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袁期间蓝田县的一次“交农”运动
蓝田县的这次“交农”运动，是发生在一九一五年阴历八月二十日。当时，蓝田县农民因为忍受不了北洋军阀统治下的苛征暴敛和土豪劣绅的欺凌，掀起了“反税契”、“捉黑豆虫”(指土豪、劣绅)的群众斗争，声势浩大的农民队伍由四乡包围了县城。以反动知事李世英为首的地方封建统治者，虽然采用了欺骗和威胁的卑鄙手段，但在广大农民群众的压力下，终于不得不在城上向群众叩头乞饶，宣布停收税契，并缓征粮款。农民“交农”斗争，取得了辉煌的胜利。现把运动的经过，概述如后。
一、起 因
辛亥革命后，北洋军阀当政，丧权辱国，搜刮民财，弄得劳动人民困苦不堪。一九一五年，袁世凯图谋帝制，派其心腹爪牙陆建章督理陕西军务，横征暴敛，大增税目，其中一项，就是重收契税。凡农民所有的庄基、土地不论是祖业或新置，也不管税过几次契，都要一律重新税契。契分大小两种，每张大契交税一千二百文，小契三百六十文(当时小麦每斗售价二百五十文左右)。他们规定每块土地或庄基必须税契一张。一般农民每家税契约三、四张，平均以一张大契、两张小契计算，共需交税钱一千九百二十文，约当小麦八斗或杂粮一石的价格；差不多够一个成年农民半年的口粮。那时的常年田斌、税捐、租息、差徭，已压的农民喘不过气，加上这一笔契税，更使农民难以忍受了。特别是农民的祖业地，一经析居，就割成若干小块，这样就得按块重立契约，额外增加负担。立契的时候，群众抱怨的说：“只有业主，却无卖主，契是怎样的写法呢?”
反动政府为了便于收契税，在县城、普化、火烧寨、孟村、泄湖等处设立了五个印契所，分派地方绅士主管其事。县城由陈祖虞、李文俊负责；普化由袁缙、邵化龙负责；火烧寨由张西光、林应铎、范应奎负责；孟村由戴仁、刘生西、李子华、庚少伯负责；泄湖由王秉钦和当地绅士负责。印契工作在全县展开后，催查人员到处骚扰，早督晚催，急如星火，逼得四乡人民怨声载道。普化印契所负责人袁缙和他的儿子袁华伯，还亲往许家庙、汤坊岺一带督促印契。农民群众被迫无奈，就一致奋起向反动统治者进行斗争。
二、酝酿经过
汤坊岺一带的农民，因值天旱，种不上麦，人心惶惶，反动政府火上泼油，又在这时派袁缙、邵化龙等到所属各乡督促印契，日夜催迫，逼得群众走头无路，大家纷纷议论，要在死里求生。先是，五贺村的贺德武、贺德鳌，坆底村的祝学秀三个农民在一起秘密商议。他们认为：天旱麦子种不上，眼看群众有口没啥吃，官府还要强迫农民税契，苛捐负担越来越重，总是日子过不成了，不如交农器吧！他们商定，以聚众公议祈雨为名，叫贺老闷打钟，在汤兴寺召集两岺十八村的村政会议。时间约在七月下旬。第二天，东岺：滹沱、关道、坆底、腰祝、五贺、楼子、牛王坡、庙坡八村和西岺：黑坆李、新庄、蔺家咀、寇岺、老沟、那坡、阴坡、胡家坡、寇家坡、穆家坡十村(总称两岺十八村)的群众应约到齐后，贺德武、贺德鳌、祝学秀三人向群众说明，天旱二麦不能下种、县上还要催收契税，提出交农器、抗税契的意见，群众情绪激昂，个个摩拳擦掌，一致坚决表示同意。当场公推贺德武、祝学秀和楼子村胡来成、新庄村李女子(男性)四人为首事人(领导)，贺老闷负责打钟，汤兴寺和尚郭康友负责通讯传人。“交农”运动的领导和机构组成后，就商量传送鸡毛传帖，发动全县农民参加这次斗争。传帖由许性执笔，大意是“印契税重，无法生活。为抗税契，通知各村于八月二十日赶天明齐集马楼，整队到县去交农器。”帖上还写明“一户一人，谁若不去，搂房挖门；接到传帖，火速照抄，分途传送。”帖的末尾署名：汤兴寺两岺十八村，发起人：贺德武等。共写两份，由东西两岺分途发出。帖内夹着鸡毛、火柴头，表示急如星火，飞速传递。
汤坊岺发出了鸡毛传帖，提出了交农器、抗契税的号召，这正符合全县广大农民的心愿，所以各乡接到传帖后，即照原传帖抄写多份分途传递。一夜间，由县东四、五十里的汤坊岺就传到县北二十多里的泄湖一带。越传越多，越递越快，很短时间内，就飞遍全县。从此，交农器、抗契税的鼓动工作，已在全县酝酿成熟，只等约定时间一到，马上行动。据五贺村亲身参加过这一次运动的老农贺登科回忆当时的情景说：“传帖好象下了儿子一样，越来越多，真象秋风飘柿叶，纷纷飞扬，光五贺村就接到几十份。收到就送出，送出又收到，往来传递，密如穿梭。”
