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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及附近地区唐墓壁画的制作技法

张建林

                                               
  在唐墓壁画的研究中,壁画绘制技法的研究向来是一个薄弱环节,研究者们最为关心的是分期、等级、题材、艺术风格及内容的考订,即便是在一些综合研究的文章中提到制作技法,也很少作深入地分析探讨。以往主持发掘的考古工作者在发表的发掘报告或简报中,对壁画制作技法的观察和介绍多较简略。可喜的是,近来发表的唐壁画墓报告已经开始较多关注壁画制作技法的介绍。壁画制作技法的研究不但是唐墓壁画考古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而且还是壁画保护研究的前提和基础。由于笔者近年先后主持和参加了两座唐壁画墓的发掘清理,又对8座发掘中的唐壁画墓进行过现场考察,同时承蒙陕西历史博物馆同仁的协助,慨允对收藏在该馆壁画库中的历年出土唐墓壁画进行系统观察,得以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进行了分析、探讨。笔者打算就地仗层的制法和绘制技法两个问题谈一点初步的心得。
  一、地仗层的制法
  关于陕西唐墓壁画地仗层制作方法的科学研究,较早的是1984年发表于《文博》杂志的《陕西唐墓壁画之研究》,后来虽有一些文章一再讲到地仗层制法,但均系沿用前文之说。文中是这样描述的:“墓葬构筑基本竣工后,紧接着就开始壁画的制作,为了保证墙面的平整,一面将土墙铲平,另一方面用浆泥将砖墙的砖缝堵塞。然后,在土墙和砖墙上抹上麦草泥作地,待麦草泥稍干后即开始制作画面。画面用白灰作成,先将白灰过筛,然后掺麻类纤维在水中浸泡,搅拌均匀后,将白灰泥抹在墙上。……麦草泥和白灰皮的厚度视各位《原文如此,应该是‘各部位’)的具体情况而定,一般说来,唐墓壁画画面的白灰皮的厚度大约在0.2—1.5厘米之间,特殊情况例外”①。
  鉴于当时所发现的资料限制,对于地仗层的观察和描述并没有囊括所有不同的类型。根据笔者对陕西省历年出土的数十例唐墓壁画进行的观察,总结出唐墓壁画地仗层的4个类型:
  第一种类型 在修理平整的土壁上先抹一层草拌泥,使用的草秸均为麦秸,麦秸长度2—5厘米不等,草拌泥厚度最薄的0.4厘米,最厚的可达2.3厘米,有时在同一个墓甚至同一块壁面上会出现薄厚不均的情况,这种情况往往是由于原土壁修整不甚平整所致。草拌泥表面抹一层掺有麻纤维的白灰泥皮(因没有对所有白灰皮标本逐一作显微观察,不能排除存在不掺麻纤维的白灰皮的可能),白灰皮厚度最薄的仅0.1厘米(如靖陵地宫墓室北壁),最厚的可达1.8厘米(如节愍太子墓的天井部分),多数白灰皮厚度约1.0厘米(惠庄太子墓),陕棉十厂M7墓室壁画白灰墙皮厚度0.2~0.5厘米。很多白灰皮表面经过砑光处理。西安西郊枣园毛孟安墓白灰墙皮多厚0.1—0.3厘米,最厚可达0.5厘米,草拌泥层厚0.5厘米。
  第二种类型 在砖砌的壁面上抹草拌泥,然后抹白灰泥皮。草拌泥、白灰泥皮的成分、厚度、作法与第1种类型基本相同,因砖壁砌筑的平整度不同,草拌泥、白灰泥皮同样会出现薄厚不匀的现象。
  第三种类型 直接在处理平整的土壁上涂刷较稀薄的石灰水,为了有效覆盖土壁,有时要涂刷数遍石灰水,凝固后甚至可以形成厚0.2厘米如蛋壳状的硬层。这种石灰水凝固层会因原土壁处理的好坏而呈现出较平光和较粗糙的不同情况。(北周墓葬中常见,如李贤墓、宇文通墓、乌六浑氏墓、安伽墓)
  第四种类型 在处理平整的土壁上抹一层草拌泥,待泥层干后再涂刷石灰水,因草拌泥表面不易抹光,致使外表石灰水凝固层较为粗糙,有些部位还可看到草秸。
  以上4种类型中以前两种占比例最大,约占95%以上,而且在中大型墓葬中往往两种类型并存于同一墓,墓道、过洞、天井均系上壁,屑于第一种做法;而甬道、墓室又为砖砌,使用第二种做法。第2、3种类型都出现在土洞墓中,其中第3种类型以现有的资料只发现3例;第4种类型最少,目前仅发现1例,应当作为特殊情况来考虑,很可能只是第2种类型的省俭形式。第3、4种类型均出现在中小型墓葬。
