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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涧战役蒋军整编七十六师被歼经过※

刘学超


  一、整编第七十六师的编制及旅以上人事概况
  整编第七十六师原为陆军第七十六军,系蒋介石、胡宗南的嫡系部队,曾驻防川南担任重庆外围警备。一九四六年调至陕西,驻防宝鸡、虢镇。整编后改为整编第七十六师,隶属于整编第二十九军。师长廖昂,付师长黄祖埙、赖汝雄(均在师到达清涧后另调他职离去),参谋长刘学超(一九四七年五月以前因病留西安、宝鸡,五月底到清涧)。师司令部由参谋处、付官处、军务处、军需处、军医处、军法处及人事科组成。师直属部队计有特务营(两连)、炮兵营(三个炮兵连及观通排和弹药队)、工兵营(三连)、通信兵营(两连有线电及一无线电排)、辎重兵营(三连)、野战医院、修械所及军乐队。另有师政治部,于进攻延安前改为新闻处。整编七十六师辖三个旅,即整编二十四旅(旅长张新,付旅长王德穆),辖七十及七十二两团;整编一四四旅(旅长贾贵英),辖四三○及四三一两团;新编第一旅(旅长黄永缵),辖第一及第二两团。各旅直属部队计有特务、工兵、通信兵各一连、辎重兵一营及卫生队。这就是胡宗南匪军进犯陕甘宁边区时,整编第七十六师的编制及师旅两级的人事概况。
  二、清涧防卫兵力部署及工事构筑情况
  一九四七年三月十九日,胡宗南侵据延安后,整编七十六师按照胡的指示,于三月下旬占领延长、延川和清涧等县。师长廖昂以整编一四四旅守备延长、延川,亲率整编二十四旅守备清涧,并派整编一三五旅进驻瓦窑堡。整编七十六师初占清涧时,以师直属部队及整编二十四旅全部担任守备。当时防御区域较大,除清涧及其外围据点外,并以一部守备清涧和延川间的三十里铺,以与守备延川的整编一四四旅联系。清涧附近构筑工事颇多,除以碉堡编成的外围据点及城关工事外,清涧至延川六十里间公路两侧均筑有碉堡联系。控制的机动兵力较多,活动范围也较广。一三五旅在羊马河被歼后,二四旅的七二团由清涧填防瓦窑堡。清涧兵力减少了,防御区域不得不随之缩小。遂以七十团担任清涧外围据点守备,而以师旅直属部队担任城垣及南北关居民地守备。为了加强工事,外围据点都加宽加深了外壕,城墙增筑了横墙和掩盖,南北关民房都开了枪眼并用交通壕连接起来。城内东北高地作为核心阵地,构筑坚强工事,并构筑有炮兵阵地。炮兵观测所,设在城西笔架山。笔架山地形险要,也作了必要的工事。总的说来,清涧的工事颇为坚固。但自七二团被调出后,兵力显得不够,所有部队甚至卫生队、辎重兵营等也赋予了一定的防御任务。师部未能控制足够的机动兵力,当需要部队进行机动时,不得不由阵地临时抽调,空出的阵地再由其他阵地匀出兵力填补。最初还能保持营连建制,划分了防御区域,后因历次抽调兵力进行机动,逐渐破坏了指挥系统。六月间整编一四四旅调归二十九军刘戡直接指挥,参加延安外围扫荡。所遗延长防务,又从驻清涧的二十四旅七十团抽出第二营填防。此后守备清涧兵力更感不敷分配。