三、反动当局对群众进行欺骗和威胁
鸡毛传帖象雪片一样的飞送，连县署也在一天收到几份!反动当局发了慌，县知事李世英连日召集绅士开紧急会议，商议对策。经决定派邵寿亭(东乡谢家寨村人)和戴日新(生员、东乡戴家岺人)两人到许家庙、厚子镇逢集向农民演说，劝大家不要盲从附和，应各安生业，企图缓和农民情绪，瓦解“交农”运运。农民群情激愤，那肯听他二人的劝告。于是反动政府又派他二人往汤坊岺直接和发起人贺、祝、胡、李进行谈判，双方会见以后，邵、戴即说他们二人是代表县署前来宣抚的，指出“交农”就是和“政府”作对，也就是“造反”，“造反”下会有好下场，劝大家千万要斟酌，不可轻举妄动，酿成大祸，后悔莫及，如果不愿印契，可以向县署递禀帖，县上再据此向省请示，当能得到合理解决，只要不交农器，那么对发出鸡毛传帖煽动群众的事，两人愿作担保，县署决不追究，等等。贺德武等四人，受了邵、戴二人的威胁和担保，思想有些动摇，误认豁免契税有希望，竟同意中止“交农”。他们接着把邵、戴的意见转告给十八村村正，大家一时没有更好的主意，也就没提出什么异议。邵、戴二人回县，把交涉经过回报县署，县署又在汤坊岺一带贴出告示，大意是：“谕尔乡民，安业为重。各有身家，祸福与共……”以及打算报请上级酌情减缓契税等欺骗的鬼话。在反动的当局看来，以为这样一来，就可以熄灭这一场“交农”的革命风暴了，实际上，群众是不相信封建统治者的欺骗的。
四、“交农”风暴席卷全县
贺德武等虽然在邵、戴二人面前答应了停止“交农”运动，可是两岺十八村的群众仍然坚持原来的主张。穿梭似的鸡毛传帖，已燃起了全县农民愤怒的烈火。暴风雨前的暂时沈寂，显示着一场大风暴的顷刻降临。八月二十日，四乡农民都在集结成队，准备向县城进发。金山岺的农民，拂晓即扛着各式农器，背上干粮出动，赶天亮集齐到马楼。汤坊岭十八村的群众，都已暗中作好准备，静候贺老闷打钟出动。牛王坡的农民没等钟响，早已急着来了。这时，贺德武、祝学秀等四人的思想仍然动摇，就给金山的农民代表说：“我们已和县上商量好了，他们已经答应缓收契税，因而不去交农器了。”金山代表听后非常气愤，说道：“交农器的起根发苗是你们。现在却私自和县上商量不去了。好！你们不去，我们就向你们交农器!”一会儿，两岺十八村的农民等得不耐烦，黑鸦鸦地蜂拥前来，群众越来越多，满山驾岺，到处都是。贺德武一看，搁不下了，只得下定决心，听从大家意见，叫贺老闷打钟，集合群众，分两路出发。东岺经腰祝、许家庙，西岺经车贺、玉山，同到马楼汇合。已到集合地点的金山农民，听到两岺十八村农民出发的消息后，便整队由马楼向县城进军。
两岺十八村的群众到达马楼后，邵寿亭又来劝阻，讲的还是那一套威胁和软化的烂调，群众那里肯相信他，仍然继续前进，当晚到达安向村。那时，金山的农民队伍已进抵城郊。因为沿途不断汇集，群众越来越多，形成了一支声势浩大的“交农”队伍。前头已到县城，后尾还在东山附近。东西长达四、五十里的一条大道上，彻夜有农民队伍继续前进。
其他各乡，也都汇集了各路的农民队伍，奔向县城。
两岺十八村这一支有组织的农民队伍在二十一日刚天明时行抵秋树庙，动手捣毁了劣绅王孟甲的药铺“永发馆”。到了石头滩，又捣毁了王的住宅，砸碎了拴马桩，摔坏了所有器物。王平日依势害人，罪行甚多，群众非常痛恨。因王事前闻风已逃匿在崇法寺内，当时又无人知道，幸免一死(王以后因在县境某地组织武装，鱼肉农民，为群众所杀)。群众前进到袁家圪塔，捣毁劣绅袁缙的家，搂烧了房子，挖烂了门窗，打坏了格子屏风，把家具、衣物，烧了个干净，连袁缙老婆的棺木也几乎被石头砸碎了，原来还打算烧房，因同院住了两家，恐连累别人，因而没有点火。当时，邻近群众因为极恨袁缙，也有动手参加的。汤坊岺群众就机警地劝喊道：“十里以内的人离远；小心人家把人认下，事后受累。”这时，袁缙全家的人，早已溜到袁家山场橡湾去了，所以未曾死人。当这一支农民队伍进抵县城外时，城的四面八方已被各乡先到的农民群众包围得水泄不通。有的扛着锄头、镢头；有的拿着大刀、长矛以及各式各样轻便的农器。群众高声呐喊：“反对印重茬契！要黑豆虫!要黑豆虫李跛子(李文俊)、陈祖虞!要剥黑豆虫的皮!”同时又捣毁陈的住宅(在县城西关)，把所有的家具什物砸个净光，并拆毁房屋。
