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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军整编三十六师在冯原战役惨败记实

李规


  一九四八年八月间,在陕西关中东部澄城县冯原镇的战役,是解放军解放关中向西北大进军重要胜利战役之一。自一九四八年春,胡宗南部整编第二十九军在瓦子街被歼后,从此胡宗南在陕北以及渭北各战役中,屡战屡败,节节失利。他为了挽救危亡,企图以黄龙山、介牌山以及北邙山东西线为屏障,以西安为核心,秦岭为后盾,凭险固守,妄想阻止解放军南下,因而把他最亲信的整编第三六师部署在冯原镇附近,占领介牌山、壶梯山诸要点,满以为地形险要,兵力强大,西安以东,可保无虞。冯原是黄龙山的门户,介牌山是冯原的屏障,壶梯山是冯原的锁钥,如果壶梯山失守,则冯原镇以南无险可守,解放军就可以由介牌山居高临下,直扑富平、蒲城以及渭南等地,包围西安。因而冯原战役当时在西北战场上的关系是很重要的。当解放军在冯原战役一战击溃胡部三六师后,就彻底粉碎了胡宗南企图困守关中的计划。
  当时,我任伪整编第三六师第二八旅旅长,曾亲身经历这次战役。现就回忆所及的一些重要情况追述如下。
  甲、战斗前的情况(一九四八年八月八日——十五日)
  第二八旅八月八日由铜川开往冯原镇时,对于解放军的主力位置及企图方向都不明了。及到冯原镇后(八月八日下午三时),只是派往壶梯山及其以北地区的警戒部队发现壶梯山与介牌山上有零星的解放军地方武装出没,当时即被警戒部队击退。是日下午五时以后,才接到师长钟松电话指示:“据报石铺镇附近集结‘敌人’很多,要加强工事,严密警戒”。
  八月九日钟松召集所部旅长以上的指挥官开会。他当时说:“石铺镇以北有‘敌人’一部。并判断解放军若南下可能由桥头(冯原镇西约二十余里)以南经白水直扑蒲城,威胁西安。认为在冯原镇作战的可能性很少。他根据自己的判断,给各旅下达了作战命令,要旨如下:
  (一)本师(三六师)所辖二八旅、一二三旅、一六五旅共三个旅,在冯原镇附近占领阵地,构筑工事,阻止解放军南进。
  (二)二八旅在冯原镇以北壶梯山东西之线,占领阵地,构筑重点工事,担任守备,并向介牌山之线派出警戒部队。 
  (三)一六五旅以一个团在沟东刘家凹占领阵地,掩护二八旅右侧安全,其主力集结于冯原镇东南地区(在师部住地东北角)待命。
  (四)师部各直属部队及一二三旅为预备队集结于冯原镇东南方(约三——四里之处)附近地区,加强警戒。
  乙、二八旅的作战任务及兵力部署(八月九日补行详细命令)
  根据师的命令和指示,决定在冯原镇以北壶梯山一带占领阵地,构筑工事,作攻势防御。特决定兵力部署如下:
  (一)八二团派兵一部,击走壶梯山及介牌山的少数解放军后,即在介牌山上占领阵地,掩护旅的兵力部署。该团主力在壶梯山占领阵地,构筑坚强工事,担任守备任务。
  (二)八四团以一个营的兵力在壶梯山西北方、介牌山南脚下某村占领阵地,构筑工事,担任守备,以堵塞解放军沿沟南进;另以一连兵力在桥头附近占领阵地,掩护旅左侧的作战安全。该团主力在冯原镇北关附近地区占领阵地,构筑工事,担任守备任务。 
  (三)八三团为旅预备队,在冯原镇城内,构筑工事,担任守备任务。
  (四)山炮连(配属炮兵)在冯原镇附近选择地形,占领阵地,在黄昏后完成射击诸准备,特别对壶梯山主阵地之前沿阵地,集中火力,作好阻绝射击的充分准备。
  (五)各部队占领阵地后,在黄昏前完成必要工事设施,尔后逐步加强。
  (六)旅直属部队随旅指挥所集结冯原镇城内,在黄昏前完成必要的作战准备。
  丙、二八旅的战斗经过概要
