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暖爱·人间事
情暖爱·爸,节日快乐
达达尼昂
大四那一年,在青岛找工作的我屡屡受挫,几乎到了整个人生被否定的崩溃边缘。远在家乡的父亲,托了重重关系,找到了某个处长,说可以帮帮忙,让我当上曾经我最不耻的公务员。那天我像做错事的小孩,忐忑不安地在火车站门口等着父亲,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廉价西装,拎着给处长的烟酒(为了不打眼,礼品都是用装电饭煲的纸箱子装的),迈着熟悉的八字步向我走过来。刺眼的银发被青岛的海风吹得乱七八糟,打在父亲的脸上,也仿佛打在我的脸上。父亲还没在我眼前站定,我就忍不住扭过了头。
本来约在市区见面的处长,又把我们唤去了黄岛。坐了半个小时的轮渡,我们在某家豪华大饭店见到了正陪几位企业老总吃饭的处长,父亲局促地将包装粗劣的礼品放在包厢的门口,尴尬地加入这场不属于我们的饭局。老板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聊车,只骑过自行车的父亲完全插不上嘴。那个在家庭聚会中高谈阔论的父亲,那个在觥筹交错中如鱼得水的父亲,就像一个无意中闯入了上流社会的乡巴佬,只能沉默着吃着东西。如果这时处长大人像《喜剧之王》里那样说一句:你还是走吧,我们一定会落荒而逃。
这个最屈辱的饭局,父亲事后是这样总结的:这饭最少也得一千多块啊。
这就是我的父亲。这一辈子当过最大的官就是他们厂物业公司的小经理,管着几十号清洁工和厨子,中途还被厂长给免职一次;最有激情的一次创业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加入了一个传销组织,结果被骗了两万多块钱;最有把握帮我找的工作是家乡火车站的乘务员,因为不争气的我不是党员还作罢了;最大的爱好是冬天中午的时候在阳台上晒太阳;最常做给我吃的就是面条和饺子;最爱唠叨的就是健康饮食养生知识;最好的朋友还是三十年前的那几个战友,每年清明都要去给战友早亡的女儿烧纸钱;最大的要求是“儿子你每年单位都发衣服这次你尺码量大点儿,给我穿”,这事我觉得挺丢人也没答应;最狼狈的经历是有次和我妈打架,我妈将菜刀“呼”一下飞过来,老胳膊老腿的他竟然一跳躲了过去,我“扑哧”一下笑场了。
每次看到和“拼爹”有关的话题,我都会想,如果全国的爹一起来拍部战争大片,父亲应该是在攻城战的开头就不幸被投石车给砸扁的倒霉鬼吧。他像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中年男人一样,平庸甚至无能。他会修电灯煤气灶热水器,但用不来电视机遥控器;他去年才学会用笔画输入法发手机短信,但总是忘记上网时把他喜欢的网站放进“收藏夹”;他写得一手好字,但买东西总被宰,装修时这个做监工的比工人还累;他在相当长的一部分时间内每月只能交1000块给母亲做家用,以至于他最常听的故事的开头总是相似的:你看看人家x x x她老公……直到现在我都对自己说,千万别像父亲那样,做一个被自己老婆都瞧不起的男人。
小时候,觉得父亲最牛,每天都要缠着父亲展示他那健硕的肱二头肌,父亲讲的“武松打虎”的故事也是百听不厌;初中时,我以他为耻,有次我通知他开家长会,提醒他“记得刮胡子”,父亲愣愣地看着我,我又没好气地补充一句“也不觉得丢人”,就转身走了。
现在,即使是刚刚一起看世界杯,我们也很少说话,只是末了会提醒他:爸,进屋睡吧,这里睡容易着凉。今天是父亲节,我却不知道该送他什么,往年父亲节的礼物都是我掏钱,母亲上街买的,也从来都是母亲说:“老头子,这是崽给你的父亲节礼物。”而那时我都躲在卧室里。
“爸,送给你的。”——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
去年买房的时候,亲朋好友都在为我设计小户型,省钱啊,还贷压力小啊,而且以后结婚也省得处理婆媳关系啊。但最后我还是咬咬牙,把车给抵押了,还借了钱,买了大户型。我们一家三口在不到50平方米的老房子里蜗居了20年,我总感觉父亲的背越来越弯了。每次念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就一阵心慌。房子是父亲选的,他很喜欢,这就好。
有时候我也会想,父亲这辈子也活得挺没劲的。每天就一瓶啤酒,烟也戒了,不爱打麻将,一年撑死也就两三次应酬,雷打不动地晚七点守着新闻联播,喜欢中超胜过意甲,即使是世界杯因为熬不了夜每天最多看一场半,看的电视剧都那么没脾气。没有追求没有爱好,每天的退休生活比坐月子还规律。
但归根到底又一想,这就是咱爸呀。
爸,节日快乐。
情暖爱·孟尝君外婆
罗 词
唯有孟尝君,有她这样供养三千食客的超量豪情和过剩爱心。
我常常怀疑外婆是孟尝君的后裔。唯有孟尝君,有她这样供养三千食客的超量豪情和过剩爱心。
小时候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记忆中,我们家每天晚上出入人口从来没有低于二十个。我家是院子里最早买大彩电的,于是所有邻居都被邀约来这里集体看电视,放电视的房间,连床上都坐了五六个人。外婆的兴趣爱好就是给大家准备瓜子、花生、糖、水果等零食,到10点多再煮消夜,煎蛋面或者醪糟蛋还可以自选,大家一边看《上海滩》,一边胡吃海喝,顺便发善心,夸夸外婆的厨艺高超。外婆一脸荣耀,鞠躬尽瘁。我猜想,外婆绝对能拿个混混界最喜爱的白吃白喝对象奖。
作为社交达人的外婆,自然是把我们家发展为她老家驻成都办事处。不管从乡下来了任何人,只要能说出外婆或者我家亲戚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就至少能包吃住三天。外婆不仅提供免费食宿,还提供心理咨询。不管是谁,只要上门找我外婆倾诉,她一定付出巨大的耐心、时间和大把眼泪。通常,对方刚开个头,说,我爸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肝癌。人家还没哭呢,我外婆已经泪如雨下了。跟她相比,那些演员引以为豪的十秒落泪绝技算个屁。重点是,她是真切地为对方难过,常常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的悲惨遭遇失眠。
这样慷慨的后果就是,掌管财政的外婆每个月都能成功地造成财政赤字。痛定思痛,我读初中时,60多岁的她决定下海创业了。买了一桶油,十几个碗和勺子,非要摆摊卖麻辣烫,全家阻碍未果,只能支持她老人家不顾高龄,重新追梦。为此,全家轮流排班,去协助这位未来餐饮集团的CEO,但面对她的种种反商业规律的离谱行为,只有强颜欢笑的份儿。
