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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大明宫宫名考

秦建明

                                      
  大明宫是唐帝国的朝宫所在和唐帝国的统治中枢,是唐长安城中最重要的宫殿建筑群。这处宫殿,规模宏大,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许多重大历史事件都发生于此处。大明宫之宫名,与唐帝国的发端,有密切的关系,但长期以来,此点不为学界重视,故试论其因。
  唐弃太极宫而建大明宫
  唐王朝皇族李姓,原居陇西,所以自称陇西李氏。在北周时期,李虎因功勋被迫封为唐国公,封地即在今山西太原。李虎之子李昞、李昞子李渊,皆世袭唐国公,李渊即后来的唐开国皇帝唐高祖。隋灭北周,李氏为北周所封的唐国公大约也不被新的隋王朝认可,但在改朝换代的复杂历史环境中,实力雄厚的李氏世族地位并未被削弱。隋大业十三年(617),李渊被委以太原留守之职,李姓家族再度回到经营数代的故地,从此,以太原为根基,乘乱起兵,夺取政权,建立了新的一代王朝。李氏王朝因最早受封于唐(太原),自以为有得土之瑞,又从唐地起兵而得天下,所以建立国号曰“唐”。
  有唐取得天下后,选择隋代首都大兴城为国都。公元618年,“高祖即皇帝位于太极殿”,年号“武德”,将位于长安城中心的太极宫作为唐帝国的统治中枢。太极宫,即隋代朝廷大兴宫,其正殿本名“大兴殿”。唐王朝将“大兴城”改名为“长安城”,改“大兴宫”为“太极宫”,改“大兴殿”为“太极殿”。
  但奇怪的是,唐人虽然登基于此,设朝于此,却多次声称太极宫地形卑下潮湿。这种态度,反映出唐王朝对太极宫作为朝廷并不满意,其背后可能另有所图,将太极宫作为朝廷只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果然,到了唐太宗贞观年间,唐王朝开始另行择地,营建一处新的朝廷,这处新朝廷,即历史上著名的大明宫。
  大明宫位于长安城的东北,南依长安城北垣,占据城北龙首原高地形势,规模比太极宫更为宏伟。宫城中轴线为南北向,自南而北,依次有丹凤门、含元殿、宣政门、宣政殿、紫宸门、紫宸殿、蓬莱殿、含凉殿、太液池、玄武殿、玄武门、重玄门等,并于宫南新开辟丹凤门前大街,街宽一百二十步。
  大明宫是唐王朝建国之初规模最大且最重要的建筑。大明宫建成后,太极宫并未废弃,依然沿用,号为西内,而大明宫则号称“东内”。甚至有时将大明宫直称“大内”而不称“东内”。如《新唐书·黄巢列传》就说:“至巢败,方镇兵互入掳掠,火大内,惟含元殿独存,火所不及者,止西内、南内及光启宫而已。”如此看来,太极宫之政治地位显然不如大明宫尊崇。
  据《旧唐书·地理志》称,“高宗已后,天子常居东内。”两《唐书》大量记载可证,若逢国之大丧,或帝王车驾出行不在京都之时,为防止不虞之变,保卫政治中枢,则置“大明宫留守”以镇国,而不设“太极宫留守”。《旧唐书·宪宗本纪》:“元和元年……太上皇崩于兴庆宫,迁殡于太极殿,发丧。乙酉,宰杜佑摄冢宰,杜黄裳为礼仪使,右仆射伊慎大明宫留守,视事于尚书省。”镇国者守卫大明宫,已经充分说明了大明宫之首要地位。《旧唐书·礼仪志五》:“(开元)五年正月,玄宗将行幸东都,而太庙屋坏,乃奉七庙神主于太极殿。玄宗素服避正殿,辍朝三日,亲谒神主于太极殿,而后发幸东都。”这一举措,可证太极宫可安置七庙神主,临时被改作太庙。《旧唐书·代宗本纪》:“大历十四年(779)五月辛酉,诏皇太子监国。是夕,上崩于紫宸之内殿。遗诏皇太子柩前即位。壬戌,迁神柩于太极殿,发丧。”
  唐末起义的黄巢,攻入长安后称帝,登基时就选择了大明宫含元殿。