  八月十五日拂晓前,战斗发生后,直至当日傍晚,解放军虽分三路由介牌山南下,但仍未引起钟松的重视,他仍主观地认为,解放军是些小部队,此来只是进行牵制与扰乱,故仍坚持他错中错的盲目作战计划与指挥方案,稳坐师部,粗暴地下命令死守阵地。到了十六日夜间战斗最激烈的时候,钟松才肯定解放军是以主力进攻。但当时三六师其余各部队也已经遭受到解放军的威胁牵制,使钟松的部队全部胶着地面,前后左右,寸步难移。钟松已成黔驴技穹,束手无策,只是不断用电话询问各部的战斗情况。他在电话中说话时非常急燥,颠之倒之,语无伦次,再三地说,各处阵地要死守、要死守……。充分显示了他当时已经失了常态,在万分恐慌中作挣扎。二八旅的战斗也就在这样情形下被迫死守死挨,终因伤亡过重,无力防御而失守阵地。为了进一步彻底说明钟松在这一战役中的荒谬行为与倾轧异己保存自己实力(嫡系部队)的卑鄙阴谋,现将二八旅所属八二团及八四团的战斗经过概述如下:
  一、八二团守备壶梯山的战斗经过
  (一)八月十五日拂晓前,介牌山前哨部队被解放军的优势兵力一举击溃,退至前进阵地之线,继续抵抗,而解放军即时在介牌山占领阵地,并以一部南下至介牌山脚下,攻占前进阵地,但随即被炮兵击退。至上午九时许,解放军又分三路由介牌山南下,直逼主阵地前缘。至上午十二时左右,双方约距两千公尺,形成对峙阵势,至当日傍晚前再未发生激烈战斗。但已经发现解放军优势炮兵进入阵地,只是未行发射。二八旅为了适应战斗情况,将山炮一门推进至壶梯山上归八二团团长董文轩直接指挥,支援壶梯山的战斗。 
  (二)八月十六日拂晓,解放军向壶梯山主阵地先后发动两次攻击,均被击退,惟大道西边高地的解放军特别顽强不退,对我阵地威胁最大,并有迂回我侧后方模样。当时派八二团副团长宋清泽率兵两连出击反攻,由于上山仰攻地形不利,战斗进展困难,遭受解放军集中炮火猛烈射击,伤亡很重,以致出击失败。解放军趁此时机,又连续发动两次攻击,向我主阵地猛扑,均被击退。由上午十时起至下午七时,解放军的优势炮火向我壶梯山主阵地整整集中射击九个小时,阵地大部被摧毁,尘土飞扬,硝烟弥天,蒋军飞机飞临上空,无法识别,竟滥行轰炸,使守备部队受到很大伤亡。特别是电台也被击毁,而电话忽断忽续,致无法与上级联络,很难适应战斗需要。
  八二团出击失败,解放军愈攻愈猛,情势紧张。我认为八二团兵力薄弱,任务艰巨,曾电请钟松增援,不料钟松过去对我有成见,不但不增援兵力,反用生硬的口气回答说:“没有部队增援,无兵还要守住阵地,如果放弃阵地,就以违犯军法论处……。”当时我听了这些话很生气,在电话中回答钟说:“如果我放弃阵地,违犯军法,那么你(指钟)也要连坐。”我的话还没说完,钟就把电话筒扔下了。下午七时后,解放军炮兵停止射击,不久,向我壶梯山主阵地开始夜间攻击。我左地区队方面战火激烈,第一营为解放军火力所牵制;同时,我右地区队方面,解放军集中优势兵力猛烈攻击,激战约三小时,即发生肉搏战。八二团第二营因伤亡很大遂退守第二线阵地,双方对峙。至十二时许,左地区方面,解放军向八二团第一营猛烈进攻,几进几退,一直激战至拂晓前,该营兵力不支,也退守第二线,暂成对峙状态。
  (三)八月十七日拂晓前,八二团长董文轩又重新整顿部队,调整部署,命第三营长率领核心阵地的守备部队七、八两连,增加于一、二营之间,弥补空隙,力求固守第二线,以待增援部队到达后再图反攻;另以第九连之残部及特务排守备核心阵地。调整后即向上级请求增援,仍无结果。上午七时后,解放军炮兵又开始内我壶梯山核心阵地集中射击,同时步兵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我第二线主阵地猛攻,至上午十二时前后,我山炮已被击毁,单凭步兵固守阵地,兵力不足,全部阵地被解放军割裂,分点包围,已陷于各自为战,不能互相策应的局势。左右两地区队均因伤亡过重而先后撤退至核心阵地。当时八二团第二营营长范长山被俘,第一营营长刘树德受伤未退,继续作战,第三营营长撤退中失踪,全团连排班长以下及士兵伤亡更重,无力再守。至下午三时许,八二团团长董文轩只带卫士数人突围下山,收容残余官兵数十人,带至冯原镇归还旅部。 
