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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乾陵无字碑之谜

赵文润

                                       
  自唐神龙元年(705)十一月武则天病逝,迄今已1300年,在中国各地留下的历史遗迹和文物众多,如山西文水县的则天圣母庙,西安城北的大明宫遗址、感业寺遗址、城南的荐福寺匾额,四川广元的皇泽寺武后真容石刻像,河南洛阳龙门石窟的卢舍那大佛像,偃师的升仙太子碑,登封嵩山的升中述志碑,等等。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最难解释的遗迹,当属陕西乾陵的无字碑,人称无字碑之谜。
  一、无字碑之谜诸说浅析
  乾陵无字碑矗立在乾陵朱雀门外司马道东侧,与司马道西侧的述圣纪碑隔道对峙,高大雄伟,巍然壮观。碑身用一块完整的巨石雕凿而成,高6.65米,宽2.1米,厚1.49米。碑首刻有八条螭龙,“碑身两侧各刻升龙一条,长412厘米,宽66厘米,并描绘了一匹屈着前蹄俯首就食的骏马和一只昂首站立、神态威严的雄狮”。[1]
  此碑因唐时未刻一字,后世人称无字碑。我国各地还有多块无字碑,为何此碑独享盛誉?其一,此碑立在乾陵,与武则天的生平业绩相联系;其二,此碑历史悠久,经过1300多年的风雨洗礼,傲然挺立,无大损伤;其三,碑石巨大、完整,其它无字碑罕有其匹;其四,神秘莫测,众说纷纭。
  此碑何时所立?为何立碑而不刻一字?迄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仍然是一个难解之谜。其中几种如“德大”(武则天认为自己功高德大,非文字所能表达)、“自惭”(武则天临终前自惭行为不端,故不刻文字)、“称谓难定”、“非碑”等旧说,已有多位学者驳议过,此不赘述。这里,仅就其中影响较大的武则天“遗言”说和几种近年来的新说,予以浅析。
  1.武则天“遗言”说
  此说来自一代文豪、历史学家、戏剧家郭沫若先生之笔下。他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无字碑,是纪念武则天的碑,原无文字。据说是根据武后的遗言:自己的功过让后人评价,不刻文字”。[2]我读后甚为震撼,十分惊异,感叹武则天有如此大的气魄!当时我虽已是一所大学的中国通史教师,但对武则天没有深入研究。又过了20年,我才主攻隋唐史专业。自1985年在乾陵博物馆参加武则天研究会成立大会以后,立志主攻隋唐文化和武则天。但遍读记载武则天事迹的两《唐书》、《资治通鉴》等书,并撰写了《论武则天遗制》一文,仍未发现“遗言”说有何证据。因此笔者认为,“遗言”说虽符合武则天的业绩与性格魅力,触摸到了无字碑的灵魂和真谛,但“据说”二字查无实据。
  2.中宗立碑而又因多种原因未刻文字说
  这种看法不赞成无字碑由武则天所立,推断是嗣君中宗李显所为。他为其母立碑,是“颂德”还是“述恶”,实在太难了。“立碑而不铭一字,恐怕是中宗左右为难的一个万全之策了。”“或因中宗的早死,睿宗的昏庸而无能为文之故。”结语是“笔者推测:乾陵‘无字碑’是武则天死后由嗣皇帝中宗立的。乾陵‘无字碑’之所以无字,或因嗣君中宗、睿宗对生母武则天的功过难于启齿;或因继位人对违反祖制立‘述圣纪碑’不赞同;或是与当时朝廷内外的形势,当权者个人情况以及武则天遗制‘衬庙、归陵、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帝’等有关系。”[3]
  这一新说,只有一点是明确的:无字碑是中宗为其母武则天立的。至于为何立碑而不刻一字,“或因”、“或是”等可能性多至五六项。这种出于“推测”而产生的多方面思考,反映出作者不肯轻易下结论,亦反映出对该问题的研究现状。
  3.武三思诣乾陵祈雨后唐中宗下令刊刻《圣感颂》的碑石说
