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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帮派

李锐不愿意和我玩也不行,因为整个大院就我和他两个男的,当然不算大人。 我们那院子的形状有点儿怪,长得像个游泳池,再打上围墙,把老长的一排房子围起来,只开一个门。我妈说这样可以防贼。 墙是珠珠她爸爸砌的,她爸爸挺有钱,开了一家工厂。本来他只想在自己家面前砌围墙,可是砌了墙,别人就走不通了,他就把我们那一排房子都打上围墙。这对大人来说是好事,至少对于我妈。我们家虽然说不上很有钱,可是没砌墙之前,小偷也常常光顾,有—次竟然把我妈晒在门口的衣服也偷走了。我妈为了她那件丢失的羊皮大衣足足唠叨了—个月,听得我耳朵全是羊毛。砌了墙,我妈特别高兴,她说:“就是硒钱也丢不了。”可我不高兴,李锐也是。 “这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围墙刚砌好那会儿李锐气愤地说。因为砌了墙,我们出行就不方便了,出去一趟非得绕上一大圈才行。像我家是住在东头的,可是门在西头,所以每次出去的时候我都得先经过李锐家,珠珠家,然后是李叔叔家,夏小红家,谢阿姨家,再过个七大叔八大姨的五六家门口,最后还要经过招弟家。招弟她家就住在大门边上,挨着大门口,要是她妈妈烧菜的时候差遣她去打酱油,只要跑出去就行了,方便极了。要是换成我,等我回来,那锅非烧破了不可。 我们那院净是女孩,像招弟她们家竟然有三个,听听她的名字就知道了,招弟,就是想招个男的呗,一想这个,我就觉得特别神气,看我们男的多稀罕!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有时候我就把自己当成诸葛亮了,在招弟她们家门前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喊:“三个臭丫头,顶个李响响。”李响响就是我。 招弟还有两个妹妹,都是拖鼻涕的黄毛丫头,一个比一个小,要是排排站,站在一块儿的话,就特别像我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小姨送我的俄罗斯套娃。招弟的两个妹妹一个叫引弟,一个叫喊弟,可她们都是瞎折腾,就算是招半天手,喊破嗓子,还是没小弟弟。可刘阿姨还在生——估计也是女孩。 有一次刘阿姨看见我把我喊过去,“响响,”她把我的手按在她的肚皮上,“你摸摸看,是弟弟还是妹妹?”我就装模作样地东摸摸西摸摸,还仔细地敲了敲,把耳朵凑在刘阿姨的肚皮上,像挑西瓜那样。“怎么样?”“嗯嗯,”我听了半天,鉴定道,“弟弟。”刘阿姨脸上就笑成一朵花了。 可是一转身看见招弟了我就气她:“没弟弟,没弟弟,气死你!”“我才不要弟弟呢,像你—样,讨厌!”“你有本事再喊一遍。”我故意激她,因为我知道招弟她妈妈刘阿姨就坐在屋子里绕毛线呢。“我才不要弟弟,怎么啦?就喊了。”“你要是再喊一遍,喊得大声一点我就服了你。”我瞅瞅屋子里,在心里计算着她妈妈就要出来了。“我不要弟弟!不要弟弟!”招弟闭着眼睛,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对着院子上的天空猛喊。“呼——”一团毛线球就飞了出来,然后招弟她妈妈就跑出来了,揪住招弟的耳朵,“死丫头,闭上你的乌鸦嘴,你再喊!再喊!看我不拧了你的嘴巴!” 在刘阿姨出来之前我早就逃之夭夭,躲在墙后,幸灾乐祸地看着招弟被她妈妈拧得狼哭鬼叫。我正高兴呢,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说:“响响,你真坏,我告诉你妈去!”我一回头,是夏小红。 在我们院子里,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夏小红。她特别小心眼。有一回吧,她过生日,她妈妈烧了一桌子菜请我们院一帮小孩去她家吃饭。我们院里的小孩,刘珠珠,张招弟,还有她俩妹妹,再加上李锐和我,还有夏小红她自己,坐下来,就有一桌了。