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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丝路概说> 从长安到罗马——汉唐丝路全程探行纪实上

1.7月下豪饮马上诗

作者:王蓬




     
  一
  汉赋、晋字、唐诗、宋词、元曲、明清话本,四大名著汇聚着我国文学乃至文明的辉煌,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要具体说清楚一种文体辉煌到什么程度,又需下点工夫。比如,置于案头的这本选了近千位诗人代表作的《全唐诗精华》,厚1800页,重2公斤,但仅仅是《全唐诗》48000首的八分之一。唐诗当然诞生于唐代,而且,这些诗歌绝大部分是在唐都长安创作,或者和长安相关,即便在外省外地创作,也要带到长安来传播,比如,孟浩然、李白、李贺。因此,说长安是唐诗荟萃之地或者是诗歌之城,大概不会有什么异议。偶然突发奇想,假如唐代没有诗歌,唐代的辉煌与神韵、乐观与自信、积极和奋进、豪情与壮举、金戈铁马和霓裳歌舞,灞柳送友和曲江赏花,大漠孤烟和边塞秦月……会不会被岁月淹没而无人知晓?翻着如秦砖般厚重的诗集感叹,我们真得庆幸,上至皇上宰相、王公大臣,比如李世民、张九龄、张说、王维,下至布衣百姓,游侠僧人,比如杜甫、白居易、贾岛,不同阶层、不同职业、不同身份,成千近万名的诗人在长达三个世纪的岁月中,前赴后继,不屈不挠,把亲见、亲历、亲闻、亲赴边塞、亲入宫廷的种种感受,一吐为快,写下那么多的精彩华章,涉及唐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帝后宫闱、宴集游乐、歌舞艺伎、诗文书画、山水胜迹、市井田园、咏史怀古、感时抒怀、日本安南、吐蕃回鹘、边城塞外、战争动乱、感怀伤时、隐送燕居、宗教神话、民风土俗……林林总总,蔚为大观,称得上唐代生活的备忘录和百科全书。
  二
  盛唐大诗人李白,用台湾诗人余光中的话说:“秀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
  有学者认为,李白自身便是丝路畅通、中西交流的结果。有资料表明李白出生于唐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城,其地在今吉尔吉斯斯坦北部之托克马克,当地驻军的各种需求提供了巨大的商机,李白的父亲在碎叶城经商致富,在外娶亲是很正常的事情。李白的母亲如众多的胡姬一样年轻漂亮,李白在血缘中便有中西民族结合的基因,所以才无拘无束,狂放不羁。“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1200年后,我们仍被这些坦率真诚、豪放进取的人生态度深深打动。
  若没有唐诗,我们怎么知道长安城的格局: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白居易《登观音台望城》
  又怎么知道唐代富足的程度: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杜甫《忆昔》
  当然,也无法和唐人一起去欣赏: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杜甫《丽人行》
  以及丝路通畅,大批西域商人、歌伎、艺人涌入长安,给生活带来的变化:
  自从胡骑起烟尘,毛毳腥膻满城洛。
  女为胡妇学胡妆,伎进胡音务胡乐。
  ——元稹《法曲》
  从诗中不难看出中原汉人喜爱异域歌舞,既有人类共同的猎奇心理,也不免有赶时髦、追浪潮的味儿。其实,不仅是寻常百姓,早在汉代,汉灵帝就十分喜爱西域的“胡床”、“胡座”。中原原本没有床榻桌椅,任何文明都有起根发苗,有个发展过程。早先人们都是席地而坐,席地而卧。三国时的风云人物刘备,便曾以编织草席度日,说明草席的用量很大,不仅晚间席地而卧,白天来客或议事均坐在草席上。但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时常迁徙,为避草地潮湿,就做了便于活动拆卸的床具、坐具,也就是“胡床”、“胡座”。比如小板凳,由于在马背驮放,至今还叫“马扎”。丝路开通后,一些胡人骑马辗转数月才能到达长安,便也带上“胡床”、“胡座”。汉灵帝见了觉得很稀罕,觉得比草席好,十分喜爱。“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原本简单的“胡床”、“胡椅”经过中原能工巧匠的不断改造,雕镂美化,便发展成为桌椅床榻,不仅为帝王将相所喜爱,也为寻常百姓所接受。从席地而坐上升至桌椅床榻,绝不仅仅是生活方式的一种改变,而应该看成是人类精神境界的提升,文明程度的提升。这显然是由于开放交流带来的一种新的文明气象。
  三