  从制作工艺的难易和作为绘画地仗层的优劣来讲,前两种明显属于制作较难而质地较好的两类。较厚的草拌泥层可以使壁面更加平整,弥补了原土壁修整过程或砖壁起砌过程中的失误之处。也可使石灰泥皮便于附着。掺杂麻纤维的石灰泥皮,表面可用泥抹子处理的光滑平整,凝固后致密坚实,能保证绘画时运笔自如无碍,着色均匀。 
  第1、2、4种类型的地仗层做法都各有其渊源(汉代壁画墓、北朝壁画墓、隋代壁画墓中均有例证)。
  二、绘制技法
  关于绘制技法向来被研究者所重视,多篇文章都有论述,但说法大都相似。王仁波等《陕西唐墓壁画研究》:“墙壁的画面作成后,在画面稍干未干时,画家们就开始起稿,用炭条在画面上勾勒。初稿作成后,还必须经过修改才能定稿,在唐墓内常常发现有废弃不用的起稿线,例如懿德墓前墓室东壁、南壁的侍女像上发现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线条,起稿时的线条较细较淡,定稿时的线条较粗较黑。……画家们采用‘硬抹实开’的办法,在霸定的底稿上按不同的题材因类着色。建筑画中的斗拱、柱、枋采用单线平涂的方法,男侍、女侍和仪仗队等人物画的服饰、衣褶采用晕染的方法,图案花纹运用叠晕的方法”②。
  李西兴《陕西唐代墓葬壁画》:“古代画师把壁画的绘制过程称为‘一朽、二落、三成’。一朽,就是打底稿,一般用柳木制作的炭条(古称朽子)来起稿。如著名的懿德太子墓里‘未完成的宫女图’,上面的炭条稿线至今仍很清晰。二落,就是落墨勾线。三成,就是上色,最后完成画作”③。    
  李域铮《浅谈壁画源流及唐永泰公主墓壁画的艺术成就》:“仔细在壁上观察,犹可看出清晰存在的原稿,这些微凹的稿痕好象是用硬枝或炭条在尚未全干的粉壁上刻划勾勒起稿,疑为师父先勾大样,弟子据此涂色,然后再由师父用笔墨勾勒而成。起稿时线较淡,而定稿时墨线较浓”④。
  唐昌东《唐墓壁画的制作工艺》:“从许多发掘的唐墓壁画观察,墓室壁画的画稿都是用‘朽子’(所谓朽子既是用柳条烧制而成),直接在壁面画稿。画师们以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先用骨线画出形体部位和动态,并逐步深入画出细节。用朽子在壁面起稿,可随意修改。我们在乾陵唐永泰公主墓的《宫女图》及章怀太子墓《狩猎出行图》等画面中,都可看到这种修改的画稿痕迹。中国传统绘画的‘九朽一罢’便表明了这一含义”⑤。
  李国选《唐代墓室壁画之研究》:“唐墓壁画大部分属于‘刷地壁画’中的‘干地壁画’的绘制手法。如懿德、章怀墓中有些壁面稿线痕呈凹形划痕迹象,说明这是壁面未干透就急于起稿所造成的现象”⑥。
  以上5篇文章均认为起稿所使用的工具是炭条(朽子),有些还从壁面存留的凹痕推测是在壁面尚未完全干的情况下起稿时形成的炭条划痕;还有些认为初稿线用较细的淡墨绘成,而定稿线用较粗的浓墨绘成;普遍认为绘制的程序是先以炭条起稿,再以墨线勾勒,最后上色完成。
  笔者通过对大量壁画的仔细观察和比较,从至今存留在壁画上的种种痕迹发现壁画的绘制工具、绘制方法及程序均较复杂,远非一种模式所能概括。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起稿方法。在笔者所观察过的壁画中,没有发现一例可以确认是使用炭条(朽子)进行起稿的,原来被认为是炭条划出的凹线中丝毫没有发现碳黑色。而发现较多的是一种带有浅赭石色的凹线,这在章怀太子墓墓道的“狩猎出行图”中表现的最为清楚,不少骑马人的头部都有不太规则的圆形凹线轮廓,一些马匹的臀部和颈部也有同样的凹线轮廓。此外,苏思勖墓墓室东壁“乐舞图”中左侧吹箫人的肩部、房陵长公主墓“捧盘侍女图’的脸部和肩部、韦炯墓“侍女图”的脸部和颈部也都可以看出残存的赭石色凹线。这些凹线粗细深浅不等,大多宽1—3毫米、深1毫米。线的边缘有的较为光滑,有的较为粗糙。总的来说都比较随意,只是画出布局、位置和大的轮廓,较小的人物如章怀太子墓“狞猎出行图”骑马人头部仅简单的用一个不很规矩的圆,身体部分寥寥几根线勾勒形体;较大的人物如韦炯墓“侍女图”的脸部轮廓可以细致到五官的的位置。后来勾画的形体大体还在原位置,但并非严格局限于其中,而是根据绘画过程中的变化稍有偏离。由于这种浅赭石色的凹线较淡,在画面完成以后并不显眼。赭石色线不全都是凹线,还有不少是在壁面表皮上的划线,仔细辨析能看出不是笔沾液体颜料所绘的光滑线条,而是干颜料块划出的粗涩线条。对照前述的赭石色凹线,基本可以推测当时起稿所使用的工具是一种类似粉笔、粉饼的干颜料块。壁面若还未干,就会形成凹线。 此外我们另发现一种不带赭石色的凹线,出现在懿德太子墓墓道的“阙楼图”上,阙楼的阙台部分可见在副阙斜边以外残存有一条长达130厘米的斜向凹线,线的边缘用放大镜看出有些微蹦落的毛糙痕,可知划线时壁面已较干。这条线直且长,必须用尺子才可划出。
