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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件与外来文化相关的唐俑

韩建武


  隋唐时期在中国文化史上是一个承前启后大放异彩的时代,其时蕃胡云集,唐都长安沉浸在一片扑朔迷离的胡风之中。
  一、胡女俑
  胡,本泛指北方塞外民族,在唐人意识中,有广义和狭义胡人之别,狭义者,似专指西域人。敦煌残卷载:“从大寔(食)国以东,并是胡国,即是安国、曹国、史国、石骡国、康国……并属大寔所管”。《安禄山事迹》卷上载安禄山曾谓哥舒翰:“我父是胡(安父为昭武九姓人),母是突厥女,尔父是突厥,母是胡(哥母为于阗人)。”宋《高僧传》卷一《释跋日罗菩提传》载高僧金刚智自称:“吾是梵僧,且非蕃胡。”可见当时在许多人心目中突厥、天竺人有别于胡人。但一般而言,所指笼统,史籍中有以突厥为胡者,有以天竺为胡者,有以吐蕃为胡者,其余大食、波斯、北方少数民族呼为胡者也很常见[1];更有甚以南越人称胡者,《宣室志》卷一“陆颙”条:“胡人曰:‘我南越人,长蛮貊中’”。蕃,唐人多称外使为蕃客,外商为蕃商。《北梦琐言》卷五“中书蕃人事”条:“唐自大中至咸通,白中令入拜相,次毕相*(左言右咸)、曹相确、罗相劭、权使相也,继升岩廊。崔相慎猷曰,可以归矣,近日中书尽是蕃人。盖以毕、白、曹、罗为蕃姓也。”而曹姓为典型中亚人标记,此处蕃指中亚康国人。《新唐书》卷四十六《百官志》:“凡蕃客至,鸿胪讯其国山川、风土……”唐房千里《投荒录》记载了广州的“蕃坊”内有外国居民自己选出的“蕃长”,当时非汉人将领被统称为“蕃将”,专列于《新唐书·诸夷蕃将传》,诸将分属各族。此外也有称吐蕃为蕃,《全唐文》卷四三二张镒《与吐蕃盟文》:“剑南西山大渡河东为汉界,蕃国守镇在兰、渭、原、会……大渡水西南为蕃界。”所以在广义上蕃胡区分不明,常常并称,《敦煌遗书》S.1344号《唐户部格残卷》记载垂拱元年(685)敕:“诸蕃商胡,若有驰逐,任于内地兴易。”谢海平先生认为唐人眼里广义的蕃胡为:“东自日本、新罗、高丽、百济,南至占城、真腊、室利佛逝,西至拂菻、大食、波斯、吐火罗、昭武九姓诸国、天竺,北至结骨、薛延陀、铁勒,……突厥、回纥、吐蕃、奚、契丹、室韦、靺鞨、渤海、吐谷浑、南诏、骠国人民,凡流寓于唐者莫不包焉。”[2]
  从出土文物看,男性蕃胡俑很多,但胡女俑很少,但史乘中提到胡女非常多,更著名的是提到胡姬。锺辂《前定録》记载容州有胡女,乃“洞主之婢”,不知族属。从敦煌吐鲁番出土的文书来看,有“胡婢绿珠”、桃叶、绿叶、春儿等,她们作为奴婢被米、曹、康、石等兴生胡携带贩卖至长安等地[3]。中唐时元稹《胡旋女》:“天宝欲末胡欲乱,胡人献女能胡旋。旋得明王不觉迷,妖胡奄到长生殿。”白居易《胡旋女》诗中也责备:“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余里,中原自有胡旋者,斗妙争能尔不如。”《太平广记》卷二五六引《云溪友议》载唐陆岩梦《桂州筵席上赠胡女》:“自道风流不可攀,那堪蹙额更颓颜。眼睛深却湘江水,鼻孔高于华岳山……。”