  大明宫与太极宫的并存,形成历史上一都两朝之景观,这在中国古代朝廷设置中比较特殊。同时,大明宫未处于唐长安城的中心,也有悖于中国传统的宫殿建筑处于中轴线的制度。这些,都是中国古代都城史上有趣的话题。我们推测,李唐王朝不想运用隋王朝旧宫,所以建立了自己的新宫。但是,对处于京城中轴线上这一重要位置的旧宫殿也不愿意放弃,依然对其进行着控制利用。两相权衡,唐帝王大部分时间居于大明宫听政。有唐一代,大明宫实际上是唐帝国真正的统治中枢。
  我们知道大明宫是唐王朝的中心政治构筑后,如果细心一点,还可以发现,与此同时,唐初还在关中建立了东西南北四大行宫,东有华清,西有九成,南有翠华,北有玉华,这四大行宫,皆有相当规模,另有与大明宫南北相对的大雁塔。这些巨型建筑的设置,使四方行宫与京城中枢的布局,呈现五行五方之制。这种布局的形成,绝非无意而得,当是一次系统的的规划。从史书的断续记载中,可以看出规划均出自于唐太宗在位时期,至高宗朝基本完成。
  大明宫之中心位置,至此得以彰显。
  大明宫名源于大明之兆
  大明宫地位如此重要,唐人对其命名也煞费苦心,曾数易其名,最后才决定以大明宫名之。大明宫得名与设立一样,缘于一种唐人的迷信,但实质,还是基于政治上的原因。
  大明宫之名,本出于一种瑞兆,即唐高祖李渊在太原起兵前出现的一种特殊光明现象,也就是在隋唐被视为天子之气的大明之兆。这种光明之象,有若天降大命于唐,为唐人所津津乐道,大加颂扬。 
  《大唐创业起居注》卷上:
  三年,岁在丁亥[1],正月丙子夜,(太原)晋阳宫西北有光夜明,自地属天,若大烧火,飞焰炎赫,正当城西龙山上,直指西南,极望竟天。俄而山上当童子寺左右有紫气如虹,横绝火中,上冲北斗。自一更至三更而灭。城上守更人咸见而莫能辨之,皆不敢道。大业初,帝(指高祖李渊)为楼烦郡守,时有望气者云:西北乾门有天子气,连太原甚盛。故隋主于楼烦置宫,以其地当东都西北。因过太原,取龙山风俗道行幸以厌之。后又拜代王为郡守以厌之。二月已丑,马邑军人刘武周杀太守王仁恭,据其郡,而自称天子,国号定杨。武周窃知炀帝于楼烦筑宫厌当时之意,故称天子,规以应之。帝闻而叹曰:顷来群盗遍于天下,攻略郡县,未有自谓王侯者焉。而武周竖子,生于塞上,一朝歘起,轻窃大名。可谓陈涉狐鸣,为沛公马*(左马右丘)除者也。[2]
  其它唐代文献也时常提到这些神兆。《高祖受命造唐赋并序》中曰:“高皇生而豁达,大度徇齐,弱而能言,神光佳气兮烂以氛氲中,白雀兮戴紫云。隐隐瞳瞳兮始乎太原。君子得时有如追奔。”[3]张说《述圣颂》:“陛下晋居是州也,紫云在天,神光照室,白鹿来扰,黄龙上升。”[4]
  王勃《乾元殿颂》中也说:“唐云秘族,潜开白水之徵,代景迴轮,光践丹丘之运。”[5]
  这里提到的神光佳气代景回轮,都是大明之兆。
  隋代末年,社会动荡,天下离心,人各异志。太原天子气一出,传言隋王朝气数已尽,新王朝将兴,引得天下英雄,各蓄雄图大志,皆以为天子气是为自己所出。马邑军人刘武周首先起兵造反,自称天子。李渊父子胸怀大志,见此异兆,亦萌逐鹿天下之心,只是老谋深算,静以待变。见刘武周称帝号,故有“陈涉狐鸣,为沛公*(左马右丘)除者也”之语,讥笑刘武周为难成大事的轻狂竖子。待得时机一到,李渊父子便乘乱起兵于太原兴国寺。[6]
  这种大明之兆,就是大明宫名的由来。
  像这种宣扬瑞兆的例子在唐代并不少见,如上列诸文中提到当时有紫云之瑞,这也是一种上天所显示的瑞祥,此便是曲江紫云楼得名之故。
  隋唐之际,社会迷信意识严重,流言厌胜之术极盛,人多信之。隋文帝虽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开明之君,但其也难逃此类思想。他重用术士袁充,并让天下不时上报瑞兆。其后之隋炀帝,更胜其父,听说大明之兆后,也连连采取措施以厌胜之。这种迷信之风的炽盛,也为胸蓄异志者充分利用,借此而起者众矣。