  同时笔者还发现有用色线来起稿的现象。靖陵墓道西壁“仪卫图”的人物先用较宽的白色线(表层涂抹的颜料剥落的情况下才暴露出这种白色线,也许原来不是白色,而是一种附着力不强的其他颜色,因表层颜料脱落是反粘下来,但不管怎么说是一种色线,而非墨线。壁画中的墨线通常是最不易脱落的。)勾出形体轮廓,线条粗犷,不拘细节。
  用墨线起稿的现象较为常见,基本都属于在凹线或色线大轮廓基础上勾勒更为准确的轮廓,墨色较淡,已经进入到细部的描绘,如五官、手指、衣褶。
  昭陵陪葬的新城长公主墓甬道、墓室的侍女图、李晦墓的侍女图及陕棉十厂壁画墓的乐舞图上都可以清楚观察到这种淡墨线轮廓。
  还有一种特殊的起稿方法,发现于新城长公主墓的过洞、甬道和墓室所绘影作木构的通长直线上。这种线条细长端直,边缘不甚光滑,两侧可见不少微小的墨点,完全可以肯定是用木匠所用的墨斗线弹崩出来的(据昭陵博物馆李
  浪涛副馆长告知,韦贵妃墓壁画中也观察到这种作法)。对于长达数米的直线,这种方法不但简便,更重要的是能够保证线条的笔直程度。
  从以上观察分析的结果,我们大体上可以知道唐墓壁画起稿所用的工具和原料至少有赭石块、竹木签、毛笔、尺子、墨斗、墨汁、颜料等。
  关于唐墓壁画绘制的程序,如果不是仅凭主观想象和臆测,而是实实在在地观察分析每一件作品,我们不难找出其一般的规律:
  1.首先用赭石块或用色线进行构图,全面规划,界定位置并勾出极简练的大轮廓。在这时可以完全不管细节,只考虑构图的完整与协调,常常只勾出画面中的主体部分轮廓,陪衬的附属部分可不打轮廓,待主体部分用墨线绘出后随机一次绘成,如懿德太子墓道“青龙图”的青龙身体是用凹线勾出轮廓的,而周围的云纹都无轮廓线,系信手画出的。
  2.用淡墨线勾勒形体轮廓并开始关注局部的造型,如人物的发髻、冠、五官、手脚、衣饰;树木的枝干。如果在勾勒过程中需要调整,可以不受原大轮廓的限制,有些甚至调整错位10--20厘米。这个步骤的完成,标志着从整体到局部的基本定形。
  3.设色。设色的方法有多种,除了常见的单色平涂,还有晕染、点染、随线描彩等。单色平涂多用于影作木构、门楼、阙楼、衣袍、旗帜和一些装饰图案的底色,也有些填于人物口唇及衣饰的细小局部;晕染多用于人物脸部、衣饰、动物、花鸟、山石等;点染仅见于花草和人物衣饰上的花纹(节愍太子墓侍女披帛花纹、陕棉十厂唐墓花草屏风、南里王村唐壁画墓仕女屏风的树叶);随线描彩也不多见,用于个别人物的衣纹及流云纹(节愍太子墓甬道流云、南里王村唐壁画墓朱雀图的云纹、韦炯墓高士衣纹)。特别要指出的是少数设色也可放在最后进行,韦炯墓侍女图的唇部就是在墨线勾定之后填的红色,局部出现红色盖住墨线并出了填色范围的现象。
  4.最后用墨线勾定,这是最见工力的关键工序。大至山石楼阁,小至须发眉目,到这时才清晰显现,一旦落笔便不可能再做更改。特别讲究的唐墓壁画还有一些“锦上添花”的工序,如节愍太子墓第二过洞东壁的侍女图中,有两个侍女的发髻上分别贴有六、七个方形、菱形或圆形的金箔饰片⑦。
  以上的绘制程序虽为一般规律,但也有一些壁画与之并不完全相合,或者省略第2道程序直接在起稿线上设色;或者在勾定墨线后再填涂色彩。
  此外,我们注意到,用赭石色起稿和用竹木签划刻起稿的方法并非唐代才开始有,早在新疆克孜尔石窟中就已经出现。宿白先生已经观察到这种起稿技法,在《克孜尔石窟杂咏》中有“赭稿易墨线,流云现后期”句⑧。龟兹石窟研究所的研究人员曾做过系统调查,试举几个典型的例子:克孜尔69窟(推测年代为东汉末)壁画中有举哀弟子图,弟子的面部、上身、特别是手臂部位可以看到赭石线条作的起稿线;63号窟(两晋时期)本生故事图,以赭石色勾轮廓并作初步晕染;新1窟所绘飞天的手脚部分可以明显看出以赭石色线条起稿并作初步晕染的情况;186窟闻法菩萨整体暴露出赭石色的起稿线。至于阴线起稿的现象更多,4号、13号、14号、17号、38号、80号、92号、171号、175号都可观察到这种起稿痕迹⑨。
