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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对其母杨氏书法的承转

赵剑敏


  武则天喜欢书法艺术,对此有着相当的造诣,并给后人留下了别具一格的墨宝珍品。她的成就虽是她吸收各名家之长加上自己钻研所得,但仔细留心一下,也与她的母亲杨氏擅长书法艺术及善于引导有着密切的关系。本文就其母女的书法承转问题,作一些初浅的探讨。有陋误之处,还望方家教正。
  一 母女学书之概况
  杨氏出身于几代相传的士族之家,高祖杨国,曾祖杨定,祖父杨绍,分别在东汉、北魏、北周等朝占据高位显爵。伯父杨雄助隋文帝夺取政权,在隋初,“雄时贵宠,冠绝一时,与高熲、虞庆则、苏威称为‘四贵’”[1]。父亲杨达,“郑恭王讳达,周内史中大夫,隋开府仪同三司、黄门内史、吏部刑部二侍郎、尚书左右丞、赵鄯二州刺史、工部吏部二尚书、纳言、营东都大监、将作大匠、武卫将军、左光禄大夫、遂宁恭公”[2]。
  在条件绝对优越的家庭中长大的杨氏,抛弃女红,注意自己的文化修养,“翠缕红纁,从来未理;龙梭凤杼,本自多轻。简素鄙鞶绣之工,静默尚韦编之道。明诗习礼,岂唯秋菊之铭;阅史披图,宁止春椒之颂。学标天纵,开道德之清关;业契生知,入文章之妙境”[3]。
  聪明的杨氏懂得,在崇尚书法艺术的时代中,在相信人如其字的风尚中,一个人的书法,是与社会接触,与人建立关系的重要媒介,其水平如何,将影响到这个媒介的作用大小,从而具有一手好字,即意味着领到了走向社会的一张通行证。在对文学和历史下功夫的同时,杨氏对书法也进行了钻研,积极练习书法,努力提高自己的书法水平。她较好的文化修养,对她理解书法之道起了很大的作用。她在临摹了大量碑帖后,用很有特色的书体写下了自己处世的座右铭:
  尝题一简,密记贞心,置以箴滕,藏之屋壁,云:“当使恶无闻于九族,善有布于四方。指此立身,期之必遂。”后因修宅,匠者得之。[4]
  在杨氏嫁给武士彟后,将她的文化修养带进了武家,也将她的书法艺术带进了武家。作为一个传统的女性,她的人生任务是相夫教子,然而遗憾的是,她仅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由此将教子的义务转为了教女。在三个女儿中,杨氏最看重的是次女武则天,在对她进行人生教育和文化培养的同时,也对她进行了书法技艺的引导,把她领进了书法之苑。杨氏“特以圣上年居膝下,爱切掌中,理籍劬劳,方资雇复,宣和谕善,履积葭灰,日就月将,频移柘火”[5]。
  由于家族地位的关系,杨氏在居住长安时期,向以书法闻名的表兄弟侍中杨师道进一步学习书艺。杨师道凭着较高的政治地位,成了唐太宗贞观时期的文苑领袖之一,常在文化聚会活动中一展他的书法技艺。史载:“师道退朝后,必引当时英俊,宴集园池,而文会之盛,当时莫比。雅善篇什,又工草隶,酣赏之际,援笔直书,有如宿构。太宗每见师道所制,必吟讽嗟赏之。”[6]杨氏与杨师道有着密切的关系,她嫁给武士彟,就是由杨师道之妻“桂阳公主为婚主”[7],充当他们的主婚人。根据杨师道夫妇出席他们的婚礼情况来看,杨氏从杨师道处吸取书法技艺的营养,当是不成问题的。
  在武则天入主内宫后,杨氏以皇帝丈母的身份,并靠着她出色的政治谋略,成了唐高宗的智囊,用她漂亮的书艺为皇帝起草了许多机密文件,待唐高宗看后,即予以销毁。故人称她:“智周寰宇,识洞古今。恩知以匡国庇人,济时执物,嘉谟谠说,屡发于神襟,厚利丰功,频彰于帝念,奏便消藁,人莫能知。”[8]这样一来,杨氏的存世手迹就少而又少了。
  杨氏写得一手好字,这手好字成了武则天初学书法的楷模,也成了她本身活跃于政治舞台的本钱。
  二 杨氏书体的分析
  在书法艺术上颇有才气的杨氏,特别擅长写小字,字虽小,但形神毕具,大为人称道。她做姑娘时:
  曾于方寸,具写千言。总游雾于毫端,穷偃波于笔杪。芝英云气,入魏帐而分辉;龙爪鱼形,映张池而散彩。[9]
  这段颂词,虽极张扬之能事,然也明确点出了杨氏书法的两个具体特征:“魏帐”和“张池”。
  “魏账”指的是魏碑体。魏碑体主要产生于北魏时期,北魏以鲜卑人为统治种族,他们本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生,加上射猎及军事的原因,从而与营帐有着极大的关系,故“魏帐”是借喻书法上的魏碑体。有人研究说:“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历史的动荡,社会的变迁,人们的思想和审美意识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不再满足于接受渐趋板正僵化,波磔矫饰的汉隶,开始改变字体形状,简省笔画波折,进一步化圆为方,促成了正楷书体的形成和发展。自曹魏至隋朝的三四百年间,在南北朝各地,出现了大量体貌各界的楷书。这类楷书,传世最多的是北魏时期的碑刻、摩崖、造像记、墓志等石刻书体。它们递变的迹象明显,笔画结构中既有汉隶遗意,又多楷法创新,方正简捷的体貌和变化多端的用笔,是这类书体的主要特点。由于北魏时期的这类书体无论在数量上或质量上,都远远超过其他各朝,故人们将这个时期的石刻楷书统称之谓‘魏碑’。”[10]