那天的菜丰富极了,还有一盘子红烧鸡腿。一坐下来我就抓了一个鸡腿,吃完一个再拿一个。夏小红就有些不乐意,朝我连连翻白眼。我才不管呢,她妈妈不是对我们说:“不要客气,尽管吃,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那我当然不客气。等到我拿第三个鸡腿,夏小红终于忍无可忍,站起来一把抓起放在我面前的那盘子鸡腿端到自己面前,对着它“呸呸呸”吐了几口口水。 你说她小气不小气,往鸡腿上吐口水,她要是说一声:“好响响,你别吃了,给我留一个吧。”那我肯定给她吃一个。可她居然往鸡腿上吐口水!也不嫌恶心。和这样的人做邻居,真没劲透了! 还有珠珠,珠珠是夏小红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们院里最胖的女孩。她很胖,可偏偏还最爱穿裙子。有一次她穿着裙子在跳皮筋,跳着跳着,就听见哧的一声——哈哈,裙子破啦!正好我和李锐都看见啦,从那以后,我们一看见珠珠就对她喊:“开啦开啦。”把她气得直哭。 我们那的小孩都是有帮派的,还有首领,首领一般是年纪最大的人。他们还学电视上的黑帮那样,给自己的帮派取一个稀奇古怪的名字,什么“青龙帮”“白虎帮”。我也挺想加入其中一个帮派的,特别是住在我们楼前面的野猪帮。野猪帮的首领是一个绰号叫猫头的,已经上初一了,别人都不敢惹他。我每天都看见一帮小孩拥护着猫头在街上走来走去,神气极了。我特别想加入野猪帮,可是因为我们那一排砌了围墙,我去和他们搭讪的时候,野猪帮的人都对我不理不睬,还对我指指点点的,说我是“那院子里的”。 李锐大概也是这样,没人和他玩,不然他不会和我一起。我们就成立了一个帮派,叫“老鹰司令部”,只有两个人。李锐封我是他的兵,他自己是司令。每次我们玩打仗的时候,我除了是他的兵还要演敌人。游戏开始了,我跑到他面前,对李锐大喊一声:“报告司令,发现敌人。”说完这句话,我就立马变敌人了,飞快地跑,李锐就在后面追我,把我打得落花流水。 珠珠、小红还有招弟也学我们成立了一个帮派,叫“格格队”。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帮派敌对的时候,我们谁也不理睬谁,见了面就翻白眼,朝对方“呸呸呸”地吐口水。有一回,我们在阳台上互吐口水,珠珠爸爸刚好从下面经过,夏小红就把口水吐到珠珠爸爸的头上了。本来我们都以为珠珠要哭,可她没哭,哭的是夏小红。夏小红是被她妈妈骂哭的,因为她妈妈就在珠珠爸爸开的工厂里上班。那天我们都看见夏小红的耳朵被她妈妈拧得长长的,像兔子耳朵,好玩极啦。 我和李锐在院子的最东头,每次都要从别人门前过。她们不许我们从她们面前走,我们偏在她们家门前走来走去,还发出很大的声响,一边走一边踏着脚步,嘴里唧唧歪歪不成调地唱着《义勇军进行曲》。这么一来,果然把几个“格格”气得够呛,一双双眼睛都成了咸鱼眼睛,一个劲地朝我和李锐翻白眼。夏小红一张利嘴,对着我和李锐恶狠狠地说:“谁再走我们家门口的地谁就是乌龟!” “是小狗!”招弟不甘示弱。 “是癞蛤蟆!”珠珠也大声地说。 虽然我们根本不把格格队放在眼里,可并不代表我们愿意当乌龟、小狗还有癞蛤蟆,所以我和李锐就站住了,不像刚才那样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了。这下把珠珠她们得意得嘴都笑歪了。 “要不,我们爬过去?”我看看院子里的那棵合欢树,建议从树上爬上去。 李锐好像根本就没听见我说的话,只是一个劲地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他家隔壁紧挨着就是珠珠家,李锐观察了一下敌情,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好像想到什么,他附在我耳边命令我,“响响,你快去把那根竹竿拿过来。” 我飞快地跑进屋子,从门口找出那根长竹竿。竹竿是我和李锐夏天的时候粘知了用的,特别长,我把它背在肩上走出来的时候,夏小红她们都笑弯了腰。 