可见,胡女多为西域人。唐代文献更多提到的是胡姬,胡姬本也应当是胡女之泛称,从《全唐诗》卷二九○杨凝《从军行》:“汉卒悲萧鼓,胡姬湿采旃”可知。但唐诗中的胡姬却多是指酒家胡女,张祜《横吹曲辞·白鼻騧》:“为底胡姬酒,长来白鼻騧,摘莲抛水上,即意在浮花”,形容胡姬的容貌白皙漂亮。据葛承雍先生统计,描写胡姬的诗歌就有16首,他认为胡姬最后成为西域女子标识性符号[4]。胡女除作为妓女、歌舞者及酒家女外,还有不少嫁作汉人,《新唐书》卷一一七《裴伷先传》:“娶降胡女为妻。”
  目前所见胡女俑有四个,一为唐金乡县主墓所出,报告认为“疑为胡姬”[5],葛承雍认为顶多是接近外族妇女形象,没有理由认为就是胡姬[6]。一为甘肃庆城唐代游击将军穆泰墓所出[7]。另两个为陕西历史博物馆所藏。
  其一、高20厘米,1960年陕西省乾县永泰公主墓出土。突目高鼻,辫发。古代西域,山高林密,是游牧民族跃马纷争之地,当地居民普遍流行辫发之俗。唐代辫发民族主要有窒韦、突厥、回纥等。室韦人是髡发后辫发,回纥史载不详,当与其同种族的突厥相类,《周书·突厥传》载:“突厥,其俗披发左衽,犹古之匈奴也。”《新唐书·太宗诸子传》载李承乾常选容貌似突厥之人,叫他们辫发,但据11世纪波斯人乌特比称突厥人“宽脸庞,小眼睛,扁鼻子,少胡须”,相貌与此不合。《梁书·高昌传》载,高昌人“面貌类高丽,辫发垂之于背,著长身小袖袍,缦裆裤,女子发辫而不垂,著锦缬、缨珞、环钏。”面相亦不合。让我们再来看看吐蕃,据北宋王溥《唐会要》卷一一七《吐蕃》记载:“大中三年七月,河陇耆老率长幼千余人赴阙下,上御延庆楼观之,莫不欢呼作舞,更相解辫,争冠带于康衢。”新疆博物馆清理吐蕃米兰古城,亦发现墓主人为单辫或双辫;《五代史》载:“吐蕃男子冠中国帽,妇人辫发”,所以此俑或为吐蕃妇女。穆泰墓所出也当为吐蕃女。唐时与吐蕃时战时和,流入唐境吐蕃人非常多。唐处理办法多为放还,但不愿回者依愿。《旧唐书》卷十七《敬宗纪》记载,宝历元年湖南观察使沈传师奏:“当道先配吐蕃罗没等一十七人,准赦放还本国,今各得状,不愿还”,帝从之。另外还有大量被贩卖的吐蕃奴婢。《唐会要》卷八六记载大中五年二月敕:“边上诸州镇送到投来吐蕃、回鹘奴婢等,今后所司勘问了,宜并配岭外,不得来内地,”反应了畜养吐蕃奴婢已成风气。也有汉人娶吐蕃女为妇的,《全唐诗》卷四一九元稹《缚戎人》诗注云:“延州镇李如暹,蓬子将军之子也,尝没西蕃。及归,自云:‘蕃法惟正岁一日,许唐人没蕃者服衣冠’。如暹当此日,悲不自胜,遂与蕃妻密定归计。”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另一胡女俑高15.2厘米,西安市郊区出土,突目高鼻,梳高髻,着袍服,为舞女形象,相貌似为中亚女子,为胡姬的可能性较大。胡姬的一个特点就是能歌善舞,李白《醉后赠王历阳》:“双歌二胡姬,更奏远清朝。”《全唐诗》卷一一七贺朝《赠酒店胡姬》:“胡姬春酒店,弦管夜锵锵,红毾铺新月,貂裘坐薄霜。玉盘初鲙鲤,金鼎正烹羊,上客无劳散,听歌乐世娘”。章孝标《少年行》:“落日胡姬楼上饮,风吹箫管满楼闻。”正是对胡姬乐艺娴熟的描写。
