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驻汉口总领事馆情报节录*
第四十八报(一九一一年十二月五日中午十二时)
顷接陕西三原县陕西工业学堂佐藤进三及另十五人十一月五日经由当地邮局寄出之信，原文如次：
陕西工业学堂学生十月二十三日闻悉西安暴动消息后，逐渐离校，二十四日起遂不得已而停课。当时有西安府已归汉军占领之讯，通信亦同时中断。三原城外土匪蜂起，人心汹汹。二十五日虽接学堂监督发出避难命令，惟不知避难之途。我国人共计十六名，集合于学堂内，日夜集会讲求善后之策，但只空谈，并无可取之方。因而一面向地方官交涉，要求保护生命财产；一面与居留当地之英国牧师(一名)联系。次日(二十六日)各自作好避难准备。离此地卅五华里有耶稣教徒根据地福音村可避难，约好当日下午由福音村派人来接，在此地日人遂决定避难福音村，二十七日通知学堂监督，请求沿途保护。至二十八日学堂监督来告云：汉军司令部已来到三原，出示保护外人及居民。土匪现已四散，人心安堵，已无避难之必要。于是大家决定暂不避难。学堂内两日间无人，钱铺亦停止拨款，同人囊空如洗，物价日益腾贵，不胜忧虑，因此咸认为不可再不寻较近有日本领事馆之地避难。幸十一月一日遇有西安外交部派遣马队二十四名，迎接在留日人并福音村之外人赴西安，遂拟先到西安，与该地在留之日人四名会合，再定今后行止。惟十一月三日自三原出发之日，因马车迟到，遂让英人先行，日本人决定等马队回头再赴西安，故刻下我等尚在三原，二、三日内当可前往西安。
教习 井上英治 福地秀雄 佐藤进三
助手 田中健三 冈田喜三郎 中谷三松
技工 守住直干
家族 佐藤菊 井上富野 福地菊 井上英一 井上嵯峨
佐藤千代 宫森千代 宫森通
第四十九报(一九一一年十二月七日中午十二时)
……
5.据在陕西省西安之邮政局员送来汉口邮局之情报，西安于十月二十二日被革命军占领，乱民乘机大肆抢掠，至二十六日始渐恢复秩序。革命军政府对原有局员仍旧留用。局长(外国人)在骚乱之第一日外出，返回时受重伤，现有生命危险，因此外国人拟赴开封或汉口。电报自事变发生后即不通。
第五十一报(一九一一年十二月十一日中午十二时)
……
据西安外国人传教士来信报告西安情况云，十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时半，西安市外西关方面之军队一千五百名发生叛变，随即占领南关及兵器库，将步枪一万支分配给人民，烧毁总督衙门(当时总督不在)，布政使衙门虽有将军带骑兵二百名守卫，然终被攻陷。乱民任意抢掠银(钱)铺及其他各处，市内多处发生火灾。秩序紊乱，四天间完全是无政府状态。满洲人被杀害者约达一万人。居住市外之外国人八名(内儿童六名)被虐杀，邮政局长海恩氏(德国人)、传教士司密斯氏 (英国人)夫妇及其他数名外人负伤。一时人心汹汹，至为危险。幸数日后经革命军士兵恢复秩序，外国人现已较前安全 (截至十一月十五日)。现在西安之外人共七十五名，内美国人十七名，日人二十名(按原在西安之我国人为四名，另十六名或系由三原撤退至该地者)。因汇兑中断，颇感困难云。又据十一月四日由西安出发，沿汉水于数日前到汉之西安邮政局某华人书记，对本馆馆员谈称，该人出发时，秩序业已恢复，外国人已无危险，未闻日人有被害之消息，诸人皆平安无事云。
第五十七报(一九一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
3．在西安府避难外国人(内有日本人)消息
由陕西省西安府逃难来汉之美国人贝克曼氏，十二月十七日于河南省荆紫关途次，发出致驻汉美国领事馆一函，大意如次：
十月二十二、三两日夜间，贝克曼之夫人及二儿童并其他外国人六名(无日本人)被暴徒杀死，传教士住宅及小学校亦受到破坏。美、英、瑞典、挪威、德、日各国人混合而成之避难集团，在革命军保护下，送至陕西河南交界地方，护送士兵回陕，避难集团单独来到荆紫关，定后日(十九日)由此地出发。希尽可能派遣保护者至汉水边迎接。
本领事官对此事已向官革两军指挥官要求沿途给予保护，官军已电令各处保护。美国总领事同时也对官军提出请求。想彼等不日当可安然抵汉。
第六十报(一九一二年一月十日)
西安革命情况
据由陕西省西安及三原逃来汉口之日本人所谈如下：
一、西安革命暴动之勃发