  二、八四团的战斗经过
  八月十五日傍晚,八四团第二营方面已发现解放军活动。至夜九时许,解放军即向该团第二营围攻。战斗开始不久,该营通团部的电话线被剪断,后方联络即告中断。此后第二营方面战斗状况不明,只能从枪声中判断情况。至十六日上午三时,第二营方面已无枪声。天明后已见大批解放军直扑八二团壶梯山阵地,方知第二营及驻守桥头附近第八连已于十五日夜先后被歼灭。此时少数解放军搜索部队已在冯原镇北关正北方向出没,向南活动。至十二时许,即和八四团守备北关的第一营哨兵发生战斗。入夜以后,该团第一营方面的战况沉寂。但八二团方面的战斗非常紧张,至八月十七日上午七时许,该团壶梯山之战斗更趋激烈,同时八四团第一营当面的解放军也向冯原镇节节进逼,至下午三时前后,解放军已逼进我冯原镇北关阵地的前缘,双方对峙,而八二团壶梯山阵地已告失守,官兵陆续退至冯原镇。此后,战斗一时缓和,我军乘机收容整顿。至晚八时许接师部电话,命令全线撤退,二八旅奉命担任后卫,掩护全师脱离战地。当即派八四团担任后卫,该团令其第一营在原阵地继续守备,阻止解放军南进,掩护二八旅撤退,其余部队随团部集结冯原镇南门外待命。至晚九时后,八四团开始最后撤退,团长率领团部人员随八三团后尾撤退,该团副团长李天耀率领第三营残余及团直属部队向冯原镇东南方向撤退,不料与由刘家凹方向南下的优势解放军相遭遇,竟被一冲而散,该团第一营因撤退动作滞缓,又被解放军分段截击,伤亡惨重,撤退至王庄镇后,才收容部分残余,归还旅部。
  丁、二八旅的撤退及转进
  八月十七日下午,八二团失守壶梯山撤退到冯原镇时,当时全军已在全面撤退,二八旅因伤亡甚重已经无力作战。可是钟松在这时,仍令二八旅担任后卫,掩护师的主力脱离战地,并命令我旅转进至王庄镇后,即以主力(八三团)去解刘家凹的围(一六五旅的一个团被围)。当时我们对钟松这样不合理的命令,感到极大气愤。认为这是钟松怀恨我过去几次拒绝他所派的亲信到二八旅来担任参谋长和八三团团长以及各团的几个营长,今天借机报复,阴谋陷害。并且根据当时部队的作战情况,二八旅已是溃不成军,无力作战,而刘家凹被围的是一六五旅的一个团,一六五旅主力距刘家凹很近,且是未参战的生力军,备而不用,反以二八旅绕道王庄后北上解围,不但路远而且地形不熟,缓不济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为了保存自己的残余实力,拒绝接受新任务。当时由于在撤退中钟松的主力三个单位(一二三旅、一六五旅、师直属部队)都拥挤在一条道上,以致人马践踏,混乱不堪,官兵溃散,无法收拾。二八旅在王庄镇稍事休整后,只派少数警戒兵,并未作任何战斗准备,同时停止对师的通讯联络(当时借口有线电、无线电都联络不上)。直至当晚两点钟,我哨兵与解放军接触后,我即率领残部向王庄镇东南方向撤退。十八日拂晓到达澄城县以北沟沿一个小村(距王庄镇约十五里)停止休息。此时远闻王庄方面枪声很激烈,但不明情况。约上午八时许,我为了探听情况,与师部架通有线电联络时,钟松即由电话命令我立即率部增援王庄镇。我当时回答:“现在没有部队,无力增援。”至上午九时许,才看见十二旅的部队向王庄镇方向前进,结果十二旅尚未到达王庄(在王庄以南)而三六师师部包括副师长朱侠、参谋长张先觉及直属部队与一二三旅、一六五旅,已大部被歼被俘。在下午三时左右,钟松只带了随从数人,垂头丧气,狼狈不堪地向南逃跑。路过我旅休息地,当时我问他情况怎么样?他摆出一副阴险的面孔,把头左右摇摆着说:“危险!危险!!你们倒很安全!?”随即对我下了口头命令:“二八旅即向澄城县城附近撤退,并收容溃散官兵,集结待命”。当日下午我率残余官兵到达澄城县南五、六里路的村庄住了一夜。十九日上午奉钟松转胡宗南电令,三六师全部残余撤退到大荔县城附近整顿。
  戊、冯原战役后的检讨会
