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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甘英之西使

作者:长泽和俊


  一、序
  后汉时期的西域旅行家甘英的名字,早已著称于世。但是,关于他是如何出使西域,并产生了何等影响诸问题,由于史料之不足,迄今不为人所了解。这篇短文即企图从现在仅存的史料中,尽可能弄清其出使西域的背景及其影响。
  二、甘英之出使西域及其背景
  《后汉书》中没有甘英传。在《后汉书》卷八八《西域传》中,有关甘英情况的记述仅有两条。
  首先在《西域传》序中有如下记载:
  (1)〔永元〕九年(97年)班超遣掾甘英穷临西海而还。(续汉书“甘英”作“甘菟)。皆前世所不至,山经所未详,莫不备其风土,传其珍怪焉。于是远国蒙奇,兜勒皆来归服,遣使贡献。
  又在同传安息国条中载有:
  (2)和帝永元九年,都护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支。临大海欲渡,而安息西界船人谓英曰:“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渡,若遇遟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人皆赍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闻之乃止。
  一般来讲,有关甘英的事迹只能根据以上两条来进行研究。
  即,甘英当时为西域都护班超的部下。《后汉书》志第二八,百官志五,州郡都尉条中记载说:
  皆置诸曹掾史。本注曰:诸曹略如公府曹,无东西曹。有功曹史,主选署功劳。有五官掾,署功曹及诸曹事。
  掾史,为百石之小官,而甘英大概就是班超的属下。
  甘英奉班超之命赴大秦国,是永元九年(97年)的事。他到达条支国后,面临大海,本欲渡海赴大秦国,但是当他听到安息西界的船夫说,即使顺风也需要三个月,如果遇到逆风则要用两年时间,并且常常有人因思乡而死亡,遂取消了大秦国之行。
  根据上述史料(2)的记述,并参照《后汉书·西域传》大秦国条中所载:
  其王常欲通使于汉,而安息欲以汉缯彩与之交市,故遮阂不得自达。
  一般认为,安息国是因为不欲使后汉的使节甘英直抵大秦,于是,便叫安息西界的船夫说谎,以阻止甘英的前行。〔1〕
  但是,在《三国志》魏书卷三十所附《魏略·西戎传》中则有如下记载:
  大秦国一号犂靬,在安息、条支西大海之西,从安息界安谷城乘船,直截海西,遇风利二月到,风遟或一岁,无风或三岁。
  《晋书》卷九七《四夷传》大秦国条中亦载有:
  安息、天竺人与之交市于海中,其利百倍。邻国使到者,辄廪以金钱。途经大海,海水咸苦不可食,商客往来皆赍三岁粮,是以至者稀少。汉时都护班超遣掾甘英使其国,入海,船人曰:“海中有思慕之物,往者莫不悲怀。若汉使不恋父母妻子者,可入。”不能渡。
  我们由此可以了解到一直流传有这样的传说,因此,正如宫崎市定博士所论述,无必要认为这些人是安息政府雇佣的波斯湾船夫密探。〔2〕
  另外,关于史料〔1〕末尾所记载的蒙奇、兜勒国遣使来贡的情况,在《后汉书》(卷四)《和帝纪》中有如下相应的记述:
  〔永元〕十二年(100年)冬十一月,西域蒙奇、兜勒二国遣使内附,赐其王金印紫缓。