  二、胡僧俑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有一件高15厘米的胡僧俑,该俑1955年西安市纬十街出土。唐代多有入境求法弘法者,以新罗、日本僧为多,但西域及印度僧人也不少,《全唐诗》卷七八五无名氏有:“天竺胡僧踏云立”之诗句,《景德传灯录》卷五:“西域堀多三藏者,天竺人也。东游韶阳,见六祖于言下契悟。……三藏后不知所终”。日僧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二载开成四年六月:“中天竺那兰陀寺僧三人,来游五台。”僧贯休亦有《遇五天僧入五台诗》五首。天竺僧多宿于各地天竺寺内,《全唐诗》卷七四六陈陶《宿天竺寺》云:“西僧示我高隐心,月在中峰葛洪井。”《佛祖统记》卷四:“宪宗元和三年,吴郡齐君佐勤学贫困,欲求食天竺寺,饥不能前,一梵僧顾面笑曰……。”除天竺僧外,西域僧也很多。《册府元龟》卷九九九:“(天宝)十二载四月甲戌,骨咄国人史难之、康丁真表气度为僧,许之”,《北梦琐言》逸文卷载西域僧“至蜀,蜀人敬之。”《全唐诗》卷二二○杜甫《海棕行》:“时有西域胡僧识。”《太平广记》卷一○一“延州妇人条”引《续玄怪记》记载大历中有胡僧自西域来。另有许多胡僧不知地域国别,《宣室志》卷六载凤翔府:“三宝村建村时,胡僧言村中有三宝。”《全唐诗》卷一九九岑参《太白胡僧歌》,说明太白山有胡僧隐居,《广记》卷四○六《婆罗木条》言外国僧识婆罗木。
  胡僧在唐地以传教弘法者为多,高祖武德九年(626)中天竺高僧波罗颇迦罗密多罗到长安大兴善寺译经传法,高宗时天竺僧人慧智父子世居长安慈恩寺传经,开元四年(716)中天竺僧人善无畏携带梵本经从吐蕃来到长安,开元七年(719)南天竺僧人金刚智也携弟子北天竺人不空由海道经广州、洛阳来到长安。唐中宗时义净在长安大荐福寺设翻经院,参加译经的有吐火罗沙门达摩来磨,中印度沙门拔驽,罽宾沙门达磨难陀,东印度居士伊舍罗、瞿昙金刚,迦湿弥罗国王子阿顺等[8],另据牛肃《纪闻》卷三载西域僧伽大师,中宗时被尊为国师,出居荐福寺。《高僧传》载会昌三年有师(狮)子国僧住慈恩寺。
  不少胡僧还以特殊才能受到时人敬重,《全唐文》卷七○三李德裕《第二状奉宣令商量奏来者》中提到有大秦僧为眼医,《历代名画记》载狮子国僧人金刚三藏“善西域佛像。”可见胡僧中有才能者颇多。《太平广记》卷二十一记载西域僧曾在昆阳池畔结坛祈雨;李德裕《次柳氏旧闻》记载玄宗尝到东京,天大旱,时圣善寺有天竺僧无畏“祈雨”。当然求雨之事,纯凭运气,《朝野佥载》就记有胡僧宝严,因西京淋雨,止雨未成而被杀。除此而外,还有做生意等等。
  由于入境胡僧良莠不齐,加之生活习惯、信仰等等不同,唐人对胡僧态度也很复杂,除有大量崇胡僧记载外,也有大量丑化的描写,《宣室志》就记有:“龛有胡僧,貌甚老,枯瘠……化为一猿而去”,甚或有宋《高僧传》卷一所载唐玄宗开元七年:“所司希旨,奏外国蕃僧遣令归国”,使许多胡僧返国。但总而言之,欢迎是主流的,甚或有特殊照顾,《大和上东征传》:“鸿胪依寺报而奏,便敕下扬州曰‘其僧荣叡等既是蕃僧,每年赐绢二十五匹,四季给时服,’”正因为如此,胡僧成为外来胡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三、羊驼俑