  自从整编三一旅、一三五旅、一六七旅连续被歼后,胡宗南部队普遍士气低落,高级将领惶惶不安,我们在清涧也不例外。特别是整编一六七旅在蟠龙固守坚强阵地被歼后,我们对固守清涧的信心更为动摇。因而在七月中旬,廖昂曾与参谋长刘学超、旅长张新商量,大家一致认为:清涧、瓦窑堡两地虽然重要,但守备兵力均不多,只有防御兵力而无机动兵力,一旦解放军进攻,只有招架,难以还手,且两地相距九十里,平时小部队就不能自由往来,仅靠无线电互相联络,战时更难互相应援。同时,两地距延安均远,对延安既不能起外围支撑的作用,如果发生战斗由延安派队增援亦颇不易,与其如此,不如撤出清涧、瓦窑堡两地,巩固延安近郊外围据点。我们将这种意见电报胡宗南,他既没有采纳,也没有责备。复电大意是:着仍照原部署进行守备,发现“敌情”,立即具报为要。我们当即以清涧除师旅直属部队外,仅有步兵一团(欠一营)、兵力单薄为辞,再电建议将驻守瓦窑堡的七二团调回清涧,加强清涧防御,以免处处防御、处处陷于薄弱。他仍未采纳,只准由瓦窑堡的七十二团调回一个营增防清涧。廖昂遂将七二团二营调回清涧,增强防御,但未重新调整部署,划分防御区域,明确指挥责任,而把该营分割建制,各连分别填补兵力薄弱的部分。如该营指挥所设在笔架山,该地防御兵力三个连,只有一个连系该营建制部队,有碍于统一指挥。
  三、七十团第二营在延长被歼经过
  九月三十日,守备延长的整编二四旅七十团第二营营长傅瑞光报告,解放军约一团由南向延长前进。廖昂饬其准备固守,并将情况电报胡宗南。以后该营陆续电报,发现更多的解放军。十月一日,该营又电报:解放军约有一旅包围延长,主力继续北进。继又报告:解放军已向延长展开进攻,力量悬殊,请速派队增援。当时清涧守备兵力既有限,距延长又远,且据傅瑞光报告,解放军主力正继续北进,如派少数兵力前往,中途即有被歼之虞,既无补于延长战斗,更减弱清涧守备兵力,因而急电胡宗南请由延安就近派队驰援。得复电:着饬该营坚守,并继续查明“敌”军行动具报,毫未提及派援问题。廖昂只好转饬该营利用战斗间隙加强工事,继续固守。十月二日上午,傅瑞光用报话机请整编二四旅旅长张新讲话,报告解放军围攻甚急,经过一日战斗,弹药亦将告罄,请示行动。我想既是请示行动,可能还有路可走,既然清涧不能派兵往援,延安也无派援消息,那末最好由他判断情况,自行决定行动。但廖昂和张新商量,认为决不能指示该营突围,不突围尚可凭借工事,拖延时日,予解放军以较大的伤亡。如果突围,脱离了工事的掩蔽,只会增大伤亡,加速被歼。且填防延长是胡宗南的命令,没有胡的命令,就不能撤离。遂决定由张新指示傅瑞光营“拚命死守,抓够本钱”。张在报话机上用了蒋介石、胡宗南惯用的一套话,说什么“我们要不愧是校长(指蒋介石)的学生,胡先生的部下;我们是整编七十六师的干部,要保持师的荣誉;我们要记住‘军人魂’的‘不成功,便成仁’,要有‘临难毋苟免’的精神,要‘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要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代价。”鼓励傅瑞光死守。经过这次指示,傅瑞光再无报告,不久就全部被歼灭了。
  四、清涧外围战斗
  十月一日师部得到傅瑞光报告解放军主力继续北进的情况后,即抽派师辎重兵营于二日拂晓出发向延川方向侦察。该营平时缺乏战斗训练,干部指挥能力既弱,士兵更不沉着,行抵清涧以南三十里铺附近,遇解放军少数侦察部队,即惊皇失措,逃回清涧,侦察任务没有完成。张新责备该营营长陈炼“贪生怕死,指挥无能”。陈以该营不是战斗部队,张又非直属长官,表示不服,甚至发生顶撞。事后,陈恐张在战斗中对其不利,坚决不愿再干,廖昂也要敷衍张新,遂免除陈的营长职务,而以该营付营长陆少侠代理营长职务。 
  到了十月三日,不仅清涧南面,发现“敌情”,东西两面亦陆续发现解放军,并查明有“一纵”、“三纵”番号。廖昂除饬部队严阵以待外,将情况电报胡宗南并提出趁解放军主力未全部到达,北面尚未合围之际,把清涧部队撤往绥德与整编一六五旅共同防守的意见。胡仍想实现他的“钓鱼战术”,复电指示:“加强工事,准备歼灭来犯之‘敌’,并继续查明情况具报。”