  由于蒙奇、兜勒两国,仅记载是“远国”,无法与现今的任何地区进行适当的比定,但是,兜勒可能是唐音t*ul*k,〔3〕或Dura-Europos一词Dura的译音吧。〔4〕总之,所谓“远国”,一定是前汉时中国尚不了解的某个国家。这个蒙奇、兜勒两国的入朝是在永元十二年冬十一月。历来新的远国的入朝,一般都有中国的使节伴随,那么大概在永元九年向西方出发的甘英,于永元十二年春夏回到了西域都护身边,而两国使节则继续东进,于同年十一月,到达了洛阳。
  甘英是根据西域都护班超的命令出使的。但是为什么班超于此时命令甘英到大秦国去呢?下面让我们综览一下当时西域的形势,以弄清派遣甘英的背景。
  后汉对西域的经营,可以归之于一句话,即:“三绝三通”,〔5〕而西域的经营进行得最有成效、时间最长的便是班超时代。而且这时的西域经营与前汉时代相同,就是一面与匈奴作战,一面与之保持着密切联系,这一点是值得注意的。据说曾发出“小子安知壮士志哉!”豪言、相者曾说有万里侯像貌的班超,首次与西域进行联系是永平十六年的事情。是年二月,太仆祭彤、奉车都尉窦固、驸马都尉耿秉等人曾出塞讨伐匈奴,此时窦固于天山破了呼衍王,留兵屯驻伊吾卢城。当时,班超作为假司马从军于窦固军中,由于其才干,与从事郭恂一起从伊吾被派遣到鄯善。即在《后汉书》卷四七《班超传》中有如下记载:
  〔永平〕十六年(73年)奉车都尉窦固出击匈奴,以超为假司马,将兵别击伊吾,战于蒲类海,多斩首虏而还。固以为能,遣与从事郭恂俱使西域。超到鄯善,鄯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
  根据本纪的记载,当时窦固留兵屯驻于伊吾卢,恐怕就是他让从蒲类海归来的班超与从事郭恂兼任侦察与镇抚,直接从伊吾经车师赴鄯善去的吧。参加这次西征的吏士仅三十六人,从这里我们可以了解到班超初期的西征,乃是所谓的确立册封体制。自前汉以来,汉与西域诸国之间就是依靠所形成的册封体制,企图建立起相互扶助的传统。这种倾向一直持续到魏晋时代。
  然而赴鄯善去的班超,在此地建立了卓越的功勋。即,班超一行在开始到达鄯善时,受到了亲切的款待。但是有一天,待遇突然变坏。班超了解到原来是因为匈奴使节到来的缘故,遂在一天夜里,袭击了匈奴的营房,将其使节等一百三十余人尽行杀死。鄯善王广面对着摆在眼前的匈奴使节的头颅极为恐惧,终于献纳质子,归服汉朝,入侍质子,此即意味着册封体制的正式建立。
  窦固接此报告非常喜悦,便立即报告给明帝。班超因这一功绩被任命为军司马,再次被派往于阗。窦固本欲增加其随从的人数,但班超再次仅携带三十六人来到于阗。最初,于阗王广德听信巫师之言,对班超较为疏远,但是,当超斩了巫师的头送至于阗王广德面前时,广德十分恐惧,便立即将匈奴的使者杀死,归降班超。
  班超在绥抚了鄯善、于阗之后,于翌永平十七年(74年)春,便抄近道赴疏勒,俘虏了疏勒王兜题(龟兹人),而立故王兄之子忠为王。这样,班超仅以三十六名亲兵,使疏勒亦归服于汉。翌十八年,由于明帝之死,西域开始动摇,西域都护陈睦为焉耆所攻杀。于是章帝诏令班超回国。班超虽曾一度决心归国,但是由于于阗群众抱着马脚号泣哀诉,遂又返回疏勒,孤立于塞外。
  此后,班超又破尉头和姑墨。接着,建初三年(78年),班超企图以武力控制整个西域,于是上疏请兵。在其上疏中对当时西域的形势记载如下:
