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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西安事变》

王炳南


  西安事变,我亲自参加了,有些体会,可以讲一些历史背景情况,供你们参考。
  先谈谈我党是怎样争取东北军和西北军的。
  国民党的军队分两种,一种是中央军,是蒋介石的嫡系;一种是地方部队、杂牌军。东北和西北军属于后一种。
  一九三五年,我党在“八一宣言”中提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在全国影响很大,对东北军和西北军也有不小影响。当时在陕北的国民党的主要部队是东北军,胡宗南部也有一些,但主要防地不在那里。蒋介石在西安设立了“西北剿匪总司令部”,自兼总司令,以张学良为付司令并代理总司令职务,人称付帅。杨虎城是“西北绥靖公署”主任,是老牌西北地方军的首领。
  一九三五年,在王明的错误领导下,各根据地都先后丧失了,仅余的陕北根据地,也受到敌人多次“围剿”。陕北红军在与东北军作战中取得了不少胜利,并俘虏了一部分人。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正面同我们作战的是东北军,蒋介石把胡宗南部放在第二线。直罗镇一仗,红军消灭东北军一○九师和一○六师的一个团,活捉了张学良的一个老师长牛元峰,使东北军损失很大。不久,国民党在南京召开第五次代表大会,张杨都去了,杨虎城去是为竞选中委,而张学良早已是中委了。从前张学良每到南京,国民党都隆重欢迎,何应钦、宋子文等亲自去飞机场迎接。这次因战争失利,对张学良冷淡,只有侍从室主任钱大钧去接。张见此情况,感到蒋介石已不重视他了,内心开始动摇。所以争取东北军、西北军,内因是起主要作用的。毛主席说:“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内因就是东北军失去家乡,流亡在外,又被蒋介石放在内战前线,受到红军的打击,不被蒋介石重视等,这就是张学良动摇的原因。杨虎城和张学良不同,他与我党有长期合作的历史,对问题看法较明确。张杨二部均属地方部队,杨部装备差,张部力量大,是现代化装备。在西北二部又以张部为主,所以杨对国民党的看法比较清醒。
  张学良在南京开会后,思想上矛盾重重,波动很大,感到再这样下去没有前途,想另找出路。但出路何在?他打算先找进步人士出主意。当时抗日救亡运动蓬勃发展,全国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呼声很高。张学良想到了东北同乡杜重远。杜是一个很能干的进步人士,虽不是共产党员,但和我党有联系,和邹韬奋、沈钧儒也有联系,办《新生周刊》,宣传抗日,因写《闲话皇帝》,日寇认为“侮天皇”,提出抗议,被国民党判刑一年多。此事激起全国抗议,人们奔走营救,杜在狱中受到极大优待,住单间房,可以会客,有小自由。
  一九三六年一月,张学良秘密到上海找杜重远,把自己的想法全告诉了杜,说他过去到过意大利,学过法西斯,认为法西斯主义可以救中国;而服从蒋介石,中国可以统一。但现实生活教育了他,感到一切全不对头,才觉得过去的想法错了。杜重远批评了他,并介绍了“八一宣言”的内容,只有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才有出路。又说你有有利条件,就看你干不干。杜提出搞西北大联合,并提出以下三条建议:一、和红军联系,依靠红军;二、杨虎城有革命思想,又在你身旁,可与他合作;三、盛世才在新疆,和苏联有联系,又是张的东北老乡,可以合作。杜重远要张联共、联杨、联盛,依靠苏联的帮助,说这样就会有前途。张学良听了杜的一席话,很受感动和启发,认为自己与杨虎城虽有隔阂,但搞联合问题不大。其实张杨的隔阂完全是蒋介石挑拨的。蒋介石对张说:汉卿,你要好好地干,“剿共”胜利,将来可以把杨虎城调走,西北归你。又对杨虎城说:张有野心,要提防,别让他把你的地盘吃掉。张学良认为与杨虎城联合问题不大,唯一的困难是与红军联合。因为东北军和红军打过仗,吃了亏,折了本,赔了老师长牛元峰,不好办。
