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胆小的霸王龙
一
豆芽很崇拜爷爷。
爷爷在一个澡堂里干搓澡工。这个澡堂有个霸气的名字——霸王汤。
十里八乡,只有霸王汤这一家公共澡堂。冬天里天寒地冻,家里洗不了热水澡,于是男女老少都会来这所澡堂搓澡。雾气氤氲中,数日的污垢被层层搓下,用铁皮莲蓬一冲,澡客们蜕变成一根根白条。穿上衣物后,他们又重新冲进生活的风雨里。
豆芽的爷爷,在霸王汤里是最有人气的搓澡工。
爷爷年轻的时候在村里唱社戏,唱得最红的就是《项羽》。开腔就是“赢秦无道动兵机,吞并六国又分离。项刘鸿沟曾割地,孤霸东来汉占西”,赢了多少喝彩声,一把清音彻云天,那是属于西楚霸王般的威风。
就因为项羽的角色滤镜加持,加上爷爷生肖属龙,所以爷爷得了一个绰号——霸王龙。
男澡客们喜欢让爷爷搓澡,因为爷爷在搓澡的时候喜欢哼唱名段。在温暖潮湿的澡堂里,耳边充盈抑扬顿挫的戏曲声腔,无疑是一种享受。
豆芽曾经很得意,自己是霸王龙的孙子。龙的孙子,自然而然是小霸王龙,对此他深信不疑。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直接改变了豆芽的看法。
豆芽在镇子的中心小学里读六年级,爸爸和妈妈都在城里务工,只有爷爷在家里照顾豆芽。冬天,豆芽放学之后会去澡堂里写作业。那里暖和,灯泡又亮,一个月下来家里能省不少电费。
久而久之,豆芽和澡客们都熟悉了。不过,豆芽不喜欢邦子叔。
邦子叔在村里办了个服装厂,四十不到就有了大爷做派。他常常扯玩着脖子上的金链子,冲着爷爷喊:“霸王龙,搓澡了,这次先欠着。”
爷爷也不计较,把白毛巾往肩膀上一搭:“好嘞。”
邦子叔喜欢喝酒侃大山,挣的钱都给了酒馆,所以兜里比脸都干净,搓澡的钱常常积攒了五六次,才在催促中慢吞吞地结清。
很多次,豆芽都对这种行为很不满。终于,他忍不住对爷爷说:“爷爷,你不能再给邦子叔赊账了,他哪天要是不来澡堂,装忘了怎么办?”
爷爷没在意,手上活计不停:“他那个服装厂有不少贷款,压力也大,再说邻里乡亲的,总不能追着要钱。”
“那他怎么不卖了他那条金链子?”
“那是你邦子叔的体面,人都是活一个体面的。”
豆芽觉得爷爷不是因为面子,而是因为老了。
龙老了,就会变成虫。龙胆变成了虫胆,小了。
二
冲突发生在一个午后。
那是初冬的一个周末,豆芽坐在澡堂的门厅写作业,眼前却有一双白球鞋晃啊晃。班上的张大胆有一双白球鞋,在操场上跑着,别提多惹人注目了。
豆芽整日坐立不安,试着跟城里务工的爸妈打电话,提出要买白球鞋。爸爸一口答应,妈妈却在旁边说:“豆芽每过一个新年,脚就大一寸!还不如年后买,能穿得时间长些。”
一句话,将豆芽的白球鞋往后拖延了几个月。小小少年想不通,大人怎么总是喜欢玩拖延这一套。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难道他们没学过《明日歌》吗?
正想着,邦子叔掀起棉被帘子,带着一股寒气进了澡堂。他摸了一下豆芽的脑袋:“豆芽,霸王龙在吗?”
豆芽呆呆地望着他的大金牙,忽然脱口而出:“在!不过邦子叔,你该把搓澡钱结清了吧?都欠了八回了!”
邦子叔一愣,叉腰笑起来:“八回?我啥时候欠了那么多?我一个挣大钱的人,还能欠你的钱?”
豆芽梗着脖子喊:“八回,我这都记着呢!”
“小兔崽子,记账不咋行,算账算得精,我明明才欠了六回,哪有八回?”