招弟说:“嘻嘻,他们想做高跷呢。” 我也怀疑李锐是不是真想做一个高跷,一步从他家门口跨到院子的东门口,这样就不用经过珠珠、夏小红还有招弟家了。可是我比划来比划去,竹竿还不够长呢,才过了夏小红家门口呢,再说这么细,能支撑得住么? 我问李锐,李锐说:“笨!看我的。”说着他抓住竹竿的一头,把竹竿伸过去。珠珠家门口也架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好多衣服,珠珠那条及膝的裙子正晾在上面呢。看到李锐把竹竿伸到珠珠的那条裙子上,我一下子开窍,忽然明白过来啦。 等到夏小红说了一声:“不好,他要偷裙子!”时,李锐早就把珠珠那条粉红色的裙子钩住了,他使劲一扬手,裙子就飞上了天。 “噢——噢——”我拍着手欢快地大叫。李锐把珠珠的裙子挑在竹竿上,用力地挥舞着,像一面旗子,在大院的上空飞来飞去。珠珠急得大叫:“哎呀,我的裙子!还我裙子!还我!”一边说着一边跑过来,夏小红和招弟也跑过来帮着珠珠来撩裙子,在底下使劲地跳着脚,忘了刚才我们说过的话。 “哈哈,你们过界啦,噢,狗熊!狗熊!噢——”我快乐地大喊大叫。 我和李锐本来是同仇敌忾的,一起对付格格队,就像一条线儿拴着的俩蚂蚱,飞不了我,也蹦不了你,可是关键时候,我们司令队出了内讧,因为我和李锐吵了一架,闹翻啦。 李锐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耍赖。 那时候我们都热衷于收集火花,火花就是火柴盒上的画片,收集起来可以成一个系列,像我们现在收集的一套是“水浒传”,不过我手头只有一些没意思的小将,最厉害的也只有黑旋风李逵。李锐收集的比我全,除了武松,其他的差不多都全了。他一直想找到一张武松,做梦都想,所以那天我把那武松拿给他看时,他眼睛都绿了,一个劲地问我从哪儿找来的。说起来吧,那张武松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武松竟然一直藏在我姥姥家。那天姥姥过八十岁生日,我爸买了好大一只生日蛋糕。点蜡烛的时候,我爸一掏打火机,没火了。我那亲爱的姥姥就说:“响响啊,去,去灶间,火柴盒搁那儿呢。”姥姥还烧大灶呢,我跑进去一瞧,嘿,武松! 李锐就要拿林冲和我换,我才不换呢!后来李锐就和我打了一个赌,打招弟她妈妈刘阿姨肚子里是男的还是女的,因为刘阿姨过几天就要生了。他说我要是赢了就把所有的火花都给我,要是我输了就把武松给他。一整套火花!多么诱入的赌注啊,我想了想就同意了。我打赌刘阿姨生女孩,李锐打赌是个男孩。结果他输了,可是他耍赖,不把火花给我了,气得我真想和他打一架。 哎,要是那天珠珠她们不出来看就好了,要不然我才不会自不量力地和李锐打起来呢,因为我打不过他,可是吧,就是因为格格队的那些女孩子都围在边上瞅着我和李锐两个人呢,我们就这样说着说着打起来了。李锐正上六年级,等过于这个暑假就是初一了,要是打起来,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过程嘛,很激烈,结局嘛,很惨烈。我身上挨了好多揍,而且李锐把我的裤子扯出一个大洞,不过我也毫不客气地把他的纽扣揪下两粒来——当做战利品。后来我们被大人拉开的时候。腿还在朝空气里使劲地踢着。一下,一下,老鹰司令队就在你一脚我一腿的踢打中土崩瓦解了。 我和李锐就这样闹翻了,见了面,我们谁也不理谁。起先我想除非他向我说一声:“响响,是我错了,喏,这套火花给你。”我才原谅他,等了几天,我就想,就算不把他的火花给我,只要他说一声:“响响啊,你过来吧,我们一起玩好吗?”又过了几天,我想,只要他说一句:“响响,你还不滚过来。”我肯定马上过去。我还故意在他家门前走来走去,好叫他看见我,可是他就是不说。 我有几次偷偷朝李锐家看。有一次看见他一个人在玩汽车模型,还有一次在看录像,放的是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李锐坐在地上咧着嘴看,一个人傻笑。我瞄了几眼,也嘿嘿笑起来。