来光顾外婆生意的全是年轻女孩儿或者小情侣,一个比一个“狡诈”。“阿姨,再给我加点儿鸭血吧!”“阿姨,我喜欢吃午餐肉,多一点儿好不好?”外婆哪里斗得过这些人精,两块钱的麻辣烫,每一碗都成了加大号,吃完了还可以“续杯”。等到生意做了几天,有了回头客,“顾客”成了熟人,那更完蛋,吃一碗外婆高兴了就送人家一大碗打包,活活把生意做成了慈善。
有一次,听说有上百名工人在广场上绝食罢工,外婆急得要命,念叨着,天啊,这么热的天,他们饿晕了中暑了怎么办。立马煮了几大锅绿豆糖水,让我舅舅和小叔扛着,浩浩荡荡地送到罢工现场。最开始罢工者还假装拒绝,表示要彻底绝食,不过我外婆可是演讲高手,奥巴马的煽情功夫都不一定有她厉害。她强调绿豆糖水不是饭,是水,喝它是为了保持生命继续绝食。这一招迅速瓦解了罢工者的意志——还好,外婆不是工厂领导派过去的卧底,否则她这糖衣炮弹一打,谁扛得住呀。
后来大家都住楼房,院子没了,老家的人也富了,外婆想招揽食客都没多少发挥空间,好在舅舅当教授,有一帮学生供她抒情。她老人家成天拉着人家问,你们上大学钱够花吧?不够我这有,我老了,钱没多少用了,花不掉啊。学生们往往很尴尬,一般来说,如果有人免费给你送钱,你应该打电话叫警察,可这样做的是个慈祥的老太太,他们还缺乏基本的应对经验。后来混熟了,家里时常搞点儿流水席,外婆就在厨房穿梭,给一帮学生做大鱼大肉,让我这个远在北京上学的外孙女嫉妒得发狂,远程诅咒吃到外婆独门手艺的至少拉一次肚子。
前段时间外婆最忧心忡忡的事情是,她常去的菜市场所有菜都涨价了,她常买的那家小贩因为跟她很熟,没涨价。她担心啊,这样下去,人家亏本了怎么办?她硬是让对方按高价卖给她,对方抗拒未果,外婆总算舒服了。
云南地震,外婆把存折拿给小姨,让小姨帮她把钱都捐了。说上次汶川地震,全国支援四川,这回四川人也不能“稳起”。小姨说,外婆不知道,她账号里偷偷被小姨存进了80多万。幸好我外婆不是全国首富,不然把家产都捐了,我觉悟低,半夜都要哭醒。
一次跟朋友说起人生理想,我说最好中了奖,买个联排别墅,把狐朋狗党全部请进来,招待他们吃喝玩乐。突然发现,连意淫这件事都有外婆的风格,这种喜欢邀请人来烧钱的坏毛病,还有完没完?
情暖爱·心里没有春天
七堇年
不知是否随着人的长大,要感到乐趣就越来越难。不辞劳苦折腾到很远的地方旅游,或者是花钱看电影吃饭逛街,得到的乐趣却不如当初。小时候和池塘里一群蝌蚪、院子里一只蚱蜢都能玩一个下午,意趣无穷。
那会儿,母亲每周末陪我一起去上钢琴课,经常在结束后一起去郊游。南方的春秋少见晴朗,每个出太阳的日子都像过节。当预感到天气会很好,我们便商量好钢琴课结束后去哪儿,然后在出门前备好水壶、水果、面包、榨菜,等琴课结束就可以搭公共汽车去郊游。那种时候背包里的琴谱就显得有一点儿多余了,钢琴课显然不能与郊游的诱惑相抗衡。我心不在焉,渴望能早一点儿下课,然后就可以在老师家楼下的农贸市场里买一点儿卤菜带着当佐餐,九点半十点钟光景,就可以去郊外踏青了。
家乡夹在长江沱江环抱之间,浸润在温带的湿润里,水泽丰厚。我们去山上,江边,河滩,无名的乡下水塘……我们席地而坐,野餐,捉蝌蚪,抓螃蟹,划渔船,打水漂。或者仅仅是晒太阳,和妈妈聊天。如果还能放风筝,那就简直“赞”到家了。至于为什么这些简单的玩法如此乐趣无穷,而今想来颇费解。
后来我上了初中,周末一天补课一天赶作业、练琴,余下的时间我闷头扎进青春期的躁动情绪里,与日记对白,再也没跟母亲出去郊游过;再后来离开了家,上高中、大学……日子一晃就是十年。惊觉这些日子里,竟然再也没有“春游”的记忆。直到我毕业又待业了,为找工作焦头烂额愁眉不展。母亲说,这个周末我带你去沙洲坝吧,你小时候上完钢琴课最喜欢去那儿……春天都来了,出去走走吧。
来到儿时徘徊不去的沙洲坝,不过只是看到光秃秃的沙滩,江风裹着腥臊的气味,没有多少情调。我站在岸边显得心事重重,努力回想过去为什么能在这里玩得那么快活。妈妈遗憾地说:“小时候你在这儿玩得好开心。现在你大了,反而没趣儿了。”
我说:“人长大了是有事情要操心啊,不能总傻乐吧。”
“有趣的事儿没变,只是你心里不像个春天的样子。”她幽幽地补充道。
情暖爱·公主和癞蛤蟆
约翰·苏拉图
几年前,我们家收养了一只1岁大的西伯利亚产的爱斯基摩犬,我们给它取名为玛莎公主。像所有的西伯利亚犬一样,玛莎喜欢待在户外,越是寒冷它就越喜欢。它喜欢在冬天最冷的日子里,把身体蜷缩成一个球,躺在雪堆上,尾巴不停地扫过身上唯一敏感的地方——鼻子。它经常站起来,摇摇身子,转几个圈,然后又躺回去。一动不动地观望着它的领地。在炎热的夏天,它就在屋子边找到一个最凉爽的角落,在那儿打盹。它每夜例行散步后,会全身伸展地睡在房前院子里冰冷的天台上。
一个夏天的晚上,我们正坐在前院的天井里享受习习的微风,只见一只小小的癞蛤蟆从草丛里跳出来。然后顺着人行道跳到离玛莎仅有几英寸的地方。突然,玛莎站起来,走向那只癞蛤蟆,用嘴衔起它,然后回到它休息的地方重新躺下来。我们惊奇地看着它把头转向人行道,张开嘴让那只癞蛤蟆跳出来。癞蛤蟆就坐在玛莎面前,它们两个似乎对视了很久,然后癞蛤蟆跳下人行道,消失在草丛里。
在那个夏天的另一个夜晚,我们注意到同样的一幕。我们谈论着这件事,看上去似乎玛莎很喜欢这些癞蛤蟆。但我们有些担心,因为一些癞蛤蟆可能是有毒的。不过,玛莎好像没有被伤害,而它也从不伤害这些癞蛤蟆,所以我们也就没有干预。这之后,如果玛莎在散步时看见癞蛤蟆在人行道上,就会跑过去,用鼻子轻推着那个小东西,直到它安全地跳下人行道回到草丛中,才放心地走开。
第二年夏天也是如此。玛莎依然喜欢从黄昏时分就待在前院的天井里乘凉。很多次,我们注意到一只癞蛤蟆就在离它的脸几英寸的地方。或者,我们看着玛莎走进草丛,嘴里衔着一只癞蛤蟆,回到休息的地方,然后将它放开。玛莎在夜晚会花费更多的时间和那只蛤蟆在一起,而蛤蟆也越来越大。
第三年的夏天,我们让玛莎到院子里去,这时我们看到一只大蛤蟆从草丛里跳出来,停在离玛莎几英寸的地方。玛莎轻轻地低下头,这样它的鼻子刚好能够触摸到这只蛤蟆。我们一下子恍然大悟——也许那就是同一只蛤蟆!难道玛莎这三个夏天都是和同一只蛤蟆一起分享的吗?我们打电话给本地的一名野生动物学家,他告诉我们,一只蛤蟆的寿命有3到6年,所以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无论如何,这两个似平绝无可能在一起的异类成为亲密的朋友,着实让我们奇怪,但是随后我们认识到:我们和玛莎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种类,但我们之间的爱却是很自然的。如果它能爱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爱一只蛤蟆呢?