  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故北击匈奴,西使外国,鄯善、于阗即时向化。今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复愿归附,欲共并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若得龟兹,则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臣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使绝域,备遭艰危。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问其城郭小大,皆言“倚汉与依天等”。以是效之,则葱领可通,葱领通则龟兹可伐。今宜拜龟兹侍子白霸为其国王,以步骑数百送之,与诸国连兵,岁月之间,龟兹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计之善者也。(《后汉书·班超传》)
  即,班超放弃了历来的绥抚方式,而企图以武力一举攻占龟兹。于是章帝于建初五年(80年)以平陵人徐干为假司马,率领弛刑及义从之徒千人赴疏勒。
  但是,北道重镇龟兹国毕竟不容易攻陷。班超为对付疏勒都尉番辰和疏勒王忠的叛乱,以及莎车和康居与忠的合作等而多方奔忙。汉又于元和元年(83年)派遣假司马和恭等四人率领八百名士兵到疏勒。在疏勒王忠叛乱时,康居曾派遣精兵进行援助。当时,月氏(贵霜王朝)与康居通婚,保持着亲密的关系,班超乃向月氏派出使节,说服康居与月氏断绝关系。即在《班超传》中所作如下记载:
  超乃使使多赍锦帛遗月氏王,令晓示康居王,康居王乃罢兵,执忠以归其国,乌即城遂降于超。
  从上文可以看出,当时贵霜王朝和康居与塔里木盆地的绿洲诸国家存在着密切的关系。
  三年后,旧疏勒王忠从康居借来士兵,秘密与龟兹王勾结,企图诈降班超。班超看出其阴谋,遂假意应允,然后将忠斩杀(86年)。班超又于翌章和元年(87年),率于阗诸国兵二万五千人,攻占莎车。此时,龟兹王率援军五万来到莎车,但由于班超的分兵作战而大败莎车。这次莎车之败在整个西域显示出汉朝的威望,历史上称之为“威震西域”。
  班超军如此强大,对于当时与塔里木诸国保持着密切关系的贵霜王朝来说是难以容忍的。于是在永元二年(90年),月氏对班超发动了进攻。对此,《班超传》作了如下记载:
  初,月氏尝助汉击车师有功,是岁贡奉珍宝、符拔、师子,因求汉公主。超拒还其使,由是怨恨。永元二年,月氏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超众少,皆大恐。超譬军士曰:“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逾葱领来,非有运输,何足忧邪?但当决谷坚守,彼饥穷自降,不过数十日决矣。”谢遂前攻超,不下,又钞掠无所得。超度其粮将尽,必从龟兹求救,乃遣兵数百于东界要之。谢果遣骑赍金银珠玉以赂龟兹。超伏兵遮击,尽杀之,持其使首以示谢。谢大惊,即遣使请罪,愿得生归。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明年,龟兹,姑墨、温宿皆降,……
  即,这次月氏之东征,〔6〕看来是贵霜与龟兹间有着某种联系。虽然表面上说是因为月氏向公主请婚失败,实际上则是与龟兹国相呼应,是为了逐走驻扎在喀什噶尔的班超的汉军,才越过遥远的帕米尔进行了这次东征。然而,当贵霜对班超的进攻失败后,陷入绝望的龟兹、姑墨、温宿等北道诸国便立即于翌永元三年(91年)归降汉朝。是年,后汉决心再次恢复西域都护,将班超提升为西域都护,徐干为长史。班超废除了龟兹王尤利多,将其送往京师,另立白霸为王,并亲自屯驻于龟兹的它干城,徐干屯驻于疏勒。