李锐听见了,就朝我走了过来,我还以为他要和我说话呢,谁知他“嘭”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锐不和我说话,我才不去找他呢,要知道,我们男孩子也是有自尊的。后来我见了他,就学那群女生的样儿朝他翻白眼,哼,谁叫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没人和我玩,我就找格格们玩。 那天她们正在扮演老师上课,夏小红做老师,底下坐了一圈更小的女孩,招弟的两个妹妹也在,还抱着鼻涕呢。她们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块门板,当做黑板在上面写字画画。 “你们在干吗呢?”我走过去,假装不明白地问。 她们起先都不理我,后来我说:“你们会画老公公吗?” “什么老公公?”招弟没忍住,问我。 我心里暗暗窃喜,可是表面上不动声色地说:“就是老公公呀,很简单的。” 我拿起一截短得不能再短的粉笔在门板上画。一边画一边念: “一个老公公,借我两个蛋,三天借,四天还,不还就把你圈起来。三根韭菜三角三,一个冬瓜八角八,两根黄瓜六角六。” 念完,一个大脑袋,头上三根毛的老头子就出现了,朝我们吹胡子瞪眼,乐得招弟的两个妹妹直拍手。一高兴,她们就让我和她们一起玩了。不过她们玩的游戏可真没劲,不是玩过家家就是玩跳房子。我提议玩打仗的游戏,她们一个都不干。 其实我玩得一点也不有趣,可是我故意装作玩得很开心的样子,笑得很大声,李锐有时候听见我们的笑声就会从阳台上探出脑袋来看我们,我就笑得更大声了。可是李锐只看了一下就把脑袋缩回去了。还有一次我和珠珠她们跳皮筋的时候,李锐恰巧经过,我清楚地听见他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下,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我的睑马上就红了,和格格队的人为伍,其实挺丢人的。我以为李锐才不会和我样呢,可是那天我居然看见李锐在和珠珠她们说话。 我奇怪了老半天,后来我发现其中的奥秘了,原因出在招弟的身上,因为她表姐来了。 你说怪不怪,招弟长得那么黑那么瘦,像根豆芽菜似的,可是她居然有一个那么漂亮的表姐,双眼皮,眼睛又黑又亮,还有那根辫子,老长老长,都拖到屁股后面了,走起来路来就甩啊甩的。 招弟的表姐叫朱红霞,好像也是念六年级,不过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因为她以前也来过我们院,那时候我还给她起了个绰号,她明明叫朱红霞,可我偏偏要叫她猪头霞!她脾气挺好,有一回听见也不恼,仍旧笑眯眯的。她这次是来照顾招弟三姐妹的,因为招弟的妈妈刘阿姨刚刚生了孩子,还在医院里,朱红霞就来照顾她的三个表妹,给她们洗衣服做饭。我每天都看见她在院子的水龙头那里淘米、洗菜、洗衣服,水龙头开得华啦啦响。 李锐一定也看见朱红霞了,我好几次看见他从朱红霞身边匆匆走过去,走过去了,又忽然停住,好像想起什么来,匆匆返回来。 李锐十三岁了,比我整整高出一个头。他正处在变声期,说话的声音变了,像个公鸭,难听极了,还一脸青春痘。我还没和他闹翻的时候,有时候和他说话。仰头看李锐的时候,发现李锐喉咙里的喉结,就像我爸那样,突兀地凸出来。 我忽然明白过来了,李锐一定是喜欢上猪头霞了。难怪他拍珠珠她们的马屁,那天他竟然夸招弟漂亮!塌鼻子,小眼睛,满脸雀斑,哼! “那我呢?”珠珠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啊,你长得可爱呀。”李锐一心想要讨好她们。 我知道不美丽的女孩一概都是可爱,可怜没人爱! 李锐还把招弟的两个妹妹逐一地点评了一番,无疑都是好话,听得她们几个脸上都笑开花了。珠珠她们一高兴就赶着李锐叫哥哥,也不理我了。 我们那院子里种了一株合欢树,夏天的时候长出了粉红色像扇子一样的花。合欢树很高,花还都开在高处的枝头,李锐爬上去给她们摘花。 “李锐哥哥,我们要那朵。” “不不不,是那朵旁剧边的那朵。” 她们在下面瞎指一气,李锐就在树上跳上跳下的,像只猴子。 