在那个夏天,玛莎动了一个小手术,我们让它在屋里待了一段时间以恢复健康。但每个夜晚它都想要出去。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打开走廊的灯,以迎接我们事先约好的客人。当灯光照亮前面的门厅时,我大吃一惊:托德(我们给那只蛤蟆取的名字)竟站在那里!透过纱门盯着我!它从天井里足足跳上了3个台阶,我们猜想它是在寻找玛莎。这样的执著让我们无法拒绝,我们让玛莎出去见它的伙伴。它立即把这只蛤蟆衔进嘴里,然后走下台阶。在那里和托德鼻尖对鼻尖地亲热着。从那以后,如果玛莎有一段时间没有出门,托德就不时地到大门前来等它。我们会在天黑之前把门廊的灯打开,并且做了一个醒目的告示牌放在门廊上:“请不要踩着蛤蟆!”
情暖爱·成长的印记
程 玮
德国有一个咖啡连锁,不但咖啡卖得便宜,还卖各种价廉物美的生活用品。我是这个连锁忠诚的客户。直到有一次,儿子跟我说,不许再买这个牌子的咖啡,我觉得很奇怪。说起来,儿子和这个家族的孩子还是同学。开家长会时,妈妈们见了面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儿子说,这个公司让很小很小的非洲孩子在咖啡地干活,只付人家很少很少的钱,所以他家的咖啡这么便宜,是剥削出来的。我很有正义感地跟他说,以后我们家再不买这家的咖啡了。
这话说出去很容易,做起来非常难,因为别的牌子的咖啡普遍贵出很多。而咖啡是常用食品,差不多每两个星期就要买一次。一个人走过又便宜又好的咖啡店,过门不入而去买贵出一半,有时甚至是一倍的咖啡,是不是有点儿不正常呢?满德国喝咖啡的人,难道非要我一个人去忧国忧民?我坚持几个月以后,终于放弃了我的正义行为。
前几天偶然看到一个关于这个咖啡连锁的纪录片,记者们又一次跟踪到非洲,又一次拍摄到非洲小孩儿收获咖啡豆的镜头。其中有一个8岁的漂亮男孩子,很明亮的大眼睛,一路翻山越岭,走了十几公里,把满满一袋咖啡豆背到收购处。他这样背了一天,得到3欧元。记者问他这是不是一天劳动的报酬,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眯眯地说,这是我一家人今天的工钱。
看完电视我很激动地给儿子打电话,他很安静地听着。当听到我说,我以后真的不买这个牌子的咖啡时,他很冷静地说,你不用这么做,你以为那些卖得贵的咖啡就不是非洲小孩儿背下山的?只要是非洲的咖啡,都是小孩子背出来的。那些卖得贵的牌子,既剥削了非洲孩子,又剥削了你,所以说,你还是买他家的咖啡吧。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为他这样的冷静。他又说,如果你真的要坚持正义,那只有一个办法,我问是什么办法?他说,你们就不要再喝咖啡,改喝茶。他停顿了一下说,不过,如果是印度或斯里兰卡的茶,一定也是童工的劳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我放下电话,心里有点儿失望。他说得句句在理。他现在在联邦经济研究所做研究,秋天将攻读博士。他已经成人了。可不知为什么,我更怀念以前那个一腔热血,天真勇敢地追求公平正义的小男孩儿,那时他经常说,这个世界不应该这样的。也许,这就是成长,得到很多,失去的也很多。
人间事·我不站着等
龙应台
“填!”
她把一沓表格甩在桌面。
“三个人都得填吗?”我问。是个挺年轻的女孩子,扎着马尾。我们进来的时候,她正低头写着涂着什么,现在,她仍旧低着头,写着涂着什么。这是一个县级的宾馆。
“三个人都得分开填吗?”我提高声音。
“对。”她低着头,写着涂着。
不,我太不能适应了,我实在没法适应谈话时对方不拿正眼瞧你。“小姐,”我说,“您可以抬头看着我说话吗?”
她没动,我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显然等着我自己觉悟。她坐着,我站着,想赶快有个房间躺下来的是我不是她,我一言不发地填了表格,三份。正在提起行李,她却说话了,斩钉截铁地:“先付款!”
“付款?付什么款?”
她已经低下头去,继续涂写——她也许是个尚未被发掘的作家,谁知道。
“住房费?”我大吃一惊,“我们还没住呀!”
她终于用两眼直视我了,那样清澈美丽的眼睛竟然可以那样的不友善:“先交费,后住房。”
哎,我真生气,觉得被她侮辱了,什么话嘛,把住房的客人都当无赖来接待吗?看着她冷淡,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神,我又感觉到自己的可笑,规定又不是这小姑娘定的,侮辱你的还不知道是谁呢!你跟谁去生气?