  “张池”指的是东汉张芝的“今草”体。张芝被誉为“草圣”,据说他“临池学书,池水尽墨”[11]。张芝的书法,在他的生前和身后都受到了世人的推崇,有人赞誉他:“尤好草书,学崔(瑗)、杜(操)之法,家之衣帛,必书而后练。临池学书,水为之黑。下笔必为楷则,号匆匆不暇草书,为世所宝,寸纸不遗,韦仲将谓之‘草圣’也。”[12]唐人评论他的草书特点是:“学崔(瑗)、杜(操)之法,温故知新,因而变之,以成今草,转精其妙。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脉通于隔行。”[13]
  据此推论,魏碑是楷体,今草是草体,杨氏是以魏碑和今草为楷模,在分别临摹学习后,又将两者融于一炉,形成亦楷亦草,楷草结合的独特风格。
  其实不尽然,杨氏的亦楷亦草,楷草结合的书法风格,实际上是当时广为流行的行书。书法内行说:行书是“介于草书、正楷之间的一种字体。它不像草书那样潦草,也没有正楷那样端正。楷法多于草法的叫‘行楷’,草法多于楷法的叫‘行草’。”[14]人称杨氏的书法既得“魏帐”之楷,又得“张池”之草,不过是撰文者用文学词藻来进行描述,换言之,也就是说杨氏的书体,是兼带魏碑和今草两种特色的行书。而且,这种行书是偏向于今草的“行草”,因为上述的“总游雾于毫端,穷偃波于笔杪”之说法,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杨氏书法以行草见长,其中既有“魏帐”之楷,又有“张池”之草,还能透漏出一个更为重要的信息,即她下过大力气学习王羲之的书法。王羲之尝自称:“我书比钟繇,当抗行;比张芝草,犹当雁行也。”[15]他扬名天下的行草,就是结合钟繇的楷书及张芝的今草变化而来。钟繇是三国时魏人,《书法艺术》一书称:“领楷书之先的是钟繇。”他的楷书是魏碑体的源头之一,由此当和“魏帐”相关。张芝的今草极受王羲之的推崇,被视作典范,从而王羲之的行草中“张池”的成分极多。融和二家,“晚年的王羲之才尽变古形,自成一家妍美流变的行草风范。王羲之的意义在于他手下的行草书成为后世人们景仰的书法丰碑”[16]。从这条线索可以看出,杨氏写的行草,在当时巨大的学王风气下,必然与王羲之的行草有重大的联系。此外,由于其家族背景,她也有优越的条件,能亲眼目睹王羲之的真正手迹。
  学魏碑,习今草,最终写行草,是杨氏行走书坛的前后过程。
  三 武则天书体源流
  武则天的书法,有她自己很强的本色,加上她的最高政治地位,及千古绝唱的历史角色,这多种因素的综合,使她的书法成就逐渐被后世所承认,并在书坛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武则天的墨迹,留世不多,今存的有三处:一是江西上饶波阳荐福寺的《荐福寺题额》;二是福建福州北郊崇福寺的《崇福寺题额》;三是河南偃师府店缑山的《升仙太子碑》。前两者《历代名画记》中有记载,说:“荐福寺天后飞白题额,崇福寺武后题额。”[17]而最负盛名的是第三者,因此碑保存得相当完整,研究武则天书法者大多以此为主要研究对象。
  《升仙太子碑》是武则天在圣历二年(699),于赴嵩山途中,留宿缑山时所书写的[18]。神龙二年(706),由其第四子李旦刻石竖立,碑额用飞白书题“升仙太子之碑”六个大字。碑的正文,是用行书和草书相间而成。至于这种书体确切属于什么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偃师县志》称此碑是草书,是饱含章草意味的草书,其说:“今观其草法极工,有鸟丝方格,尚似章草及皇象书”。
  《中国书法临赏大辞典》认为此碑的特征是行草,但带有章草的章法,其说:“此碑以行草入碑,点画圆转,粗细有度,草法规矩,结字谨严,章法疏朗,字字独立,不相连属,结体自称,有如章草之章法。”
  《书法知识千题》的说法,与《中国书法临赏大辞典》基本相同,称此碑以行草写成,然具有章草遗意,其说:武则天的书法,“当首推传世的行草书碑刻《周升仙太子碑》,……碑上字体笔意清婉,气势宽展,具有章草遗意。”
  偃师地区研究者的说法,和以上三者有所不同,其说:“《升仙太子碑》碑文的书艺表现形式是以今草为主,行书辅之,具有章草韵味。今草的创始人是东汉的张芝,它源于草篆,其笔法与篆书有密切的关系”[19]。
  说法虽然多样,但归纳起来,都在行书、行草、章草、今草四体中周旋。用中庸的眼光来看,这实在是种行书,一种含有章草、今草倾向的行草。
  武则天以行草作为她的主要书体,显然受了两个人的重大影响:一个是她的母亲杨氏,一个是“书圣”王羲之。
  受母亲书法的影响,当是在武则天的幼少年时期,说得更明了一些,也就是在她十四岁入宫之前。时杨氏用“魏帐”之楷和“张池”之草的基本功,将二者杂糅于一体,又向王羲之的行草学习,终于形成了自己的行草。在这样的风格下,杨氏向武则天传授书艺之道,就只能是行草。而这段时期的书法练习,使武则天奠定了其书法的基本倾向。