招弟她表姐回家去的那天我正坐在边上看珠珠她们跳房子。 忽然从我们楼前的窗户里探出—个人头,看见我就对我喊:“喂——贾宝玉——” 我生气地抬头一看,原来是住在我们前楼的泥鳅。泥鳅这家伙是个坏坯子,又小又凶,他和我一样大,长得还没有我高呢,可是就因为他是野猪帮的,所以从不把我放在眼里,每次见了我就叫我贾宝玉。 泥鳅这家伙把我们院里的每个人都起了个绰号,因为我们院得的女孩特别多,他把我们院称作大观园,把我称作贾宝玉,李锐是什么你知道不?说出来气死人,是贾政!他还把格格队也起了绰号,珠珠长得胖,所以是宝姐姐;夏小红瘦巴巴的,所以是林妹妹;招弟因为本来就有两个妹妹,再加上刘阿姨刚刚又生了—个小妹妹,所以就成了元春,她的妹妹就是迎春、探春、惜春,刚好四姐妹。 我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理他。泥鳅见我不理他,他就喊起珠珠她们:“喂——宝姐姐,你在干吗呀?” 珠珠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泥鳅又去喊夏小红:“林妹妹!” 夏小红白了他一眼,仍旧没去理他。 没人理他,泥鳅大概觉得很没劲,站在窗户边上看了一会儿,忽然看见招弟啃着一只苹果一蹦一跳地走过来了,他就又喊起来:“贾元春是皇妃,她有三个小妹妹!” 招弟是我们那院脾气最火爆的,一听这话,马上骂起来:“你再说,烂舌头!” 好不容易有人和他说话了,泥鳅可得意了,在窗户边上跳来跳去:“噢!噢!贾元春,是皇妃,她有三个小妹妹!” 泥鳅站在他家的二楼上,探出头,摇头摆脑地很有节奏地喊着。 招弟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她伸出手,手一扬,她手里拿着的那半只苹果就带着哨音像一颗流星一样飞过去,咚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泥鳅的头上,只听见泥鳅哇的一声惨叫,格格队欢呼起来,高兴地抱在一起。 泥鳅气急败坏地探出头来说:“你们等着,我告诉我哥去!”说完把头一缩就不见了人影。 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猫头要找我们算账了。 “哎呀,猫头要来了!”珠珠也叫了一声,捂着脸,脸白得像石膏像。 一听猫头要来,夏小红就开始埋怨起招弟来:“都怪你,要不是你描头就不会来了。” “好心没好报,你刚才还拍手呢。”招弟也生气了。 “谁给你拍手,我在打蚊子。”夏小红狡辩。 “有蚊子也咬死你。” 两个人就你—句我—句地吵起来了。女孩子就是没用,都这时候了还只顾着吵架。 “别吵啦,再吵猫头就来了。”我说。 夏小红和招弟就立刻闭嘴了,望着我,“响响,你说现在怎么办呢?” 我特别爱听她们刚才说的那句话,“响响,你说怎么办呢”,就像夏天里一口气吃了十支冰棍那么舒服,可是怎么对付猫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和珠珠她们只有大眼干瞪小眼,珠珠最胆小,吓得眼泪珠子都快出来了,她说:“要不,我们都躲起来吧。” “不行,要是他们把我们的院子弄乱了怎么办?”夏小红一口否决。 “别怕别怕,我们把门关上,他们就走不进来了。”我假装不在乎地拍拍胸脯说,然后命令招弟把门去关上,招弟就飞快地跑过去把门死死地关上了。 “那……要是他们从墙头爬上来了呢?”夏小红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珠珠的脸色马上就又变了,然后她就说:“还是躲起来吧。”说完就慌慌张张地去收晾在院子里的衣服,防止被猫头他们抢去。自从上次李锐用竹竿把她的裙子钩起之后,珠珠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裙子,一有风吹草动就先去抢救自己的裙子。 看见珠珠收裙子,我忽然想到那天李锐用竹竿钩珠珠裙子的事情,一下子有了主意:“有啦,快,你们每个人去拿一根竹竽,要是他们从墙头上爬过来,我们就用竹竿把他们打下去。” 