自十月中旬即盛传将有革命暴动，清朝官宪因此戒备至为森严。又因谣传在日之中国革命党员已有密信给军队中某人，劝其举义革命；驻军协统因而召唤嫌疑者加以讯问，俱因不得要领而罢。闻混成协参谋长张凤翙即被传讯之一人。当时新任巡抚尚未到任，钱署理巡抚(钱能训)则锐意搜索革命嫌疑者，既逮捕十四、五名后，又将剪发者、与学生及军队有来往者约四百人，作为嫌疑者，列入黑名单。为防兵士暴动，并收回兵士之子弹。有关方面对于革命党之戒备，也使革命党之起义产生不少困难，因而一再迟延，最后秘密决定十月二十九日起义。但因探悉清官宪拟于十月二十四日大举搜捕并有将革命党人处斩之计划，革命党领袖张凤翙及张益谦等遂急将起义日期提前至二十二日。起义之基干为第二十二标第二营之士兵，起义首领张凤翙为混成协参谋长，张益谦为炮兵营长，各利用其地位号召士兵，三四千名新军全部响应。一级司号长张云三，在军中地位虽低，然在哥老会中则为铮铮者，彼与革命党气脉相通，二十二日上午首先率其部众，未受任何抵抗即将布政使衙门占领，夺获印信仓库等，并将协统(满人)首先开刀。途中遇清兵欲行阻挡，乃以空枪威吓(因弹药数日前被收回)，清兵畏其人多势众，逃往城内。革命党随即占领兵器库，将大量武器弹药分予士兵与哥老会员，向满城进攻。驻屯西安之满兵共约一千二百名(内马队六百名，步队六百名)，各就部署进行防御。然因满军之武器多属旧式，终非屡经新式训练配备新式兵器之革命军之敌，虽北门满军抵抗较顽强，然在革命军猛烈火力射击下，被击毙约四百名，满兵见大势已去，终非革命军之敌，遂四散奔逃，匿藏于民家者日凡敲门不开者即闯入杀人，二十四日更因哥老会之主张，将十五六岁以上满人男子全部杀死。到处发生火灾，亦有放火自焚者。豪华的满城，一夕之间变为惨淡万分之兵燹场，全部毁灭。总计约六千之满人，仅余少数妇孺，其余四五千人均被残忍的革命军杀死。
革命军及哥老会不单掠夺对敌之满人，且及于西安一般民宅，二十二、三两夜兵士抢劫之外，又加地方无赖群起，致钱铺及其他商店被抢者甚多，到处起火。有识之士甚忧虑革命党之前途。幸革命党干部渐悟其非，十月二十三日斩土匪数名，严禁抢掠。在市内各处贴布告，大意谓革命军保护外人，救人民于满奴数百年暴政之中，希各安生业等语。同时加强戒备，因此自二十五日起逐渐恢复秩序。
闻协统、知府、巡警道等被杀，按察使、提学使、满洲将军、军事参议官等下落不明。布政使藏民家内被搜出，押监狱中，曾企图自杀未遂。
二、新政府之建立
西安革命军号称复汉军，由革命党与哥老会员组成，前者多为受过新式教育之将校及具有新知识之青年，哥老会员则包括兵士与地方志士。主张灭满兴汉，由满人暴政下解救汉人，建立汉人共和国。大统领为原混成协参谋长张凤翙，副统领为原炮兵营长张益谦，二人均为革命之发动者，曾留学日本，被推举为正副统领，号称元帅之张云三原不过一级司号长，因在秘密结社哥老会中处于旅长地位，因此被哥老会员推为兵马总指挥官，统辖哥老会员。此三人为新政府之首脑，指挥一切。但因革命党员占主要位置，掌握实权，革命党与哥老会员间充满着争夺权利之暗潮。外交部主任为宋元恺，曾留学日本。
三、新政府成立后之西安
自二十二至二十四日一度陷于无政府状态之西安府，因新政府干部施政得宜，严禁抢劫，努力恢复治安，收拾人心，并决定本年内一律免收捐税，因此人心已趋安定。城外多少尚有产生误解者，贴有“盛清灭洋”标语。陕西省高等学堂教习新井长三郎负伤。外国人八名被杀。邮政局长海恩(德国人)、英国传教士司密斯夫妇及其他数名外人受伤。不久，彼等知复汉军之主张为保护外国人，外人遂未再被害。
满城内之大屠杀，惨不忍睹，死尸遍地，成为鸟兽食饵。新政府因此特派掩埋队，会同当地红十字会员，自十一月二、三日起随地挖坑掩埋，但经数日，风吹雨打，又露出地面者也不少。
四、西安市面金融情况
新政府恐因事变引起物价暴涨，特出告示，限定各种日用品之价格，禁止奸商贪图暴利。惟市内食物甚感缺乏，银号多被抢关闭，市面硬币甚缺乏，致感不便。因此新政府特许官钱局钞票继续流通，以济金融之急，惟一般恐再起暴动，因而市面依然萧条。
五、在西安之日人
在西安日人原只陕西省高等学堂教习铃木直三郎与镶牙兼药商丹羽仙右卫门二人，暴动前数日高田商会店员飞松常磐由北京来西安，住满城内，暴动时只身逃出，面见复汉军指挥官，声明系日人，请求保护，越数日乃见到铃木。陕西省高等学堂教习新井长三郎，受聘后，九月下旬由日本出发，十月二十二日到十里铺始知有暴动发生。当时突遇形似兵勇之人三名，前来命令交出现款及表，抢掠而去。继续步行，又受二、三名土匪之袭击，衣服及其物件被抢并被土匪用棍棒乱打脚部等处，以致脚及左腰均受伤。步行已不方便，再继续前行又被暴徒打倒数次，几陷濒死状态，在棉田或野地爬伏，四昼夜未进饮食，至十月二十八日到达临潼县，受到中医之治疗，次日由西安得到护送之士兵，二十九日方始到西安。