  事实是汉唐时代,丝路畅通,社会风气十分开放。由于长安城中西域人口的不断增加,胡化之风盛极一时。“胡服、胡床、胡饭、胡饼、胡歌、胡乐”,首先是“京城贵戚,皆竞为之”,使得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不同文化,都能在长安这座国际大都会相融相济,发扬光大,渗透到生活的各个领域。比如建筑,唐式建筑原本雄伟华丽,宏大精美,又能吸纳外来的文化元素。在兴庆宫建造的厦殿,建筑仍是重檐覆顶,楼阁飞檐,但在四周蓄水,用水流冲动巨大的扇轮,造成雨帘飞洒,这便是吸纳了罗马建筑中的喷泉原理。再是佛教的传入,连造佛塔也采用了古印度佛国模式,至今矗立于西安南郊的大小雁塔,历千年风雨依然巍然耸立云端,仿佛向后人叙说着永远也讲述不尽的大唐盛世。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
  左旋右旋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白居易的这首千古绝唱《胡旋女》讲的是西域康居国(今中亚乌兹别克斯坦)流行的舞蹈。那时,西域中亚许多地方都在大唐帝国的版图之内,设康居都督府,属安西都护府管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是自己的国土和臣民,官员或商队带些能歌善舞的女子去京城献艺演出,也就是很正常的事情。《胡旋舞》的动作轻盈敏捷,快如旋风,让人眼花缭乱,与唐代标新立异、喜新厌旧的社会风气十分合拍,传入京城便风靡一时,甚至连宫廷都争相学舞,“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圆转。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能道胡旋。”可见,胡旋转到了何等程度,连唐玄宗的宠妃杨贵妃(曾为太真道人)都加入其中。安禄山虽贵为节度使,但原本系胡人,跳舞自是拿手好戏。胡舞如此受欢迎,胡舞的发祥地西域自然成了人皆向往之地,就像佛教传入中国,引发玄奘、法显等高僧去佛教发祥地印度取经一样。再是唐人开朗、健康,向往边关要塞,滋生建功立业的豪情,这其中唐诗的号召力与鼓动起了很大作用。
  唐诗中,描写西域、边塞、军旅、丝路的诗歌多达两千多首,诗人则有李白、杜甫、岑参、元稹、李贺、李颀、王维、王翰、王之涣、刘禹锡、白居易、张祜、张说、张九龄、温庭筠等,可谓泰斗巨子,群星灿烂。他们的作品许多都精选在《唐诗三百首》中,成为脍炙人口的名作,比如王昌龄的: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王昌龄《从军行》
  其实,以西域、边塞、丝路为题材和内容的作品,也极大地开阔了诗人们的视野,给他们奔放的才情提供了一个广阔的平台。西域的辽阔,边塞的雄浑,丝路的壮美,使他们的情感愈加奔放热烈,笔下也愈加奔龙走蛇、妙笔生花,写下一曲曲千古绝唱,为西域,为丝路增添了许多不朽的光彩。
  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扑地桑柘绸。
  葡萄酒熟恣行乐,红艳青旗朱粉楼。
  ——元稹
  在唐代那种个性张扬、意气风发的时代,不定有人读了此诗便热血沸腾,说啥也要逛一次凉州,哪怕是“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去了说不定又可欣赏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瑰丽壮景。
  一路的艰辛是肯定的,在我多次考察丝路的旅途中,一路坐着汽车、火车,穿行在数百公里的沙漠戈壁,炽热的太阳悬在头顶,到处都明晃晃地刺眼,眼睛看不了多久就干涩起来,不停地喝水,仍嘴舌干裂,上火难受。那么,千百年前,商旅和诗人们又是如何去西域的呢?且看岑参诗作:“十日过沙碛,终朝风不休。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
  然而到达凉州,一切辛苦都化为乌有。万丈豪情又融进了酒杯之中:
  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需醉倒。
  ——岑参《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
  若无坚强的意志,高昂的情怀,去边塞建功立业的雄心,以苦为乐,积极进取的精神,怎能长驱丝路万里?持续千年之久的大漠孤烟,悠悠驼铃,温馨的记忆,难舍的依恋,都在大智奇才、妙笔神来的唐代诗人笔下痛快淋漓地表达了出来。
  可以说,唐诗因丝路倍添雄浑,丝路因唐诗而成为史诗。
  

从长安到罗马——汉唐丝绸之路全程探行纪实(上卷)/王蓬.-西安: 太白文艺出版社, 2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