扣留的中央军政大员送回南京。杨决定在当晚设宴欢送他们。就在这天下午,应德田约我往见杨,提出最好等张由洛阳或南京回西安后,再送他们这些人走。杨为此召开一次临时会议,在会上,应德田重述上面的意见,王以哲立即加以反驳,认为张既有电报来,就应该遵办。应说,张到洛阳后,就没有自由了,怎能证明这份电报是他发的?是否被迫,应该加以考虑。杨听了应的话,有所踌躇,但说,我已经下了请柬,约定今晚举行便宴欢送,变更似不太好。当时未作最后决定。我总觉得应的话有一定道理,而王以哲的话有些感情用事。后来,杨还是决定当晚举行送别宴会,第二天用飞机把这批“中央大员”一齐送走了。
  张去南京后东北军内部矛盾的扩大
  张学良去南京后,东北军内部失去重心,虽有张从南京来的亲笔信,令东北军将领听从杨的指挥,但杨对东北军各将领还是有些客气。至于在东北军内部,参谋长董英斌,久已不带兵;于学忠的部队驻甘肃。在陕的带兵军官,只有王以哲、缪澂流、何柱国、刘多荃几个人,王以哲在这些人中间是个中心。但在事变期间,从王的言行来看,他的心情总是那样不愉快;对一些青年军官,也有成见,谈起话来,总是显得急躁的样子。以后有病,有些青年人就很怀疑他是装病。就在这时,他六十七军驻西安办事处处长宋钝如,却同一些年老的东北军官如马占山、刘伟、鲍文樾等,相互请客设宴。因此,许多青年军官怀疑宋的活动,是否王的指示,甚至有人怀疑王和南京国民党有勾结,将取张而代之,所以才不希望张回来。我同高崇民交谈,彼此深感东北军内部分歧之可虑,乃就商于王以哲,他也感到有加强内部团结之必要。因此,想成立一个机构,吸收东北老少新旧军政各方面的人士参加,但因王病的关系和我们的行动迟缓,未等这个机构成立,就突然爆发了不幸的二二事件。
  在这里,插进叙述一下张慕陶在西安的一些情况。
  在事变期间,张慕陶来到西安,我曾在陕西省银行遇见过他,但未同他谈过话,更不知他究为何许人也。张慕陶同冯玉祥的西北军旧人,如住在西安的徐维烈、西安绥靖公署参谋长李兴中和陕西省银行经理李维城等有来往。有一天,中共代表周恩来先生在省银行遇见张慕陶,表示很诧异,曾这样说:他怎么到这里来了,要惹麻烦,这不好,我一定找他谈谈。我当时并未注意这件事,直到2月2日枪杀王以哲事件发生,我才明白周先生的政治远见。
  在东北军中,一些青年军官们,是坚决要求争取张副司令回来的,如果南京国民党不放,他们确有不惜一拼的表示。但据当时的情况看,并不是如传说的那样,一定就要打起来。他们这个主张的根据就是从溪口带回的张的口头指示:“只要你们能团结一致,苦撑一个时期,我是可以回去的。”董英斌也坚持这个主张。有人却不是这样,认为东北军赶快退出西安和让中央军早日进驻西安,同要求副司令回来是两件事,不能作为交换条件。在东北军内部两种意见尖锐对立的情况下,杨虎城主任感到为难,举棋不定。一天晚上,东北军一些青年军官邀请中共代表周恩来讲话,并望周能表示态度。我尚记得周那天晚上讲话的大意:我们共产党和蒋介石有10年血债,比你们的仇恨要深得多,不是因为国家民族的危机,我们怎能主张释放蒋介石呢?希望大家能够很理智地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打起来,对争取副司令回来是没有好处的。我深为周恩来代表讲话所感动,不再坚持过去的主张,认为应该从长考虑。但青年军官中还有一些人要求周有所表示。我记得周先生当时很严肃地说:我们共产党有严密的组织和严格的纪律。我来到这里,党中央未给我这样大的代表权,如果你们一定要我表态,那我只有回去向中央请示后再给你们答复。第二天(1月28日),周即离开西安去三原,行时我去送他,当夜周又赶回西安。
  二二事件
  在王以哲军长被杀害的前几天,由于我同应德田、孙铭九这些人的意见不一致,他们有些事情,就不和我商量,有的开会也不找我参加了。但在这几天,我看见孙铭九成天带着手枪,面色阴沉,极不正常。2月2日上午,高崇民从渭南给我打来电话,约我同陈先舟(事变后总部交通处长)于下午去渭南,有事相商。午饭后,我乘车路过玄风桥口转弯处,只见街道两旁部队林立,警备森严,如临大敌,不准我前进。我下车后说明身份,即步行直赴金家巷张学良私邸。上楼时,遇见孙铭九站在那里,面如土色。我便问他:“出了什么事情吗?”孙回答:“王军长叫我干了。”我听了他的话,如晴天霹雳,极为震惊,流着眼泪气愤地对他说:“你杀王军长同谁商量过?你这样乱杀人打算怎么办?”接着,又厉声地说:“你既然有枪,也把我杀了吧!”便直扑孙身。孙铭九这时也流着眼泪说:“我敢作敢当,只不愿牵累你们。”苗剑秋在旁拉着我,阻止我大声讲话,周恩来先生听到我的声音,也从隔壁室内出来,对我说:“乃赓(我的号),事已如此,你不要同他们吵了,没有什么用处。你赶紧去找杨虎城主任,问他如何善后。”我立即去新城大楼杨的办公室,见他坐在沙发上,闭着两眼。我上前问:“杨主任,你知道王以哲军长被他们杀了吗?”他象没有看见我的样子,未作答复。我不便再往下问,即到另一个屋内,何柱国在那里。我问他:“你知道王军长被杀了吗?”他说:“怎么不知道?假如没有人给我送信,我将同王遭受同样命运。”我便问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何说:“这些年轻人真是糊涂、可恨,上了别人的大当了。”他告诉我这件事是有人阴谋策划的,我当时真如坠五里雾中,迷惑不解,心里非常难过。