  十月四日,解放军由清涧西南开始进攻,时攻时停。我们向胡宗南报告战斗情况时,又提出将守备绥德的整编一六五旅及守备瓦窑堡的七二团调到清涧增强防御的意见。胡仍未采纳,复电大意是:围城打援是“敌”惯用之策,如整编一六五旅及七二团脱离既设阵地,驰赴清涧,由于该两部兵力不多又各分离,恐清涧之围未解,反使该两部陷于不利,着仍照现态势固守,并将战斗情况具报。 
  十月五日,解放军继续进攻,范围稍有扩大。胡宗南派飞机临空助战,战斗虽较前猛烈,但阵地尚能固守。为了请求派队增援,报告战斗情况时竟夸大为“敌围攻甚急,战斗激烈”。同日午后,为防解放军炮击清涧城,师指挥所由原清涧供销合作社移于城东北角高地的西侧王姓住宅。
  十月六日,解放军的攻势转趋猛烈,守军虽然组织了步炮协同,并有飞机轰炸,扫射助战,但未能遏止解放军的英勇进攻。是日午后,城西南阵地一部被突破,少数碉堡为解放军夺取。守备部队事先摆的很死,缺乏机动兵力,团营连既未自动组织力量进行恢复,师旅也未作严格要求,因而解放军夺取一处,巩固一处,守军防御地域步步缩小。当时粮弹均不缺,但因阵地一部被突破,为了请求速派援兵,在报告战斗情况时,竟称“粮弹均将告罄,如不早派援兵驰援,将陷于粮尽弹绝之境”。旋得胡宗南专电:“据侦察清涧外围仅有‘敌’一旅之众并非主力,着再详查具报”。这个电报充分说明胡宗南当时仍妄想实现他的“钓鱼战术”,在未确实判明解放军主力所在时,不肯出动自己的主力。廖昂和我看见这个电报,想到自延长发现情况已有一周,飞机参加战斗也已两三天,连日不断报告情况,迄今尚不相信,都感到气愤,商量拟一复电,除将连日情况作了综合叙述,说明包围清涧确系解放军主力外,廖昂还要我引用了司马公:“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走,既不能战,又不能守,又不能走,唯死与降耳”的几句话作为既不准撤离清涧,又不准调绥德、瓦窖堡两地兵力增防清涧的抗议,最后再求速派援兵。这个电报起了作用,七日晨得复电:“已饬刘戡军长率五个旅来援,着固守待援,并与刘军长确取联络为要”。其所以有最后一句,原因是整编七六师虽隶属于整编二九军,但人事补给均不通过军,而直受命于胡宗南,平时仅例行公文由军层转,担任清涧守备,又是受胡宗南直接指挥,一切情况和请求均径报胡宗南,师与军间虽有联络呼号,迄少联络。胡宗南了解他的部队这种特点,所以有这一句。实际上,以后仍未确实取得联络。因之了解援军行动,请求援军速进,仍须通过胡宗南的延安指挥所。继又来电说:“准明(八)日派飞机空投,注意对空联络”。“我们以为曾报告粮弹将尽,一定是空投粮弹,谁知仅投下伪法币三十亿元,既不能作弹药用,也不能果腹充饥,使人啼笑皆非。我们不得不再呼吁补给粮弹。 
  在七、八、九日三天中,解放军一次接一次地猛烈进攻,外围据点陷落更多,防御地域愈来愈窄狭。当七日得到增援电报时,我们认为“救兵如救火”,胡宗南可能使用其驻蟠龙、青化砭及拐峁镇距清涧较近的部队,估计三天——即在九日至迟十日上午援军可达清涧,因而对解围还存着一线希望。
  不料胡宗南竟使用集结在延安以南距清涧较远的部队来援,远水难解近渴,情况演变很快,解围的希望愈小,我们的顽抗也就愈形微弱了。 
  五、垂死挣扎
