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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人生

刘坤,吴锁


  郑志全病逝了!
  噩耗像晴空一声炸雷迅速传遍位于黄河之滨的兰州军区雨林生产基地。人们震惊、痛惜、悲哀,无数的人在为郑政委的瘁逝而流泪、哭泣:“好人,你为什么匆匆就走了呢!……”作为一个普通的军队干部,郑志全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为什么他的病故会震撼这么多人?也许,因为他是一个好人,只有好人,才那么让人惦记……
  看完郑志全的所有遗物,不禁令人吃惊。如果不是身临其境,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简直不能相信,这就是90年代一个部队主官的家。
  房子一共有三间,屋顶有几处已经破漏,墙皮也脱落了,地面到处是裂缝,屋顶四角和墙根有些地方因潮湿发霉不时散发出一股股难闻的气味。屋里只有一对已露出了弹簧的沙发,一张旧床,两把用铁丝加固过的旧木椅,还有三个纸箱子。一个装着郑志全的书和笔记本,另外两个装着他的换洗衣服。军衣大都很旧了,还有几双补了许多补丁的袜子。一件到处都是窟窿,像鱼网一样的背心格外惹眼。
  面对背心,公务员小靳眼圈红了。政委的背心烂得不成样子了,天再热,只要跟前有人,政委就不好意思脱外衣,我说给他买件新的,谁知政委说:背心又不在外边穿,烂点怕啥。直到向遗体告别,这件背心才从他身上换下来。
  郑志全的女儿郑燕与小靳一样,也在为父亲三个纸箱中的衣物遗憾,不过她的遗憾更刻骨铭心。
  两年前,郑燕发现爸爸从不穿便装,是不是爸爸没有便装?为了证实自己的发现,她特意检查了爸爸的所有衣物,当她把爸爸的三个装衣服的纸箱翻检一遍后,她发现爸爸的所有便装,不过是两件加起来不值200元的旧茄克衫。
  这一刻,这位刚参加工作的姑娘做出了有生以来最重大的一个决定,积攒每月上缴工资后妈妈留给自己的零花钱为爸爸买一套像模像样的漂亮西装。
  为了把决定变成现实,女儿悄悄地努力了两年。
  1997年8月23日,郑燕发现自己的存款已达600元了,她请假专程跑到西安,进这家店、出那家店,看了这个摸那个,精心挑选买好了布料。
  可女儿万万没想到,4天后,爸爸却倒在了会议室里……爸爸从没穿过西装,爸爸永远也不能穿西装了!
  忘了是谁说的,看一个人活得威不威,不用看别的,看看他抽什么牌子的烟就知道了。
  郑志全抽过三种烟:红豆、金丝猴、哈德门。
  “抽的哈德门,活得不如人。”这是当前社会低薪阶层对生活的无奈和自嘲。
  郑志全连“不如人”的哈德门也不经常抽,他经常抽的牌子是红豆、金丝猴,这两种烟都比哈德门便宜些。
  别人看他抽这种烟不够“体面”,就给他送烟,但他从来不收,不仅如此,就连陪同接待客人时,他也坚持不抽公家的烟。
  一次,上级工作组来检查,郑志全在招待所二楼会议室汇报时,一摸身上的烟抽完了,就让旁边的张干事到家里拿。工作组的同志把摆在桌上的烟递过来,他接过放下了。张干事懒得跑,顺便从一楼给他拿了两包“红塔山”。他当时正忙着讲话,看都没看,用手捏了下就回过头对张干事说:“这不是我的烟,去把我的烟拿来。”直到换上自己家拿来的“红豆”他才掏火点燃。
  这种事遇得多了,大家知道了郑志全的脾气,也就没人再白费气力给他送烟了。郑志全殉职后,人们在清理遗物时,发现他衣服口袋里仍装着两包一块多钱的“红豆”烟。郑志全去世后,许多基层官兵用津贴费买来“红中华”、“红塔山”、“玉溪”,以“烟”代“香”一根一根点燃,流着眼泪供在他宿舍的灵前,祭奠他,怀念他!