  受王羲之书法的影响,虽最初是母亲的缘故,而真正使武则天对此产生浓烈兴趣,是在她入宫以后的十二年间,接受了唐太宗对王羲之书法崇拜的感染。唐太宗最喜欢王羲之的书法,不遗余力地收集王羲之的手迹。“命整治御府古今工书钟、王等真迹,得一千五百一十卷。……尝以金帛购求王羲之书迹,天下争斋古书,诣阙以献,当时莫能辨其真伪。”[20]他极为佩服地说他对王羲之的手迹:“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21]此后,他在《晋书》中“自著宣、武二帝及陆机、王羲之四论”[22]以示对王羲之的刮目相看。
  幼少年的发蒙,唐太宗的影响,加上上层社会浸盛的风气,武则天对王羲之的行草简直到了情有独钟的地步。当她登上帝位后,尽力收集王羲之遗墨,从王氏家族后裔王方庆手中得到了一些碑帖:
  则天以方庆家多书籍,尝访求右军遗迹。方庆奏曰:“臣十代从伯祖羲之书,先有四十余纸,贞观十二年,太宗购求,先臣并已进之。唯有一卷见今在。又进臣十一代祖导、十代祖洽、九代祖珣、八代祖昙首、七代祖僧绰、六代祖仲宝、五代祖骞、高祖规、曾祖褒,并九代三从伯祖晋中书令献之已下二十八人书,共十卷。”则天御武成殿示群臣,仍令中书舍人崔融为《宝章集》,以叙其事,复赐方庆,当时甚以为荣。[23]
  得到了王羲之等人的碑帖,武则天反复品味,用心临摹,自此书法水平有了极大的长进,风格也为之一变,从清秀婉约向刚劲强健转化。人称她:“喜作字。初得晋王导十世孙方庆者家藏其祖父二十八人书迹,慕拓把玩,自此笔力益进,其行书骎骎稍能有丈夫胜气。”[24]后初得晋王导十世孙方庆家藏书迹,自此笔力大进,其行书有丈夫气。宋人也说她的书法,“凛凛英断,脱去铅华脂韦气味”[25]。通过此事说明,武则天学习王氏书法,不仅仅是单纯的模仿,而且将她的帝王气度融进了书法艺术中。
  总而言之,武则天书法成就的造成,先是由母亲杨氏为她培育了基本的风格,并引导她对王羲之书法产生了初步的认识。而后,又因地位的原因,得以全面学习王羲之的书法,最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书法艺术。
  注释
  [1]《隋书》卷43《观德王雄传》,中华书局1973年,第1216页。
  [2][3][4][5][7][8][9]《大周无上孝明高皇后碑铭并序》,《全唐文》卷239《武三思》,中华书局1983年,第2417—2423页。
  [6]《旧唐书》卷62《杨恭仁传附杨师道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2383页。
  [1O]《书法知识千题》,河南美术出版社1991年,第308页。
  [11]张彦远:《法书要录》卷1,人民美术出版社1964年,范祥雍点校,第4—5页。
  [12]《册府元龟》卷861《总录部·笔札》,凤凰出版集团2006年,第10223页。
  [13]张怀瓘:《书断》卷上,四库全书本。
  [14]朱仁夫:《中国古代书法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131页。
  [15]《晋书》卷80《王羲之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2100页。
  [16]王强、刘树勇:《中国书法导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年,第143页。
  [17](清)王原祁、孙岳颁等纂辑:《佩文斋书画谱》卷19,中国书店1984年,第486页。
  [18]顾炎武:《金石文字记》卷3。
  [19]王振东、徐英贤:《武则天升仙太子碑》,载《古都文化》第10期。
  [20]《唐会要》卷35《书法》,中华书局1955年,第464页。
  [21]《晋书》卷80《王羲之传》后唐太宗之论,第2108页。
  [22]《旧唐书》卷66《房玄龄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2463页。
  [23]《旧唐书》卷89《王方庆传》,第2899页。
  [24]《宣和书谱》卷1,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第19页。
  [25]倪涛:《六艺之一录》卷312《历朝书谱二·帝王妃后二》。
  (赵剑敏,上海大学国际工商与管理学院,教授)

乾陵文化研究(七)/樊英峰主编.--西安:三秦出版社,20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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