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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鼎文主陕时期的陕西省政

朱在勤


  抗日战争时期,蒋介石从汉口撤退后,便集中兵力于西南的重庆和西北的西安。西安那时的陕西省政府主席孙蔚如,不是蒋介石的嫡系。1938年蒋鼎文正在做第十战区司令长官,所有兵力,却在胡宗南手里,司令长官是光杆子,在军事上不起什么作用,但他是蒋介石的嫡系,所以陕西省政府主席继孙蔚如之后,便落在蒋鼎文的头上。他从1938年7月1日接任,到1941年6月30日止,整整做了3年的省主席,其间我一直跟在他身边当秘书。因之蒋鼎文在这三年中,关于陕西省政的措施,我凭着记忆,写一点出来,作为参考。惟事隔20多年,文中挂一漏万之处,还望熟悉当时情况的加以补充和指教。
  一 人 事
  在国民党统治时期,作官最感麻烦的,是人事问题。当时西安国民党内派别,有胡宗南的武力派,有于右任派,有CC派,有地方士绅派;外部,有共产党领导的陕北边区政府与之对立。做一个省主席,主要的事情,就要“均衡”这些内部派别势力,所以人事问题,最是难办。为了人事,当时蒋鼎文曾开了两次“公馆会议”,出席的有李家鼐(蒋鼎文的参谋长)、张炯(蒋鼎文总参议)、刘祖舜(十战区的参谋长),先拟定了省政府的各厅长及委员名单,这时朱绍良正在西安,蒋鼎文又与朱绍良去商量了一次,便决定以原民政厅长彭昭贤为民政厅长,以周介春(孔祥熙夹袋里的人)为财政厅长,周伯敏(于右任的外甥)为教育厅长,李仪祉(陕西人,水利专家)为水利局长,孙绍宗(李仪祉的学生)为建设厅长,XXX(黄埔一期生,已忘其名)为保安处长,杜斌丞(士绅,思想较前进)、张炯(蒋鼎文的私人)为委员,至于秘书长,即以前任孙蔚如的秘书长李志刚蝉联,将这个名单送给蒋介石,蒋介石没有更动,就准了下来。此外,又聘请了两个顾问:一个是大名鼎鼎的西山会议派钱西樵;一个是做过大夏大学政治经济系教授的徐逸樵。人事问题这样解决后,1938年7月1日正式接收省政府。接收时,又派寿家骏、朱在勤、傅秋声、洪泽到西安北院门省政府,分别接收卷宗、印信、器具、帐册等项。
  省政府接收过来后,四肢俱备,缺少一双省主席的耳目,所以不久就成立了一个视察室,以钱西樵为视察主任,并由钱西樵介绍了戴少咸,汤XX(已忘其名)等为视察员,以充耳目。后来省政府又成立一所政治经济训练班,以徐逸樵为主任,又成立一个《舆论》出版社,出版《舆论》杂志,作为省政府的机关刊物,以留法学生余谦(浙江诸暨人,共产党叛徒)为编辑。这样,省政府的躯干、手足、耳目、喉舌,粗具了规模。此外,蒋鼎文又与寇遐(老同盟会员,北洋军阀时任农工部长)、景梅九(老同盟会员,西安国风报主笔)等拉拢,作为外围力量,把人事布置得四平八稳,就是所谓“均势”。
  二 财 政
  蒋鼎文主持陕政时期,日本人正占据风陵渡,陇海路大半段在日寇手里,上海货物不能来,陕西土产出不去,各项税捐收入大大减少。因为打仗,要强拉壮丁,种田的劳动力减少,生产衰退,钱粮也减少;但是收入减少了,而行政费用支出,非但没有减少,而且因人事扩大而增加,加以那时法币贬值,公务员的生活也困难。蒋鼎文对于财政措施,采取量入为出,以适应战时客观环境的需要,号召以自给自足,自力更生为原则,实际上要开发新税源,也无从着手。如胡宗南的第七分校,教育处长苏玉衡,明目张胆的走私,就不能去征收税款,商人走“单帮”,也没有税款可以收入。要争公债借款么,那时西安仅中、中、交、农四行及上海、中南、中国实业等几家银行,省债不容易进行。西北资本家方面,如石凤翔是蒋介石的亲家(蒋纬国的岳父),毛虞岑和蒋鼎文有关系,自不能向他们头上去打主意。