六、在三原之日本人
在三原日本人情况已在十二月五日第四十八报中报告，兹仅记其大略：
十二月二十三日西安骚动之情报传至三原，陕西工业学堂学生逐渐四散，在该校执教之日本人至二十四日亦不得已而离校。当时城外土匪蜂起，人心不稳，在西关已有哥老会员四百人集合，举动不稳。然清政府官宪已不复有维持治安之能力，故十月二十八日有西安复汉军司令部之一部分人来三原后，即驱逐清政府官宪而代之。地方有识之士各组民团讲求自卫之道，因此时常摊派应募兵士所需之食粮，继续维持治安。然何时发生骚乱仍难逆料，因此在三原之日本人十六名不得不设法寻求避难之道。惟因市外土匪横行，极为危险，无法可想，虽曾拟与外国人一同避难亦无结果，故决定先往西安避难，与在西安之日本人会合再徐图善策。十一月三日，日本人四名乃以决定去西安避难之意告知三原司令部，请其保护。十三日出发，六名护兵随行保护，十一月十九日始安抵西安，与西安之日本人会合。又，在三原之各外国人，均于十一月三日在西安外交部所派马队保护下避难至西安。
七、官革两军在潼关之激战
潼关为通往河南之要道，黄河流经其下，自古即称为要害。十一月六日豫军占领潼关，有欲压迫西安之势，一时人心慌慌，张大统领乃亲率军队前往迎战，交战数次，复将该地克复。此外，陕西省其他各地自变乱爆发以来，并无足称之战事发生。
八、在西安外国人之撤退
在西安之日本人自变乱爆发以来，咸在恐惧与不安中度日，日夜寻求避难之方法，然一再迁延，即令一身得以安全，而所有现款即将用完，复忧虑将来不知如何是好，屡次往司令部与张大统领及外交部员面议交涉，请求派兵护送，亦无结果。不得已，十一月初派几名代表往访在西关外避难之外国人，商议避难方法，一致以沿汉水前往汉口为最便捷，但虑沿途危险，约定分头督促司令部沿途保护，后续与司令部交涉，至十一月十九日，在三原之日本人到西安，经过众议，决定于十一月二十五日对外交部提出五条照会：
一、在西安之日本人必须于十一月三十日自西安出发，沿汉水下行避难；二、为求避难者之安全起见，请派兵保护；三、代筹全体人员之旅费；四、供给车马轿；五、为自卫起见，请借给武器。
发照会同时，并派代表与副统领交涉，逼令其回答。结果彼答称，第一条因时日太短促难保中途不发生危险，希暂勿动身；第五条因目下武装不足，碍难答应，遂无结果。乃每日前往督促。至十二月一日突接外交部之照会称：二日将护送一批外国人出发避难，希与之同行。诸人随即作好准备，其中由三原来西安之福地秀雄之夫人因怀孕不能同行，故留彼夫妇二人在西安，其余日人男女儿童合计十八名于三日晨与其他各国外人三十五名自西安出发，外交部对日本人与其他外国人各派兵二十名保护。避难者于十二月九日到龙驹寨，十二日换乘民船沿汉水下航，革命军为保卫外侨之安全，复派十七只兵船护送，每船有兵二十名，陆地另派马队百余人同行，互相联络。至普育河，接外国传教士来信言普育河下游乃两军之分界线，如与革命军同行反有危险，遂与革命军分别。十二月十八日入河南省境，至荆紫关，面见官军之队长，请其保护。次日顺流而下，二昼夜至淅川厅，该地官军派兵船两只保护，十二月二十一日至李官厅下游十五华里处，兵船以接近鄂境，即入革命军势力范围，乃离去。到湖北老河口时，当地革命军司令官派兵护送至襄阳，到襄后原拟以炮舰一艘护送，当时未能筹措停当，至下游九十里过夜后，炮舰到达，在沙洋再过夜，至仙桃镇与炮舰分别。至汉川，当地队长对日人与其他外人各派兵二名，护送至蔡甸下游，脱离保护，一月六日夜间抵汉。如上所述，因两军不绝的派兵保护，故未受任何危险，可谓幸运。日人沿途无增减，其他外人沿途加入者甚多，抵汉时已达六十人。
九、由西安及三原逃出之日本人姓名(计佐藤进三等十八名，名单略)
注解：
*本文录自《近代史资料》一九六一年第一号《辛亥革命资料》。武昌起义后，以松村贞雄为总领事的日本驻汉口总领事馆，逐日收集有关情报，向本国政府报告，原名为《湖北反乱情报》，自一九一一年十月十八日至一九一二年二月十三日，共编发了七十一报。本文是同陕西有关的第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一、五十五、五十七和六十报节录。
《辛亥革命在陕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