  唐代起兵的李渊政治集团中,李渊虽被推举为首领,但其才能有限,而最富有政治远见的则数李渊次子李世民。史称李世民“聪明神武”[7]“玄鉴深远,临机果断。”[8]整个反隋起义的准备与重大谋划,多出于他和好友刘文静之手。平定天下的战争中,扫荡群雄,李世民功勋也最大。建立唐帝国后,李渊庸庸碌碌,无所作为,李世民大志难以施展,反而受到猜忌。他通过玄武门之变,取得皇权,从此时起,才真正开始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大明宫之规划,就是出自李世民的意图。
  大明宫的设想,最早的端倪见于贞观二年。时太宗李世民每日视膳于西宫,公卿奏曰:“宫中卑湿,请营一阁以居之。”[9]但建国之初,这位帝王鉴于前代王朝覆灭之教训,自己又有夺位杀兄的不良影响,故唐太宗事事小心,对大兴土木之事着实有所迟疑。
  最早提出建设大明宫的设想大约为贞观六年(631),《资治通鉴》卷194中记载,大臣马周提出:“(大安宫)尚为卑小,于四方观听,有所不足,宜增修高大,以称中外之望。”正式提出建筑新宫之议[10]。
  贞观八年,李世民决定营构新宫,令“百官献资以助役”。初名永安宫。次年正式改名为“大明宫”。[11]但大明宫在太宗手中并未完成,直至高宗朝,才完全建成。《旧唐书·高宗上》:“(龙朔)三年夏四月,……幸蓬莱宫新起含元殿。”《旧唐书·高宗下》:“(咸亨)元年,三月丁丑,改蓬莱宫为含元殿。”其中麟德殿大约是改元为麟德时建造。
  另外,太原在隋代之前也有一大明宫。《山西通志》卷五十七太原县下说:“晋阳城……晋刺史刘琨展筑,中有三城,一曰大明城,董安于筑,北齐置大明宫。”据《北齐书》记载:“世祖在晋阳,既居旧殿,少帝未有别所,诏子琮监造大明宫。”[12]宫内也有大明殿。
  唐王朝以自家受命于天,故极为重视太原之祥瑞,曾将太原定为北都。《新唐书·地理三》:“北都,天授元年置,神龙元年罢,开元十一年复置。天宝元年曰北京,上元二年罢,肃宗元年复为北都。晋阳宫在都之西北,宫城周二千五百二十步,崇四丈八尺。都城左汾右晋,潜丘在中,长四千三百二十一步,广三千一百二十二步,周万五千一百五十三步,其崇四丈。汾东曰东城,贞观十—年长史李勣筑。两城之间有中城,武后时筑,以合东城。宫南有大明城,故宫城也。宫城东有起义堂。仓城中有受瑞坛。唐初高祖使子元吉留守,获瑞石,有文曰‘李渊万吉’,筑坛,祠以少牢。”开元十一年,对这处起义圣地再次大加宣扬,玄宗至并州(太原),改其祖旧宅为飞龙宫,又改并州为太原府,亲制起义堂颂及书,刻石纪功于太原府之南街。
  从以上叙述可见,唐大明宫就是这样一处包含了复杂迷信意识的宫殿。
  宣扬大明是一种政治需求
  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在封建社会,即便皇帝已经昏聩残暴到极点,民不聊生到极点,起兵造反也被视为大逆不道的事。推翻一个既有的政权是一件难度极大之事,因为旧政权有着强大的惯性。起义者为了寻找社会能接受的政治旗号,往往打着清君侧,勤王等借口进行武装活动,更重要者则要借用上天之命来表明自己的造反行动正确。所谓“李氏将兴,天祚有应”[13],这种利用天象与异兆营造舆论的情况,在中国历史上屡见不鲜。因为只有天命才比皇权更为神圣,替天行道,才是推翻旧王朝最重要的政治武器。
  李渊父子深知这一点,在太原起兵前大造舆论,鼓吹一系列的“瑞兆”,这些举动,都是为了推翻隋王朝、建立新政权服务的政治举措。鼓吹的诸多瑞兆之中,最重要者就是“大明”之兆。即“晋阳宫西北有光夜明,自地属天,若大烧火,飞焰炎赫。”不惟如此,这种光焰“正当城西龙山上,直指西南,极望竟天。俄而山上当童子寺左右有紫气如虹,横绝火中,上冲北斗。”光出自“龙山”,龙在中国古代就是帝王之象,“直指西南”,太原之西南方正是隋的都城长安,暗示真龙天子将从太原出世取代长安的旧天子。这些都是“天命”,即上天的意图,而李唐王朝的建立,就是受命于天的举措,不可违抗。
  唐建国后,除将朝宫命名为大明宫外,还特将所祭日月改名为“大明”、“夜明”之神,极是尊崇。