但事实上当时省库并不空虚,1938年7月1日至12月31日,半年之间,省库收入33,248,758元,而支出数为31,649,913元,收支相抵,库存1,598,845元。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那时币值猛跌,物价飞涨,省银行发行了辅币550万元,大量用来搞囤积居奇,这样就生财有道了。所以蒋鼎文到任之初,即派他的军需科长王宝康去做省银行的总经理,这个“多财善贾”的办法,就是蒋鼎文主陕时期的财政措施,横竖省银行的辅币与当时正在贬值的法币,混在一起贬值,大家一点不觉得,但是这些纸币,都是吸取人民膏脂的工具,以后都散在西安市上,没有一个钱收回来,这就是当时的财政情形。
  三 禁 烟
  陕西的大烟,从刘镇华主陕时起,就一直没有禁绝过。过去因为陕西是贫瘠的省分,在北洋军阀时代,大小、各派军阀林立,军饷负担过重,陕西即以烟土运销外省,以维持军费。所以蒋鼎文主陕时,如凤县、留坝、略阳、佛坪、镇巴、石泉、镇安、洋县等处,鸦片仍大量种植。视察员戴少咸就告诉过我,他去视察凤县,凤县的县城墙底下,就种满了鸦片烟。吸食鸦片就更为普遍。国民党也反对吸食大烟,曾派员到各地查禁。1939年,当时国民党内政部派了王仁(东北人)来当陕西省禁烟处长,他到省政府,先来见我,与我谈起禁烟的事。我说:“陕西的鸦片,到处都有种植,凤县的鸦片烟,种到县城墙脚下。”他说:“对于禁烟,我想办一办,但是初到这里,不晓得应该从何着手?”我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西安吸食鸦片的大亨,如党积龄等,弄他一两个,禁烟自然便有成绩。否则,这些大亨,平常大摇大摆,挡住了禁烟的路,你任何努力,都禁不了烟。”他认为对,就与彭昭贤、蒋鼎文谈起,彭昭贤也同意了。蒋鼎文说:“这件事你与彭秘书长去商量。”便这样,在党积龄头上开了—刀。但是蒋鼎文没有胆彻底干下去,所以党积龄鸦片烟案,就有头无尾地结束了。对于禁烟,弄得毫无成绩。
  四 民 政
  蒋鼎文主陕时期,民政厅长经过了两个:一个是彭昭贤,老牌的CC分子,一个是王德溥,也是CC分子,所以民政厅里的科长,如翁墨山、张梅谷、乔维森、张X X(已忘其名)等,没有一个不是与CC有关系的。因此各区专员和各县县长,如果与CC没有关系的很难立足。蒋鼎文自己的系统里,派出去当县长的很少,原因是第十战区已安插了不少人,而且十战区的薪水是由国民党中央支付,待遇较好(就我说,虽然在省政府当秘书,薪水却在十战区支取),所以关于行政上的人,几乎为CC独占。如果蒋鼎文与CC争夺县长,势必与CC要发生摩擦。在军事系统上,蒋鼎文是不怕CC,但是政治系统上,当时CC在全国范围内,都占有势力,不能与之竞争,足见当时CC是权倾一时。所以蒋鼎文为了自己作官顺手一点,对于和他自已有关系的人,一般就不放出去搞行政工作。
  那时作官的,人人要钱。陕西全省90个县,除去陕北外,较好的县分是陕南的南郑、褒城、城固、洋县等,关中的咸阳、宝鸡、凤翔也比较好,这些地方都是CC所注目的地方。其余各县,不及浙江的乡镇,蒋鼎文本人是一个庸庸碌碌,只图个人发财,没有雄才大略,不想在陕西做多少事业,不想为人民做多少事情的,因之他身边也没有人才,即有人才,他也不肯重用。那时蒋介石重视西安,把兵力集中在这里,主要是提防和对付共产党,所以重军事,不重政治。蒋鼎文在这种形势下,担任省政府主席,等于一个闲差,所以乐得把地方政权让给CC,这样干法,有功,是省主席的,有过,则可以推给CC。因之,在蒋鼎文主陕三年期间,对各党派都不得罪,其原因在此,他主陕三年,毫无一点成绩,原因也在此.