  此说新颖,独树一帜。其一,此说与已有诸说都不相同或类似;其二,以往诸说大都出于猜测,本说确实找到了一条中宗时立碑石的记载:景龙元年(707)春,“大旱,帝(中宗)遣(武)三思、(武)攸暨祷乾陵而雨。帝悦。三思因主请复崇恩庙,昊、顺二陵皆置令丞。其党郑愔上《圣感颂》,帝为刻石。”这条出自《新唐书·武三思传》的记载,又可从《旧唐书·中宗本纪》、《通鉴》卷208中找到佐证,证实武三思诣乾陵祈雨后唐中宗下令刊刻《圣感颂》于碑石是真有其事。但问题是,碑石立在哪里?作者推断说“中宗既因武三思等在乾陵祈雨而‘感悦’,令刻郑氏所撰《圣感颂》于石,则此石理当立于乾陵。”接着作者又推断,“但从后来的情况看,乾陵并没有一块刻有《圣感颂》的碑石,而只有一通高大雄伟的‘无字碑’。因此,这块‘无字碑’很可能就是唐中宗下令刊刻《圣感颂》的碑石。”但是中宗令刻《圣感颂》,而这块石碑上却没有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目前尚未发现文献中有明确的记载。从当时的社会状况推测,可能有两种情况:一是当时树了碑而未能刻字;二是刻了字被人磨掉。”[4]
  这一新说,从史书记载出发论述“无字碑”,给人带来惊喜。但接着又是连续地推测,仍然不能令人信服。它无法解释以下两点:其一,武三思诣乾陵祈雨后唐中宗下令刊刻《圣感颂》的碑石,会安放在与《述圣纪》碑隔司马道相对应的位置吗?会有“无字碑”如此巨大吗?其二,说碑上刊刻《圣感颂》,今安在?“被人磨掉说”很难成立,因为有人发现在“无字碑”上“布满了4~5厘米见方的格子”。但从未有人发现上面有磨掉文章的痕迹。
  4.无字碑是中宗所立并已命人撰文,因向反对者让步而不刻文字说
  提出这一新说的作者概括说:“武则天生前曾有过死后同高宗合葬乾陵并为自己在陵前立碑的欲念,但从未有过立‘无字碑’的设想和遗制。如今屹立在乾陵陵园的无字碑,是武则天的儿子嗣帝中宗李显所立,立碑前已选诏时任秘书员外少监的韦承庆制撰了《则天皇后纪圣文》,并已按碑文的字数,在碑上刻制了3300个方格,后因对‘归陵’出现激烈争议,中宗李显为既保证母亲遗制的实现,又不影响自己的皇权统治,以同意不镌刻碑文对反对者作了妥协让步,才留下了这块不书一字的千年巨碑,令史家猜测不已,各有评说。”[5]
  诚如作者所言,这一新说确有“新的发现和考究”。主要是发现中宗时韦承庆所撰《则天皇后纪圣文》(或称《武后纪圣文》),便是准备镌刻在中宗为则天皇后所立的碑文,后因向反对者妥协让步,才未有在此碑上刻文。但是,其一,何以证明《则天皇后纪圣文》就是准备镌刻在无字碑上的那篇碑文呢?作者主要证据是:乾陵司马道西侧高宗碑文题目是《述圣纪文》,“从文章的题目看,《纪圣文》和《述圣纪文》其含义完全相同”,“武则天为唐高宗撰写的《乾陵述圣纪文》已作为碑文刻在了乾陵的七节碑上,那么韦承庆为武则天撰写的《则天皇后纪圣文》亦无疑是为将要在武则天陵前立的碑上所撰的碑文了。”恰恰在这个主要论据上,凸现出此说的漏洞。人所共知,武则天为高宗撰写的那篇碑文,题目是《述圣纪》,或称《述圣记》,因此镌刻《述圣纪》的碑称为“述圣纪碑”。著录这篇碑文的《全唐文》、《唐文拾遗》、《唐文续拾》、《八琼室金石补正》、《金石萃编》等等,皆称此文为《述圣记》,或称《述圣纪》碑文、《述圣纪碑》。《旧唐书》称《述圣记》“一卷,大圣天后撰”[6]。这一新说的提出者,为了论证韦承庆撰写的《则天皇后纪圣文》“无疑是为将要在武则天陵前立的碑上所撰的碑文”,把《述圣纪》碑文标题定为《乾陵述圣纪文》,进而加以类比,是不妥当的。其二,既然已撰好《则天皇后纪圣文》,又因何未能镌刻于碑呢?作者概括地说,就是中宗等人因为遭到严善思等人在“归陵”问题上的反对,“为既保证母亲遗制的实现,又不影响自己皇权统治。以同意不镌刻碑文对反对者做了妥协让步,才留下了这块不书一字的千年巨碑”。这段话没有任何史实根据,完全出于猜测,就更靠不住了。其三,高、武、中时期,所立碑甚少,因此撰写碑文者皆非一般官僚。请看:昭陵李勣墓前碑文,高宗撰、书;恭陵碑文《睿德记》,高宗撰、书;乾陵《述圣纪》碑文,武则天撰文、中宗书丹;,则天女皇登封嵩山的《升巾述志碑》,武则天撰文,皇嗣李旦书丹。乾陵为武则天立的碑,中宗竟会让一名秘书员外少监[7]韦承庆来撰写则天大圣皇后碑文?尽管他很有文才,因为是员外官,中宗不会这样做的。所以,这一新说虽可为一家之言,但不能视为定论。乾陵无字碑仍为难解之谜。