“就八回!”豆芽把作业本一翻,指着本子背后的八道铅笔杠,“我这都好好记着呢!”
邦子叔目瞪口呆,正要说什么,爷爷从里面冲出来,看两人这斗鸡模样也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伸手一拦豆芽:“豆芽,说什么呢?邦子叔都是凑一块儿给,哪次不结清?”
邦子叔也说:“就是,老子办厂有钱,有必要赖账吗!”
谈话间,几个澡客从里面出来。邦子叔面子有些挂不住了,掏出一把钱放到爷爷手里:“六回的钱,你点点!”
“爷爷,他没给够,别要!”豆芽喊。
爷爷没理豆芽,把钞票往口袋里一塞,把邦子叔请进去了。
豆芽气得脸都红了。他气的不仅是少了两回搓澡钱,而且是爷爷这种不容置喙的做派,让他彻底怀疑起那些传说。
爷爷真的曾经是社戏上名震一时的西楚霸王吗?
一个澡客似乎看出了豆芽的心思,在旁边说道:“豆芽,你也别气,这邦子叔以前也是喜欢唱两句的,当时他唱的是刘邦!”
“刘邦?”豆芽一惊,“他唱过刘邦?”
“可不是呢!不过唱戏苦啊,加上后来他有生意做,又多了酒瘾,坏了嗓子,也就不唱了。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的事。”另一个澡客说。
豆芽心里拔凉拔凉的。历史上的刘邦和项羽是死对头,现在,爷爷和邦子叔仿佛也在重复当年的人物。可是,邦子叔到处耍无赖,而爷爷……
“就是胆小!胆小的霸王龙!”豆芽在心里忿忿地说。
三
一连几天,白球鞋在豆芽眼前来来回回地晃悠,像是驴子眼前挂的一根胡萝卜。终于,豆芽下了一个决心。邦子叔的儿子就是张大胆,如果邦子叔赖账,他就去找张大胆要!
下课后,豆芽直接走到张大胆面前,鼓了鼓勇气,伸出右手:“张大胆,你爸爸欠我爷爷两次搓澡钱,四块钱。”
张大胆正在打游戏机,头也没抬。
豆芽心里火起:“父债子偿,你得还钱!”
话音刚落,张大胆就一把将游戏机扔到桌上:“大早晨的打什么秋风啊?我爸办厂,用得着欠你钱?”
这一嗓子吼得其他同学都听见了,也将两人的脸面撕得稀碎。豆芽气得浑身发抖:“你爸就是欠了钱,欠了钱!八次变六次,也就他干得出来!”
话音刚落,张大胆就跟头小豹子似的,一头撞到豆芽的胸口上。豆芽血性上来,使劲掐住张大胆的脸,将他按倒在地。张大胆很快就翻转过来,骑在豆芽的身上。要不是腾不出手,张大胆的巴掌估计早已落下去了。不过打架这种事情,做到不亏就是赚的,所以豆芽不带怕的,死死抓住张大胆的脸,没让他占到什么便宜。
周围的同学有劝架的,有拍手叫好的,各种声音汇聚成一条河流,将豆芽冲得头昏脑涨。
就在这时,一个很轻的声音响起:“就是八次。”
这个声音颇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力量,让一锅沸腾的热水瞬间冷却。张大胆松了手,豆芽也顺坡下驴地松开架势。他躺在地上,脑袋后仰地望过去,看到了怯生生的苗娟。
苗娟是澡堂老板娘花婆的女儿,她的话格外有说服力。豆芽来劲了,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我就说吧!”
张大胆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望着苗娟发呆。
苗娟是班上最文静的女孩,许是霸王汤的滋润,让她的皮肤生得明丽透亮,看着分外舒服,不像那些风里泥里长大的农村女孩。班上嗓门最大的男生,跟苗娟讲话都得轻声细语的。
半晌,人群中有人质疑:“苗娟,你不是女孩子吗?邦子叔去的是男汤,你怎么知道他搓的是六次还是八次?”
“哈哈哈!”同学们顿时哄堂大笑,苗娟的脸也红到了耳朵根。
豆芽恨那个同学瞎说,一跃从地上跳起来:“她每天放学都会在澡堂门厅做作业,有时候也帮忙记账,所以才知道的!你们不懂别瞎说!”