  当天下午,东北军青年军官,在新城大楼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并请于学忠来讲话,讲的什么,记不清了,我还记得于当时泪痕满面。在会上,我还痛哭着说:“你们拿枪乱杀人,我是坚决反对的。”这时应德田怒目视我。我虽未作声,但内心在想二二事件的造成,他要负一定责任,认为他这样搞法,不但争取不到张副司令回来,反而会扩大东北军内部的猜忌和分裂。
  二二事件后的某日,杨虎城找我谈话,很严肃地对我说:“中央军即将进驻西安,你去问问孙铭九团长和刘启文师长,他们的部队什么时候离开西安?他们几个人(指应、孙、苗)打算怎么办?”我也不愉快地说:“副司令走后,叫我们听杨主任的命令,主任叫我做什么,我当然要做,但我上面还有秘书长和参谋长,不应一切都由我来做。主任既有命令,我可以去找孙铭九团长,问他怎么办。”我随即往见孙铭九,传达杨主任的意见。孙当即表示:“我以听副司令的命令来听杨主任的,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叫我死,我就自杀。”我说:“你可以写封信,以便我向杨主任复命。”当我把孙的信交给杨主任,并口头报告孙的话时,杨冷笑说:“他能自杀吗?那很好,有日军少壮军人的精神,只怕他不能吧!”从杨那里出来后,我即去见周恩来代表,向他复述了杨和孙两人的话。周当即毅然回答我说:“可以叫他们先到陕北去。”我问怎么走?周说可以派刘鼎同志送他们。至于驻西安的东北军一一五师和卫队团,经请示董英斌参谋长,即由董率领并与原西北总部人员一同西行,先到邠县集合。因无交通工具,均徒步行军,有些人还携带眷属,老幼妇孺、狼狈不堪,凄惨景象,不忍目睹。
  高陵之行
  在应德田、孙铭九和苗剑秋三人已去陕北,驻西安的东北军已经西开之后,有一天(约在春节前几天)杨主任又约我去谈话,态度是和善的,但也表现出有些惊慌不安的样子。他说:“我想麻烦你到高陵去一次,因为驻在三原的十七路军,近来发现在高陵县城外围,特别是在西北方向,东北军正加紧构筑工事(作者按:三原距高陵30华里),这样会引起双方部队的误会,请你代我去向缪、刘两位解释一下,局势演变到今天这样地步,如再生出别的枝节,对双方都是不利的。”杨说完之后,我暗想,高崇民还在刘多荃那里,我极愿同他见面;尽管二二事件造成东北军内部的不团结,但缪、刘两人同我尚有一些旧关系,不会对我有什么怀疑。因此,我即持杨的信前往,随去的有刘澜波(时任总部第四处第一科科长)、燕更奇 (总部办公厅的秘书、政治处副处长)两人。
  其时正是军事戒严期间,到处受到驻军盘诘,从大早启程,直到天黑,才到达高陵城外。城门紧闭,戒备森严,叫喊多时,才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并将我们留在一间小屋内等候接见。约一个多小时,尚不见人来,我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即对他们的传令兵说:“我们从早到晚,还未吃饭,请你给我们传达。”不久,缪军长和刘师长出来会见,崇民亦在其中。我说明来意,并将杨的信面交他们。晚饭后,我们被安置住下。第二天起床,推门外望,街上行人断绝,商店关门闭户。我们既不能外出,也没有吃饭,一直等到午后一时,才派人来接。吃过午饭,我同缪澂流、刘多荃两人开始商谈,最后决定写信给杨,说明修筑工事,是为了警戒,绝无他意。
  在招待我们吃晚饭时,我询问刘多荃今后打算怎么办。他表示颇羡慕商震的作风,我未置可否。但我当时观察他们,都表现出得意的样子,特别是缪澂流趾高气扬,早已把他们尚被拘留在南京的长官忘到九霄云外。我对高崇民说,你该早日离开此地。他说,不久芳坡(刘多荃号)能送他走。晚间,我们谈到王以哲之死时,怀念老友,不禁落泪。第二天早晨,我返回西安复命。
  赴三原敦请杨主任返西安
  东北军一一五师和卫队团撤出西安后,国民党中央军就开进了西安。顾祝同同周恩来先生、于学忠、何柱国、孙蔚如等会见。总部办公厅主任米春霖为顾祝同接风,举行一次便宴,我也参加。但在顾祝同未到西安前几天,杨虎城已去三原。大家认为杨不在西安,一切交接事宜,不太好办,经顾祝同提议,应派员去三原迎接杨返西安。当时决定由黄杰(代表顾祝同)、王宗山(代表孙蔚如)和我 (代表于学忠、何柱国)三人前往。我们到三原后,会见杨主任,说明来意,几天后,杨主任也来西安。这时国民党中央已发表孙蔚如为陕西省政府主席,杨虎城留任陕西绥靖公署主任。
  最后,国民党中央政府发表于学忠为江苏省苏北绥靖公署主任,驻淮阳。前随董英斌参谋长西去邠县一带的西北总部人员,这时又折回去,就食于苏北。不久,我也离开西安,回到北平。 
  *本文作者时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西北“剿匪”总部第四处处长。
  

张学良在一九三六西安事变内幕纪实/远方编.-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