  我们还注意到一些北朝墓壁画的作法,济南市东八里洼北朝墓“壁画是在白灰面上先以细棒刻划出轮廓线条,再用墨线笔描绘”,从此墓出土的随葬品来看,北齐的可能性较大⑩。山西太原南郊北齐壁画墓“壁画先以硬笔起稿,
  再用墨线勾勒,然后平涂填色(11)。河北磁县东魏茹茹公主墓“壁画先用细棍在白灰壁上起稿,然后勾线、上色(12)”。河北磁县湾漳北朝壁画墓“起稿中还少量使用了划线的方法,划线一般浅而细,工具可能为竹签之类,在白灰壁尚
  未干透时刻划初稿,如地画左右两列装饰纹带。东壁第33、35人所持仪仗也是用划线方法起稿的”(13)。
  那么,我们有理由认为,在唐墓壁画中观察到的这两种起稿方法,最早很有可能是来自佛教石窟壁画的作法,在北朝墓葬壁画中已经开始应用,唐墓壁画只不过是继续沿用而已。
  张建林 陕西省考古研究所 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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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王仁波、单玮、贺梓城《陕西唐墓壁画研究》,《文博》1984年第1期、2期。 
  ②王仁波、单玮、贺梓城《陕西唐墓壁画研究》,《文博》1984年第1期、2期。
  ③李西兴:《陕西唐代墓葬壁画》,《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二辑,1995年。
  ④李域铮:《浅谈壁画源流及唐永泰公主墓壁画的艺术成就》,《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二辑,1995年。
  ⑤唐昌东;《唐墓壁画的制作工艺》,《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三辑,1996年。
  ⑥李国选《唐代墓室壁画之研究》,《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五辑,1998。
  ⑦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富平县文物管理委员会《唐节愍太子墓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2004年。
  ⑧龟兹石窟研究所、拜城县史志编纂委员会、阿克苏地区史志编纂委员会:《克孜尔石窟志》P269,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王征:《克孜尔石窟壁画的制作过程和表现形式》,《敦煌研究》2001年第4期。    
  ⑨龟兹石窟研究所、拜城县史志编纂委员会、阿克苏地区史志编纂委员会:《克孜尔石窟志》P269,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王征:《克孜尔石窟壁画的制作过程和表现形式》,《敦煌研究》2001年第4期。    
  (10)山东省文物研究所:《济南市东八里洼北朝壁画墓》,《文物》1989年第4期。    
  (11)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太原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太原南郊北齐壁画墓》,《文物》1990年第12期。    
  (12)磁县文化馆:《河北磁县东魏茹茹公主墓发掘简报》,《文物》1984年第4期。
  (13)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磁县湾漳北朝壁画墓》,科学出版社,2003年。
  

唐墓壁画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陕西历史博物馆编.--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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