  十月十日天明时,并未听见什么枪声,即看见当面城西笔架山的守备部队蜂涌下逃。据了解是少数解放军战士在拂晓时,爬上笔架山西面经过修改的绝壁地形,大呼“缴枪不杀”。守兵闻声惊皇逃窜,排连营长制止不住也随着下逃。这样就失掉了清涧西面屏障,使清涧完全暴露在解放军有效火力下。为了挣扎,我曾建议责成守备该地区的七二团第二营营长陈法成趁解放军立足未稳夺回笔架山。廖昂最初表示同意,后又认为仅以炮兵配合步兵仰攻颇难奏效,主张俟飞机飞临上空配合反攻。等飞机飞临上空时,又认为解放军占领笔架山阵地已巩固,难以夺回,遂完全放弃了反攻企图。由于解放军占领笔架山,面对笔架山的师指挥所的活动大成问题,迫使廖昂亲自指挥警卫部队赶筑一道遮蔽墙以保安全。 
  十时左右,飞机空投由二十个降落伞装带的粮食和弹药,因防御地区已极窄狭,师仅收到八个,其余全为解放军所得。我认为不空投粮弹,解放军还摸不清底细,或有可能苟延残喘以待解围。由于空投,既给解放军帮助了粮弹,更暴露了师已粮弹两缺,会促使解放军加速猛攻,而援军距离尚远,愈感当日和当夜危险万分。 
  正在这时,解放军放回一个俘虏兵送来一纵队司令员张宗逊劝廖昂放下武器的信。张新看见这封信,力劝廖昂接受。廖昂说:“那怎么可以!”我当时思想上极为矛盾,一方面认为张新言行不一,无耻,既然能对傅瑞光作那种指示,为什么自己不那样去做呢?另一方面,又希望廖昂能同意张的意见。但我不愿也不敢流露,因为我不是胡宗南的嫡系而是“外牌”。虽然处境危险,但万一侥幸援军赶到解围,传出去说我曾赞成放下武器,不仅有损我的“声誉”,胡宗南知道了还可能“杀鸡吓猴”,借我的性命来警告其他的人。这说明我当时思想是如何顽固。当张新向我说:“看参座意见怎样”时,廖昂望了我一眼仍说:“那怎么可以!”我想廖昂既不斥责张,可能是在留后路。他既知引用司马公的“唯死与降耳”一语,在他权衡利害后,也可能选择放下武器的一途。因此我说:“这件事关系重大,希望师长详加考虑,权衡利害,早下决心。”我还转向张新说:“你是师长的部下,我是僚属,师长决心如何办,我们就如何办吧!”廖昂迟疑一下说:“再怎么说也不能放下武器”!这个问题也就摆下了。
  下午三时后,解放军进攻暂停,我们除将情况电报胡宗南并催促援军速进外,廖昂约集张新和我商量,准备将城外所有部队撤入城内固守。我赞同这一意见,我认为连日以来外围据点逐个被解放军夺取后,防御区域愈窄狭,特别是西面屏障笔架山失陷后,东南北三面残存据点对城垣的掩护作用已不大,与其将兵力摆在这些据点中,被解放军一个个的吃掉,不如将这些兵力收缩进城,既可换下辎重兵营、卫生队等非战斗军队,又可抽出较大的机动兵力作为城墙被突破时进行恢复阵地之用。这样固守待援较有希望。商量决定后,由我用电话通知清涧县县长方本裕征集堵塞城门所需的木石材料,准备接近黄昏即令城外部队全部撤入城内。所需材料已经准备好了,预备命令已经下了,廖昂的计划又变了。他认为东南北三面残存据点的作用虽不大,但解放军必须逐个夺取后,才能接近城垣,尚可拖延时间。如果主动放弃,解放军很快就会向城垣发起进攻。加以清涧城小,所有部队撤入城内,易生混乱,万一重新部署尚未就绪,解放军已开始进攻,更会手忙脚乱,陷于不利。因而他决心仍照原态势固守。
  午后四时许,廖昂命参谋处第三科科长龚敬民利用报话机与延安指挥所联络,询问援军情况。该员用明语通话,得到的答复是援军先头部队已接近清涧西南高地,指示了联络号音,并嘱派员前往联络。未几西南方果有号音传来,师即集中司号按联络号音接应,并由参谋处第二科派人前往联络。结果遭受解放军猛烈射击,联络人负伤而返。一时兴奋,又成泡影。 
