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仲昭给于右任的信*
党仲昭
右任仁兄先生阁下：前上一缄，谅达左右。光阴荏苒，白露戒寒，企念之忱，积久弥切。比维冲襟月朗，爽气秋高，瞻望卿辉，定符承祝。弟以驽下，忝隶军籍，无补时艰，徒增怅愧。顾于敬恭桑梓之义，常觉萦绕寤寐有不能自己者，伏思吾兄夙具世界眼光，为斯民先觉，曩主笔政，振聩启聋。当时革命思潮，因之风发泉涌，虽临以专制淫威，而大声疾呼，再接再厉，卒使清廷倾覆，民国告成。四亿同胞得以脱除奴籍，而为共和国民者，未始非宏才卓识，热心毅力之所赐也。一枝管城，胜于十万雄师，诚非虚誉。迨至迩年军阀横行，靖国帜树，吾陕志士，接踵崛兴。然势散力分，几难支拄，其得绵历四载，以有今日者，微兄盘才鼎望，领袖群英，又曷克臻此。当兹潮流倾洞，风云变幻之秋，内顾陕情，外观大势，祀人之忧，何其有极。缅怀吾兄生平为国为民，昭然共见。亟愿以管见所及，一商榷焉。自湘人逐张，谭氏复职以来，各省主张自然不约而同，滇黔两省，久成事实。川之刘熊，亦入成都。粤人排桂，此义益明。他如鄂人拒孙，苏人拒王，大势所趋，殆无二致。至于奉直晋豫，则更不待烦言。潮流奋迅，断难遏抑。吾陕倘必探奇立异，独欲拂逆，人所违距，我反欢迎。是不独昧于国内趋势为中外明哲所姗笑，亦必启人觊觎，徒滋纷扰，此旷观大局，似宜审慎以图者也。再就人才而言，我国之大，当代虽不乏贤，第能造福吾陕，差强人意者，或因勋望较著，无意于陕。况政府懦弱，听命强藩，断不能为地择人。前传张勋巡阅陕甘之耗，群情骇愕，虽未成为事实，然政府平日薄视吾陕之心，已可概见。此后即有任命，其不仍以张勋陆屠之俦来者几希。倘谓我为主体，去留由己姑无论，兹事重大，难操必胜。即或如愿而多一番战争，即多一度损害。为地方人民计，亦为失策。更就兵力而言，值此纷争时代，凡远来吾陕者，姑无论其人贤否，决不能孑身入关，至少必挟一师兵力，以为自固之计，吾陕自辛亥光复，九稔于兹。变乱频仍，军队林立，财力窘竭，达于极点，维持现状，犹虞不给。若每岁再增二百余万之巨，人民其何以堪。从来因内争而召外兵，终必太阿倒持，为人挟制，史册所载，不一而足。即以吾陕近事言之，前者各省客军云屯境内，欲望难餍，势焰凌轹。彼则著著争高，我则步步退让。以迄今兹，痛苦备历。当事者何尝不悔恨其当日为谋之不藏，覆辙昭然，讵可效尤，致贻无穷之戚哉！不宁惟是，裁兵一举，将来势在必行。届时吾陕所裁，先去土著原有之兵乎?抑去来者自卫之兵乎?此不待耆察而知矣。又就原有土著之兵而言，陈部先裁，固为情势所必至，但舐糠及米，河北之众，必为其续，同归于尽，终难保全，不过迟早间事耳！及是时也，来者之权，日益伸张。凡有不利于彼者，势必设法诛夷，搜罗往事招民告发，有所防备则加以谋逆。证诸张云山等之往事，其前车也。然则彼时吾陕苦况，殆所谓如水益深，如火益热矣。是不特喧宾夺主之非计，实属为虎作伥，引狼入室矣。要之种种后患，皆属于主客兵力盈虚消长之间矣。诚使吾陕亦顺大势之趋向，速谋自治，则前之所患，无从发生，息事宁人，莫若于此，时机之来，稍纵即逝，此不能不求吾兄加之意也，不然前途危险，设想何堪，恐徒苦吾民而已。北方政府自直皖事定，海内喁喁，企望更新。乃期月以来，震耀一时之曹张二使，会议多日，于福国大计寂然无闻。倡言裁兵，而己则成师成旅，大事扩张，报纸喧传，遐迩所知，除力保张勋位置部属而外，殆无可语。吴子玉以召集国民大会之主张，迎合当世之心理，彼此行径已不一致，似不独曹张终难融洽，即曹吴亦且携贰。当此暗争雄长之际，有依为援助者，自必乐于提挈。但在我一方面，固思利用，而在人一方面，亦必同心。明知其不可恃，而转为利用，智者奚取焉。且即令曹张始终无间，永联秦晋之欢，而以二人之生平观察，岂所望于统一之人哉。南方军府自孙唐诸公寄身沪上，国会播迁，迄无定所，纷纭扰攘，若存若亡。粤桂战争，日益剧烈，惠州既下，全粤骚然，广州动摇，军府兀臬，前途之事，盖可知矣。是南北均不能统一，若待和议之成，窃恐夜长梦多，河清难俟矣。当代明哲，急谋自治，岂无所见。陕人之识，讵逊各省，急起直追，未可稍后。弟遁迹遐方，不闻理乱，业经数载。徒以回首乡邦，双方久持，终将两败。此次归来，冀稍尽一分之责，谋融合内部，一心对外。故不辞哓渎，屡陈鄙诚。亦因柏生已早有觉悟，迥殊畴昔，自皖系败后，其所处境地，虽如孤舟骇浪，飘摇不定，而中央尚有慰留之电，若能趁此解决，或可事半功倍，早策治安。否则过此以往，待其各方联络接洽稳固，或者大局变化，曹张各自为谋，无暇及此，情势不同，益难如愿矣。弟意将来收束善后之大计，改弦更张之办法，与夫民治分权之规模，用人行政之远图，尽可详细讨论，逐一商究。至于尊处外而声誉，内而实际，自须从长计议，持平商榷，于人心始得相安。如竟长此迁延，对外歧异，内则壁垒相向，干戈弗戢，匪盗蜂起，百业凋敝；外则授人口实，利归渔人。此固声义诸君子所不忍出，亦岂吾兄为民造福之本心哉?弟以陕人，目击陕难，重以休戚攸关，利害与共，每一念及，辄用愀然。三复阋墙御侮之诗，不胜弯弓垂涕之意。以兄明达，辱知有素，当能谅弟所言，与昧昧然为楚弓楚得计者有以异也。区区之愚，幸垂采纳。未尽之言，业托周君小溪面罄，尚希进而教之，无任祷切专肃布臆，敬颂台安。诸希蔼照不庄！
愚弟党仲昭鞠躬
*据张丹屏等人回忆，党仲昭是一九二○年阴历五月间由北京返陕的，陈树藩任其为商雒剿匪总司令。此信中说“白露戒寒”，当在是年的阴历八月上旬左右，原信未署明日期——编者。
《陕西文史资料》（第十六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