  二、神龙元年至开元初年政局动荡说
  关于乾陵无字碑之谜的争论,牵涉到三个问题:其一,此碑为谁所立。学者大都认为,亦应该肯定,是为武则天立的。因为只有武则天的地位,此碑才能如此巨大,并与司马道西侧的“述圣纪”碑相对应;只有武则天的碑石,其后有唐一代才无人敢在上面擅刻一字。因为她是其后历朝唐帝的先妣。其二,此碑何时所立。十几年前的诸旧说,大都认为是武则天生前所立;近年来出现的以上三家新说,皆认为是中宗时所立。而笔者则认为,此碑石是武则天营建乾陵时所立,它与“述圣纪”碑隔司马道因山势走向基本上形成东西对称;也只有武则天的权势和个性,才能违反旧制,生前为自己和高宗在陵前立碑,并亲自为“述圣纪”碑撰文。她死后政局动荡多年,中宗又很懦弱,为她破例在陵前立碑的可能性甚小[8];其三,既然为武则天立了碑,但为何不刻一字。笔者认为,可能在长安四年(704)末和神龙元年(705)初武则天病重时,准备在碑上刻字,于是先派人在碑上划出方格,并酝酿其碑文。但不久即发生张柬之政变,武则天遭到囚禁,因而武则天遗制中未提“无字碑”,定有难言的苦衷。武则天病逝后,政局更加动荡,又接连发生4次大的政变,直至开元元年(713)七月唐玄宗平定太平公主政变,政局才趋于稳定。请看以下史实:
  1.李重俊政变
  神龙元年(705)正月,宰相张柬之等人发动政变,迫使武则天退位,但武氏集团的一些核心人物尚在,张柬之等没有乘机杀掉武三思等人。随后,武三思就勾绍韦皇后、安乐公主及上官婉儿等人,以宰相身份执政,贬杀汉阳王张柬之、博陵王崔玄暐、平阳王敬晖、扶阳王桓彦范、南阳王袁恕己等五王,驱逐直臣宋璟。昏庸、懦弱的中宗李显则完全受韦皇后与武三思所控制。武三思与韦后私通,政多劣迹。神龙二年(706)七月,立卫王李重俊为皇太子。韦皇后因李重俊不是自己生的,百般侮辱;安乐公主恃宠骄恣,亦仗势欺人,竟呼太子重俊为“奴”。景龙元年(707)七月,太子李重俊不甘心忍受屈辱并试图摆脱被废掉的危险,与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等人发动军事政变,杀死武三思、武崇训父子。中宗在韦后、安乐公主及上官婕妤的胁迫下,下令御林军反击,杀死李多祚等将领。李重俊逃亡终南山,后又逃奔户县(今西安户县),“憩于林下,为左右所杀”[9]。
  2.韦皇后政变
  李重俊政变失败后,韦后等进一步操纵政局。韦后欲效法武则天当女皇,但缺少武氏才干。韦后及其女安乐公主靠卖官发大财,其员外、同正、试、摄、检校、判、知官凡数千人。安乐公主抢夺民田修筑人工池,周围数里,内中累石象华山,引水象天河,欲胜过昆明池,故名定昆池。她有一件织成裙,“合百鸟毛,正看为一色,旁看为一色,日中为一色,影中为一色,百鸟之状,并见裙中”。[10]这一方面说明当时毛织手工业技术的高超,另一方面也说明安乐公主的奢侈。中宗亦甚腐朽,不理朝政,但好击球。在他的影响下,击球成风,他令人“洒油以筑球场”。一次他到梨园球场,命文武三品以上抛球。他又分两队拔河,宰相韦巨源、唐休璟衰老,跌倒在地,老半天爬不起来,中宗、韦后、安乐公主观看大笑。景龙三年(709),关中饥荒,严重缺粮,米斗百钱。从山东(指崤山以东)、江淮用牛车向关中运谷,途中牛死十之八九。一些大臣建议去东都洛阳暂避荒年,韦后因老家在长安杜陵(今属西安市长安区),不愿东去,中宗亦不乐,说“岂有逐粮天子邪!”[11]景龙四年(710)六月,韦后与安乐公主合谋,毒死中宗。韦后秘不发丧,亲总庶政。太平公主与上官昭容(即上官婉儿,她先后为中宗的婕妤、昭容)谋草遗制,立温王李重茂为皇太子,随后即皇帝位,时年16岁,史称少帝。韦后临朝称制,并用诸韦统率禁军,“时召诸府折冲兵五万人分屯京城(长安),列为左右营,诸韦子侄分统之”[12],以便控制局势。
  3. 李隆基政变
  韦后、安乐公主的倒行逆施,引起朝臣们的强烈不满。中宗遇毒暴崩,又给了高宗、武则天的儿女相王李旦、太平公主一派势力攻击韦后的最好时机。于是李旦的第三子李隆基带头发难。李隆基于垂拱元年(685)八月生于东都,长大后相貌英俊,处事果断,多才多艺,尤善音律,八分书,初封楚王,后改封临淄郡王。[13]他在动荡不安的政局中,暗自培置私人势力,掌握部分禁军。韦后临朝称制后,李隆基便与姑母太平公主联合,策动御林军攻入玄武门(长安宫城北门),杀死韦后、安乐公主、上官昭容及其党羽。甚至遣将派兵“诛诸韦于杜陵,襁褓几无免者”。于是由太平公主出面,令少帝李重茂退位,“此非儿座,遂提下之”,[14]复立相王李旦为皇帝,李隆基进封为平王。