  当时在上海的还有原东北军的李杜,也是张的部下。东北抗日失败后,李杜跑到苏联与国际有接触。以后又从苏联秘密回到上海。张学良找到李杜,要他去找国际或中共的关系。李满口答应。此时,李早与上海的地下党有联系,答应为张去找关系也并不是空话。
  张学良从上海回到西安,正值“一二·九”运动,当时参加这一运动的主力是东北大学学生,张学良是东北大学的校长。张以为这些学生中肯定有中共党员,他想从中找到党的关系,就打电报给东北大学学生会,要他们来西安谈谈,并资助了一千元。学生代表团为首的是宋黎和傲明远。张和宋、傲谈话,当时他两人都是共产党员,一篇大道理,讲得激昂慷慨。张问宋是不是党员,宋用话支吾过去,未作肯定答复。张见他谈的一套很进步,像党员,就留他当秘书,帮助他做东北救亡总会工作,一面仍想法继续找关系。
  一九三六年一月,张学良的一个重要军长王以哲,正在前线指挥与红军作战,驻洛川。当时“剿共”指挥部也设在洛川。过去刘志丹同志领导的红军和张学良部作战,对俘虏就很优待。中央红军来后,更优待。我们战士把缴获的衣服自己不穿,先给俘虏穿,俘虏们很感动。我们又经常和俘虏谈话,争取了一些人。有个被俘团长高福源,看到我们的所作所为很感慨地说:“我们东北军不在前线抗日,却跑这里‘剿共’,我被俘后,以为是死无疑了,其实完全不是如此。”他鼓起勇气要求见我党的领导人。部队报告了中央,中央派联络局局长李克农同志接见了他。高谈了自己思想的转变,表示愿意回去说服张学良。问李敢不敢放他走。李克农同志请示中央后,同意放高走,并问他有困难否,高说,不怕。高先到洛川见到王以哲,讲到自己被俘优待的情况,并说这次回来,是红军派我来见张的,有重要事要报告付司令。王以哲立刻电告张。其时张正到处找关系而未得,一听此事,极为高兴,第二天就自己驾飞机来洛川,先和王以哲商量,分析高回来所负使命真假,以免受骗,然后找高来。高来后,先行军礼说:“报告付司令,我回来了。我是红军派回的,有话要向付司令报告。”张学良故意装出严肃的样子,拍桌发怒:“你好大的胆!自己当了俘虏还不算,还要我通匪,我要毙了你!”其态度完全出于高的意料。高这个人也很厉害,立即回答:“怕死?怕死我就不回来了。你杀我,不过象杀死个蚂蚁一样,算不得一回事。但我担心的是东北三千万同胞被日本帝国主义压迫,老帅被炸死的仇,还未报。人家红军是想帮助我们收复失地,你还有什么脸和他们作战?”讲得很激动,张也为之动容,才说了真话:“你回来很好,方才我是想试试你的胆量”。就让高谈了情况,高谈了他被俘的情况,和他与党联系的经过,说他已见到中央红军首长,如果真愿意与红军联合,他们可派高级代表来谈判。高又找李克农,汇报了张的情况,中央决定派李克农为代表与张学良谈判,要高福源先回洛川,见了王以哲,不久又将电台呼号……等安排好。李克农带钱之光(秘书)、戴镜元(译电员)和警卫员等三同志前往洛川谈判。当时张学良有事到南京去了,命王以哲代表他先谈。王以哲和李克农交换了意见,商谈了政治、经济、军事等几条办法。政治上,同意“八一宣言”提出的抗日要求;军事上互不侵犯;经济上开放几个口子,远输物资,他们并予以保护,达成了口头协议,这大约是一九三六年二、三月间发生的事。谈判期间,他们不让李克农出门,以便保密和保卫李克农的安全,怕蒋介石知道。
  三月底,张学良又亲自乘飞机来洛川同李克农同志谈话,讲了他们的想法和问题,说他完全拥护抗日,但对我党提出的“反蒋抗日”有疑问,说国家的力量几乎全部掌握在蒋介石手里,国民党的部队都是蒋的部下,提出反蒋抗日,统一战线能否实现?联合抗日能否达到?李克农同志对他说,蒋介石死顽固,要联合抗日就得全国人民起来才行。并说张的意见可以考虑,不过要报请中央。张同意李克农、王以哲谈判达成的协议,并要求会见中央负责同志。