  1987年10月,上级任命郑志全到师炮兵团当政委。这支炮兵部队血火战场两年,前线归来,该有多少事要处理啊!郑志全清楚,此时组织上要他来当政委的良苦用心。
  上任伊始,呈现在眼前的一排排70年代修建的破旧窑洞,让郑志全揪心。破窑洞阴暗、潮湿,冬不保暖、夏不透风,让官兵住在这样的营房里,如何安心?郑志全是从战士成长起来的,他最清楚,要想让官兵有士气,就必须把部队建设成战士的家。
  抓基础设施建设,郑志全遇到了最大的问题:缺钱。他请来工程师一次一次地论证,加上上级营房综合治理拨款400多万元,拆旧建新仍缺100多万元。在调查论证的基础上,郑志全决定自己动手施工。那一年,全团先后投入40多万个劳动日,开挖土方150多万立方。施工条件异常艰苦,全团能用上的机械仅有两台碎石机,开凿炮眼、搭设支架、搬运石头全凭官兵的两只手。整个施工过程中,郑志全每天吃住在工地,同年轻战士一起,抡大锤、凿炮眼、扛石头、推板车。他双手血泡连着水泡,手背被山风一吹,全都裂开了小口子。
  一次施工时,他的痔疮病犯了,血流不止,疼痛难忍,血浸透了裤头和线裤。
  晚上,妻子见丈夫疲惫、憔悴的样子,心疼地说:“你干工作,我不反对,但咱不能把命也搭进去!”她边说边替丈夫擦洗换药。模范行动的感召力有时是无法估量的。施工中,全团官兵顶风冒雪,风餐露宿,加班加点,没有一人喊苦叫累,提前完成了所有楼房基地和训练场施工用碎石方量。
  年底,全团住上宽敞明亮,水暖电设施配套的新营房。
  一年365天,炮兵团一步步从战争的阵痛中走出来,走向正规,走向发展,而他又奉命调往雨林生产基地。
  1996年1月下旬,雨林基地北侧的大荔雨林工程上段至潼关三河口12公里的黄河河面上,冰凌堆积,河道堵塞,黄河水位急剧涌高。一场罕见的凌汛威胁着雨林。
  一夜之间,汹涌的黄河水给大堤撕开了6个口子,洪水像凶神猛兽,无情地吞噬着雨林的一切,基地3万亩麦田很快成了一片汪洋。千亩果园被淹,供电线路和通讯线路中断,部分房屋倒塌,近300名官兵被洪水围困,1万多名群众受灾,雨林变成一座孤岛。险情就是命令。1月28日凌晨,凌汛第一天,郑志全带领党团员组成的抢险突击队,冒着零下8℃的严寒,固河堤堵决口。
  洪水异常凶猛,第一批投下去的15个装满土石的编织袋,刹那间就被冲得无影无踪,看着冲走的编织袋,郑志全脱下毛衣、毛裤,带头跳入冰冷刺骨的洪水中和8名战士手拉手组成一道“人墙”。
  30分钟过去了,1个小时过去了,他冻得瑟瑟发抖,冰块把他的大腿划了一道血口子钻心地痛。“坚持,坚持,再坚持!”他在心里一遍遍地给自己加油鼓劲。两个小时后,决口终于被堵住,而郑志全已冻得浑身麻木,失去知觉。
  这一年,雨林基地夏粮仍夺得2100万斤的好收成,确保了大灾之年小麦稳产、高产。望着金灿灿的丰收果实,郑志全又笑了。
  郑志全是农民的儿子,从小对土地有着特殊的感情,可当他得知这片肥沃的土地上长出的小麦,亩产只有500斤时,他的两道剑眉拧成了疙瘩。他查阅资料,拜访专家,几个月下来,找到了总的症结。在一次党委会上,郑志全掷地有声地谈了自己的观点:必须从传统农业的老观念中走出来,加大科研投入,提高农业的科技含量,增强农业抗御自然灾害的能力。从此,基地走上了科技兴场的路子。
  在西北农业大学,郑志全敲开了两名退休教授的家门。
  “我们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到那儿不方便。”老夫妻俩听说请他们到黄河滩上搞科研,面露难色。郑志全急忙递烟,没话找话和老人拉家常,还帮着老人干家务,又跑出去买了一大堆营养品,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你先吃了饭再说。”被郑志全的诚心感动,两名老教授执意挽留郑志全。
  那天,郑志全辞别两位老教授,饿着肚子连夜赶回基地,翻出平时搜集的黄河滩的土壤、气象资料和自己记录的小麦生长规律笔记,整整熬了一个通宵。天刚放亮他便匆匆扒了几口饭,带着资料又踏上了去杨陵的路,再次敲开了老教授的家门。
  郑志全一手提着一堆水果,一手抱着一摞资料站在门口笑着说:“我来给你们送黄河滩小麦生长的资料。”那天,郑志全一口气把黄河滩研究培育小麦新品种的潜力谈了个淋漓尽致。老人被感动了,决定到黄河滩试试。