  4.太平公主政变
  睿宗李旦即位后,与侍臣议立皇太子。侍臣认为平王有安定天下之功,当立为皇太子,而宋王李成器(后更名宪,睿宗长子)等皆推让,于是李隆基为皇太子,时年26岁。
  睿宗生性懦弱,但有一定机智,在多次政变中善于用恭俭退让避免灾祸。这时他看到太平公主与太子两派势力都很大,便两边都依靠。史载,每宰相奏事,他便问:“尝与太平议否?”又问:“与三郎(隆基)议否?”宰相回答说已经与太平公主、太子商量过了,他才批准。他对妹妹太平公主特别关照,“公主所欲,上无不听”。太平公主由此权势很大,“宰相七人,五出其门”[15]。太平公主势力的膨胀,又势必与太子李隆基发生激烈的冲突。
  先天元年(712)七月,睿宗退位。八月,太子李隆基即皇帝位,史称唐玄宗。因他死后谥号“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故又称唐明皇。太平公主本欲自己掌权,但李隆基颇为能干,不易摆布,就暗中准备发动政变。先天二年(713)七月三日,太平公主与尚书左仆射窦怀贞、侍中岑羲、中书令萧至忠等人同谋,计划四日以御林军发动政变。谋泄,玄宗在张说、郭元振及宦官高力士等人的策划下,杀萧至忠等。太平公主逃入终南山寺。无奈忍不住饥困,数日后又返回长安。玄宗下令“赐死于家”。于是骄纵几朝的太平公主被迫在自己的家中自缢而死。其子薛崇行、崇敏及党羽数十人被杀,家财全部被抄投,“凡三年不能尽”[16]。至此,动荡8年的政局才稳定下来。开始了唐玄宗在开元时期的统治。
  从神龙元年(705)至开元初年(713),8年中发生过张柬之、李重俊、韦皇后、李隆基、太平公主等人策划的5次大的政变,政局一直动荡不安。在这期间,统治阶层关心的是皇帝宝座,而不是乾陵上那块无字的碑石。而待政局稳定,事隔多年,再往那块碑石上刻字已无必要了。于是那块巨大的碑石便成了千古之谜无字碑。
  三、乾陵无字碑的昭示
  乾陵无字碑为何会成为难解之谜?其一,史书中没有确切的记载;其二,没有可靠的文物资料为佐证。以上诸说包括拙见,都带有很大的推测的成分。靠推测是不能为历史问题做出结论的。因此,乾陵无字碑成为千古之谜。
  乾陵无字碑的珍贵价值,恰恰在于它唐代无字。如果在当时碑上刻有文字,刻有对武则天或褒或贬的评论,其价值充其量等于为高宗所立的“述圣纪”碑。正因为它无字,才引起人们的特别关注,引起人们的无限暇想,引起人们的争论不休。
  武则天病逝迄今已经1300年。乾陵无字碑在陵前矗立,沉默无声,历经风雨,已经1300多年。它在向人们昭示什么,它想向人们诉说什么,人们已有评说[17]。笔者认为乾陵无字碑主要是向人们昭示:千秋功过,后人评说。所以在评论无字碑之谜的诸说中,只有一代文豪郭沫若的“遗言”说,虽然“据说”二字查无实据;但它摸到了无字碑之谜的灵魂,无字碑之谜的真谛。
  为何千秋功过,要后人评说?为何“自己的功过让后人评价?”
  其一,历史上任何一个重要人物,包括那些杰出人物,都不可能给自己做出恰如其分的评价。他(她)们都不可避免地具有阶层、地域、民族和宗派的局限。唐代名相魏征有句名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18]。而历史上能做到兼听纳谏的明君又有几人?因为君主接近的人,皆为崇敬他、吹捧他、需要他的人;而那些反对他、怨恨他和想直言谏诤的人,又往往难于见到他。于是他的看法往往片面,经常自我感觉良好。
  其二,历史上任何时期,当代人对当代君主的评价,大都是受益者说好,受害者说坏,很难做到客观公正。史载,武三思既杀张柬之等“五王”,权倾人主,常言:“我不知代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耳。”[19]世上有这种心态的人何止武三思一人。因此当代人很难正确地评价当代的统治者。