  据《旧唐书·礼仪志》,乾封元年唐高宗(666)封禅中岳,所祭祀诸神有天、地、五方上帝及“大明”、“夜明”诸神。《旧唐书·礼仪志一》记开元二十年(732),萧嵩改撰新礼,祭天时大明、夜明神位在五帝之下,余神之上。《旧唐书·礼仪志四》:“据《江都集礼》及《开元礼》:蜡祭之日,大明、夜明二座及朝日、夕月,皇帝致祝,皆率称臣。”《新唐书·礼乐志二》称,大明、夜明神位在祭天时与五帝皆处于圆坛一等。《新唐书·礼乐志一》曰:“大明于东陛之南,夜明于西陛之北。”
  不惟如此,唐时还制有“大明”、“夜明”舞乐。这种舞大约制于贞观年间。[14]《旧唐书·音乐志》,在祭祀唐高祖李渊配用之庙乐叫《大明》之舞。《旧唐书·职官志三》中也记述有:“凡祀昊天上帝及五方,大明、夜明之乐,皆六成。”高宗仪凤年间,太常博士苏知机还上表“请制大明冕十二章,乘舆服之”[15]从这些改易,我们可以看到,唐王朝是如何对大明之兆极力宣扬的。
  这些装神弄鬼的舆论手法,在今日看来比较荒谬可笑,但在迷信盛行的中国古代,却有着不可小觑的巨大社会影响力。唐人在取得天下后,还要继续利用这一舆论利器,在首都长安,建筑起一大宫殿,命名为“大明宫”,正是标榜唐王朝的“大明”之瑞,得之于天。由此也可看到,李唐王朝,取天下时,充分利用了这一政治舆论,得天下后,依然不放弃这一政治舆论。
  作为一代英主的唐太宗深明这把双刃剑之利害,自己可以利用它取得皇位,别人当然也可以利用它推翻自己。所以,他在取得皇位之后,即下诏:“私家不得辄立妖神,妄设淫祠,非礼祠祷,一皆禁绝。其龟易五兆之外,诸杂占卜,亦皆停断。”[16]
  以“大明”为宫殿之名,是唐王朝极力宣扬自己是受命于天的王朝,推崇“大明”二字,是表明其统治的合理性和巩固统治地位的一种政治手段。雄伟的大明宫不仅是一处政治中枢,也是唐帝国得天命的标志,从这一意义上看,“大明”可以说是唐王朝政治生存的“命根子”。
  注释:
  [1]丁亥岁,值三年者惟北齐后主天统三年(567)可符合,隋文帝仁寿三年值癸亥岁(603),炀帝大业三年(607)值丁卯岁,疑文中丁亥当为丁卯之误,即大业三年。唐高祖大业十三年(616)起兵,则此事当在起兵前十年。
  [2][6](唐)温大雅:《大唐创业起居注》卷上,《四库全书》本。
  [3]《高祖受命造唐赋并序》:《文苑英华》卷41,中华书局1966年版。
  [4]张说:《上党旧宫述圣颂并序》,《全唐文》卷221,中华书局1982年版。
  [5]王勃:《乾元殿颂并序》,《全唐文》卷178,中华书局1982年版。
  [7](后晋)刘昫:《旧唐书》卷3《太宗下》,中华书局1975年版,页63。
  [8](后晋)刘昫:《旧唐书》卷2《太宗上》,中华书局1975年版,页21。
  [9](后晋)刘昫:《旧唐书》卷2《太宗上》,中华书局1975年版,页35。
  [10](宋)司马迁:《资治通鉴》卷194,中华书局1956年版。
  [11](宋)欧阳修:《新唐书》卷38,中华书局1975年版。
  [12](唐)李百药《北齐书·冯子琮传》与《隋书·五行志》,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528页。
  [13](后晋)刘昫:《旧唐书·高祖本纪》,中华书局1975年版,页8。
  [14](后晋)刘昫:《旧唐书·音乐志三》,中华书局1975年版。
  [15](后晋)刘昫:《旧唐书·舆服志》,中华书局1975年版,页1948。
  [16](后晋)刘昫:《旧唐书·太宗上》,中华书局1975年版,页31。
  (作者单位:西安文物保护修复中心研究员)
  

乾陵文化研究(二)/樊英峰主编.--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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