  雨林基地有了自己的育种专家,郑志全又多了两位亲人,他更像儿子一样关心两位老教授的生活。
  有一次,天下着大雨,郑志全从百余公里外的军部开会回来,已是晚上10点多钟,他没顾上休息,便冒雨抱着一箱子石榴,去农科所看望两位老人。由于天黑路滑,不小心掉进了路边的水坑里,挣扎着爬出水坑,坚持抱着石榴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老教授屋前,老教授见郑志全浑身都是泥水,感动得眼里直闪泪花,不知说啥是好,他们想:“再不研究出成果,就对不起郑志全。”
  两年下来,基地培育出“封33”小麦新品种,又引进“晋麦47”试种获得成功。大面积播种这两种新品种,小麦连年获得丰收。1997年粮食总产量突破2600万斤大关,创历史最高纪录。
  郑志全对事业无怨无悔,对家人却欠了一大堆的感情债。
  他当兵30年,总共只回过五次广东老家,满打满算加起来还不到100天,家里9位亲人相继去世,他都没能在身边送终。
  郑志全有三个孩子,然而,他对自己的孩子却很少顾及,而许多战士却从他这儿得到温暖。
  18岁的解杰品在士兵岗位上风华正茂,谁也不会料到,残酷的灾难会突然降临到他头上。
  1995年4月3日凌晨2点,山东蒙阴县小解的家里,全家人睡梦正甜。一歹徒翻墙越舍,向小解熟睡的亲人们下了毒手,父母和姐姐当场被杀害,14岁的弟弟也未能幸免,被歹徒捅了7刀,幸亏及时抢救才保住了性命。
  歹徒是小解姐姐刚刚“吹灯”的男朋友,爱不成便恨,他对小解全家行凶报复。歹徒行凶后逃之夭夭,还扬言要斩尽杀绝小解全家。
  听到小解家突发的特大不幸,政委郑志全痛心难过,彻夜难眠。他想,作为政委,自己要用父亲般的爱帮助小解坚强地面对家中的不幸。
  第二天上午,郑志全建议基地召开党委会,专门研究处理小解家的后事。会上,郑志全提议:一方面立即派副政委王占军带保卫干事和驻地一名干警,赶往小解老家,协同地方有关部门处理好善后事宜。另一方面对小解采取严密的保护和防范措施,处理完小解家的后事,郑志全和基地其他领导会同小解家乡来人一起,将家里的不幸告诉小解。
  “全家都死了,我还活什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小解肝胆俱裂,痛不欲生。郑志全亲自把小解接到基地,安排住在招待所,形影不离,开导稳定小解的情绪。整整一个月,郑志全像父亲一样陪着小解,一次一次地给小解讲道理。
  一个多月后,小解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人也变坚强了。
  送小解回到养殖场后,郑志全仍放心不下,隔三差五总要安慰小解一番,还时不时地给小解一些零用钱。
  小解家中很贫穷,只有三间破旧的茅草房,为给弟弟疗伤,小解委托亲友变卖了家中惟一值钱的两头牛,但终因花费太大,不得不提前出院。郑志全得知后,辗转千里,将小解的弟弟接到部队,亲自为他安排吃住、联系上学,还发动干部战士为他捐款捐物。
  小解很快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就像一台上足了劲的马达,一刻不停地拼命工作。在养殖场,他既是电工,又当保管员,还是农场不可缺少的农机手和修理工,一人干着三人的活。
  郑志全走了,49岁短暂的人生路,他走得实在,走得无悔!
  当团政委,团党委连续三年被评为“先进团党委”。
  当雨林基地政委,基地被集团军评为“基层建设先进单位”,被三总部评为“全军先进农场”。
  活着时,人们敬重他、信服他。去世后,人们追念他、呼唤他。几个月来,郑志全这个名字,在集团军上上下下官兵中广为传颂,他的事迹就像绵绵春雨,浸透了人们的心田,化为广大官兵,特别是领导干部奋发进取的精神力量。
  (作者系解放军报记者,本文原载《解放军报》。)
  

南泥湾精神代代传/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中国人民解放军八四八七零部队政治部,陕西省南泥湾精神研究会合编.—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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