我站在柜台前,很想提起行李忿忿地走出去。可是我弯下腰,慢慢地取出行李中的钱包。
我们到浙江松阳乡下去探亲。然后匆匆赶到衢州火车站,想买卧铺票搭夜车到衡山。
不是我天真,不知大陆旅行艰难,而是因为松阳乡下前不搭村,后不搭店,加上时间匆促,我没法事先安排车票。于是这样的情况就发生了:在四十度的气温里,下午两点,我带着两位将近八十岁的老人家,抱着行李,走进了衢州车站。
卖票的高高在上坐着,又是个年轻的女性。“请问有软卧吗?”隔着玻璃,我担心她听不见。
她的手上并没有活做,可是不知怎么,她的眼睛就是不和我的接触,看着自己的手吧,对我的问题,她懒得开口,只摇头。我有点儿高兴,至少她听见了。“那么有硬卧吗?”我小心地问,还回头看看身后的老人家。
她摇头。
“那么,”我紧张了,想着母亲的心脏病,这是一趟十七八小时的路程,“那么,有软座吗?”
她摇头,我的心一直往下沉,“那么,有硬座吗?”
她突然劈头大骂:“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以为你在哪里?!要买不买?”我站在窗口,整整比她矮上一大截,仰头看着地。我不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赶忙说:“买买买。”虽然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买什么,她不是说什么都没有吗?
她把几张票和找的零钱从窗口丢出来,对,是丢的。收拢了东西,我急忙转身去照顾那老的,好像还习惯性地和售票员说了声谢谢。
天气毒热,我看着满头大汗的母亲,有点儿发愁,开始责备自己太孟浪,没为老人多想。手里的车票拿出来看,才知道是站票。十几个小时在人肉堆里站到湖南?只好上车再打算,也许有空的软卧,现在得先给老人找候车室休息,售票口对面就是软座休息室,那不就是吗?一拉开门,震裂耳膜的音乐当头盖下来,一男一女拿着麦克风正在放声高歌,音响放大到极致。候车室竟然也是卡拉OK,让老人坐下,我去找车站服务员。
啊,那正在唱歌的竟然就是穿着制服的服务员。我凑近她,等她暂时停下来,然后说:
“你们可以小声一点儿吗?那位等车的老太太有点儿不舒服。”
服务员口齿伶俐地高声说:“这儿是茶室,怕吵就别进来。”
我看着她,多么熟悉的一刻,她的脸和那宾馆的服务生、火车站的售票小姐,重叠在一起。怎么我所有的学问,所有的阅历,所有的人生哲学在此时此地都用不上呢?我究竟有什么词汇能和她同一个频率地沟通呢?我听见自己说:“外边不是挂着牌说这儿是软座休息室吗?”
“软座休息室现在是茶室,你要在这里坐,一个人五块钱。”她很干脆地说,拿出票子。
我们三个人推着行李,在炸裂似的音响中,像在丛林里摸索,歪歪跌跌地找到出去的门。
外面还是四十度。
上了车,从杭州开来的列车,竟然真有几张软卧还空着。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补票得和列车长交涉,是个带广东口音的年轻人,我问他:“您贵姓?”
他低着头写票子,不回答。站在他身边的列车员倒以一种训话的口吻说:“什么事说就是啦,问姓名干什么!”
他真是年轻得可以。眼睛还稚气得很,是什么使他这样说话呢?是他工作太辛苦,工资太低?还是,他身上穿着的制服和他头上戴着的帽子告诉他:他有某种权威,这种权威代表他的人格价值?
“问名字,好称呼。”我说,“基本礼貌,不是吗?”
他不说话了,没趣地走开。
当我从软卧取了文件回到餐车,发觉我原先坐着的位子上有个列车员坐着。他也没事,只是坐在那儿无聊地看列车长开我的票子。我走过去,对他说:“对不起,让一下。”
里头还有一张空椅,他可以挪过去。可是他不,他抬头看看我,显然有点儿惊讶我竟然敢叫他挪个位子。他说:“你站着等。”
“不,我不站着等,”我静静地说,“您挪过去!”
他不动,似乎还没碰到过这种状况,一时应对不过来。好一会儿,他下了决心说:“你站着。”
我说:“不,请您挪过去,我不站着等。”
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列车长站起来打圆场,推他一把说:“过去过去,又不是没位子!”
僵持下去,我也不会赢,因为在和他对话的时间里,我已经站着等了。
人间事·本能的变异
孙道荣
朋友收到外地读大学儿子的短信,说手机和钱包都被盗,这是借用同学手机发的,让他立即汇款至某账号。朋友自然没有上当,还不忘忽悠对方一下,回短信说钱已汇出,请查收云云。这事就算过去了,晚上,忽然接到儿子的电话,儿子生气地问,怎么钱还没到账?朋友这才傻眼。
照理说,接到求助短信,父亲的本能反应应该是问问儿子遇到了什么问题,需要什么帮助,为什么他本能的反应却是遭遇了骗子?并非朋友过于敏感、警惕过度,而是因为现在的骗局实在太多,以致人们本能地怀疑一切。比如说,一对成年父子对一些事情的本能反应,都会迥然不同。
遇到乞丐。父亲本能地想,他的家乡一定发生了天灾,或者家里遭遇了变故,才不得不流浪在外,乞讨为生。于是,并不富裕的父亲会抓一把米,或者从鸡窝里掏一只鸡蛋,送给他。儿子本能地想,这个人一定是装穷,以博取别人的同情,从而不劳而获,因此嗤之以鼻,不屑地打发走。
单位里有人被提拔了。父亲本能地想,这个人一直任劳任怨,能力既强,水平也高,人缘又好,早该提拔重用。儿子本能地想,他一定有什么背景,或者给领导送礼行贿了,不然这种好事怎么会单单轮到他?
路人摔倒了。父亲本能地想,这个人也许是身体不好,他会不会摔伤?于是赶紧伸手拉一把。儿子本能地想,他为什么单单在我面前摔倒,该不会是讹诈我吧?我得赶紧绕开。
一个女艺人火了。父亲本能地想,这女娃一定吃了不少苦,流了不少汗,遭了不少罪,才取得了今天的成功。儿子本能地想,要不就是被导演潜规则了,要不就是家里特别有钱,花重金包装的。凭自己的努力?怎么可能?!
