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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废立——牺牲长女换取胜券的惨重代价

胡戟

    中书令柳奭突然罢相,反映内廷发生重大变故。史书上记载王皇后这时宠衰,事情出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大约在永徽五年之初,武则天生下第二个孩子,是女儿,很讨人喜欢。王皇后也不禁前去看了看,逗弄一番,知道皇帝就要来,皇后先走了。武则天见机下狠心掐死了亲生女儿,然后轻轻盖好被子,像没事一样。不多一会儿皇帝来了,武则天仍佯作欢笑,可是掀开被子抱起死孩子一看,她也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皇帝讯问情况,左右宫女回答,刚才王皇后来过。唐高宗不加思索便断言:“后杀吾女!”对王皇后的妒妇心肠痛恨不已。武则天又趁机告御状,真真假假地哭诉自己受的种种委屈。面对这一场从天而降的灾祸,王皇后就像遭到晴天霹雳的轰击,完全被打蒙了,她有口难辩,无以自明。皇帝以为事主已经默认,就此下定废王皇后、改立武则天的决心。
  皇帝和皇后都是性情优柔的人,十多年结发夫妻的恩爱是不容易割断的,武则天第二次进宫以来,蓄谋五年,好不容易出此下策,促使他们感情完全破裂。目的虽然是达到了,自己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亲手葬送了长女的小小生命。后来几十年中,她不知有多少次暗暗为这小生命祈祷冥福,并加倍地怜爱小女儿太平公主,以慰藉自己永远不得安宁的良心。
  宫闹事秘,不少人怀疑上述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是否历史真实,对此,各人尽可依自己的理解去作判断,对史料本身的怀疑,常常是历史研究的突破口。如果仅说到一个母亲如何下得这般毒手,可以像常人一样论理,那么武则天也就不成其为武则天了。
  当时的情势之下,武则天除非施展宫廷阴谋,脚踩自己女儿幼小的尸体,否则是很难朝皇后位置迈进一步的。设身处地分析一下可以明白,16年的宫廷生活已经泯灭了她原有的那种循规蹈矩的思维逻辑和行为准则,太宗时代12年陷于被冷落的才人生活不能自拔,这三四年来虽然深得皇帝恩宠,但她哪怕要从昭仪进一级到宸妃也竟遭到反对而作罢。现在既已和王皇后、萧淑妃彻底闹僵,怎能再久久屈居她二人之下。以武则天的聪明,她不会不明白,立李忠为太子的事件表明内外廷都是容不得她的。既然没有退路,她决不安分守己听天由命,于是下毒手嫁祸于人的作法,也就是在最不合情理的情理之中了。
  柳奭在内廷这一非常事变后罢相了。下一步的关键是要打通长孙无忌的关节。武则天最初曾幻想争取长孙无忌对自己的支持,要皇帝带她一起屈尊登门拜访,封官、厚赏,种种办法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在酒酣耳热之时,皇帝亲口向长孙无忌再三陈说:莫大之罪,无过绝嗣,因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要行废立之事,这位国舅爷听了竟不予理睬。所封宠姬所生三子五品朝散大夫的官位和所赐金宝缯锦十车财物他都照收不误,但对改立皇后事置若罔闻,借用“王顾左右而宫他”的故伎,“对以他语,竟不顺旨。”皇帝和昭仪非常没趣,只得怏怏而归。
  武则天还不死心,又让生母杨氏出面,到长孙无忌太尉府上,低三下四,“屡有祈请”,而无忌终不许。
  许敬宗不自量力,也为武则天说项,“无忌厉色折之”,碰了一鼻子灰。
  武则天这才完全清醒,明白以自己的阀阅门第经历,根本指望不上得到这些望族遗老的支持,终于丢掉幻想,把和长孙无忌集团的决斗提到日程上来了。
  王皇后家族又率先挨了一连串打击。永徽六年(655年)六月,敕禁后母魏国夫人柳氏不得入宫,切断王皇后交通内外的联系。七月,贬王皇后母舅柳奭为遂州刺史,途中又以漏泄禁中语之罪,更远贬荣州,这样便使失宠的王皇后陷于孤立无援的困境。
  在外廷,武则天因父亲去世早,素无根基,没有一批朝臣呼应,是很难对付顽固坚持保王皇后立场的长孙无忌集团的。她明白自己一时组织不起同他们抗衡的力量,只能争取一点舆论声援,绕过反对派的阻挠,促使皇帝下决心。
  首先起来呼应的是一伙政治失意分子。带头羊李义府当时官居中书舍人,因得罪长孙无忌,被贬壁州司马。七月的一天,公文过门下省一道审核手续就要下达了。李义府得到消息,急忙问计于同僚王德俭。王德俭是许敬宗外甥,给他出主意:“武昭仪甚承恩宠,上欲立为皇后,犹豫未决者,直恐大臣异议耳。公能建策立之,则转祸为福,坐取富贵。”①当天李义府代替王德俭直宿朝堂,得便叩阁上表,以“厌兆庶之心”的名义,请废王皇后,立武昭仪。这正合皇帝心意,当即赐珠一斗,恩准留居旧职。武则天也私下遣使劳勉。接着又提拔李义府为中书侍郎。这样一来,卫尉卿许敬宗、御史大夫崔义玄、大理丞袁公瑜争先恐后潜布腹心于武则天。她这时当然还顾不上考察这些人的才能德行,只要朝廷里有人替她说话办事。他们也确实能量不小,在武则天夺取皇后位置的这一场争斗中出了大力。
  长安令裴行俭——他也可称是一代名将,后面我们还要提到——风闻要立武昭仪为后,认为“国家之祸必自此始”,私下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窃窃议论,被袁公瑜知道,通过杨氏转告宫中。八月,裴行俭外贬为西州都督府长史。由此可见监视长孙无忌等人的耳目已经布开,这一系统已有效地行动起来了。