  于是不肯屈服于汉朝势力的便只剩下焉耆、危须、尉犂三国了。自前汉时代起,匈奴即在这一地区设置了僮仆都尉,以统治西域,恐怕在整个后汉时代该地仍残存有匈奴的统治势力。永元六年(94年)秋,班超率领龟兹、鄯善等八国的士兵七万人以及吏士贾客一千四百人前去讨伐焉耆。焉耆王切断了苇桥企图阻止汉军的前进,汉军冒着齐胸的水在焉耆城展开了肉搏战。接着击破了焉耆王广和尉犂王汎,抄掠了城内。因此,西域五十余国,全部向后汉入侍质子内属,班超遂立焉耆左侯元孟为王。班超留在焉耆约半年进行抚慰后,回到了龟兹。翌年,和帝下诏说:“超遂逾葱领,迄县度,出入二十二年,莫不宾从。改立其王,而绥其人。不动中国,不烦戎士,得远夷之和,同异俗之心……”,乃封超为定远侯,给邑千户。《后汉书·西域传》序中记载说:
  〔永元〕六年,班超复击破焉耆,于是五十余国悉纳质内属。其条支、安息诸国至于海濒四万里外,皆重译贡献。
  概述了当时的形势。〔7〕
  如前所述,因为甘英出使大秦国是永元九年之事情,即班超回归龟兹之后的第三年。随着西域诸国的内属,岭西诸国的使节也陆续来访。至此,我们可以推察出,在班超好不容易地统治了西域之后,为了探明传闻中的安息国之中继贸易情况和大秦国的实情,而派遣甘英到西方去的意图。
  三、甘英出使之成果
  永元九年(97年),由班超派遣赴大秦去的甘英,如从前载史料(1)(2)所了解到的那样,一直到达了条支国,由于听到安息西界船夫所说海路的危险而返回,但是,因为《后汉书》中并无甘英传,又未留下什么游记,因此详情不明。不过,对其作某种程度的推测,并非不可能的。
  例如,在《后汉书·西域传》序的末尾记载说:
  班固记诸国风土人俗,皆已详备前书。今撰建武以后其事异于先者,认为西域传,皆安帝末(延光三年,124年)班勇所记云。
  建武年间以后与前史不同的地方,乃是安帝末年班勇所记,班勇(班超之幼子)时代的西域经营,非班超时代所能比拟,他在公元124年左右所记录的岭西诸国的记录,可以认为其中大部分是根据97~100年左右甘英出使西域的报告写成的。
  长期致力于西域经营的班超,于永元十四年(102年)八月被允许返回洛阳。在西域三十一年,东奔西走之后,回到故国的班超,因病势恶化,于翌年九月死去。历史记载说:“朝廷愍惜焉,使者吊祭,赠赗甚厚。”班超归国后,以戊己校尉任尚为都护。安帝永初元年(107年),匈奴、西域诸国背叛,朝廷以险远之故,诏罢都护,再次放弃了西域。北匈奴复又称霸西域,不断侵入河西。元初六年(119年),后汉朝遣长史索班将千余人驻屯伊吾,但仅数月即被北匈奴包围歼灭。敦煌太守曹宗欲出兵讨伐北匈奴,报索班之耻,但邓太后未允,仅以护西域副校尉与营兵三百人驻敦煌,停止了覊縻西域诸国。此后,北匈奴经常与车师共同侵寇河西地方,因而有人提出关闭玉门、阳关,以绝其患的建议。
  其后,对于是放弃西域抑或再度经营,经过多次庙议,最后于延光二年(123年)以班勇为西域长史,率兵五百人,屯驻柳中(柳中为今西州县)。此后,二、三年间他的活动极为惊人。翌延光三年(124年)使鄯善、龟兹、车师前部归服,翌四年,以敦煌、张掖、酒泉的六千骑兵联合鄯善、疏勒、车师前部的士兵共同平定了车师六国。永建二年(127年),以敦煌太守张朗率河西四郡士兵三千人和诸国之兵四万余人,分别从南北两道进攻焉耆,勇与朗约期会师焉耆,朗因为早先有罪,欲主动自赎,遂先期到达,焉耆王元孟投降。因此,张朗免诛,而勇则因误期下狱。
  正如从上述所了解的,班勇在西域的活动只不过四年,而且迄至其末年,焉耆似仍处于匈奴统治之下,所以,在此期间不可能与岭西诸国有什么交往。因此,我们可以认为,班勇于安帝末年(124年)所记录的《西域传》的草稿,估计主要是汇集了甘英的报告,以及在此前后西域都护所得到的西域的动向以及西域诸国入贡者的见闻。