珠珠一听马上就把她们家的那根竹竿握在手里了,夏小红和招弟也拿来了她们家的竹竿。招弟她家的那根竹竿有杯口那么粗,要是扫一下,估计一头牛也得被她扫下去。 我们把竹竿握在手里,像一把长枪,站在院子里等着猫头和他的“野猪帮”到来。格格队的几个女孩手拉着手,说要誓死保卫我们的院子。 院子的门上响起震天响的擂门声。 “开门!开门!”好几个声音在外面闹哄哄地喊,听上去野猪帮的人都来了。 我趴在门缝上看了一下外面,妈呀,刚好看见猫头那张凶巴巴的脸对着我呢,把我吓了好大一跳。 “怎么样怎么样?”夏小红在我背后—个劲地问我。 “没事,他们进不来。”我假装镇定地说。 夏小红信以为真,得意洋洋地对野猪帮的人说:“你们敲吧,就算是敲破了门我们也不会给你们开!” 招弟一听更加得意,“对,你们就是爬墙,我们也会把你们赶下去的。” 招弟刚说完,我、珠珠还有夏小红的眼睛就瞪大了。我们一个劲地用眼睛瞪她,她居然还不知道呢,委屈地说:“干嘛呀干嘛呀,我说错什么啦。” 野猪帮的人显然是听见了,在外面哈哈大笑说:“对啊,我们怎么没想到呢,可以爬墙进去呀。” 招弟一听愣在那里,呆若木鸡地看着我,“响响,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气得我真想拿—块泥巴堵住她的臭嘴。 招弟那根竹竿虽然粗,可是笨重,拖泥带水的,还没拎起来呢,野猪帮的人已经出现在墙头了。 珠珠呢,拎着一根细小的竹竿犹犹豫豫地伸过去,像在套知了,一下子就被野猪帮的人捉住了,珠珠吓得哎哟了—声,赶紧就把手里的竹竿扔掉了。 就剩我一个人孤军奋战,我握着竹竿在几个脑袋上敲了几下,把他们敲下去了,可是越来越多的脑袋伸上来。野猪帮的人挨了打的退了下去,没挨打的一个个从墙头爬上来,像一帮强盗,争先恐后地从墙头上跳下来,转眼间,野猪帮的人就都站在我们院子里了。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猫头站在墙头上大声地说,然后咚的一声从上面跳下来,我感觉一阵风从下面一直吹到我脸上,呼的一下,整个人就被震住了。 我们只好把竹竿扔在地上,乖乖地蹲下来,就像电视上的战俘那样。 猫头派人搜我们的口袋,我口袋里藏着的弹珠、弹弓都被他们搜走了,还有几个硬币,本来打算买冷饮的,这会儿也在猫头的手上了。夏小红还有招弟也被搜走了口袋里的东西,她们多是糖果、手帕这样的东西。 只剩下珠珠了。要知道珠珠是我们当中最有钱的,她爸妈给的零花钱多。珠珠把她的零花钱全藏在一个小背包里,整天把那个小包包斜背在身上。本来野猪帮的人已经搜过她的口袋了,可是珠珠还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小包。所以不一会儿工夫,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小包上了。 “里面一定有很多钱。”泥鳅舔舔嘴巴说。 “拿出来!”猫头一只大手摊在珠珠的面前。 珠珠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巴巴地摇摇头。 “快拿出来!”猫头说着就自己动手去抢,珠珠死死地捂着她的小包,脸色苍白,嘴唇一抖一抖地快要哭了。 “喂!住手!”忽然大喝一声。我们回头一看,原来是李锐。 “李锐哥哥!”珠珠她们齐声喊。 李锐就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过来了。李锐每天都要睡午觉,他一定是被我们吵醒了,出来的时候还穿着背心,下面一条裤衩。 “哟,这不是贾老爷嘛。”泥鳅一说,野猪帮的人都哈哈笑起来。 “走开走开。”猫头指指我说,“你们俩不是已经闹开了吗?” “谁说的,”李锐冲我一扬下巴,“响响,过来。” “哎!”我连忙跑到李锐边上去,珠珠几个女孩子也赶紧跑了过来,紧紧地依偎着李锐,李锐就像老母鸡保护小鸡那样,把我们藏在身后。 “你想怎么样?别多管闲事,小心吃老子的拳头。”猫头恶狠狠地把拳头往李锐脸上扬了扬。 “我就多管闲事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李锐盯着猫头的拳头,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敢和我打一架吗?” “好啊,单挑还是群挖呀?” 单挑就是一对一打,群挖是一伙人一起打。哪一种我们都吃亏。 “单挑。”李锐说。他开始扎马步,像练气功一样把两个拳头别在腰间,这个动作马上引来了野猪帮“嘎嘎嘎”的哄笑,像关了一院子的鸭子。 猫头觑着眼用手指在李锐排骨一样的胸口上指了一指,李锐一下子就把他的手指扫开了。这个动作激怒了猫头,他也很快就把上衣脱了,咚咚咚地对着胸脯—阵猛拍,像动物园里的黑猩猩。 两个人像螃蟹一样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猫头一下子就骑在了李锐身上。看来李锐是要吃亏了,珠珠吓得把眼睛紧紧地闭上了,夏小红和招弟抱在一起。 我也把脸扭过去,心里想着,这一拳下去,一定痛死了。 “加油!加油!”野猪帮的人在边上喊起来。 “啊———” 果然有人喊了一声,可是我忽然觉得这叫声有些奇怪,好像不是李锐发出来的,倒像是描头发出来的,难道是李锐转败为胜? 我奇怪地转过头去看,却见猫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指着李锐又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说:“你——你别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再一看李锐,我也吓了一跳,妈呀,李锐满头满脸都是血。 珠珠她们几个女孩子见了齐声尖叫起来。 李锐用手摸了一下脸,脸上的血就更多了,红红的一片,吓人极了。 野猪帮的人也都看傻了。 “杀人啦!杀人啦!”我大叫起来。 “不是我,不是我!”猫头带着惊恐的声音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猫头一跑,野猪帮的人也都跑走了,像一阵风似的,转眼间,我们那院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了。 李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李锐哥哥是不是死了?”珠珠怯怯地说,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要不要送医院?” “对对对,给大人们打电话,李锐哥哥你要坚持住呀。”夏小红说着准备跑向自己家去。 李锐忽然哈哈大笑,一下子坐了起来,我们都愣在那里了。 “我那是吓唬人的,哈哈。”李锐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是沙头鼻,轻轻一碰就流血,一点儿也不疼。” 李锐一解释我们都知道了,上海话说的沙头鼻,很容易流鼻血。我忽然想起来了,难怪以前李锐的鼻孔里老是塞着两个棉花球,原来是因为流鼻血呀。那个时候血是最有力的武器,难怪猫头一看见李锐流血就吓得赶紧逃走了呢。 我们正笑着呢,院子里又响起了敲门声,我们面面相觑地看了一会儿。 “难道是猫头他们又回来了?” 招弟说:“我去看看。”她跑过去,趴在门上往外头瞧,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是猫头,是我表姐,表姐回来啦。” 招弟才说完,“啊——”李锐忽然大喊一声,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飞也似的跑进屋子去了。 我们愣了一下,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吴洲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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