  李回去后,毛主席正在山西前线,叫李到石楼见面,表杨了李克农,肯定他的谈判工作。为了共商抗日大计,毅然决定派周恩来同志去和张学良见面。周立刻从东征前线回到瓦窑堡。张原提议四月四日和周在肤施(延安当时名称,系东北军防地)见面的,因他突然患喉病,改在四月九日,当天张又驾飞机从洛川到延安。
  张在去延安前,曾找刘鼎(中共派在东北军的联络员)。刘是在江西长征掉队后,跑到上海接关系的,当时上海地下党考虑他是知识分子,到张学良处工作较合适,就由李杜介绍给张。而张虽与我党接上关系,但不知我党中央究竟在上海还是在陕北,于是把刘鼎接到洛川,也建立联系,和刘住在一起,谈了一个多星期,从国际到国内,刘的谈话,对张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周恩来同志去延安前,中央发电报通知张三件事:
  一、决定派周恩来同志为代表,带李克农到延安谈判。周李到延安东十余里的川口等张学良派人去接。
  二、谈判要点为:停止内战,全国军队不分红白一致抗日救国,全国红军集中到河北抵御日寇(当时中央有在河北抗日的想法);组织国防政府,抗日联军的具体步骤和政纲问题;联合苏联及派代表赴莫斯科问题;订立互不侵犯协定,及互相通商问题等。
  三、你和党方还有什么要讨论的问题,请事先打电报通知我们。
  张学良并没有提什么问题,讨论是以我们提出的问题为主。中央派周付主席去谈判,是作了严密的组织防范工作的,怕万一上当。与张约定周去延安一天一夜,然后由张送出延安,我军把飞机场全部封锁,怕张绑架。周恩来同志和张学良是在一教堂内谈判的,参加者五人:周恩来、李克农、刘鼎、张学良、王以哲。先从国际关系、国内阶级关系谈起,最后谈到红军、东北军、西北军联合的问题。张又提出反蒋抗日的口号问题,说蒋介石统治全国,我们都是他的部下,如提反蒋抗日,工作起来就有困难,周恩来同志认为张学良的意见有理,答应带回中央考虑。
  最后确定,不分红白一致抗日。张学良表示,红军集中如通过他的驻地,一概通行无阻。如果通过胡宗南的驻地,由他先去招呼;关于国防政府等问题,张谈要回去再考虑;关于通商与互不侵犯等问题,张说,李克农与王以哲早已谈妥,不成问题,并表示还可以帮助我们采购。张又问我们还有什么困难。张学良这个人比较爽直。所以说人不是不可变的,张这时就已经变化了。把他的想法告诉我们,还说,今后采取内外夹逼,红军在外,我在内,一定要蒋介石抗日。从此,我党和张学良建立了电台、通商,还划了驻防地,双方互派代表,中央就派刘鼎为代表驻张学良处。
  上层工作作好了,还要争取下层。当时在东北军下层中已有不少党员,如吕正操(在东北军为团长)、刘澜波等。我们又释放了东北军几千名俘虏,释放前在瓦窑堡办训练班,在那里生活上给以照顾,首长们又去讲话,训练班结束后,愿留者留下,愿去者,每人发银元三元,连家属都护送回去。当时大部分青年人留下了。张学良、王以哲知道底细,下令凡回来的人,一律不加审问,回原部队工作。这些人回去后就到处宣传红军的好处,影响很大,而东北军从上到下都不愿打内战,赞成抗日,要求打回老家去。
  再谈谈争取西北军。
  杨虎城和张学良是两种不同性格的人。张是少爷公子,代表资产阶级;杨与我党有长期合作的经验,政治上、思想上比较成熟。杨是陕西蒲城人,出身贫苦农民,父亲被人打死,他当刀客,后来投身孙中山,参加辛亥革命,反对北洋军阀,一直是走进步道路的。大革命时,许多黄埔军校学生去杨部,其中党员不少,担任连长、营长、团长的均有,北伐时杨部的政治部主任是魏野畴(中共党员,陕西党组织的创建人之一)。大革命失败后,杨为陕西省主席。南汉宸(中共党员)为秘书长,后来蒋介石通缉南,杨就把他送出国了。瞿秋白搞盲动主义时期,杨的部队当时在安徽,由党领导的一个爆动失败了,杨失望地说:“宁愿丢开我的军队,也不愿和共产党把关系搞坏。”于是出国考察,以后又回陕西。不久南汉宸回国,在天津北方局工作。国民党五中全会后,南派人找杨,让杨利用红军到达陕北的有利条件,与党建立合作关系,并影响张学良。又提出几条合作办法,当时,赵寿山、孔从周都是杨的部下,是秘密党员,阎揆要也是杨的部下。总之,杨的要害部门如军法处长、宪兵处长都是党员,杨对南汉宸提的几条办法,基本上表示同意,要等考虑后再决定。这是一九三五年至一九三六年初的事。
