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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与吕正操//人民日报(海外版),2000.04.25


  忝列门生情同袍泽
  千古功臣张学良和抗日名将吕正操都是辽宁海城人。吕正操从入伍东北军到1936年西安事变,一直在张学良身边工作或在他的部下任职。张学良出生于声威显赫的军阀家庭,是大名鼎鼎的少帅。吕正操生在一个农民家庭。他们虽然出身不同,地位悬殊,经历各异,但自幼都目睹了日本侵略者对家乡的掠夺和蹂躏,对日本侵略者的深仇大恨息息相通。
  张学良从年轻时起就一直怀有建立一个统一、富强的中国,以抵抗日本侵略者的鸿图大志,对其父张作霖热衷于军阀混战不感兴趣。张作霖在世时,他就着手整军经武,重视经济建设和国民教育,以达富国强兵之目的。他自幼除深受中国传统文化教育外,也受西方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的影响,思想开明,广招人才。他不受党派、地域、出身、年龄的限制,只要是有文化有才能的人,都收留重用,尤其注重培养、提拔青年一代。吕正操就是他培养、提拔青年军官中的一个。
  吕正操原名正超,后来自己把“超”改为“操”,意思是操练好了打日本,正是怀着这样一个爱国之志,17岁就说服家人,入伍到张的卫队旅一团三营九连当兵,同年考取文书资格,在旅部副官处当上士。不到两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张学良看到吕正操的字写得不错,又是同乡,便推荐他考取东北陆军讲武堂。1925年,吕正操毕业后任张学良的副官、秘书、同泽俱乐部干事。是年,进步军官郭松龄倒戈受挫,吕正操对郭氏夫妇同遭惨死,很伤心,从而产生消极失望情绪。当时张学良让他任新兵营长,他不愿干就离队回家了。12月,张学良在锦州成立三、四方面军军团司令部,派人召他回锦州,分配他担任张学良的少校副官。1926年三、四方面军军团司令部迁往北京,1928年初,张学良派吕正操回沈阳担任同泽俱乐部干事(该俱乐部是东北高级军政人员娱乐的地方),吕正操开始受到共产党的影响,看了一些马列的书,似懂非懂,思想倾向革命,主要是出于民族仇恨。张学良派往日本留学的一些人,有的加入了日本共产党。他们回国后也给吕正操讲一些有关共产党的知识和革命道理,还对他说:"你不要在城里上层混了,要到下边去掌握部队。讲武堂毕业,为什幺不去带兵?"这对吕正操启发很大,他一再向张学良请求下部队去。张虽然批评他年轻浮躁,但还是把他派到16旅任中校参谋处长,时为1929年。
  1932年冬,16旅奉命开赴热河。热河失守,张学良十分焦虑。1933年3月上旬,张学良电召吕正操连夜赶赴北平。吕见到张学良后,张询问前线情况,说:"你看我们的力量怎样,能不能打?"吕说:"我部据守长城各口,在喇嘛洞子就打了胜仗,喜峰口失而复得,士气高昂。眼下日军后方空虚,没有设防,我们完全可以打!"张听后当即表示,不惜一切收复热河,并命令吕立即赶回前线,转告何柱国、缪征流、孙德荃三位旅长,准备反攻,东北军全部拼上,也要打到底!还说,他要去见蒋介石请命抗日......吕很高兴,以为这次可能打出关去。同时张委任吕回去接任647团团长。不料次日下午,吕还未及登程,就看到张学良被迫通电下野的号外,代蒋受过,出洋考察。当晚吕正操乘火车赶回部队,向缪征流报告会见张学良的情况以及他的指示。但是,关于张学良对热河抗战的命令也就无从传达和执行了。
  1936年8月,张学良原拟委任吕正操接任116师师长。万福麟反对吕升任师长,就和缪征流背着张学良,把吕送到南京陆军大学高级班学习,力保其亲信刘元勋接任116师师长。吕正操到南京后,和一个横行霸道的国民党特务发生冲突,打伤了他。国民党的报纸用大字标题刊载:"东北军军阀吕正操行凶打人。”张学良得知后,立即电令吕正操回部队,是年9月,吕回到北平,和东北抗日联合会商讨筹组"东北武装同志抗日先锋队",吕被推为总队长。10月张学良调吕到西安张公馆作内勤工作。在西安时,张学良有时中午和大家一起吃饭,曾说:这些部队宁可为抗日打光,也不能为"剿共"消耗掉,这样才对得起家乡三千万父老兄弟。不久就爆发了震惊世界的西安事变。
