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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司机——拿得起放得下(龚永玉口述)

郭冠英


  张先生是1946年10月31日到台湾,我本来在日本人机场修飞机,学会了开车。日本投降后,我在圆山日本特战基地,长官公署拨了一部大卡车给特务队运粮食,我就随车在12月1日到清泉入队。他们从上海带来一部中吉普,我就开那车做采买工作。
  长官公署每月拨25万元招待张,通过区公所采办。二二八后保密局不放心陈仪,就改由局直接拨款,自己来弄,每月5万元。吃得很好,每四天买一次菜,猪半条,鸡都是整筐的买,鱼、罐头等等,那时的冰箱,除了放冰块外,还有一种点灯的瓦斯冰箱。
  当时我们还与张先生隔离开来,他们住在东边,我们住在西边,都是榻榻米的木造房子。晚上六七点张先生一定单独去洗温泉,杜副官在外面守着。上房原是为裕仁太子来台时(民国12年4月16日)所建,后为日警招待所,外面有樱花,背后是山,房前为河流,河水很清澈,对面是个派出所。到竹东都是石子路,路很坏,车沟很深,只35公里,却要走一个多钟头。平常张先生就是去竹东、新竹的一些寺庙、精舍里走走,当时他还没信基督教。
  二二八时本来想冲到新竹来,后因车子等问题作罢。1948年搬到西子湾,住了一年,住在炮台上,还要挑水上去。后又回到清泉住到53年,那时莫德惠来,就建了一个网球场,下午他必打网球。后又搬回西子湾,住在石觉的房子,石觉怕孙立人对他不利,不敢住在这里,房子边都是电网。总统住在1号,靠海边,我们住在18号,山坡上。有时他也去凤山高雄找和尚谈谈经。到58年八二三炮战,我们全配武器,紧张得很,我都发了一把卡宾枪,一把四五手枪。 
  1958、59年总统派董显光看看张的情形,董给总统写了个报告,总统就在大溪梅园与张会谈。我们从高雄开车去,晚上说什么,我们在外不知,第二天又回高雄。没多久,先总统就叫他到台北来,住在北投幽雅路的台航招待所,蒋经国找的,夫人去看了,对经国说:“你就能让这破破烂烂的房子给他住啊?”后八七水灾,又回高雄,再回招待所后乃找地建屋,本欲找阳明山,但夫人说阳明山潮湿,东西、收音机易坏,故改在北投找了许丙的地建房。  
  搬到北投后,就常跑五条通与王新衡先生来往。经国住四条通,常就走过来,大家谈到深夜,张先生就说,你有那么多钱,又不能反攻,放在那做什么,还不好好建设?大大建设的构想就如此谈起来。张的管家伊雅哥也常从外国带来建议。高速公路起建后台中心北没有一段他没去看过,看过回来又与经国先生长谈,常吹到晚上三点。张重视建设,常谈他在东北、西北的建设。儿童剧院改成停车场也是他建议的,他到处跑,苗栗、台中都去。
  当时常来往的有衣复恩等人,大家玩闹像小孩一样。有次我见到他们在空军新生社,敲锅打盘子,衣复恩炒菜。
  1980年我走了,到王新衡这里来开车。
  “西安事变”未听他说,只有听他提到对杨部的没纪律感到不对。
  二二八事件时我到竹东娥眉去借米,已搬了十包米到车上,暴民拿着关刀、大刀来了,说不让我们搬,又抢了下来。晚上车子停在区公所上面,3月1日暴乱到了竹东,当时竹东在唱野台戏,客家人就打外省人,打到区公所,加以抢烧,我们的车子轮胎也被烧了。客家人不给水救,我说车炸了是你房子,他才供水。救了车子,第四天才送米进山,买了面粉、罐头。大家一半米、一半蕃薯混着吃。