  如前所述,《后汉书·西域传》据说是“今撰建武以后其事异于先者”。因此,如果要列举《后汉书·西域传》中未见于《汉书·西域传》的国家的话,那么有以下诸国:
  拘弥国。子合国。德若国。条支国。大秦国。高附国。天竺国。东离国。栗弋国。严国。奄蔡国。移支国。
  在以上十二国当中,于阗东邻的拘弥国〔8〕(今尼雅遗址)和蒲类地方的移支国,是随着西域经营的进展而得到了解的国家。子合国,据《汉书》的记载为“西夜国,王号子合王”,认为与西夜国是同一个,然而《后汉书·西域传》却记载为:
  西夜国一名漂沙,去洛阳万四千四百里。……(中略)……汉书中误云西夜、子合是一国,今各自有王。(前书云“西夜国,王号子合王”)。
  把西夜国与子合国分列为二国。
  子合国居呼鞬谷。去疏勒千里。领户三百五十,口四千,胜兵千人。
  又关于德若国记述说:
  德若国领户百余,口六百七十,胜兵三百五十人。东去长史居三千五百三十里,去洛阳万二千一百五十里,与子合相接。其俗皆同。〔自皮山西南经乌秅,涉悬度,历罽宾,六十余日行至乌弋山离国,地方数千里,时改名排持。复西南马行百余日至条文。〕
  上文中〔〕内的文字,在《汉书·西域传》乌弋山离国条中有如下大致相同的文字:
  乌弋山离国,王去长安万二千二百里。……(中略)……东北至都护治所六十日行,东与罽宾、北与樸桃、西与犂靬、条支接。行可百余日,乃至条支。
  这段文字显然是《后汉书》西域传德若国条的原型,在此之所以记载了德若国至乌弋山离国的路线,估计是因为前汉时代南道的终点乌弋山离国至后汉时代即以疏勒——子合——德若——乌弋山离的路线而往来频繁。不言而喻,因为班超长时间驻扎在疏勒、龟兹方面,因而疏勒与岭西诸国的关系变得密切起来。
  在德若国之后,记载了条支国、安息国、大秦国。首先,关于条支国作如下记载:
  条支国城在山上,周回四十余里。临西海,海水曲环其南及东北,三面路绝,唯西北隅通陆道。……转北而东,复马行六十余日至安息。
  这与《史记》卷一二三《大宛列传》《汉书》中无条支国)含糊不清的记载比较,十分清楚。继之的安息国,在《史记》、《汉书》中都可看到关于该国的记载。《后汉书·西域传》记载说:
  安息国居和椟城,去洛阳二万五千里。北与康居接,南与乌弋山离接。地方数千里,小城数百,户口胜兵最为殷盛。其东界木鹿城,号为小安息。〔9〕
  接着便记述了在本文开头所举史料〔2〕,即甘英到达条支国听到安息西界船夫关于海上交通的危险,而取消了到大秦国去的经过。接着记述了自安息国至大秦国的路线。
  自安息西行三千四百里至阿蛮国。从阿蛮西行三千六百里至斯宾国。从斯宾南行度河,又西南至于罗国九百六十里,安息西界极矣。自此南乘海,乃通大秦。
  估计这就是甘英西行的路线。其后的大秦国,《后汉书·西域传》首次详细地记载了其情况。所谓的犂靬一名,在《史记》、《汉书》中均出现过,而海西、大秦之名,虽在《汉书·西南夷传》中曾出现过,但其详细记载,在此还是第一次出现。即:
  大秦国一名犂鞬,以在海西,亦云海西国。地方数千里,有四百余城。小国役属者数十。以石为城郭。列置邮亭,皆垩塈之。……(以下略)
  记载了大秦国的政治制度、风俗、物产等相当详细的情况。
  有关此大秦国和条支国的位置及其情况,以夏德为首,白鸟库吉、藤田丰八、宫崎市定等诸位学者曾分别发表了精密的论著。〔10〕仅就这些学说进行论述也需要众多篇幅,故只能另找机会加以论述,但是,正如宫崎市定博士所清晰指出的那样,最初所模糊认为的罗马、东洋的大秦国,至少是在甘英西使后才明确是指罗马帝国。《后汉书·西域传》大秦国条所记载的:
  至桓帝延熹九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献象牙、犀角、玳瑁,始乃一通焉。