知事李世英、警佐孙绳祖、保卫团总张滋生等听说农民“交农”来了，吓得浑身发抖，立即封堵城门，并派警守望。他们的威风被群众彻底地打垮了，赶忙书写布告，停止印契，免除一切税捐。在“交农”的威力下，这般官吏还被迫登上城墙，向群众叩头，对农民的要求一一答应。贺德武、祝学秀等见已达到目的，宣布各路农民整队散去。
五、燃起打豪绅的烈火
农民队伍在回家的途中，又燃起了反豪绅的烈火。二十一日晚间，群众搂烧了南乡张军寨张西光、林家河林应铎、榆林范应奎等三个主办印契人的房屋，同时还搂烧了新军寨大劣绅朱向南的房子(朱出身生员，虽没有参与印契，但民愤很大)，在中区，还搂烧了李文俊的房子，在东区，烧了张家坪邵化龙的房子。这一夜里，农民群众一遇到豪绅们的住宅，就燃起熊熊之火。虽然烧了房屋，捣毁了家具什物，这只能稍泄农民的积愤，大家总认为没把豪绅处死是一个憾事。另外，在搂烧邵化龙的房子时，群众把房屋认错，一拥而进，即将动手时，发现目标不对，群众立即退出，并严加保护。
六、反动阶级的恶毒报复
反动统治者虽然慑于广大群众的威力，宣称把契税停收了，但知事、警佐、团总和被斗的豪绅们对农民却更加痛恨，总想施用淫威进行报复。在他们的共同阴谋策划下，九月初，果然出动军警，以汤坊镇为重点，实行捕人。可是当时领导农民斗争的那些人早已料到反动派终将有此一手，因而“交农”后，他们已提高警觉，匿迹他乡，静观变化，筹谋对策。从阴历九月初四日起，军警屡次到汤坊岺一带捕人，每次都弄得鸡犬不宁，人人自危。计先后被捕的有贺德鳌、杨凤池、祝苫述、祝枫娃、祝庆文、郭康友等十多人，均是农民。后来，贺德武、祝学秀、胡来成、李女子等四个首事的人秘密商议，认为反动派的目的是要逮捕他们，如果没有捕到他们，反动派势必继续到处搜查，这样就使广大农民不安，而且还会株连不少人。他们拍拍胸膛，为了大家，好汉做事好汉当，甘愿自行投案，以免反动派不断捕人，并换回已被捕的群众。群众看到他们这种英雄气概，无人不受感动。投案以前，两岺十八村的村正和不少群众集合起来为他们送行，并一致商定：倘贺等四人万一不幸被反动政府杀害，要用五寸厚的柏木枋、十五件衣裳装殓，各村村正也要披麻带孝，鼓乐吹打送葬。
贺、祝、胡、李四人到县后，率直地承认“交农”是由他们发动的，和其他群众无关，要求把他们四人押下，把其他被捕的人释放回去。反动派当然不会听他们的话，把他们和早先捉捕的人一同管押起来。把汤兴寺和尚郭康友囚在木笼里；使他日夜立不起，坐不下，受尽残酷刑具的折磨。但他们受审时，都是堂堂陈词，辞严义正，毫无畏缩的表现。全县农民，经常关心被押的人，议论纷纷，设法营救。
陕西省反动统治当局，为了缓和蓝田群众的不满情绪，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加剧反袁运动的发展，不久就撤换了知事李世英，派刘庚年继任。刘到任后，经过几次刑讯，只给贺德武、郭康友二人判了徒刑。其余被押的人，都于十月初五日释放回家。它们在监狱里受了一个多月的酷刑折磨，才重见天日。震动一时的蓝田“交农”案就此告一段落。
七、恢复自由，“交农”全胜
一九一六年三月，陈树藩于渭北击败陆建章的军队，树起护国军旗帜，分兵两路，东西围攻西安。胡景翼部张义安奉令由临潼调蓝田县警察助战，警察开出后，临潼任裁缝乘蓝田空虚，率领七、八十人占了县城。两三天后，厚子镇杨如林又率众赶走任裁缝，夺回县城，打开监狱，贺德武、郭康友二人从此恢复自由。
贺、郭释放的消息传到两岺十八村，农民家家欢庆，遂即派人牵上牲口，鸣锣放炮，在鼓乐声中把二人迎接回村。为庆祝贺、郭的自由重生，为庆贺“交农”运动的全胜，十八村还备办了酒席，欢聚畅饮，当时盛况至今还留在不少老年人的记忆里。
《陕西文史资料选辑》（第二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