有人行善。父亲本能地想,世间还是好人多。儿子本能地想,又在作秀炒作了。有人敲门,父亲本能地想,家里又有客人来了,真好。儿子本能地想,别是小偷来踩点儿的吧?有人向你微笑。父亲本能地想,友好相处,人人都是朋友。儿子本能地想,皮笑肉不笑,一定别有用心……
本能反应,是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也是对现实生活的直观感受和条件反射。当自私、怀疑、拒绝、恐惧的本能多了,爱的本能、与人为善的本能、保护弱者的本能、信任的本能,就会越来越淡。
人间事·请富人吃饭
炜 烨
“不富有的时候,钱要花给别人;富的时候,钱再花给自己。”
几个人请客吃饭,如果没有事先约定好是AA制或是某人做东,人们潜意识里总是认定混得最好的那个人应该埋单。以前我也这样认为,现在我却反其道而行——我请“混得好”的人吃饭。他们在我的概念里就是贵人和富人。
那次我跟随公司几个同行高管到上海出差,一天工作下来,大家坐在一起吃晚饭。饭桌上,总裁慢慢敛去了工作中的严肃,我也收起平日的拘谨,大家边谈边聊很融洽。因为氛围和乐,我聊了一两个平时不方便也没机会说起的问题。总裁用心地回答并和我作了探讨,看我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他用和蔼而幽默的口吻说:“我们这群人的水平在这儿,”说着,他用手比画在眉毛的部位,“你的水平大概在这儿,”又用手比画在鼻子部位,“你经常和我们在一起,你也能提升一个高度。”虽然是玩笑式的自夸,但说的是实情。
我发现,在吃饭的时候,再位高显贵的人,都会变得谦和随意。在这种气氛下,和这些资历深的人聊天一定能听到你脑中不曾有的东西。
回去后不久,我们部门新换了经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觉得,新经理恰是二者合一。苦恼之余,想到不如向主管我们的副总请教一下。副总载与我去了一家他常去的素菜馆,利落地点了几个他很认可的菜。
副总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儿,他聊起女儿的总总。我顺势很委婉地说出自己的困惑。副总用换位思考的方式给我分析,又建议我必须和某人共事的时候,不妨试着为你俩找一个能一致的点。副总让我越过表面的障碍去沟通,“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沟通的”。他清醒地告诉我。我试着去寻找这个没有冲突的点,慢慢磨合,终于能和经理处得相安无事。副总教给我的话无数次地被我运用在职场的细节中,真的是受益匪浅。
瞥见一位多年未见的友人梅姐的新QQ签名:1998年辞职举家来京,读学位,拿户口。2010年,有房有车,孩子入北大。读完,惊心地感慨。自己跟她是类似的北漂一族,可我的十年以什么作总结?我拨通电话,约她有时间一起吃饭聊天。梅姐拿下了英语六级、读下研究生学位、考取全区公务员第一名、创立自己的培训机构。她就是分阶段给自己设目标,一年只做一件事,不贪多求快,十年过去了,她的设想全部实现……今天的谈话让我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新的规划。
近期,我一个同学自己的公司已经扩展为集团公司了,我很意外。两年前他还是只能租一间小公寓来办公的小公司,我想跟他聊聊。席间,说起他这几年的际遇,也曾窘迫到和别人合租办公室的境地。在他最困顿想放弃的时候,一个朋友推荐他看了一部纪录片《秘密》。分手后,我迫不及待地去搜寻这个《秘密》,然后静静地将它全部看完。一遍,两遍……我的确很震撼。一部片子真的没什么惊天秘密,但是你不得不信,一种思维方式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态度,态度又决定着你的方向。
深深地吸口气,这顿花费275元的晚饭超乎所值。别人的一个小细节,一句话,一个举动,给你带来的岂止是一顿饭钱所能衡量的?成功的人真的是有成功的道理,他们的信息来源更广,更能大海捞针地给你提示。
我请过“混得好”的人还包括婚姻特别幸福的,特别会为人处事的,超级生活达人……
在我的日常花销明细账上,我把这些请人吃饭的费用归到学习支出项目里。当一个人收入不算多时,请比自己“富有”的人吃饭,是一种成长和学习。虽然我花钱了,但实际上我是赚了。不富有的时候,钱要花给别人;富的时候,钱再花给自己。
人间事·包办的幸福
加藤嘉一
2010年暑假,某高校的学生们在BBS上态度激烈地要求学校装空调,于是,校长跑到宿舍去实地调研。然而4人的学生宿舍里,只有一位同学铺了凉席。学生坦白告诉校长:“懒得换。”还有一名学生:振振有辞:“再过不久天气就会凉快了,到时候又得换回棉絮,多麻烦!”校长哭笑不得,只能一声叹息:“连生活都无法料理好的学生,你很难想象他们会有努力追求和创造未来的动力。”
从被包办到求包办
中国学生确实很聪明,办事效率高,应试能力异常强大。但是从做人的角度看,我又觉得他们从心态到生活状态都脆弱得可怕。
与很多国家的学生相比,中国的大学生简直是少有的“幸福”。有的男生把所有能挤出的时间都用来打游戏,有的女生抱着电脑通宵达旦看漫长的美剧、韩剧……他们渐渐演变成不谙世事,同时也不务正业的宅男宅女。
这些年轻人在进入大学之前,一般都被家长包办了一切,不鼓励、甚至阻碍他们接触必要的社交礼仪和处理家务的能力。唯一要求就是学习好,强迫他们尽可能吸纳更多的知识,以面对未知的社会转型和时代变革。在高中阶段牺牲掉所有个性和乐趣,只为换取上大学的资格,这样的年轻人,会一路走好自己的人生吗?我不信!