  入夜时,解放军又开始猛攻,张新再提出放下武器的主张,廖昂还未置答。张遂派参谋处第二科代科长孙景敏前往同解放军交涉,孙以张非直属长官,迟迟不行。我看情况危急,向孙说:“张旅长派你去,你就去吧!”孙已出指挥所,廖昂派人追回说:“不要去,不要去”,随即实行灯火管制,进入黑暗。最初城外部队有电话联络,以后电话线被打断了。最初通信营营长薛明道还进出指挥所,指挥所属抢修线路,以后连他也找不到了,以致城外情况逐渐陷于不明。未几,七十团团长彭晓棠因面部受伤被抬到指挥所安置在我住的窑洞内。廖昂拟向胡宗南电报情况,找张新商量,遍寻无着。廖发电报去后,才发觉张与二四旅参谋长李铮和前七十团团长朱冕群躲藏在另一窑洞的立柜后面。继即传来解放军已由东门突破(实际尚未突破)的消息。当时机动兵力仅有七十团第一营营长王定超掌握的一个排。廖昂命其前往封锁突破口。王接近东门,被手榴弹炸伤下颚,又抬回安置在我的炕上,我住的窑洞遂成了“伤病疗养室”。 
  夜半,解放军又暂时中止进攻,师指挥所解除灯火管制,廖昂告诉我,他准备突围,说是向西南突围,前进二三十里就可能与援军会合,问我的意见怎样。我心想如果先前城外部队撤入城内,把所有轻机枪等自动火器集中编组起来,乘夜暗突围,或许有成功可能。现在城外部队已全部丧失,城内仅师旅特务营连和旅工兵连较完整,七十团和七二团第二营仅有极少数的残余部队,其余均系非战斗部队,以这样微弱的力量要突破层层包围前进二三十里,谈何容易,不突围还可凭借工事,苟延残喘,突围即会离开工事掩蔽,只能加速灭亡。廖昂经常自以为作战经验丰富,我于此时亦不愿提出和他相反的意见,因此便说:“师长决心突围,当然估计过情况和力量,那也好;但我因病不能行动(我从西安治病归来后,身体还很不好),只好留在这里,以免成为部队行动的累赘。”当时特务营营长郝清伟在旁说:“参谋长放心,我挑几个得力的士兵抬着参谋长走。”我说:“算了吧!那样会使我成为火力集中的目标,对我既不利,更减弱了部队的战斗力,我个人问题小,你们不要多顾虑吧!”廖昂想不到适当的话,望着我默默无言。我继续说:“要突围,那就趁早,你们赶快准备吧!”说后,我返回我住的窑洞。过去在战斗中止时,照例用电话问部队情况,指示调整部署,加强工事;现因廖昂决心突围,加以电话不通,这种照例文章也没有再做。我躺在两个伤员之间,真是千头万绪,思想极为紊乱。想到廖昂真突围了我怎么办?躲藏么?那里是安全地点?躲藏也只是暂时的,时间稍久,仍会暴露,并不是办法。想到以前收听到解放军的广播,知道李崑岗被俘后还受着优待时,我的心情便宁静了些。我起来外出小解,看见廖昂脱去皮大衣,换上士兵单衣,正在翻箱倒笼,张新正痛哭流涕地和他谈论着。我推想张新一定不愿跟他突围,可能又在劝他放下武器。我不愿打扰他们,返回窑洞休息。过了一会,我又到廖昂寝室,看见胡宗南派在清涧的特务小组的两个特务向寥昂哭泣,还说什么“恳求师长务必救救我们”。这种情况,使我更感心烦。没有说什么话,又返回寝室,休息了约二十分钟。忽然看见靠近遮蔽墙处,火光闪烁,只见廖昂在熊熊的火焰旁边焚毁文件。我想他那有这么多的文件烧?询问卫士,才知道胡宗南空投的三十亿元伪法币,成了他的包袱。他既不愿留给解放军,也不愿发给自己的官兵,还不愿假手别人来处理,而亲自在那里督率焚烧。我听见这件事,心想这人真胡涂,如果将这款作为奖励,还可收买官兵卖命,不禁深为他此举惋惜。烧完后,他的卫士来说:“师长请参谋长。”我出了寝室,看见过道上挤满官兵,情形很混乱,我以为他要出发了。进他寝室后我问:“师长准备出发了吗?”他说:“不突围,还有什么办法?”我误解他的意思是要坚决突围,觉得马上就要分别,心里很难过。我勉强抑制着感情说:“祝师长突围成功!”他很不安地向我解释说:“我请你来商量,除了突围,看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我才知道他的突围决心又动摇了。