那个同学没再说话,苗娟也默默地回到自己的课桌前,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气氛就这样僵着了。
张大胆泄了气,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使劲砸向豆芽:“不用找了!”
豆芽倔,将一块钱钢镚放到张大胆的铅笔盒里。霸王龙的孙子,不喜欢占便宜。
他想跟苗娟说声谢谢,也说声对不起,可是苗娟整个下午都趴在桌上学习,没有抬头。疏离的苗娟,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四
太阳下山之前,打架事件就传到了爷爷耳朵里。
爷爷将豆芽拦腰抱起来,拿鸡毛掸子往他屁股上招呼:“四块钱,四块钱就值得你去跟人较劲?邻里乡亲的,你这样丢不丢人?”
豆芽痛得哎呀哎呀地叫,最后说:“苗娟都替我说话了,爷爷,就是八次,八次呀!”
“我让你还顶嘴,顶嘴!”爷爷继续拿鸡毛掸子招呼。其实掸子软软的,打起人不疼,可是豆芽疼得流出了眼泪。他想不通爷爷怎么这么胆小怕事。
“你不找邦子叔要钱,他就拿去喝酒了,不要白不要……再说,他有钱了不起啊?他在村里耍了多少回赖皮?”豆芽哭喊着,“爷爷,你就是那战败的西楚霸王!”
爷爷手上力道一松,豆芽双脚就落了地。此时,暮色四合,爷爷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像一台老风箱,每一口气都夹杂着时代的尘埃。爷孙俩在夜色里大眼瞪小眼,最后,爷爷疲惫地摆摆手,扭头进了屋。
那一晚的晚饭是红薯稀饭和鸡蛋煎饼,豆芽吃得食不知味。
豆芽有些后悔,不该跟爷爷顶嘴,但是他觉得爷爷也有责任,他想象着爷爷能振作起来,像当年的西楚霸王,横扫天下,力拔山兮气盖世。
于是,晚饭后,豆芽掏出从学校图书馆里借来的故事书,大声读了起来:“项羽带着八千子弟兵渡过江,很快就打下了广陵,势如破竹。那时候的刘邦,还籍籍无名。谁能想到,刘邦的势力会快速崛起,成为‘汉王’,而项羽作为‘西楚霸王’,和刘邦开启了一段楚汉之争……”
他希望爷爷能通过项羽的故事,想起往日的威风来。可是爷爷压根没反应,在厨房里整理柴火,一根根地码得整整齐齐。
……
豆芽读得累了,就把书一合,开始写起作业。家里的灯泡不如霸王汤的亮,写了几个字,他就眼皮打架,头一歪,就坠入了梦中。
梦里,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雾。
豆芽依稀见到浓雾背后蹲着一只年兽。年兽的眼睛像铜铃,从浓雾后射出两道瘆人的光芒,直勾勾盯着豆芽的脚看。豆芽顿时害怕起来,年兽这是要把他的脚变大呀!
“不要不要,别把我的脚变大!”豆芽哭了起来,“过一个年,脚就变大,爸爸妈妈都不乐意给我买鞋了!”
半空中蓦然传来了鼓声,夹杂着唢呐和胡琴声。那是京剧的开场乐,年兽像是很惧怕一般,扭头就跑进了浓浓大雾中。
“豆芽别怕,爷爷把年兽打跑,你的脚不会长大的。”
“豆芽别怕,爷爷给你买白球鞋。”
耳边依稀传来爷爷的声音,豆芽满足地吧嗒了下嘴,在梦乡中游走。
五
豆芽第二天醒来,发现早饭在桌子上放着,还在冒着热腾腾的热气。院子里,爷爷在擦自行车。
“爷,你要出门?”豆芽问。
爷爷擦着车铃铛:“嗯,给你买双鞋。”
“啊?”