  最令人惊奇的是陕历博藏有一个动物俑,高14厘米,1958年西安市三桥南何村出土。小头长毛,似滩羊而不象,而和羊驼(alpala)极似。羊驼,偶蹄目骆驼科无峰驼属的一种,别名美洲驼、无峰驼,体型颇似高大的绵羊,颈长而粗,头较小,耳直立,体背平直,尾部翘起,四肢细长,被毛长达60—80厘米,呈纯白、浅灰、棕黄、黑褐等22种不同色型,雄性略大于雌性,羊驼仅仅是南美的土著动物,主要分布在美洲大陆的中西部沿线,在秘鲁、智利、玻利维亚等地海拔高的草原和高原上生活。喜欢小群生活,一般5—10只,以草为主食,性机警。羊驼在一千多年前被驯化,是古印加文明的一笔珍贵财富,早在几百年前,羊驼绒毛就深得古印加王室贵族的青睐,16世纪前后,羊驼可能才通过欧洲入侵者引进到欧洲,那么一千多年前的唐代难道就有了外来进贡的羊驼?如果不是,它又是什么动物呢?
  四、帷帽俑
  唐代妇女首服,初行羃,复行帷帽,再行胡帽。《旧唐书·舆服志》(卷45):“武德、贞观之时,宫人骑马者,依齐、隋旧制,多著羃。虽发自戎夷,而全身障蔽,不欲途路窥之。王公之家,亦同此制。永徽之后,皆用帷帽,拖裙(网纱)到颈,渐为浅露。”但羃用的当非常少,一则如从头至足俱被蒙住,骑马就不会方便,一则它也当只是作为出门远行时的服饰。到了永徽年间,出现了帷帽,帷帽又称席帽,是一种高顶宽檐的笠帽,在帽檐周围,缀有一层网状面纱,下垂直颈。典型的帷帽形象在新疆阿斯塔那唐墓出土的陶俑上可见,但中原地区唐墓所出却大多为改良的帷帽,一种可称之为面幕,这种面幕以布帛做成,长及披肩,露出脸的上半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的唐人帛画《树下人物图》中,一人右手高抬,正在脱卸头上面幕,西安市韦曲唐墓《宴饮图》也有男侍者戴这类面幕,不过露着脸面。陕西历史博物馆收藏的一件陶俑上也可见这种面幕形象,该俑高7.8厘米,西安郊区唐墓出土。第二种没有宽檐的“斗笠”和网状的面纱,是一种可遮蔽发耳,用布帛做的软帽,它的作用仅限于遮挡风尘,与原先用以“避人窥视”已经完全不同。第三种是在策二种上加笠帽,也与垂网状的帷帽不同,目的是在遮挡风尘外,又有遮阳的目的。
  注释:
  [1][2]谢海平:《唐代留华外国人生活考述》,台湾商务印书馆1978年。
  [3]葛承雍:《崔莺莺与唐蒲州粟特移民踪迹》,载《唐韵胡音与外来文明》,中华书局2006年5月版。
  [4][6]葛承雍:《唐宋时代的胡姬与吴姬》,载《唐韵胡音与外来文明》,中华书局2006年5月。
  [5]王自力、孙福喜编:《唐金乡县主墓》,文物出版社2002年版。
  [7]庆阳市博物馆等:《甘肃庆城唐代游击将军穆泰墓》,《文物》2008年第3期。
  [8]葛承雍:《论唐朝的世界性》,载《唐韵胡音与外来文明》,中华书局2006年5月版。
  (韩建武,陕曲历史博物馆 研究员)
  

乾陵文化研究(四)/樊英峰主编.--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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