  毛主席对杨虎城评价很高。一九三六年二月,毛主席亲笔写了一封信给杨虎城,提出西北大联合共同抗日的主张。希望杨和党的关系继续保持下去,发扬光大。中央便派徐海东部下的政委汪锋把这封信送给杨。主席找汪锋谈了两个小时,要他做好准备,此去成功可能性大,也可能失败。汪锋化装成放羊人离开解放区,到了长武县,碰上了地方民团。民团要搜查,汪怕信被查出,连声拒绝。民团谁管你那一套,就动手搜出了信。汪锋忙说:“我是杨主任派去办交涉的,信你们不能看。”又问民团此地县长是谁?民团说是党伯弧。党伯弧过去参加过青年团,后脱离革命,和汪锋认识。汪一听县长是党伯弧,就写了便条,要党出来谈。党伯弧见汪就问:“你怎么搞的?”又对民团说:“没有你们的事,我把他带进县府去审问,人交给我吧!”进到城里,汪又对党伯弧谈了实情,党伯弧让汪锋化装为杨虎城的十七路军的人,派人护送汪到杨的军法处长张依中处(此人过去和党有关系)。张向杨报告后,杨让好好接待。但不要让汪露面,深夜十二点再带汪到绥靖公署见他。汪当面把主席的信交给杨虎城。杨虎城表示感谢毛主席,要汪锋留在军法处,以后有什么问题再找汪锋谈。杨虎城与南汉宸关系较深,认为南汉宸是我党的主要人物,派省府科长崔孟博(秘密党员)去天津找南汉宸。南在天津北方局,因工作调离,就派王世英(山西人,八路军付总参谋长,解放后任山西省付主席,已故)秘密去西安。崔孟博将此事告诉杨虎城的机要秘书王菊人,说他带回一个比南汉宸更为重要的人物。王菊人把王世英带到杨虎城的别墅“藏园”客厅里,把门锁上,钥匙交给杨虎城。中午杨去“藏园”,先回卧室更衣装着休息,谢绝见客的样子,等警卫员离开后,悄悄打开卧室对面客厅的门,找王世英谈话。王世英这个同志很有水平,侃侃而谈,谈得很好。此次王来陕的任务有二,一是见杨虎城,一是奉北方局命令到陕西向中央汇报工作。王杨会谈后,达成协议共四点:
  一、在共同抗日的原则下,红军与十七路军建立友好互不侵犯协定。
  二、双方互派代表,在杨虎城处建立电台,秘密联系。
  三、十七路军在适当地点建立交通站,帮助红军运送必要物资,并掩护红军人员往来。
  四、双方同时作抗日准备工作,先从对部队进行抗日教育开始。
  这大约是四月中旬的事。谈妥之后,杨给王世英和汪锋五百元路费送回陕北。主席对王世英的谈判很满意,中央同意王杨协议。于是在杨虎城处的三个军部设立了三个交通站,人员往来很方便,我方人员在杨处换上十七路军军装,就可以出入两处。军用品及其他物资都由此通过,对我们帮助很大。
  同年四月,我在德国接到中央驻第三国际代表团通知,要我回国做杨虎城的工作,当时中共代表团正付团长是王明、康生,认为我父亲和杨虎城是老朋友,我做这个工作较适宜。当时他二人找我谈了话,分析了红军到达陕北后西北地位的重要,要我说服杨虎城联共抗日,提出要与杨订立互不侵犯协定,各自划分防区,若蒋介石命令进攻红军就打空枪,打假仗。商定杨若同意上述条件,国际还可以给他帮助。并约好,谈判成功,我就从西安发电至吴玉章处,再转代表团,暗号是:“我订的书报请寄来”,如不成,电报则写成:“我订的书报不必寄了。”