我叹息说:“有什么办法呢!”他说:“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我以为他可能考虑了放下武器的问题来征求我的意见。因此我大胆的说:“张旅长曾一再主张放下武器,师长考虑了吗?是不是可以走这条路呢?”他迟疑一下说:“那怎么可以,那不等于‘束手就擒’吗!”我反问:“那末师长又决心怎么办呢”?他想了一下说:“特务营已经集合了,我们是不是先去把核心阵地防御部署起来,万一城被突破,还可作最后抵抗,以待援军到达”。当时核心阵地只有师辎重兵营守着东北两面城墙,西南两面原计划在城墙披突破后由守城部队退守,因而尚无兵力。我答:“好嘛”!但他又迟迟不行。我只好说:“我走的慢,我先走一步。”他说:“好吧。”出了他的寝室,我喊了声:“弟兄们!跟我来”!就出门沿交通壕沟后面高地上走。初出门时,隐约看见一些官兵跟着来了,走了一段,回头一看,一个人影也不见了。我带着卫士到辎重兵营指挥所问了一下情况,又等了一阵,既不见部队来,也不见廖昂来。等我折返指挥所,看见拥挤的官兵没有了,秩序恢复了,廖昂披着大衣衔着纸烟,独自在寝室徘徊。我气极了,心想你就不来,也该派人通知我,怎么连通知也不通知。我不屑再问他怎样处置恢复秩序的事,径回寝室休息。
  拂晓前,解放军开始攻城,战斗以东南面为最烈。听见廖昂问:“参谋长呢?”卫士答:“休息。”他边叫“参谋长”边走进我的寝室,要我拟给胡宗南的电稿,大意是:“‘敌’于×时×分开始攻城,战斗益加激烈,所有兵力均已投入战斗,万一城被突破,恐难恢复固守。”电报发出后,他命参谋处第三科科长龚敬民通知译电室和无线电排焚毁密码本和呼号表(整编三六师被歼时,遗留了这两种文件,胡宗南曾电令各部在情况危急时,将这两种文件焚毁,以免落入解放军手中泄露了机密)。从此他对战斗再无处置,听其自然发展。此时,由于实行了灯火管制,一片漆黑。我只好躺在炕上听枪声。因久病后过于疲劳,竟一时睡着了。直到一批人涌进我的寝室并听见廖昂惨叫:“赶快顶住,打嘛!”才把我惊醒。廖随即奔入,气喘吁吁的喊:“赶快把门顶上嘛!”听见拖桌椅顶门声息,室内霎时沉寂。但室外枪声、手榴弹爆炸声,愈来愈近,跟着即有“缴枪不杀”的喊声和“我们不打了,愿缴枪”的应声。以后听见收缴武器的撞击声,上下楼梯声,和喊“外面集合”声。室外也逐渐静寂。没有人来敲门。我想“难道就这样躲过了么”?天色微明,室内景物隐约可见。两个伤员仍然躺在炕上,顶门的桌下藏了两三个人,立柜后面也隐蔽了好几个人,只有炕东头靠炉台的马架子还是空着。我突然感到,如果解放军战士向内射击或投手榴弹,躺在炕上那会安全?因而下炕躺在位置较低距门窗较远的马架子上。躺下后,万念俱集。想到爱人听说清涧城破,不知怎样悲伤;想到辛苦二十年,才挣得一个参谋长,现在一切都完了;想到解放军虽宣传优待俘虏,是不是真的连我也不杀吗?纵然不杀,我病还重,经过一番劳累和刺激,怕恐也活不了多久。但又想解放军既然宣传优待俘虏,如果能隐瞒住我的身份,他们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病号,也许会释放我。进一步又想怎样隐瞒身份。我身上带着金炼金壳表和两支派克笔,就不象普通病号。我起来便把两支笔顺手藏在炉内,把金壳表放在枕下与手枪一起。心想侥幸躲过了,这些东西仍是我的;万一被俘,没有这些东西也便于隐瞒身份。天色大明,有人来叫“开门”,我深恐不开门会向内射击或投手榴弹,我叫:“打开门吧!”桌下出来龚敬民、孙景敏等打开了门。外面喊:“出来,到这边来!”便把我们一个个的押进廖昂的寝室。