“去城里之前,再送你去上学。”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爷爷说完,站起身,“吃饭。”
爷孙俩吃完饭,锁好了门,就上路了。豆芽坐在爷爷的自行车后座上,心里翻江倒海。昨天他肯定说梦话了,所以爷爷才知道了他心里的秘密。
到了学校,爷爷将豆芽放下来,叮嘱:“有事找老师。”
豆芽使劲点头,心里还想着他的白球鞋。
没想到,上午放学,张大胆找事了。
豆芽去学校的食堂打饭,午饭是豆芽炒肉和米饭。打完饭,打菜师傅就搬着空掉的米缸离开了。豆芽刚坐下来吃了两口,张大胆就带了两个男生在对面坐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吃挺素啊。”
“不素,挺好吃。”豆芽感觉来者不善,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张大胆一把将他的衣领揪起来:“哥儿几个给你加个荤菜,走,去外面说。”
豆芽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他知道张大胆怀恨在心,来找茬了。他挣扎了两下,根本挣不过三个男生的力量。于是,他干脆抄起饭盒盖在张大胆头上:“放不放手!”
张大胆放手了,抹去脸上的残羹,眼神凶得吓人:“你小子,能起来了!”
三个男生围住了豆芽,周围的学生根本不敢上前。豆芽浑身都绷紧了,后背起了一层密密匝匝的薄汗。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班主任的呵斥声:“你们干什么!”
两个男生怕事地退到一旁,张大胆还梗着脖子,指着豆芽:“他拿饭菜撒我一身!”
“怎么回事?”班主任看向其他同学。
没有人吭声,豆芽大着胆子说:“张大胆他们想打我,我反抗才拿饭菜撒他的。”
“打架是吧?你们三个,给我罚站两个小时!”班主任厉声呵斥。
张大胆怏怏地抹了把脸,狠狠瞪了豆芽一眼。
“你泼的菜,你自己打扫干净。”班主任对豆芽说。
豆芽乖乖地去拿扫帚和簸箕了。这个惩罚和张大胆比起来,不值一提,就是可惜了那盘豆芽炒肉,他才吃了两口。
打扫完食堂,豆芽去外面放扫帚。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顿时提高了警惕,转过身——
苗娟捧着饭盒,站在他身后。
“给你。”苗娟将饭盒塞到他手里,然后跑开了。
豆芽打开饭盒,看到里面是一份豆芽炒肉。他惊喜地抬起头,看见苗娟离去的背影,像一只小燕子。
就算被张大胆打一顿,豆芽也觉得值了。
爷爷回来后,带给豆芽一双白球鞋。
豆芽别提多高兴了,穿着白球鞋想疯跑进家门口的田地里。但是跑到田埂前,他一个急刹车停住了。
那样做,太糟蹋白球鞋了。张大胆有很多双白球鞋,脏了还能换,但是他只有这一双。
豆芽踮着脚回到院子里,爷爷背着手看他:“喜欢吗?”
“喜欢。”
“那怎么不去撒欢?”
“怕脏。”豆芽老老实实地回答,“爷爷,这鞋多少钱啊?”
爷爷咧嘴一笑:“你别管多少钱,爷爷有。”
豆芽心里像被熨烫过,舒坦地躺平展开。他想,虽然爷爷害怕邦子叔,但爷爷不怕年兽,也不怕豆芽的脚被年兽催大,爷爷就是霸王龙。
豆芽骄傲了起来,仿佛他是一条小霸王龙。
六
三天之后,情势陡然急下。
那天,苗娟没来上课,也没个具体原因。全班男生都跟霜打的茄子般,没劲极了。豆芽心里也难受极了,生怕苗娟会被花婆送去城里打工。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他就去找花婆求情。如果花婆执迷不悟,他就打市里教育局电话,举报花婆中断子女的九年义务教育。总之,苗娟得继续读书,她那么美好,必须要做美好的事情。
再说,苗娟曾经请他吃过一顿豆芽炒肉,他怎么着也要报答苗娟。
豆芽这样盘算着,放学后磨磨蹭蹭地往霸王汤去了。结果还没到澡堂,他在路上碰到了一个村里的熟人,德叔。
德叔见了豆芽就问:“豆芽,你要去澡堂里写作业啊?”