我在中国待得最久的地方无疑是我的母校——北京大学。北大学生应考能力绝对一流,但是,他们为人处世的能力仅仅相当于发达国家的高中生,学习的姿态和方式,依然以听课、背书、应考为中心。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大学是一个人走向社会的初级阶段,已经是和高中本质上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
我的北大同学还是看老师的脸色行事,以此来决定是该申请出国、找工作还是保研。很少有人能够由衷地出于自己的愿望,制定属于自己的规划。他们习惯了“凡事求包办”。考试作弊违纪了,打电话叫千里之外的家长跑到学校求情;工作不好找,赖学校没有广开就业门路;想自己创业当老板,就认为政府有义务为你创造好环境……正是这种拿自己当弱者的心态,培养了一大批懒散懈怠、凡事求包办的宅男宅女。奇怪的是,家长、学校、社会竟然一致附和,继续宠着这帮已经20出头的年轻人。
和日本大学生比比
最近网上流传着一部由2009年日本同名畅销小说改编的日剧《打工仔买房记》。主人公大学毕业后仅工作了三个月就辞职回家,对着电脑过着懒散生活。赋闲的第二个月,父亲郑重要求他必须每月上缴2万日元的伙食费,理由是:“你自己选择了被社会淘汰,但不意味着我就有义务供养你。”
这在我的中国同学看来很不可思议,觉得父亲未免太无情。大多数中国年轻人认为,父母出钱供你读书,为你准备房子,甚至提供操办婚礼的资金,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很多大学生从小到大都抱着求包办的心态,所以生存能力远远落后于同龄的他国年轻人。
就拿日本大学生来说,他们高中没有打过工的大概还不到1%。一方面是因为日本的大学很少提供学生宿舍,大学生只能在校外租房;另一方面,日本社会默认大学时代是一个人独立的开始,所以即便你在家乡上大学,也应该搬出去独立门户。
我曾经看过东京学生协会的一项统计,在东京读书的大学生,大学四年下来全靠父母接济的人,还不到东京全体大学生总数的20%。如果你从来没有勤工俭学过,肯定会被周围同学瞧不起,甚至连找女朋友都很困难,因为不打工意味着你心智不成熟,连供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哪个女孩儿还敢指望你?
也许你会好奇,日本大学生都靠什么养活自己?说起来可能很残酷,即便是东京大学等著名学府的学生,也得去做“体力活”。虽然名校学子可以去担任家教,但这种舒坦的工作时间短,远远不够支撑日常开销。所以,一个东京大学的学生必须每月做家教24小时以上,另外还要在麦当劳至少打34小时的工,才能刚够最低生存线。普通学府的学生大多数人最佳工作场所是便利店、餐厅、面包店等服务行业。
这些都是在日本大学每天真实发生着的故事。坦白说,作为一个生在中国的大学生,你没资格抱怨政府。我曾经粗略估算过在北京上大学的成本。一个在校学生如果想住在校外,最大的开支就是租房,与同学合租最低也需要1000元,一天下来,校外餐饮费30元,交通费5元,再加上学费,一年至少也要3万元左右。眼下窝在校内的你呢?住宿费差不多每年1000元,每天的饭钱才15元左右,交通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这么算下来,一年还不到1万元。中国的教育体制为你节省了三分之二的费用,你还有什么资格“求包办”?
我并非危言耸听,只是希望你能了解日本大学生所面临的生活环境和生存压力。因为在全球化时代,将来你们很有可能会在同一个平台工作、竞争,如果跟不上他们的抗压能力,势必会被更多的工作机会拒之门外。
那些依然宅在校园里的中国大学生,能否摆脱过去十几年的思维方式,建立自己的价值体系,学会用自己的脚走路,而非依靠父母的金钱和关系混下去,整个社会都在观望。你唯一需要改变的,就是把人生的主动权从家长、老师、社会大环境的手里夺回来,别让自己的生存能力在被包办中继续退化下去。
人间事·月亮有什么用
流 沙
一轮满月挂在空中,一尘不染。如黑宝石一样的天幕,此时没有一丝云彩,也没有一丝风。刚上小学的儿子趴在阳台上,呆呆望着天空。他说:“我有一个问题,这月亮到底有什么用?”
这个问题真把我考倒了,太阳可以给人以温暖,让大地的花草绽放新绿,吐露芬芳。可是月亮呢,它总是晚上才出来,没有光明和温暖,而且一月当中,也只有满月的时候,它才会有光辉。我们会在乎明天有没有太阳,但不会在乎明天晚上有没有月亮。
孩子的思维常常有别于成人。但不要以为这是天真,天真的背后,往往蕴涵着成人世界对他的无形要求。
上了小学后,老师在教育他如何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他做不好作业,贪玩,不听父母的话,我们同样也在教育他,如果一个人对社会无用,那将是件十分悲哀的事。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用”真的很可怕,没人关注,乏人尊重,自生自灭。会像野草一样,默默生长一季,没人知道它也曾有过春天,装扮过春天。
为了很好地回答孩子的问题,我开始查阅资料:月亮到底有什么用?
自古以来,月亮似乎只有一种用途,就是供文人和达官贵人欣赏,文才好的,还可以用来怀想和寄托。且看史上有多少文人吟下了多少关于月亮的诗篇。他们还编出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等美丽神话。
但月亮对于穷人来说,基本是一无是处,他们作不了诗篇,没有想象,辛苦劳作一天,倒头便睡,哪管天上有没有月亮。
直到中世纪,古人利用月亮编制了历法,月亮才有了一点儿实用价值,但相比于太阳来说,月亮的这作用太微不足道了。
但月亮的作用,直到现代才被人们发现,地球之上为什么会有潮汐,就是因为有月亮。地球以及所有行星之所以能按一定的轨迹在运转,就是因为每一颗星球都有相互作用,这样才能保持着太空中的力量平衡。如果月球消失了,那么太阳系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人类还在月球土壤中发现了“氦3”,这是一种比目前地球上核电站所用的氘原料的放射性要低得多的核材料。它蕴藏在月球的沙土和岩石中,大约集聚有上百万吨,若能开采,可以为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核聚变提供用之不竭的核能原材料。
我花了半个多小时,把这些知识告诉孩子。孩子似乎没有听懂,他说了一句十分震惊的话:“为什么月亮只有这么一点儿作用,能不能再多一点儿作用呢?譬如像太阳一样。”
孩子的“心”很大,这到底是幸事,还是坏事?
苍茫天穹,繁星如海。太空中的星球位置、作用等等一切,皆有自然之法,存在之理。
从唯物论上说,在这个世界上,是根本不存在没有用的东西。在太阳系中,太阳只有一个,月球只有一个,地球也只有一个……一切都是唯一的,细细考究起来,哪一个星球作用大,哪一个星球作用小,都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人类的生命也是一样,有默默无闻的,有得意张扬的。但每一个生命都是唯一的,因此都无上尊贵,生命不是因为它是有用还是无用为存在的理由,而是因为它的唯一性,才会那样宝贵。
不知这样的人生感悟,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他懂不懂。
人间事·魔镜里的公主与王子
星新一
国王有自己的领地、臣民和城堡,就是国王还没有王妃。国王于是叫来了魔术师——一个很久以前就居住在森林里的魔术师。“我想找一个王妃,找一个才貌出众的女人为王妃。事情办成,要多少报酬都行。”
“好的,让我来找找看吧!”魔术师告辞而去。
一天,国王到外边去打猎,正在追赶猎物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女人们的惊叫声。原来是一群强盗正在追赶几名游客。国王命令手下赶跑了强盗。游客们是在陪同公主旅行途中遭到暴徒们袭击的。公主既文雅又漂亮,国王一见倾心。于是,国王把公主领进了城堡,很快就举行了结婚典礼。国王感到心满意足。
魔术师赶来对国王说:“陛下看我的本事怎么样?那么,陛下答应的报酬……”
“什么?王妃的问题,完全是我凭一己之力完成的!”