  我到西安,见到杨虎城,他很高兴,认为我是国际派来的人物,很重要。他和张学良都想拉上国际关系,得到国际的帮助。张学良就曾说过他要派代表到欧洲去找国际关系。我和杨虎城谈的很顺利,没有不同意见,我立即按暗号打电报给代表团。事后不久,张浩同志(中央派在国民党军队中的工作部部长)就派张文彬同志(西安事变后去广东当省委书记,后来和廖承志同志一起被捕,病死狱中)来找我。当时杨虎城让我帮助介绍进步人士训练军队,对我抱希望很大,不巧,我得了严重的关节炎,卧床半年不能活动,马海德给我治病,后马在斯诺来看我后,一起从西安到延安去了。我当时住在“藏园”,通过张文彬向中央报告杨的情况。一九三六年十月,我去上海,杜重远写信介绍我去见张学良,让我沟通张学良、杨虎城的工作,回西安后,我就经常来往于张、杨之间。张对我也很信任。
  延安会谈后,中央经过研究,同意张学良的意见,决定改“反蒋抗日”为“逼蒋抗日”。当时有些有“左”的同志反对。
  张学良、杨虎城在西安分头工作,先改组部队,办了王曲军官训练团,抽调东北军、西北军团营以上的军官去受训,请进步人士如刘澜波等等去讲课,张学良任校长,杨虎城任付校长。其次广泛联系抗日力量,张杨分别派人去联系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山东的韩复榘,河北的宋哲元,四川的刘湘,云南的龙云和山西的阎锡山等,向他们说明停止内战,联合抗日,逼蒋抗日。第三,在西安成立“西北抗日救国联合会”,由杨明轩、谢华、李木庵、徐彬如负责,把陕西进步绅士联合进去。又成立“东北抗日救亡总会”会长是张学良。东总成员复杂,王化和王卓然等CC分子也参加了,也有不少我党党员。西总较单纯。于是发动群众运动,搞纪念鲁迅逝世大会,纪念“九一八”五周年大会,组织游行等,经常和军警冲突,斗争也尖锐化了。最尖锐的一次是国民党省党部特委发现宋黎和马绍周(东大学生代表)住在西北饭店,断定是我党策动张学良联共抗日的重要人物,八月十八日夜里他们突然地将马抓住,送国民党省党部,接着又去抓宋。宋故意高叫:“土匪绑架!”旅馆里的人也不敢说话。饭店距省党部很近,他们把宋拖着走出饭店大门,正巧,杨虎城的宪兵巡逻队来了,宪兵队连长下令把他们包围起来,问是那个单位抓人,特务说:“你们不要管,这是共匪”。连长问他们要逮捕证明,他们拿不出,说省党部就离此不远,可以同去证明。杨的宪兵营长是党员,宪兵都比较进步,他们见特务来势不对,就说:“没有证明不准抓人。”把宋黎和两个特务都带到宪兵营里去了,随即将他们分别看押,并打电话向杨虎城报告。当时夜深,杨已睡觉。绥署交际处处长申伯纯接电话后,立即报告了张学良,说省党部无证明任意抓人。张学良大怒,不许抓宋黎,又派军队深夜包围国民党省党部。这一手是国民党省党部没料到的,他们毫无准备,一切文件,抓人的黑名单都原封未动,全被张学良搜到了。张即在省党部找到被捕去的马绍周,立即释放,又抄走了省党部向国民党中央告密的电报,上面说邵力子、张学良都不可靠等等。当时邵力子是陕西省主席,张找到邵大发脾气说:“我是付总司令,中央委员,你省党部不经我同意就抓人?我忍无可忍,才去抄了省党部,过去我认为你也是他们一伙的,现在你看,他们现在连你也上告了。”说着张学良就把那份特务告密的电报拿出给邵力子看。邵力子说:“你发脾气应该,我一定向委员长报告,请你千万不要误会。”国民党特务曾扩情一看情况严重,认为张目无法纪,竟敢抄省党部,于是忙去广州向蒋介石报告张、杨不可靠,蒋因忙于处理两广问题,不能抽身,叫曾扩情先回陕别动声色。
  十二月二日,蒋介石来到西安,本来是满身杀气,却装出一付闲情逸致的模样,要张学良,杨虎城陪他逛华山,游终南山,好象没有什么事情的样子。过了几天,蒋介石提出要去王曲军官训练团训话。在主席台上,蒋介石讲着就骂起来,声色俱厉地说:“现在值国家存亡之际,敌人有远有近,事情有缓有急,最近之敌是共产党,为害也最急,日本离我们远,为害尚缓。急事,就是要消灭共产党,有些人敌我不分,远近不明,不积极‘剿共’,而轻言抗日,就不是革命,就不是革命军人,对这种不忠不孝的人,一定要严厉制裁。”暗骂了张杨。下面听众都十分愤怒,有的咳嗽,有的漫谈,还有的跺脚,……秩序极坏。本来张学良还想安排军长们和蒋介石见面的,一看形势不好,等蒋一训完话就送他走了。第二天,苗剑秋(军官训练团教员,称苗疯子),又在训练团讲话,说:“昨天有人说,有的人不明敌之远近,事之缓急,把东北三千万人都丢了,还讲这混帐话,简直是放狗屁!”苗把上衣领子一扯开,又说:“什么领袖,稍有血气的人,应该让他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特务们向蒋报告了此事,蒋介石大怒,要抓苗。张学良忙把苗送往天律,对蒋说苗已畏罪潜逃。