豆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可别去了,你爷啊,昨天从澡堂辞职了,今天去领了最后的结算,以后都不去了。”德叔摸了摸豆芽的脑袋,微微叹了口气。
豆芽听到这几句话,惊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急声问:“怎么辞职了?到底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好像跟邦子有关系……”德叔说,“具体我也不清楚,别问了。”
豆芽快急哭了,他怎么能不问清楚?爷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苗娟不来上课,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他改了方向,往家飞奔。远远地,烟囱冒起了黑烟,爷爷应该开始做饭了。豆芽一股脑地冲进厨房,看见爷爷正在烧地锅。
“回来啦?”
“爷爷,你怎么不在澡堂干了?是因为邦子叔吗?”
爷爷没回答,地灶里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
豆芽继续说:“你不能因为邦子叔,就不去澡堂了。你是霸王龙,你谁都能让,就是不能让邦子叔!”
“有完没完?”爷爷终于发火了,“跟谁都没关系,是我自个儿不想去的,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什么!”
豆芽眼眶红了,他仿佛看到一条胆小怕事的,又窝里横的老霸王龙。
那是普通的澡堂吗?
不是!
那分明是楚河汉界,是霸王龙和邦子叔的江湖。在江湖里,退即是输,就不退!
豆芽将书包往地上一扔,然后向外跑去。爷爷的呼喊声在身后响起,但小小少年,头也不回地跑进了苍茫的夜色里。
夜露下了,钻到脖子里凉飕飕的,豆芽冻得上下牙齿都在打战。等到回神,他发现自己站在了苗娟的家门外。
院子里的两间砖房亮着灯,像浓雾里年兽的眼睛。只是这一次,豆芽不知道还有谁能把年兽撵走。
他打算去敲苗娟的窗户,却在此时,听到窗户里传来了花婆和苗娟的对话。
苗娟说:“妈,我明天不想上学了,张大胆肯定会跟其他同学报复我的。”
“本来就是那邦子不对,居然借着酒劲闯女澡堂!幸亏豆芽的爷爷在门口就拦住他了,你抽走地垫让他摔个大劈叉,做得对。”
“可是邦子叔离开的时候,那眼神我看着都害怕。”苗娟的声音在抖。
“有豆芽的爷爷给你撑腰,豆芽的爷爷不是揍他一顿了吗?邦子应该能长长记性了。”
苗娟的哭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就是因为揍了他一顿,我才害怕……张大胆听说了,肯定会找机会报复我的。”
豆芽想敲开窗户,他想告诉苗娟,她什么也没有做错,错的是邦子叔。
只听花婆安慰苗娟:“我的好苗娟啊,你知道豆芽的爷爷为什么从澡堂里辞职吗?”
苗娟摇摇头。
“他怕张大胆和邦子叔报复,所以他要偷偷地跟在你身后上学放学,保护你。辞掉这份工作,就是为了你呀。”
苗娟愣住了。
豆芽在窗户外,也听得愣了,他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明天你就上学去吧……要是张大胆敢报复你,有豆芽爷爷呢!”
苗娟坚定地嗯了一声。
窗帘拉上,灯灭了。
豆芽在夜风中站了很久很久,忽然转身向家的方向跑去。
七
半夜,爷爷从外面找豆芽回来,满脸焦急和无奈。
结果,他推门进来,看到豆芽已经坐在炕上,正裹着一个大棉被看书。豆芽看着他,嗫嚅地说:“爷,炕热了。”
“你这皮蛋……”爷爷又去找鸡毛掸子,找了一圈没找到。于是,爷爷上了炕,盘腿坐在豆芽面前:“豆芽,你回来就好。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知道……霸王的牵挂。”豆芽说。
他知道了爷爷不和邦子叔起冲突,是因为他在身边。他也知道了为什么张大胆找茬的时候,班主任恰好赶到……是因为爷爷提前和班主任说了他的担忧。
霸王龙不是变胆小了,他只是有了牵挂,所以生出了柔软,变得温柔。
豆芽在心里默默地发誓,明天,他要昂首挺胸地上学去,有爷爷给他撑腰,他怕什么?还有,爷爷进不了校园,但如果张大胆敢报复苗娟,他就要像苗娟曾经保护他那样的姿态,挺身而出。
如今的小霸王龙,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有了牵挂,明白了温柔。
宁羽心 摘自《少年文艺》20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