“不,一切都是按我的安排进行的。”
“岂有此理,报酬分文不给。”谁都愿意把功劳看成是自己的魅力的果实,国王当然也不例外。
“那陛下可就违约了。我要去别的地方,给陛下留下这块镜子作个纪念吧!以后有了龙子龙女,就请陛下把这个赠给他吧。”
不久,国王有了孩子,是个千金。这位公主实在是长得太难看啦!尽管如此,公主却天天摆弄着镜子——那块魔术师过去留下的镜子。每当公主照镜子的时候,就显得非常快活,架子也膨胀起来。侍从们纷纷议论起来:“公主长得也并不很漂亮,可是竟一个劲儿地倨傲自大。”
不久,这个谜被解开了。原来镜子里照出来的公主是举世无双的美人。一天,侍从在无意中从公主的身后往镜子里瞧了一下,发现了这个秘密。
侍从又照了一下自己的脸,并没有什么差别。这个镜子似乎只能把公主的形象照得格外漂亮。侍从们向国王作了禀告。国王咬牙切齿地说:“这肯定是那个魔术师搞的鬼,真是个手段狠毒的家伙。”
侍从把那个镜子夺了过来,虽然也曾想要把它打碎,但无论如何也打不碎,最后只好把它藏起来。
侍从又给公主找来了另外一个镜子,可是她只看了一眼就叫喊起来:“这不是真的。”
因为这个镜子没有照出公主一直看惯了的漂亮的自己。
公主失掉了赖以生存的快乐,病倒了。经过多方治疗也无济于事。这样一来,就不得不把魔镜再重新拿出来给她了。
公主的年龄一年一年地增长,即使有来说媒的,可是一见到公主本人就几乎都逃之夭夭了。即使是那些不注重美貌的王子,一旦跟公主交谈过后,也会被她莫名其妙的高傲自大吓跑。
一天,刚好有一个年轻人在城下路过。守卫一看是一位仪表堂堂的青年,便把他引进城堡。
国王说:“我想把我家的公主许配给你结成良缘,继承我的家业,但不知你是否同意?”
“陛下不是在开玩笑吧?”年轻人有些惶惶不安。
“当然是真的了。公主已经表示同意了。只要你答应就可以了。”
年轻人就和公主见面子,很高兴地就答应了。转眼间准备妥当,就举行了婚礼。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年轻人也是一位王子。
到此,城堡里的大臣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那么潇洒的王子,为什么偏偏要和这里的公主结婚呢?他们进行着种种的猜测。
原来这位王子从幼小的时候就接受了一个倒霉的镜子——一个只让他照得非常难看的魔镜。他天天照就以为自己真的丑陋不堪。尽管有时也照过正常的镜子,但王子已经不相信那是现实中的自己了。
就连大臣们夸奖自己的时候,王子也认为那只是阿谀奉承。这促使他不相信任何人,最后决心一个人出去旅行。
王子认为这里的国王是在丑陋的自己身上承认了长处。所以,公主即使有些难看,也理应同意。
就这样,两个人结成了姻缘,各自照着自己的镜子,过着和睦的生活。
人间事·太 平
包晓琳
十二年前的平安镇上,街道两旁刚刚装上崭新的公用电话,时髦男女捻起一片薄薄的卡片让机器衔在口中,便说起了你侬我侬的情话来了。
那时,我父亲工作的医院刚刚建了新的家属楼,姥姥跟着我们一家迁至新居,有点儿迷信的姥姥站在阳台上冲着我的父亲挑剔地说:“你选的什么破房子,正对着太平间,不吉利!”
十五岁的我这才知道,原来对面那栋雪白的如同方糖一样的房子里躺着那些僵硬、恐怖的尸体,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搬进新家之后,因为姥姥死活都不让那个房间住人,父亲就把房间连着阳台做了家里的书房。我每天就在那个房间里读书、做功课。也是自那时起,我认识了他们,两个让我每每回忆起来,就会嘴角微微上扬的小疯子。
起初,两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没事就坐在那座房子的平台上聊天,我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反正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不然那两个人不会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肆无忌惮。
我把他们的事情讲给同学听,同学愕然:“那是俩疯子,男疯子叫小六儿,女的……”男生们互看一眼,坏笑着说:“我们都叫她——六嫂。”
“为什么叫他小六啊?他在家里排行老六吗?”我一脸好奇地问道。
“才不是!是因为……”叫李达的男生把右手的一根手指别扭地塞到左手的五个手指头里面,挤眉弄眼地说,“……他是个六指!”