  八月二十四日,胡宗南率领着参谋长罗烈、副参谋长沈策、参谋处长敖明权及作战科长、情报科长、副官处长、执法队等来到大荔,召开所谓冯原战役的检讨会。他们对于开会的内容及结论,都是在未来大荔前在西安早已作出决定,预定敖明权接任二八旅旅长职务,并且预先把一切应用的人员和刑具(执法队、囚车、脚镣、手铐等)同时带来。事先设好了圈套,美其名曰检讨会,实际是对我们进行军法会审,我当时还在梦中。
  次日(八月二十五日)上午九时,我根据通知按时前往大荔中学开会。当我由七里村(大荔城西)进城时,看见城门口卫兵重重,通过城内街巷时,见到城内大街小巷,都是荷枪实弹的卫兵,通衢大道,行人绝迹。及到大荔中学附近,看见该校周围警戒森严,如临大敌。学校门口停放汽车数辆,另有囚车一部,更使人触目惊心。进入会场(中学礼堂)后,看到的都是第五兵团(司令裴昌会)所属驻大荔附近部队团长以上的军官。当胡宗南进入会场时,马上在会场内又布置了卫兵,一时会场空气紧张,举坐侧目,寂静无声,一种阴森的气氛笼罩着会场。会议一开始,第一个就指明要我作报告,我当时尽力控制着内心的激动,提出以下几点:
  1.我军在战斗未发生前,对解放军的大部动向不明,总认为当面不过是解放军少数地方武装,因而对情况重视不够。
  2.我军在兵力配备上没有进占介牌山,仅遵照师部指示把阵地重点布置在壶梯山上,不但右翼无依托,而左翼八四团之第二营又选出壶梯山二十余里,形成很大空隙,以致战斗一发生,八四团第二营即被消灭,解放军大部队即由介牌山居高临下直扑壶梯山。八二团在壶梯山的守备部队受介牌山猛烈火力的瞰制,出击则仰攻失利,固守则左右无援,兼之工事强度不够,后方又无炮火掩护,因而官兵伤亡很大。每次请求增援,也都没结果。八二团十五日拂晓前开始战斗,坚持到十七日下午三时,终因官兵伤亡过重,阵地成了一片焦土,无力也无法固守,因而失守壶梯山阵地,撤退到冯原镇,当晚奉令全线撤退。
  3.二八旅除八二团外,其余八四团由于师部指示作据点配备都远在十余里以至二十余里以外,形成兵力单薄而分散,为解放军各个消灭。其余(包括八三团、八四团残余及旅直属队)均由于撤退时师部没有规定序列,指定道路,以致全师各部队由一条道路撤退,人马拥挤,部队混乱,造成中途溃散,因而到达王庄后,已溃不成军,无法掌握,更加重了部队的损失。
  4.我对“敌”情重视不够,指挥不当,致使部队损失过重,壶梯山失守,请求处分。
  当我报告完毕后,胡宗南即气势汹汹地走上讲台,拍着桌子,破口大骂说:“二八旅旅长李规,图谋不轨,既不固守壶梯山的主阵地,又不听从命令解除刘家凹之围,擅自将部队撤离主阵地达二十余里,在该师前线战斗紧急的情况下,不派部队增援出击,以致该师遭受重大损失,影响整个战局,这些事实,绝对不能令人容忍。着即将李规逮捕交军法会审”。话音未落,我背后的武装执法队士兵就把我两膀架起,解除武装(手枪),随即将我临时监押在另一教室内。我到教室后不久,八三团长董文轩也被押解前来。我们二人对面作囚。但是在一小时之后,就把我二人分别监押,至二十七日下午,我爱人和袁伯扬(袁当时是民革地下组织的西北地区总负责人,他的职务是陇海路专员)来到大荔通过裴昌会的私人关系,才和我见了面。袁伯扬对我说:“你的危险已经过去了,本来胡宗南准备把你在大荔就地枪决的,现经多方解救,改为押解西安交军法会审,你安心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当时我深深认识到胡宗南为了作垂死挣扎,想借我的头来振作士气。我既处在那种乌云密雨的气候中,只有听之任之。
  《陕西文史资料选辑》(第四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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