  仅从其中的大秦王安敦被比定为罗马王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 Amtonius),就十分清楚了。而且大秦国条中所记载的国王的选举制度、护民官的职务、议会、驿传制度、罗马城、风俗、物产等,只有作为罗马帝国的东西,才能够最好地得到理解。〔11〕象这样清楚的知识之所以能够传到中国,其中的一个原因可以说是甘英直接到达了条支海岸,听到了大秦国的实际情况的结果。
  在《后汉书·西域传》中还列举了前史中未曾见过的几个国名。首先,高附国可以比定为今日之喀布尔。
  高附国在大月氏西南,亦大国也。其俗似天竺,而弱,易服。善贾贩,内富于财。所属无常,天竺、罽宾、安息三国强则得之,弱则失之,而未尝属月氏。汉书以为五翎侯数,非其实也。后属安息。及月氏破安息,始得高附。
  那么,此高附国自然应该以之与前面的《大月氏国传》进行对比研究。众所周知,《后汉书》大月氏国条是记载贵霜国建立的唯一明确的史料,因而极为重要。〔12〕
  大月氏国居蓝氏城,西接安息,四十九日行,东去长史所居六千五百三十七里,去洛阳万六千三百七十里。户十万,口四十万,胜兵十余万人。(前书“蓝氏”作“监氏”。)
  以下对贵霜王国的成立进行了论述。此处的叙述虽然有许多地方是照抄《汉书·大月氏传》,但是从永元二年(90年)攻击疏勒失败以来“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的形势来看,甘英出使西域时很可能是经过了大月氏国的都城蓝氏城,〔13〕即今日的巴尔赫。他可能是在这里听到了印度方面的天竺国和东离国的情况。
  除此以外,栗弋国、严国、奄蔡国三国是自西突厥斯坦至哈萨克斯坦的见闻,也许仅仅是记述了传闻,故内容异常简略,其记述如下:
  栗弋国属康居。出名马牛羊、蒲萄众果,其土水美,故蒲萄酒特有名焉。
  严国在奄蔡北,属康居,出鼠皮以输之。
  奄蔡国改名阿兰聊国,〔14〕居地城,属康居。土气温和,多桢松、白草。民俗衣服与康居同。
  岩国、奄蔡国恐怕是指咸海北方之游牧民族,栗弋〔粟?〕国可能是指西突厥斯坦的粟特族的国家,此叙述亦非常简单,如果这是甘英的报告的话,那么这恐怕仅仅是记录了所听到的情况,实际上他并未到过这些地方。各国也均未记载其距离。
  从以上考察我们了解到,甘英自永元九年自龟兹赴大秦国,乃是经由疏勒—子合—德若—(葱岭)—大月氏(蓝氏城)—木鹿城—安息—阿蛮—斯宾—于罗(安欲〔15〕)而到达条支的地中海。在此逗留期间,他调查了大秦国的种种情况,虽然也了解到自安息从陆路去大秦国的路线,但是,由于听到船夫们所谈地中海航海的危险性,因此,大约在永元十二年春左右,便与蒙奇、兜勒的使者一起返回龟兹。途中,他在大月氏听到了印度方面的情况,在安息听到并记载了北部哈萨克斯坦的情况,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他亲自到达了条支国,听到了有关大秦国的详细情况。正是根据甘英的记述,中国人才得以充分了解到过去所一直不清楚的极西地方的情况。
  结束语
  《后汉书·西域传》大秦国条有如下一节:
  或云其国西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所居处,几于日所入也。汉书云“从条支西行二百余日,近日所入”,则与今书异矣。前世汉使皆自乌弋以还,莫有至条文者也。又云“从安息陆道绕海北行出海西至大秦,……(中略)……又言“有飞桥数百里可度海北。”