我心里一惊,一种厌恶涌了上来。“真恶心!”我自己都被自己说出的这三个字给吓了一跳。我怎么能嫌弃别人身体上的缺陷呢,何况李达这个人喜欢胡说八道,十句里面有九句都是胡诌的。
“小六儿”长着一米八几的大个头,给镇上一个做烧烤的摊位打扫卫生,一天下来老板只管他两顿饭,他却给人家卖命地干活。扫地的时候灰尘扬起老高。老板娘扯着嗓子喊:“要死了!轻一点儿。”他却只是咧嘴憨憨地傻笑,一笑更暴露了他的傻。
而总跟他在一起的女疯子,也就是李达他们口中的“六嫂”,却是一个充满童真的人。她的嘴就像是小叮当的百宝袋,总有掏不完的故事跑出来,一刻不停,唾沫星子像个小喷泉一样,“从前啊,有个大魔王……”孩子们都围坐在她四周听得津津有味。一直说到太阳落了山,她站起来拍拍屁股,大步流星地朝着烧烤摊走去,原来她是去接“小六儿”下工呢。
我常常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小六儿”,他搭着“六嫂”的肩膀,旁若无人地走在大道上。有时见他举起一个公用电话的听筒,假装打电话。“六嫂”呢,就站在距他几米外的另一个公用电话机旁装模作样地听。他们大声地说着那些蹩脚的情话,甚至毫不吝惜地说出诸如“我爱你”、“我想你”这些正常的男女羞于说出口的蜜语甜言。
镇上的大人们渐渐看出了端倪,开始把这当成一个天大的笑话来讹传着:“他们可真疯啊,你知道他们整天坐在哪里乱搞吗?太平间门口!”“喂喂,我昨天还看见那个男傻子乱摸那个女傻子来着……”
学校里的男生总喜欢逗“六嫂”玩儿,没事就去扯她的辫子,要不就是用对了蓝墨水的水枪滋她,可她并不生气,反倒像过节一样追着太阳底下的蓝色水柱跑来跑去,好似一个顽皮的小女孩儿在海边欢快地踏浪。这时,干完活的“小六儿”看见这群男孩子便生气地脱下他的懒汉鞋追着打,一只鞋子被他扔了出去,差点儿被打着的李达就捡起来,丢进车筐里跨上自行车疯也似的跑了。
那时候我就常常想,疯子的世界也挺不赖的,他们好像没有一点儿愁事,既不用担心考试,也不用担心脸上无端冒出的青春痘。
夏天,我和同伴下了晚自习经常去“小六儿”干活的烧烤摊吃羊肉串,有时我觉得他还挺机灵的,经常帮着老板招呼顾客,但老板娘总是骂他:“死孩子,后边去,你在这儿顾客怎么吃啊?”他就像干了什么坏事的小孩儿一样害羞着跑到水池边洗抹布去了。
他使劲地搓着抹布,肥皂沫子溅了自己一身。突然,一个气泡从水池里升了起来,他就像发现了好东西一样伸出舌头去舔,气泡在他的舌尖上融化了,他的脸霎时扭做了一团,赶紧往地上呸呸地吐着泡沫。
肥皂泡是什么滋味呢?那天晚上回到家洗手的时候我也亲自尝了一下,果然不是什么好味道,尝完的时候我像个小疯子一样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哈哈大笑。那天我还发现了一件令我感到欣喜的事情,原来“小六儿”根本就不是个六指,当他洗完一堆抹布对着水龙头冲洗手上的泡沫时,我看见他的每根手指都是修长的,没多也没少,正好十根。
我还发现一个问题,对于“小六儿”和“六嫂”来说,太平间门口的平台并不算是一个约会的好场所,他们常常会受到打扰。每当那个白色的卷帘门缓缓向上打开,就有蒙着白布单的人被推进去,“小六儿”和“六嫂”就不得不站起身来,好奇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随之而来的家属站在太平间外面哭,他们两个就跟着一起放声大哭。有的家属是吵着架来的,因为长辈遗产的事情纠缠不清,可这时他们两个还是会放声大哭,眼泪在两个小疯子的脸上画出两道痕迹,他们互相给对方抹,眨眼工夫两张脸就又变得像花猫一样了。
他们从来不知道身后这座白色房子是用来干什么的,也不知道那些人口口声声提到的“钱”是怎样一个好东西,他们的字典里只有每天吃饱了不饿,只有彼此是对方唯一的依靠。
惨剧就发生在夏天快要结束前的一个夜晚。那天夜里,烧烤摊因为炭火没有熄净而着起了大火,黑烟弥漫的熊熊烈火燃烧了整整一夜,“小六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没人知道他在这场大火里挣扎了多久,也没人知道他死前是怎样痛苦,更没有人去关心他死前在想什么,反正,他死掉了。死去的人就像永远坏在某一时刻的手表,永远停留在指针最后指向的那个时刻。何况他又是个疯子,根本就没有人去追问他的指针到底是指向几点钟的,人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今年到底多大了,是十八还是十九,或许已经二十岁了也说不定。
烧得焦黑的尸体被消防队员挖了出来,上面蒙着一块沾满油污的橘黄色桌布,他的两只脚露在外面,活像两个被熏烤过度的猪蹄。
突然,从外面冲进一个人来,发疯一般扑向小六儿的尸体,算了,我们不能说她是发疯,她本来就是个疯子,几乎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都像站在那里等着看一场好戏。
可她,却没有哭。
她笑了,那笑声就像来自坟墓底下一样,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她站起来冲着人群跑过来,大家都吓得向后散开一个圈,她突然把人群中一个男孩儿扑倒在地,那男孩竟然是李达,此刻瞪着两眼晾慌失措地在他背上又捶又打。一转眼,她就把他脚上两只白色的运动鞋扒了下来,费劲儿地把鞋套在“小六儿”被烧得炭块一样的脚上。
那场火灾过后,平安镇上的生活变得平静了起来。我家对面的那块平台上也空空荡荡,那本就是一个人们忌讳的地方,有谁会像“小六儿”他们两个一样没事就坐在上面聊天呢。
每月依旧有很多蒙着白布的人被推进去。但是除了死者的家人,再也没人会像“小六儿”和“六嫂”那样为蒙在白布下面的躯体掉一滴眼泪,这个世界仿佛跟那座白色房子一样忽然间变得又阴又冷。十二年过去了,小镇街道两旁的公用电话机更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父亲的医院盖了新的办公大楼,我们全家也要随着父亲搬去新房子了。姥姥在五年前已经去世,她也被推进了那块方糖里,那是我第一次走进那所白色的房子,其实那里面根本役有人们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只是有点儿冷,那种冷会让人在一瞬间忘记了人间的温度,也忘记失去亲人的创痛,好像能清醒地意识到我们每个人迟早有一天都是要死的,生也好,死也罢,都不过是人世间最庸常的事罢了。
我不知道“六嫂”后来怎么样了,有人说她病死了,可姥姥说过疯子是从来不生病的,因为他们心里没有愁事,所以总是活得要比一般人久一点儿。小镇的生活日新月异,早已没有多少人能记得那两个小疯子了,只有那些曾经听“六嫂”讲过故事的孩子们偶尔才能回忆起当年的情景,如今,他们也已经长大,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碴儿,偶尔会听到男生说:“你们忘了,那个时候她和那个被烧死的‘小六儿’还搞对象哩!”他的话引来同伴们的一阵哄笑。
我突然在他们的笑声里触碰到了一种冷,那种冷很像走进那座白色房子里的感觉。我想起“小六儿”在水池边舔肥皂泡的那个夜晚,好像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总觉得那天看到的他一点儿都不像疯子,只是一个再天真不过的孩子。一种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厌恶感蓦地涌上心头,我看着眼前正在嘲笑着的男生,如同穿越了十二年的岁月,看见李达在我面前摆出的那个畸形的六指。
我突然有些不情愿地意识到,我们生活着的世界才是畸形的世界,而“小六儿”和“六嫂”的世界,总是充满着梦幻般的味道,就像《海的女儿》里小人鱼在天亮之前化作的那些旖旎的泡沫。
顷刻间,我因为恍然大悟而发自内心地想笑,我真想跑回去冲着他们大喊:
真正可笑的人,应该是你们吧。真正疯了的人,其实是你们吧。
摘自《青年文摘》20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