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镇华祸陕围城见闻(二)
郭铁民
五、军中见闻余录
1、十里蓬蒿和掘地三尺
刘军围攻西安时期，我随贾济川师，驻于城外西北八里之大白杨村，因当时粮站设肖家村，并因探视伤兵，常去东十里铺及砚坛村一带，对于城北之范家村，枣园、方家村、二府庄、含元殿十几个村庄，时常来往经过，所见的景象，可用一句话说完就是“十里蓬蒿十里兵”。记得十几个村里，除过部分刘军驻兵和满目荒凉的蓬篙而外只有一个病老汉和一个华佗庙里的老尼姑。村村树木均被军队砍伐烧锅。我们二师驻的大白杨村也是砍伐树木做饭。有的部队拆毁民房当柴烧。有三、四个村庄，没有一个驻兵也无一个居民(记不得村名)。村外村里院内，全是蓬蒿。院院打通，墙墙有孔(枪眼)。房屋以内全是大坑、小坑，房屋越大越烂，土坑越多越深，气象阴森，如同鬼域。龙首原半坡一带村庄如红庙坡等处，房屋什九被拆，只剩断垣残壁和几堆瓦砾。我曾去东郊韩森寨康家堡几次，西郊火烧碑一次，仍是蓬蒿满目，十室九空。惟韩森寨尚有几家小商店，逢集市有人买卖东西。西安南郊我始终未去，据云惨况与北郊同。所谓刘军驻地掘地三尺，四人皆空(人民空，房屋空，粮食空，衣物空，)确非虚语。
2、便衣队
刘军随营便衣人员之多，系当时任何部队所未有。大致可分两类：一类是官长士兵的亲戚朋友邻家，有的探亲，有的找事，有的经商，时往时来，长期居住队伍内部，并且随队伍移转而移转。另一类是与带兵主官有关系，由主官给以副官差遣等名义，时着军服，时着便衣，有火食，无职务，来往自由。以上两类人当时通称为营混子，或叫便衣队。刘军各级单位师、旅、团、营、连，可以说到处都有，少者数人数十人，多者达百人以上。表面上说亲故远来探望，只好如此。但其中多数是为发洋财而来，客主各有心思，各有目的，实为刘军部分官兵奸淫掳掠之主要助手。一部分寄居商人，不是代主官全盘经营，便是交给主官绝大好处。也有专门打听掳掠对象，探听消息；也有代卖掳掠品，或将掳掠品代为转送老家；更有假借势力，伪装军人，敲诈勒索，无所不为；也有行动鬼祟，昼伏夜出，不做好事。这次刘军到处殃民，固由官兵素质太差，但此辈营混子便衣队，帮凶帮恶，实非浅鲜。
3、战场——商场——赌场
刘军围城部队自四月起，至十一月底止，约八个月，前后很少调动，因而部队思想，无形中即以战沟为家，尤其自九月以后，深沟高垒，在思想上更添凭借，认为保险。先是部队自己消遣，时而赌博，继而随营商入，因供给营、连长等大烟纸烟，出入战沟，参加赌博。此辈营混子在豫、晋等地，低价购来物品，在战场上以三倍五倍高价出售，剥削既多，赌注甚丰，一夕掷数十元数百元，甚至达千元以上。当时带兵官认为有利可图，公开聚赌抽头，开始只许熟识者参加，以后变为来者不拒。据李团一王姓商人讲：“北城外某处战沟掩蔽部内，有一聚赌者达五、六十人之多。那里可以吸食人烟、纸烟、吃饭、喝水和买卖东西”。战沟变成了商场、赌场、烟场。这个消息以后为刘镇华知道，曾严令整饬，给各部队通知文内有“闲杂人等出入战沟，吞云吐雾，呼卢喝雉，战场变为商场，临敌等于儿戏，……”其实所谓闲杂人等，无一人非刘部之亲故，真正的商人农民逃避尚且不及，谁敢来到战场聚赌吸烟。再则刘军师，旅、团长等以及总部大员，日日呼卢喝雉，天天吞云吐雾，上行下效，孰为厉阶，一旦心血来潮，严令整饬，岂能生效。