当时我心跳的很厉害,看见廖昂穿着士兵单衣面色惨白发抖。地上有廖昂一顶航空皮帽和一颗已磨掉了字的牙骨章。我突然想到正因我当了国民党军官才落到这种下场,便立刻把军帽丢了,拾起航空帽带上。两个战士检查我们有无武器后监视着我们。当问我们是什么人时,廖昂首先答复:“我是军需。”二十四旅参谋长李铮接着说:“我们都是伤病号”。战士问:“你们师长呢?”不记得谁答了一句:“不知道”。跟着即有战士提着我那支美造不锈钢手枪进来。我想就从这支枪也足以说明我们不是普通伤病号,何况我的箱子、公文皮包、图章等等都在炕上,根据那些东西,更容易判别出那是参谋长刘学超的寝室,这样怎能隐瞒身份呢?”几个战士齐集后,便押着我们经后面高地通过被炸开的东门出城。这时我才知道解放军是炸开东门突入的。当经过后面高地时,胡宗南派的飞机正飞临上空低飞侦察,战士要我们暂时躲避。所有的人都躲在一个掩体内,只有廖昂跑到另一个较远的掩体去躲藏,大概是想乘机逃遁。飞机过后,一个战士毫不费力地将廖昂押来和我们一块继续前进。在途中我想隐瞒身份恐不可能,妄想逃遁更不可能,还是坦白承认,听凭处理吧。到了东门外一个地方,一位干部接着我们,首先问我:“你是什么人?”我立刻答:“我是整编七十六师参谋长刘学超。”他摸出一本手册对了一下说:“对的。”又问:“你们师长呢?”我看了廖昂一下,他立刻转问廖昂:“你大概是廖师长吧!”廖昂只好点头。他又转向张新说:“我认识你,你就是整编二十四旅旅长张新张麻子,对吗?”张新也只好点头。相继师付参谋长温忠程,二十四旅参谋长李铮,前任七十团团长朱冕群,现任七十团团长彭晓棠都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就是我们垂死挣扎和被俘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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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涧战役是胡宗南匪军进犯陕甘宁边区在西华池、青化砭、羊马河、蟠龙镇、沙家店及岔口村等地迭遭失败以后的又一次失败,这次失败损失的兵力虽不如沙家店战役之多,但关系之大,比前更甚。首先是胡军原以为解放军缺乏重武器,只能打运动战,不能打攻坚战,妄想继续使用碉堡政策来扼杀解放军,经过蟠龙镇战役,特别是这次清涧战役,充分证明解放军不仅善于运动战,而且善于攻坚战。其次在防御战斗中,胡的好几个师旅长被生俘,坚强的工事被摧毁,这就使胡军官兵对凭工事以固守的信心发生动摇,军心散涣,士气更为低落。更重要的是胡宗南为了实现他所臆造的“钓鱼战术”,在延长、清涧、瓦窑堡、绥德等地遍设若干守备点,经过这次战役,延长、清涧两地兵力被全歼,迫使胡宗南不得不电令刘戡派出部队将孤立守备绥德的整编一六五旅李日基部和守备瓦窑堡的整编二十四旅七二团(欠一营)高宪岗部仓惶接走,尔后既无力也不敢再越过延安之线,这就不仅彻底粉碎了他的“钓鱼战术”,而且完全转变了陕甘宁边区解放战争的形势。
  ※这篇文章的原题是“国民党整编第七十六师进犯陕甘宁边区的行动及在清涧被歼的经过”,这里采用了有关清涧战役部分,并作了删节。
  ——编 者
  (政协四川省委员会秘书处供稿)
  《陕西文史资料选辑》(第四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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