  接着蒋介石去洛阳,庆祝他的五十大寿,决心消灭红军,挑选了三十万嫡系部队,一百架飞机去陕,准备把张杨调到后方。十二月四日,蒋又来西安。当时国内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七君子被俘,引起全国激愤,一是傅作义在绥远抗战,全国声援。七君子被捕后,张学良曾驾飞机去洛阳劝蒋介石,说七君子是文人,都是爱国的,还是释放的好,免得失去人心。蒋介石训了张一顿,不予理睬。在进行一系列反共部署后,十二月四日再来西安,住在临潼华清池。
  十二月九日,西安学生开纪念会,要到临潼请愿。蒋介石打电话给张学良,命他制止学生运动,不许前进一步,否则格杀勿论。张学良先去劝学生,再去劝蒋介石。见蒋后,张哭哭啼啼要蒋抗日,被蒋骂了一顿。蒋对张说:“你变得不象样子,不象个军人!”又问张最近看什么书。张说正在看政治经济学和辩证唯物论书。蒋说,“怪不得你走了邪路!”要张看曾文正公全集。其时,蒋准备召集军事会议,大批高级将领云集西安,如陈诚、卫立煌、蒋鼎文、陈继承、朱绍良都来了,住西京招待所。他们要将张、杨部队调到二线。有人说张、杨早就想抓蒋介石了,这样说法不对。抓蒋介石是由于当时形势所迫。我们党的政策也是让张、杨逼蒋抗日,现在张、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两人都各想心事,互相试探,谁也不敢说扣留蒋介石。事后,邵力子曾向外透露,说他曾问张学良扣蒋介石一事,究竟是谁先提出的,张学良说是杨虎城耍的花招,还牵扯到我。原来在六日或七日,张学良到“藏园”找杨商量问题,两人都认为形势紧急,已无考虑余地,但谁也不敢先开口提出办法。张学良说可不可以找王炳南一起谈谈,看他有什么意见。杨说:“不必找王炳南了,他的意见激烈得很,提出要把蒋介石抓起来。”张学良一听此话,忙说,我看王炳南讲的对,现在恐怕也只有走这一条路了。事不宜迟,赶快行动,于是两人商量部署,谁控制机场,谁控制临潼,以及谁负责包围住在西京招待所的高级将领……。
  到了十日险些出了大乱子。那天晚上,杨为安抚蒋的高级将领,在易俗社请他们看戏,杨的宪兵营长宋文梅去看张的宪兵营长孙铭九。孙部住在东城城楼上,宋看见孙正急急忙忙地挑了几辆卡车的武装,装满士兵要走,宋问他干啥?孙答:“去临潼!”宋、孙都知道要扣蒋介石,彼此心照不宣。宋见孙来去匆匆,以为他是要去抓蒋的。赶快回去报告看戏的杨虎城,杨一听急了,又见张学良不来听戏,也以为张学良背着他抓蒋介石了。于是赶紧调部队包围易俗社,直到十一点,张学良才来,原来他是跑到临潼陪蒋介石去了,而孙铭九是派部队保卫张学良的安全的。当时有人发现剧院被包围,质问杨虎城,杨解释这是为保卫安全,大家也未介意,仍继续看戏,直到在深夜两点才散。
  十二日五时,张杨同时动手,抓了蒋介石。邵元冲跳窗逃跑,被杨部开枪打死,钱大钧受伤,详细经过有不少材料,我就不讲了。
  你们问通电八条是怎么写出的?通电是十一日夜晚由张、杨的秘书连夜写出的,事先并无计划,主要是根据党平时的主张匆忙写成的。
  对蒋介石的处置,意见不一致,不少人主张公审后枪毙蒋介石。抓住蒋介石是大快人心的事,据说刘伯承同志正在前方制定作战计划,听说抓住蒋介石高兴得跳起来了,因此图也不划了,铅笔扔也掉了,说:“蒋介石也有这一天!”