  这段文字是说明前汉时期的使节大多只到达乌弋山离国,而甘英却亲自到达了条支国,因而能够得以修订很多的错误。有关甘英的这种看法,在《三国志·魏书》卷三十《东夷传》附录《魏略·西戎传》中有更明确的记载。
  前世谬以为条支在大秦西,今其实在东。前世又谬以为疆于安息,今更役属之,号为安息西界。前世又谬以为弱水在条支西,今弱水在大秦西。前世又谬以为从条支西行二百余日,近日所入,今从大秦西近日所入。
  此《魏略·西戎传》把西域按照南道、中道、新道三条路线加以说明,尤其是对大秦国保留下了有关其物产、地理等方面的详细记载,对其内容虽有种种批判,但是,《魏略》的作者鱼豢是魏朝的郎中,是生活在三世纪前半期的人(生卒年不详),从某种意义来讲,可以说此书比《后汉书·西域传》更好地留下了甘英的报告。〔16〕为了全面地了解甘英报告的全貌,有必要对《魏略·西戎传》进行分析,由于篇幅所限,拟另行论述。
  总之,由于前汉时代汉使最终到达的地点是乌弋山离国附近,所以,他们的正确见闻仅限于安息国,而甘英出使西域,虽然未到达其目的地大秦国,但是他亲自到达了条支国,大致弄清了大秦国的情况,也查清了到大秦国去的海陆两条路线,在扩大极西地区的知识方面,具有极大的意义。
  注释
  〔1〕Hirth,F.:China and the Roman Orient,researche into their ancient and mediaeval relation.Shanghai and Hong-kong,1885.pp.164-68.伊濑仙太郎:《世界文化交流史》(金星堂,昭和28年)107—108页。岩村忍:《丝绸之路》(日本放送出版协会,昭和41年)127—128页等。
  〔2〕宫崎市定:《条支、大秦与西海》(《亚洲史研究》一,东洋史研究会,昭和32年),167~168页。
  〔3〕Karlgren,B.:Analyic Dictionary of Chinese and Sino-Japanese.paris,1923,p.172,292.
  〔4〕Dura-Europos是公元前300年左右,由塞琉古一世的将军尼卡诺尔所建之军事、商业都市,位于幼发拉底河中游,1920年偶然发现。
  Cumont,F.:Fouilles de Doura-Europos,Paris,1926.
  〔5〕《后汉书·西域传》序中载有:“自建武至于延光,西域三绝三通。顺帝永建二年(127年),勇复击降焉耆。于是龟兹、疏勒、于阗、莎车等十七国皆来服从,而乌孙、葱岭以西遂绝。”此三绝三通是指以下事件:
  光武帝 建武十四年(38年) ×不允许恢复西域诸国都护。
  明帝 永平十七年(74年) 〇恢复西域都护、戊己校尉。
  章帝 建初元年(76年) ×遭到西域诸国的反击废止西域都护
  和帝 永元三年(91年) 〇由于班超的活动,恢复了都护、戊己校尉。
  安帝 永初元年(107年) ×由于诸国背叛放弃西域。
  安帝 延光二年(123年) 〇班勇为西域长史驻屯柳中。
  详细情况请参阅伊濑仙太郎:《西域经营史研究》(日本学术振兴会,昭和30年)第一章。
  〔6〕有关当时东征的月氏军副王谢有榎一雄的精辟的研究。榎一雄:《月氏副王谢——有关贵霜王朝年代论之一臆说》(《东方》10—3、4,昭和42年)。
  〔7〕下面所举《后汉书》卷四《和帝纪》也论述了此一形势,“论曰:自中兴以后,逮于永元,虽颇有弛张,而俱存不扰。是以齐民岁增,辟土世广。偏师出塞,则漠北地空;都护西指,则通译四万。(西域传曰:班超定西域五十余国,皆降服,西至海濒,四万里,皆重译贡献。)岂其道远之代,术长前世?将服叛去来,自有数也?”