  其三,任何重要人物、历史事件,其是非功过,复杂真相,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清晰,愈来愈为人们所理解。随着历史的发展、时光的流逝,上述各种局限性也会逐渐淡化。离当事人及其亲属的时间较远,人们看问题的角度才能较为客观,较为准确。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当代人很难写好当代史。当然,这不是说当代史学家对于当代史应该漠然视之,无所作为。相反,当代史学家对于当代史应该秉笔直书,继承中国史学实录直书的优良传统,为后代人写前代史积累丰富的史料。早在汉代就曾出现“实录”一词。班固说:“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司马迁)有良史之才”,“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20]。武则天时代显露头角的史学家刘知几(661~721),更明确地指出:“良史以实录直书为贵”。[21]治史应“不虚美,不隐恶”[22]。何为“实录直书”?他说“苟爱而知其丑,憎而知其善,善恶必书,斯为实录”[23]。“其有贼臣逆子,淫君乱主,苟直书其事,不掩其瑕,则秽迹彰于一朝,恶名被于千载”[24]。只有“实录直书”,才能起到史书的作用,“使后之学者,坐披囊箧,而神交万古,不出户庭,而穷览千载,见贤而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而这样的良史,“乃生人(民)之急务,为国家之要道。有国有家者,其可缺之哉”[25]。而这样的良史,一般只有后代才能写出,当代很难完成。这里以二十五史为例。司马迁的《史记》,堪称良史的典范。它从传说中的五帝写到汉武帝末年,其中西汉一段可谓写当代史。它既写出汉高祖的豁达大度,善于用人;又写了他称帝后嫉贤妒能,杀害功臣。他既写了汉武帝的雄才大略,开拓之功;又写了他的晚年残暴,诛杀无辜。但他亲自撰写的《今上本纪》(即汉武帝本纪)后竟无影无踪,被伪造的《孝武本纪》所取代;善恶必书的良史《史纪》,竟被西汉王朝列为禁书。史家以此为鉴戒,自《汉书》始,至《清史稿》止,皆为后代人写前代史。由此,“千秋功过,后人评说”成为治史的准绳,史家的信条。
  乾陵无字碑昭示了“千秋功过,后人评说”,受到了史家的推崇,游人的赞赏。无字碑的存在,使梁山更显高大;无字碑的存在,使乾陵更加宏伟;无字碑的存在,使武则天更具魅力。许多人真诚地希望乾陵无字碑之谜永远解不开,人们心目中的乾陵无字碑永远镌刻着三个大字——武则天。
  武则天千古,无字碑永存。
  注释:
  [1]杨正兴:《乾陵》,载《武则天与乾陵》,三秦出版社1986年版。已故杨先生曾任乾陵博物馆馆长,是笔者的好朋友,此注以表怀念之情。
  [2]郭沫若:《我怎样写武则天》,刊1962年7月8日《光明日报》。
  [3]樊英峰、刘向阳:《乾陵文物史迹述丛》,陕西旅游出版社1997年版。
  [4]王双怀:《荒冢残阳:唐代帝陵研究》,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页193~199页。
  [5]师荃荣、宋继超、习建涛、宋少宇:《乾陵无字碑新考》,载《武则天与嵩山》,中华书局2003版。
  [6](后晋)刘昫:《旧唐书》卷46《经籍志》,中华书局1975年版,页1998。
  [7]秘书员外少监:官名。指正员秘书少监之外设置的官员,为员外官之一种。见赵文润、赵吉惠主编《两唐书辞典》,山东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页832,史载,当时“大置员外官,自京司及诸州凡二千余人,宦官超迁七品以上员外官者又将千人。”见《资治通鉴》卷208,中宗神龙二年(706)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页6601。
  [8]赵文润:《论武则天遗制》,载《武则天与咸阳》,三秦出版社2001年版。