  吕正操根据中共北方局指示,服从万福麟和刘元勋拆散647团的改编命令,而不公开对抗。1937年5月初,吕带一个营到石家庄和119师645团的两个营合编为130师691团。5月4日晚上,在一个帐篷里,地下党员李晓初代表党为吕正操举行了入党仪式。"七七事变"后,691团受党指示,挺进敌后,创建人民自卫军,部队迅速扩大,后改编为八路军第三纵队,为建立平原抗日根据地,为中华民族的独立解放立下赫赫战功。
  张学良送蒋被扣,张与吕天各一方,直到1984年才有所联系。是年6月,张学良的五弟张学森之女张闾蘅(全国政协委员),从香港到北京谈商务,受其伯父张学良之托,特地看望吕正操,介绍了张在台湾的生活状况。张闾蘅回港时,吕托他带给张一副健身球和几听上好的新茶,以示问候和挂念。之后,张闾蘅频繁来往于海峡两岸,为张、吕传递信息。由此,他们之间书信、口信、诗作唱和,往来不断。
  1987年初,张闾蘅带来张学良赠吕正操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无言。"张学良摘取陶渊明《饮酒》"结庐在人境"篇的第三联和第五联,集成一诗,并把原诗末句"欲辨已忘言"的"忘"改为"无"。抒写他晚年久居林下,不慕荣利、甘于淡泊、寄情山水的闲适恬淡的心境。吕正操也以同样的集句方式,从陶渊明的《读山海经》"精卫衔微木"篇中摘取第二联和第四联,集成一诗,回赠给张学良:“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徒设在昔心,良辰知可待。”他也把原诗末句“良辰讵可待”的“讵”改为“知”,反其意而用之,希望他振奋精神,焕发青春,相信他曾经为之奋斗的理想一定能够实现。
  1988年底,吕托张闾蘅给张将军带去新年贺卡。第二年3月初,张闾蘅又来北京,回去时,吕托她给张将军带去两首诗。其中一首是书录1984年冬的旧作《浙东纪行》:"雁荡奇突屹浙东,剡溪九曲万山中。以血洗血高格调,逃台迁台小易盈。西京谈和安天下,縿里课易求不同。思君长恨蓬山远,雪窦双楠盼汉公。"(縿里,古地名,在河南汤阴县北,相传是周文王推演《易经》的地方。双楠,是指张学良在雪窦寺幽居时手植四棵楠树中现余的两棵,枝叶茂盛,故称“双楠”。)充分表达了他对张学良为停止内战共同抗日,毅然发动“西安兵谏”所建不朽历史功勋的赞誉和对张将军的深切思念。张闾蘅把此诗交给张学良后,张当即挥毫作答:“白发催人老,虚名误人深。主恩天高厚,世事如浮云。”后来吕又作诗答张将军:“霜染两鬓白,心存一寸丹;淡泊以明志,肝胆照人间。”
  1990年6月,张学良在为其举办的九秩大寿庆贺会上表示:只要有为国家效力的机会,他将以年轻时一样的心怀,尽心尽力。此前,他书寄吕正操《谒延平祠旧作》:
  “孽子孤臣一稚儒,
  填膺大义抗强胡;
  丰功岂在尊明朔,
  确保台湾入版图。
  谒延平祠旧作,书寄吕正操学弟正
  九十老人毅庵书。”
  是年6月1日,吕正操给张学良发去贺电并和诗一首:"适值先生九秩大寿,不能亲自前去祝贺,甚以为憾。先生爱国爱民,坚贞不渝,大义凛然,天人共鉴。正操忝列门生,情深袍泽,耳濡目染,受益匪浅。遥望云天,不胜依依,仅以几句俚语为先生祝暇:
  “讲武修文一鸿儒,
  千古功业在抗胡;
  盼君走出小天地,
  欣看人间绘新图。
  情长纸短,言不尽意,敬祝健康长寿。”
  久别重逢开怀畅谈