  〔8〕关于拘弥国,《后汉书·西域传》有如下记载:“拘弥国居宁弥城,去长史所居柳中四千九百里,去洛阳万二千八百里。……其国西接于阗三百九十里。”无论是从宁弥的古音nieng mjie=niya (Karlg-ren,B.出处同上,196页,207页),还是从东距于阗三百九十里这个距离来讲,都可以比定为今日的尼雅遗址。但是藤田丰八把拘弥国比定为丹丹乌利克(藤田丰八:《西域研究》2,《东西交涉史研究》西域篇所收,昭和18年》,关于拘弥国今后拟进行详细论述,暂请参阅批著:《楼兰王国史研究序说》上,(《东洋学术研究》10-4,昭和47年,本书157页以下)
  〔9〕前汉时代似乎已遣使至安息国。即在《汉书·西域传》安息国条曾记述说:“安息国,王治番兜城,……武帝始遣使至安息,王令将将二万骑迎于东界。东界去王都数千里,行比至,过数十城,人民相属。因发使随汉使者来观汉地,以大鸟卵及犂靬眩人献于汉,天子大悦。”记载了使节来往的情况。上文中之东界,估计即指《后汉书》中的木鹿城Merr(Alxandria Margiana)。
  〔10〕大秦国问题是西域史中的大问题,曾经发表了许多论著,主要有以下几篇:
  Hirth,F.:China and the Roman Orient. Shanghai & Hon-gkong,1885.
  白鸟库吉:《大秦国及拂菻国》、《条支国考》、《出现在大秦传中的支那思想》、《在大秦传中所看到的西域地理》(以上收录在《白鸟库吉全集》岩波书店,昭和46年,第七卷)
  宫崎市定:《条支、大秦与西海》(《亚洲史研究》,一,昭和32年,所收)
  〔11〕宫崎市定,前揭论文。
  〔12〕有关贵霜王朝的成立拟另稿加以论述。关于《后汉书·西域传》大月氏国条,请参阅:Kumar,B.,:The early Kusanas,New Delhi,1973,Chap.3-4.Puri, B.N.:India under the kushanas,Bombay.1965.chop.2,Tarn,W.W.:The Greeks in Bactria & India.Cambridge,1951.Chap.8.拙著:《楼兰王国史研究序说》下。(《东洋学术研究》11-1,昭和47年,本书177页以下)
  〔13〕有关蓝氏城的位置有Alxandria,Samarkand.Puskalavati,Lawakand等的各种说法,但是榎一雄认为是指巴克特里亚的中心城市巴克特里亚(今巴尔赫)。榎一雄:《寄多罗王朝的年代》(《东洋学报41-43,昭和33年)。
  〔14〕聊国,一作柳国。《三国志·魏志》卷三十《东夷传》所附载的《魏略·西戎传》有如下记载:“……转西北则乌孙、康居,本国无增损也。北乌伊别国在康居北,又有柳国,又有岩国,又有奄蔡国一名阿兰,皆与康居同俗。”
  〔15〕《魏略·西戎传》记载说:“大秦国一号犂靬,在安息、条支西大海之西,从安息界安谷城乘船,直截海西,遇风利二月到……却从安谷城陆道直北行之海北,复直西行之海西,复直南行(以下略)”从安息赴大秦,无论是海路、陆路都要由安谷城出发。安谷是安欲,可以比定为今安条克。
  〔16〕《后汉书》一二〇卷的本纪十卷,列传八十卷,是南朝宋范晔(398-445年)所撰。志三十卷,为晋司马彪所撰。《三国志》六五卷,为晋陈寿(233-297年)所撰。鱼豢(三世纪前半期在世的《魏略》,因为现存佚文中有魏末陈留王奂的记事,所以估计是晋太康年间(280-289年)完成的。从完成年代和班勇以后的西域形势来看,尽管对《魏略·西戎传》有不少批评意见,但是看来它妥善地收录了甘英的报告。
  

丝绸之路史研究/ (日)长泽和俊著 ( RI ) CHANG ZE HE JUN ZHU; 钟美珠译.-天津: 天津古籍出版社, 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