  [9](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08,中宗景龙元年(707)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页6612。
  [10](后晋)刘昫:《旧唐书》卷37《五行志》,中华书局1978年版,页1377。
  [11](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09中宗景龙三年(709)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页6639。
  [12](后晋)刘昫:《旧唐书》卷7《中宗本纪》,中华书局1978年版,页150。
  [13](后晋)刘昫:《旧唐书》卷8《玄宗本纪》,中华书局1978年版,页165。
  [14](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09睿宗景云元年(710)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页6649。
  [15](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10玄宗开元元年(713)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页6681。
  [16](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83《诸帝公主·太平公主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页3652。
  [17]牛芸:《“无字碑”昭示的历史悲剧》,载《武则天与咸阳》,三秦出版社2001年版。
  [18](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192载:唐贞观二年(628)正月,太宗问魏征:“人主何为明,何为而暗?”对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又见《贞观政要·君道第一》。
  [19](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08,中宗神龙二年(706)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页6606。
  [20](汉)班固:《汉书》卷62《司马迁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页2738。
  [21](唐)刘知几:《史通》卷13《惑经》,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页110。
  [22](唐)刘知几:《史通》卷5《载文》,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页361。
  [23](唐)刘知几:《史通》卷13《惑经》,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页114。
  [24](唐)刘知几:《史通》卷7《直书》,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页58。
  [25](唐)刘知几:《史通》卷11《史官建置》,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页89。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乾陵文化研究(二)/樊英峰主编.--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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