  五 建 设
  建设是需资金和人才的,—个无能的和不想有所作为的省主席,对于一个地方的建设事业,是根本谈不到的,所以在蒋鼎文主陕时期,建设厅等于虚设。那时建设厅的技术人员王恭睦(德国留学生,学开矿的,曾任西北农学院教务长,浙江黄岩人)对我说:“我学习了半生采矿技术,而且陕西矿苗又不少,但现在我却闲得没有事做。”从这几句话里,就可以看出当年陕西建设情况。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是,一则开矿权属于国民党中央,国民党担心军事上对付日本人没有把握,万一沦陷,所有工程投资,都将白费。二则当时作官的秘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开矿权既属于国民党中央,下边就落得推诿搪塞,“三日京兆”,得过且过,国计民生,与己无关。并且当时建设厅长孙绍宗善于钻营,对于个人地位得失,很会计较。这样的人来负责一省的建设责任,根本不可能有所建树。所以当时建设厅所负责任,仅以运煤为主要业务,调拨煤炭,供应工厂(如华峰面粉厂等),建设厅等于运输处,其余就没有事情了。
  六 教 育
  在蒋鼎文主陕时期,教育厅厅长,也经过两个,第—个是周伯敏,第二个是王捷三。周伯敏凭着舅父于右任的势力,对于陕西教育,是用官僚态度去办的。全省各校校长,好像他的属员,“顺我者存,逆我者亡”。对于学校,几等于是他私人的地盘。而且个性刚愎,不接受任何意见,把教育经费,任意移用去囤积居奇,弄得各校校长敢怒而不敢言。这个情形,当时曾有人报告给蒋鼎文,我看蒋鼎文听了这些报告后,脸色很不好看,当时还叫我写信给于右任,所以在省政府改组时,第一个便把他改组了出去,以王捷三继任教育厅长。王捷三也是CC分子,但他态度谦和一点。他自兼第一中学校长,当时因为日寇滥炸西安,他把一中迁到南门外(地名已忘记)窑洞里去教学,个人生活也较朴素,比起周伯敏这个顽固老官僚来,要高明得多。不过那时“三青团”组织在该校活动得很厉害。
  此外,蒋鼎文主陕时期,还办过陕西省政治经济训练班,班址在西安北院门,以徐逸樵为班主任,他以汉高祖的叔孙通自命。有一次对我说:“汉高祖以马上治天下的时候,叔孙通随着高祖,默默无闻,他的学生们都说:夫子以礼学博士,而不自杏坛独占,却追随武人,意欲何为?学生多有散去意,等到汉高祖平定天下,叔孙通定立朝仪,叫学生们来演习的时候,自诸侯王以下,莫不震肃。高祖也说:吾今乃知为皇帝之贵,拜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于是门弟子才佩服叔孙通有先见之明。”他说这个故事的意思,是拿汉高祖做皇帝来比蒋鼎文,将自己比叔孙通。以这样的人来办政治训练班,还能训练出什么人才来?结果,这个班由陈立夫(国民党教育部长)并到政治学院去,作为预科。
  在蒋鼎文主陕时期,还办过一个刊物,叫做《舆论》,封面上集了小碑林颜礼公勤礼碑“舆”“论”两个字,主编是留法学生余谦,主要内容是针对陕北共产党,宣传国民党党义,为省政府的机关刊物。由于这个刊物思想陈旧,抄集一套资本主义的理论,而且内容庞杂,在陕西思想界不起一点作用,《舆论》不能代表当时的舆论,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它。
  七 特 务
  在蒋鼎文主陕时期,省政府有一个特务组织,叫做秘书处调查组,由省政府秘书朱在勤兼负责任,搜集陕北边区政府的军事、政治、经济等项情报,转报于蒋介石的行政院。其情报材料的来源,由陕北各县县长供给(以后改由县政府调查室报告)。调查组没有特务经费,平常是承转国民党行政院发来的文件,转给陕北各县长,或由陕北各县长呈报一些共产党军队移动,或保甲长互相抢人殴打,及新华书店发行一些钞票等事情。我记得最大的一案,是当时行政院发下的《限制异党活动办法》一本小册子,是专对付共产党的活动,其中最要紧的是指示各县县长,尽量与共产党发生摩擦,如果发生事件,作为地方事件处理。这个意思,就是要下级尽量对共产党压迫,向共产党争夺,如果共产党据理反抗,切不可作为国民党中央的指示。这是相当毒辣的一个案件。