  当天,张、杨立即电告党中央,请派代表来西安共商大计。中央对西安事变作了分析,认为:
  一、张杨的行动是党长期工作的结果,是进步的。
  二、在方式上,带有军事阴谋的性质,将西安与南京置于敌对地位,有破坏全国抗战的危险。
  三、两个前途:一是亲日派得势,扩大内战;也可能促进统一战线的实现,提前抗日。
  十五日,周恩来、博古、叶剑英三同志作为代表去西安谈判,作为随员,罗瑞卿搞保卫工作。周恩来同志先和张学良谈,肯定他的行动,并说这样做多少带点军事阴谋性质。张一听是军事阴谋,不满地说:“我为公不是为私,抓蒋介石还算阴谋!?”周恩来向他耐心地解释说,这和十月革命不同,那时革命群众夺取政权后,才抓住尼古拉二世,也不同滑铁卢之战,那时拿破仑全军复没,可以流放拿破仑而不影响大局。现在蒋介石的全部实力未受损失,和前例不能相比。最好是利用这个机会逼他抗日,只要蒋介石答应我们条件,就和平解决。张学良认为周恩来的分析正确,他原就怕别人说他是搞阴谋,有包袱。又以为乱子是他闯的,和平解决可以卸包袱。杨虎城的想法不同,同他谈话后,他大失所望,对和平解决想不通。说:“你们过去都是讲反蒋抗日,为什么现在又讲联蒋?”又说:“蒋介石气量小,又极阴险,放了他,将来他一定会大肆报复。”周说:“只要我们三位一体大联合,他想报复也实现不了。”杨虎城对蒋介石终抱有戒心,向我也发过牢骚说:“你们过去老劝我反蒋,这次我以为你们要处置蒋介石了,结果政策改变了也不对我讲,要联蒋了。”我把他的情况反映给周恩来同志,周又反映到中央,中央要我们注意解除杨的顾虑,如蒋介石要整杨,红军当全力以赴援助杨。
  十四日下午四时,宋美龄让端纳(美国人,蒋介石顾问)乘飞机在西安上空投下了一封英文信,说是奉蒋夫人之命来看少帅,如同意他来,就在飞机场放一把火,不同意就走。张学良让飞机着陆,端纳带来宋美龄给张学良、蒋介石的信。给张的信说:你和委座向有深交,要好好处理,不要操之过急。给蒋介石的信说:我不放心你,你有话不对部下讲,急躁,过去你每次外出,我总陪着你,这次未和你同出,就出了事。最后,信中说:“现在南京的情况是‘戏中有戏’。”暗示有人想篡蒋介石的位。
  端纳与蒋介石,张学良谈话后,探知张并无害蒋之意,劝蒋接受张、杨提出的意见。端纳回南京后,提出要派宋子文来谈判,于是宋子文、戴笠、宋美龄、端纳又来西安,张杨亲自到飞机场去接。宋美龄带来大批食物,还给蒋介石带来一付假牙,请求张不作检查,张杨同意,只检查了戴笠,没收了他的手枪。
  先是周恩来、张学良、杨虎城和宋子文谈判,后来宋美龄也参加了。二十三日上午谈判,周提出中央主张六条:
  一、双方停战,中央军撤到潼关以东;
  二、改编南京政府,肃清亲日派,加入抗日分子;
  三、释放政治犯;
  四、停止“剿共”,联合抗日,共产党公开活动;
  五、召开各党派政治会议;
  六、与同情抗日的国家合作。
  下午继续开会,宋子文提出三个月之后改组政府,撤去何应钦、张群的职务,以孔祥熙为行政院长,宋子文为付院长兼财政部长。
  二十四日仍开会,宋美龄参加,她说:“同意孔宋组阁,调胡宗南离西北,蒋介石回宁后,释放七君子等抗日分子,停止剿共。”并从张杨部拨款给红军,三个月后成立国防政府,抗战后,中共公开,联合苏、美、英、德等国,蒋介石下令停战后即回南京。