  当时队上布有五个岗,派出所、平台、山上、房子前后,共有四十多人,加宪兵一连,二二八后加了挺机关枪及电台,以前没有,段组长就是敲榔头出身。二二八时有个山地人顺着溪抓鱼,拿着盏电石灯,第二岗的宪兵喊“那一个?”水声很大听不到,就开了一枪,山地人把灯一丢就游水走了。此事闹大了,我被从床上喊醒,队里买了二、三大桶的米酒,上山与山胞共饮,大醉,以免他们闹事。
  当时杀戮甚惨,但我们队没杀一个人。只有外围的一个赵副官,河南人,有一个暴民跑到北埔乡下,已过了三天镇压的期限,赵副官带宪兵把他抓到了,刚走到马路,赵问他有没有话讲,然后就一枪把他杀了,陈尸路边。
  刘乙光则厚道,有一个竹东的刘姓流氓。拿了武士刀跑到山里来,被捉住了,刘先生没杀他,缴了械就放他走了,我送他到竹东。刘先生信佛,不嗜杀。
  事件中都有好人坏人,区公所的几个秘书,就被老百姓用通草盖起来,通气,躲过暴民的追杀。
  我那时只会说日本话,能说就不会被打。
  那时部队也太差,我在日本机场,人家三秒钟就可集合,步伐一致。1946年我在圆山看那些广东部队,拿枪当扁担坐。前头已起步到圆山,后头还坐在那,台湾人对祖国部队自然伤心,看不起。
  陈仪来过清泉二次。
  最先来台湾只有一部吉普车及卡车,后来才有部中吉普,后来有部老别克给张先生坐。
  二二八时刘先生很紧张,外间情形不知,据说刘先生是有采断然处置的准备。
  警卫带的都是二十连发的驳壳枪。
  住在井上时蒋经国没去过,是到北投后,蒋、王新衡才同张回井上玩,也看了刚建的亚洲水泥厂。
  段毓奇组长下来是因他安排张与陈若曦在基隆路他的女儿家见面,陈想见张,段叫我那天休假,安全官也不在,但安全士官在,就把此事报了局里。段就被三更半夜叫到局里去,问到清晨四点才回来,好严重啦。后来就叫他提早退休,要不是他一些福州同乡为他讲话,他可能要关起来。
  陈若曦一回台,局里就叫段送了一万元红包,但她仍到高雄去美丽岛人见面,给段下不了台。
  四位组长中,段与张先生较合得来,刘是唱反派的,熊无可无不可,张那时已自由了,现在的李组长是北方人,他们也合得来。
  张这个人没架子,直爽干脆,出去玩都请我们同桌共餐,我还向他借过钱,他叫我分期付款慢慢还,待下甚厚。他曾说以前他有个养狗的,要娶一窑子姑娘,没钱没官,向他报告,他马上叫升少校给银洋百元,让他体面成婚。
  有一次我休假回家,他们知道我好喝酒,四小姐特请我共餐,并以大杯子倒酒加冰给我。还有天早上他要去慈湖谒陵,七点要到,他一个人起床,没惊动谁,泡牛奶、烤面包,然后问我盥洗完毕否?叫我一起同吃早餐,还煎了蛋,我这年轻人实承受不起。 
  还有一次他的媳妇带了大孙子回台,去今日百货公司玩,因为闹情绪的一点小事,大家不太愉快,张坐在车子前座,我车子起动时他突然打我一拳。他是气不过了,找我出气。回到家,我车子一停,他马上走上坡到车房来说,对不起,我搞错了,张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勇于认错的人。
  清泉的蛇多,百步蛇、青竹丝都有,还有碗粗六七尺长的锦蛇。有天中午天热,我脱了上衣睡觉,躺下去背凉凉的,一看,一条青竹丝,吓我一跳。他们打蛇都用小竹子打七寸。张先生房地下是石砌的,里面常藏蛇,有天下坡时我看到一蛇探头又缩,我拿杆击之,它头断后缩入又急窜而出,是条六尺长的大蛇。大蛇常吃鸡蛋及小鸡,队中队员有河南及山东人,怕蛇,有天后面养鸡的房间有大蛇,他们不敢动,叫醒了我去打,但找不到软棍子,结果给跑了。山路茅草中也常藏蛇,走过去踩到它“唰”的一声飞窜,人都站不稳。
  山上走夜路,我胆子最大,夜晚过桃山隧道最可怕,洞外还有猴群,会用石头砸人,调皮得很。   
  葛乐礼台风来时带来的山洪把清泉的房子都冲毁了,山崩下来河床高了十几公尺。那时我们已到了北投。波蜜拉台风来时,周鲸文晚上与张先生谈到两点,我送他回延平北路的旅馆,风雨交加,雨刷都刷不开。