谁知此案不久被共产党知道了,直接向蒋介石去交涉,蒋介石恼羞成怒,要彻底查究泄露密件的人员。我记得有一天,彭昭贤将我喊了去,板起了面孔说:“你把《限制异党活动办法》那件密件拿出来!即刻去,即刻拿来!”我当时真如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把那“密件”检了出来,交给他时,他面色缓和了下来,说:“好,好,交给我。”我当时虽放心了,但心里却满不舒服。看到上司的卑鄙无耻,指示下级向对方摩擦,又不肯自己承认,把责任向下级去推卸。而且手段毒辣,反目无情,万一将来自己一有疏忽,便会有性命之忧。这就是我要摆脱反动派政治关系和摆脱蒋鼎文的关系的动机。因此,我从这个事件以后,对于陕北公事,就采取向上请示,向下推卸的办法,自己不拟稿,预备将来有责任时,我可以推卸。由于我思想上已产生厌恶情绪,所以对于以后发生的种种案件,我都是用这样的官僚态度来对付的。
  当时在省政府内,还有民政厅第四科、保安处,都有专管特务案件的人员,尤其是国民党军委会西安办公厅第四处,谷正鼎负特务的总责任,萧勃在玄风桥又有军统特务机关,所以省政府的特务组织,也无足轻重了。
  八 其 他
  蒋鼎文主陕时期,最轰动一时的,就是西京电厂舞弊案,当时有人认为是蒋鼎文想娶粉牡丹(西安的梅兰芳),而粉牡丹却嫁给了西京电厂寿厂长的儿子,因之蒋鼎文吃醋,押起了寿厂长。其实完全是两回事。
  粉牡丹在西安世界大舞台挂头牌,有西安梅兰芳之称,这是个人人都知道的。1938年朱绍良由甘肃到西安,蒋鼎文想叫粉牡丹到公馆来唱戏给朱绍良听,派洪副官(蒋鼎文的随从副官)坐汽车去接,适逢粉牡丹身体有病发烧,睡在床上没有起来,洪副官因为奉着主人命令,且有客人在家,非邀粉牡丹不可。而粉牡丹个性不弱,反抗心很强,认为你硬要我去,我偏不去,这样两下相持,洪副官自恃有武力(卫兵)在身边,就动起蛮来,从被窝里将粉牡丹拖了出来,并给一个巴掌,等于绑票一样,将粉牡丹拖上了汽车。这时粉牡丹衣冠不整,来到蒋鼎文公馆。蒋鼎文得知她在生病,勉强唱了一出“苏三起解”也就放她回去了。粉牡丹因此一怒,便决心不再唱戏,择人出嫁。恰在这时,寿厂长的儿子(已忘其名,浙江诸暨人)天天在世界大舞台看粉牡丹,拚命追求她,粉牡丹在刺激之下,不管你是否花花公子,以为嫁了人,就免得受侮辱,这样,就与寿XX结婚了。可是蒋鼎文却没有注意到这回事。那时蒋鼎文第三个老婆蔡文媛对蒋管得很紧,并且那时东有日本人,北有共产党,内部与胡宗南面和心不和,而且地方上派别又多,他自己有西华酒精厂、面粉厂及地下钱庄等,日日与马宝山(地下钱庄老板)等人打听黄金、美钞市价,实在没有空闲时间去搞女人,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偏逢西京电厂帐目不清,因为该厂机器,是原来由南京电厂拆卸下来的旧机器,电力早已不足。寿厂长是浙江甲种工业学校毕业生,对于电机工程,并不是专门人才,当时拆来的时候,以为电力足够西安应用,殊不知机器过旧,发电力不足,加以西安那时军队集中,军队偷电,是普遍的、公开的,他们都不用电表,直接向路灯接火,因之,那时西安是“电灯不明,马路不平,电话不灵”。蒋鼎文对于这个同乡(寿厂长也是浙江诸暨人),早有不好的印象。忽然视察主任钱西樵接到戴少咸的报告(戴是寿的同学),说西京电厂帐目舞弊,囤积居奇。囤积煤炭,以多报少,修理机器,以少报多,厂长侵吞巨款,舞弊营私,言之凿凿。蒋鼎文听了他的报告,即刻命令,先把寿厂长押到省政府,随后清查帐目。这时西安全市哗然。此事实在与粉牡丹的事是两回事,不过粉牡丹事在前,寿厂长事在后,好象可以联系在一起,所以有此误传。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事实,回忆起来,便在这里写了出来,也可作为蒋鼎文主陕时期的一件故事看。
  (1963年4月28日)
  《陕西文史资料》(第二十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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