  从离间皇帝和皇后的感情关系做起,经过在内外廷的一番部署,武则天自信可以摊牌的时机到了。八九月间的一天,退朝后皇帝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入内殿议事,褚遂良猜到是要决定废立皇后的事了,明白“上意既决,逆之必死”,形势十分严重,慷慨激昂地表示,自己既受顾托,要以死争之。请太尉元舅长孙无忌等人不要说话,以免遭杀身之祸。自己摆出一付准备杀身成仁的架势。
  进入内殿后,他们看到武则天坐在帘后监视,气氛紧张。皇帝果然提出:“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昭仪为后。”褚遂良以“皇后名家”暗刺武则天,说“未闻有过,岂可轻废”,并抬出先帝遗命:“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以受托孤的元臣身份,断然反对改易皇后。
  翌日再议时,他们更撕破面皮,言辞之激烈,成为对武则天毫不掩饰的人身攻击。
  褚遂良谏争道:“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具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万代之后,谓陛下为如何!”说完把手中象笏扔在殿阶上,解去幞巾,叩头流血,恨恨地说:“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性情温和的皇帝也被激怒了,叫人立即把褚遂良带出去。武则天更怒不可遏。隔帘骂出粗话:“何不扑杀此獠!”长孙无忌赶忙以“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为由,好歹将褚遂良护下。于志宁在一旁见这阵势没敢吭气。李勣更乖巧,本与长孙无忌有隙,更不愿同他们一起卷入这事,前一天退朝时就不肯入内殿,称病径自走了。
  长孙无忌的侄女婿侍中韩瑗当时也为这事一再涕泣极谏,他还上书列举“妲己倾覆殷王”和“赫赫宗周,褒姒灭之”,预言皇帝若一意孤行,要重演“棘荆生于阙庭,宗庙不血食”的历史悲剧。隋左翊卫大将军、荣国公来护儿之子中书令来济也上表力谏:“王者立后,以承宗庙,母天下,宜择礼义名家、幽闲令淑者”,并以“成帝纵欲,以婢为后,皇统中微”的大汉之祸来警告皇帝②。可是皇帝执意要改立武则天,无论他们怎样“濒死固争”③,也改变不了皇帝的决心了。
  皇帝正苦于没台阶下的时候,李勣给了他一句话,促使他在皇后的废立问题上,下最后的决心。那是皇帝为自己的想法遭到褚遂良等反对一事询问李勣该怎么办时,李勣告诉他:“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④这话很圆滑,表面上没表态,实际暗示根本不要理会褚遂良那一伙,尽可按皇帝自己要立武则天的心意去办,皇帝终于在元老重臣里得到同情支持自己的一票,于是“上意遂决”。
  许敬宗在朝里宣扬此事时,粗俗地说,“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欲立后,何豫诸人事而妄生异议乎!”他更把李勣的道理发挥了一通。旧史家们对许敬宗这种说法很不以为然,斥责道:“以田舍翁况天子,许敬宗之事君,不敬莫大乎是!”⑤武则天听说后倒很满意,让身边的人把这话转达给皇帝。
  九月初三(庚午),褚遂良被贬为潭州都督,长孙无忌一伙的失败成为定局。
  十月十三日(已酉),皇帝下诏废王皇后、萧淑妃为庶人,莫须有的罪名是“谋行鸩毒”。后来许敬宗奏应斫王皇后父王仁祐棺时记罪名为“谋乱宗社”⑥。十九日(乙卯),下诏立武则天为皇后,这纸大约出自许敬宗或李义府之手的诏书盛赞:“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就是在这诏书里重复了那公开的秘密,即先帝唐太宗“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的故事。
  十一月初一(丁卯),行册皇后礼,司空李勣出面主持,使仪式颇为体面。而后破天荒举行了百官在肃义门朝拜新皇后的仪式。
  皇后的位置,对一般封建社会的女性来说应是追求的最高目标了,32岁的武则天在这时可以为自己的成功庆幸了,但她并不满足,也不能满足。她为追求这一目标使自己成为政治斗争旋涡的中心。朝她身上泼了无数脏水的敌党还在,仅褚遂良一个急先锋被贬并没有改变外廷仍掌握在长孙无忌手中的格局,他们有随时倾覆武则天的实力。武则天深知自己对以这位权势显赫的元舅为首的一伙决不可掉以轻心,她不敢有稍许的懈怠。走到这一步以后,已经拉开战幕的政治斗争所包涵的深刻社会内容,使谁想歇手也不由自主了。
  ①《大唐新语》卷12《酷忍篇》。
  ②《新唐书》卷105《来济传》。
  ③《新唐书》卷76《则天武皇后传》。
  ④《资治通鉴》卷199永徽六年九月条。
  ⑤胡三省语,见《资治通鉴》卷199永徽六年九月条注。
  ⑥《新唐书》卷76《高宗废后王氏传》。
  

武则天本传/胡戟著.—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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