  1991年5月23日,吕正操一行5人飞向大洋彼岸,先到旧金山拜会了张将军的夫人赵一荻女士,其时张学良已去纽约。5月26日吕又飞往纽约。5月29日上午,吕到张学良住地贝祖贻的太太家会见张学良。吕刚走出电梯,便见张将军站在公寓门口等候,张一眼就认出了吕,老远伸出手。半个多世纪没有见面了,两人心情都很激动,双手紧握,四目相对,沉思片刻,互致问候,即进屋落坐。吕送上从北京带去的贺礼:一套张将军爱听的《中国京剧大全》录音带和大陆著名京剧演员耿其昌、李维康夫妇新录制的京剧带;当年新采制的碧螺春茶叶;还有一幅国内画家袁熙坤先生为张将军赶画的肖像和一幅由著名书法家启功先生亲笔手书的贺幛,书录的是张将军1990年写的小诗:"不怕死,不爱钱,丈夫决不受人怜,顶天立地男儿汉,磊落光明度余年。"张的视力较差,他掏出一个类似水晶球大小的放大镜,认真仔细地鉴赏启功先生的墨宝。两位老将军精神矍铄,思维敏锐,谈笑风生,畅叙久别重逢之情。张幽默地说:"我可迷信了,信上帝。"吕随口接上,"我也迷信,信人民。"张笑着说:“你叫地老鼠。”吕说:“地道战,也是人民创造的嘛,我个人能干什幺,还不都是人民的功劳。蒋介石、宋美龄都信上帝,800万军队被我们打垮了,最后跑到台湾。"张插话:"得民者昌!"吕接着说,那还是靠人民群众。
  5月30日,张与吕二次见面。这是他们二人的单独谈话,吕首先向张将军郑重地递交了邓颖超的信,并转达了党中央领导对张的问候。在信中邓颖超受邓小平委托,诚恳欢迎张将军在方便的时候回家乡看一看。当时张没有使用放大镜,脸几乎贴到信纸上,一字一句地认真看着。看到末尾邓颖超签名时,他说:"周恩来我熟悉,这个人很好,请替我问候邓女士。”沉思片刻又说:“我这个人清清楚楚地很想回去,但现在时候不到,我一动就会牵涉到大陆、台湾两个方面……我不愿为我个人的事,弄得政治上很复杂。”他表示要写回信。不久,他给邓颖超亲自覆信,其中写道:“寄居台湾,遐首云天,无日不有怀乡之感,一有机缘,定当踏上国土。”并引用“鹤有还巢梦,云无出岫心”两句诗来表达他既想回家看看,又不愿过分张扬的愿望。5月31日和6月1日两个晚上,旅美华侨先后两次为张将军举行祝寿宴会。吕送的贺幛被张学良特别悬挂在6月1日宴会大厅内显眼的地方,正式向外界透露了吕赴美为他祝寿的消息。阎明光(即阎宝航之女,阎明复之姐)代表大陆亲朋故旧出席了寿宴,张悄悄托她转告吕正操希望再见面详谈一次。于是吕邀张于6月4日下午到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团长李道豫大使的别墅做客。张在阎明光、张闾蘅的陪同下来到别墅,给吕带了一包台湾产的凤梨酥。此次谈话范围甚广,从过去、现在到将来,从政治、经济到人物及海峡两岸将近半个世纪的风云变幻,张将军一一道来,而且有独特见解。谈话中张将军尤为关心祖国统一问题。他说:"我看,大陆与台湾将来统一是必然的,两岸不能这样长期下去,台湾和大陆总有一天会统一,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吕给张介绍了中国共产党实行“一国两制、和平统一”祖国的方针、政策。张表示愿为祖国的和平统一尽点力量,并询问大陆为什幺不放弃对台湾使用武力?吕说,这主要是对付外国干涉和台独分子。一旦台湾在外国支持下搞独立,中国共产党不能坐视不管。若放弃使用武力,岂不是束缚了自己的手脚,给外来势力、台独分子以可乘之机。当说到“二·二八”事件时,张学良说:“国民党到台湾时,更加腐败,不是人干的事都干出来了,硬是把人民逼反了。他们说这是共产党搞的,依我看,要有共产党领导,就不会失败,他们就完蛋了。搞什幺台独?最好的时机早已过去了(说着哈哈大笑);对台湾独立,日本右翼势力是支持的,不可忽视。我明白了你说的不放弃使用武力的意思。我愿保存我这个身份,到那一天会用上的。我虽然90多岁了,但是天假之年,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愿意尽力。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愿为中国出力......"
  张、吕此次会晤距“九·一八”60周年仅两个多月,为纪念此一事件,张应邀题写了"历史伤痕,痛苦回忆。”由吕转交辽宁人民出版社,已刊载《“九·一八”事变丛书》上。(张友坤 魏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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