  有一晚,蒋经国、衣复恩带了顾问团蔡斯的副官,王豪的女婿,浩浩荡荡七八部车去张公馆,那时已晚上两点钟,进门就开酒喝闹,张先生已睡了,下来口气不悦,以后蒋就少来北投了。那晚我不在,是隔天听警卫讲的,蒋那时也好玩。
  我认为张先生是个有爱国心、没有私心的人,有雄心也有耐心,蒋经国问他要不要什么?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仍派人就好了,到北投他的一切生活费都是自己出,房、车皆自己的。
  张先生记忆力强,车子走过哪地,下次仍记得,喜说笑话,怕我开车累了还说笑话。
  他有决断,敢作敢当,常勉我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得享高寿,实托天佑。
  [附记]
  周鲸文看张后亦留有回忆,周鲸文为东北大学秘书长,49年后曾任民盟中央副秘书长,1961年受邀来台参加阳明山会议,提出见张为先决条件,当局允之,乃于9月4日北投见张,张谈到了他与蒋家的关系:
  “头两年在新竹住。忽然一天接我到台北,让我一人在一间大客厅等候,我以为一定是安排外国人或记者会见我。等了一会,进入客厅的不是别人,而是蒋总统。我没有见过他已经有年了,这次见面使我有新奇之感。”
  “蒋总统风姿不减当年,见到我后表情上是很亲切的,询问我生活情况和身体健康。我说:‘一切很好,请不必劳神挂念。’我并亲切地请他多为国家珍重。”
  “这段寒喧之后,蒋总统很严肃郑重地向我说;‘汉卿!你要多保重身体,国家还有重用你的地方。我叫经国和你经常联系,有什么事可以向他讲。你可以搬来台北住,你和经国商量,看看什么地方适宜。 ……’”
  “自从和老先生会面之后,经国先生和我往来的两年时间,我们看了不少土地,这是他和我商量选定这个地方,地皮是公家的,建筑费是我自己出的。我选择这个地方,它好似北京西山附近,向南望去有条河,北京城南不是有条通往卢沟桥的永定河吗?早晚眺望可引起故国山河之思。”
  “经过两年和经国先生亲切往来,我两人相处很好,不知什么缘故,近来不相往来了,据我侧闻,好似老先生不教他再和我往来了,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
  我(周鲸文)听完这话,在下意识中,当时我心里想,也许蒋老先生怕他这个人所共知的“花花公子”的儿子领坏了方“韬光养晦”有点基础的张少帅,究竟为何作此决定,谁也猜不透,也许蒋介石了解到“反攻大陆”只是口头宣传,实际并无可能,他之对汉卿说有“重用”之日,也许只是一厢情愿;不能反攻大陆,张将军也就永没派场了。
  另外,行政院“二二八事件研究报告”中对竹东地区如此说:“竹东地区是新竹地区中,除新竹市以外,民众反抗规模最大的地区。3月1日,竹东民众三四百人袭攻竹东派出所、殴伤巡官,夺走手枪一支及器具、卷宗等,水泥工厂、化学工厂也遭民众烧劫。”
  [注]
  北投地皮其实也是张学良买的,蒋经国还叫他把旁边的地一起买下来,以免别人买建了打扰清静,故约三千坪,后留下九百坪,现因张氏夫妇年老,为骨刺所苦,上下楼梯不便,且独力维持那个大宅也吃力,这些年来生活费皆由张自理,故张虽对此宅感情甚深,仍予出售,在1993年3月搬租到天母一幢公寓中,也因搬家劳累,两老又进了荣总医院,张夫人身体尤见衰弱。
  房地卖了近两亿台币(台湾报载),张先生在题字给东北大学时,笑语张捷迁与我说,蒋经国要他买地这下可发财了。
  

张学良在台湾/郭冠英著.-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