4、士兵生活
一个石榴、四元钱，这是一九二六年全年刘军士兵所得到的收入，包括薪饷和节赏在内(六、七月间发过一次三元，中秋节发过一次一元和一个石榴)，是刘镇华总部统一发的。据说，还发过一次维持费，大概是各师自行筹发，有的六元，有的二、三元。王振的第四师发过六元，贾济川第二师发过一次每人七角。除过上边这些恩赐以外，士兵就是一套军服，和每天吃两顿饭。至于鞋袜理发零用，直接向带兵官借，借不到只有蓬头赤脚。据我所知，刘军士兵生活，除吃饭一项此城内守军吃不饱和吃油渣稍好以外，其他理发鞋袜等费尚不如守军。因此，各部士兵日有逃亡，有的由甲师逃到乙师。当时二师的兵有逃到四师者，据说，四师带兵官有钱能多借，实际情况是此二师较好。
5、带兵官的生活
刘军始终并未发饷，按理说带兵官的生活，应该和士兵一样困难，但实际情况则大相悬殊。在吃饭上，一般下级军官比士兵稍好，有的和士兵一同吃饭，无甚差别。但旅长以上，则酒肉海味，应有尽有。各级带兵官由连排长到总司令，大多数吸食大烟纸烟，官越大瘾越大，最少者日需三、四元，多者在数十元以上(当时大烟每两三元，纸烟普通哈德门十支装每盒五角至八角)。至于打牌赌钱每晚输赢数十元以至数百元。刘部带兵官生活如此豪华，究竟钱财从何处而来，据我所知，不外以下几种：①派便衣人员，公开经商(贩卖大烟、纸烟、食盐等等)。②向上级带兵官要钱，借口维持士兵。③吃空额粮秣，在前线私设小粮台，私派维持费。④做黑生意，派人在驻地数十里外，绑架肉票，勒索钱财；也有派人在数百晨或千里外河南老家，留有枪支，专门绑票抢劫，给西安驻地汇钱者。例如第二师独立团团长李美轩，他当时个人花钱，维持士兵，全靠上边一二三项来源，他有三个人给他跑生意；团部驻咸阳昭阳村时，派有专人私设小粮台。少数绿林出身之团旅长，多靠第四项办法，抢劫勒索。
六、刘镇华八个月的罪行估计
刘镇华率部入陕，自一九二六年四月起，至同年十一月底止，按西安解围计算，按刘军逃出潼关计算，均为八个月，实际上刘部大军虽然溃逃，刘部麻振武据守大荔，又十个月。麻部段懋功据守合阳，战事延至一九二八年。当时作战地区，除西安特别严重残酷外，尚有十县之多，即：长发、户县、咸阳、三原、富平、蒲城，大荔、合阳、潼关、渭南。战事波及地区，尚有临潼、周至、高陵、朝邑、华阴、华县等县。刘军所到之处，无一片干净土。就双方官兵伤亡估计，约在四万人左右(包括麻据大荔，段据合阳)。因西安被围造成群众大量饿死，和因饿病死以及各战场直接受兵灾死伤者，又约四万余人，两者合计，兵民死伤不下八万余人。如果连同间接死伤合计约在十万人以上。至群众财产损失，仅西安郊区，毁房数万栋，烧毁麦田十万亩，强拉民伕，挖掘战壕，派粮派款，勒索抢掠，以及其他战地区，类此情况的损失数字，岂止亿万。并因此而断绝人民生计，丧失人民生命者，又无法计算。
附记：笔者当时担任刘军第二师独立团书记官，后又转任国民联军第七十七师书记官。这个资料，关于刘军入陕前奏各节，得之于刘镇华总部秘书薛某和刘军兵站副监郑某为多；关于作战部分，得之于第四师旅长李万如和几个团、营长以及一、五师几个书记官较多；关于刘军溃逃、华阴被截击等节，均系个人亲身经历。
一九六三年十月
政协西安市委员会供稿
《陕西文史资料选辑》（第三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