  张学良马上同意上述条件,周恩来、杨虎城表示要考虑考虑。总理提出要直接和蒋介石谈,二宋同意,带恩来同志去见蒋。蒋因从华清池逃跑跌伤了,就躺在床上讲话。周恩来同志说:“十年不见,你苍老了。”蒋介石说:“恩来,你过去是我的部下,应听我的话”。恩来同志说:“只要你停止内战,改变先安内而后攘外的错误政策,一致抗日,不仅我个人听你的话,连我们的红军也可以听你指挥。”蒋介石提出三条:“一、停止剿共,与共产党联合抗日,统一中国,受我指挥;二、宋子文,宋美龄全权代表我,同你谈判,决定一切;三、我回南京后,你可直接去南京找我谈。”蒋介石表示双方谈的全可接受,总理看他疲倦,就走了。
  这次谈判之后,大体就定下来了。但张、杨部下对和平解决想不通,说放蒋介石走,没有保证不行。还说,蒋介石是大家拼着命搞来的,不能你们说了算,你们就随随便便把他放走了!大家纷纷议论让蒋介石拿出保证来。有人说先放七君子,有人说要中央军先撤,搞个潼关至洛阳的中间地带,让阎锡山军驻防。张学良感到问题严重,但不同意这些意见,他劝说部下:“人家周先生高明,你们要蒋介石写保证,写了可以反悔,没用;要中央军撤走,走了还可以再回,让阎锡山驻缓冲地带,阎锡山就那么可靠!”
  此时宋子文一再表态,一定办到条件所定之事,蒋介石也说要以人格担保,因为蒋介石是基督教信徒,要求在圣诞节那天,放他回南京。张学良有时候幼稚,个人英雄主义很强。他总以为扣留蒋介石是为抗日,不是为自己,大丈夫敢作敢当,因此临时决定陪蒋介石回南京,以为自己大公无私。事先我们曾一再跟他说蒋介石这个人不可靠,他不听,既不通知杨虎城,又不告诉总理,把蒋介石送到机场后,就表示要亲自把蒋介石送到南京。当时蒋介石还动了点人性,对张说:“南京形势与西安不同,你不必去了,此间还有许多善后的问题要处理”。张执意要去,说一切都向杨主任交待了,就这样匆匆忙忙陪蒋介石去了。张以为既然闯了祸,这样就可以卸担子。到了南京,蒋先扣下张学良,接着就由李烈钧组织了军事法庭审讯了张学良,判他十年徒刑。张在判刑后,为西安事变辩护,并利用机会说:“过去国人都责怪我出卖东北,现在我要读封蒋委员长给我的电报,请大家看看我是不是不抗日?”说着就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钱包,从中拿出蒋介石的电报,宣读。大意是,沈阳事变,命令张学良不要抵抗。李烈钧见事不妙,宣布闭庭,将张立即押下。最后蒋介石又演出一幕赦张的戏,免去十年徒刑,但要严加管制,实际等于终身监禁,这个情况是张学良在南京偷偷写信告诉我们的。
  此后,蒋介石对释放七君子,撤军等等,都不提了。而东北军因张学良被扣,也分化了。东北的少壮派说,是王以哲、何柱国出卖了张学良,营救少帅不力。于是发生了二月枪杀王以哲事件,造成东北军内部互不信任,被蒋介石分别调出西北。后又以考察为名,将杨虎城送出国。抗战后,杨回到南京被国民党扣起来。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前夕,在重庆中美合作所全家被蒋介石杀害。 
  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的方针是正确的。当时张杨部队里分成两派,一派主杀,一派主放。在我们党内也不是完全一致的,张国焘就是主张杀的。和平解决的方针推动全国抗战,形成了第二次国共合作,全国革命形势向前发展,党的力量也不断壮大。对张、杨个人来说,蒋介石进行了报复是个损失,但从全国看,成就很大。毛主席说:“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这是中国历史上一件大事。”“成了当时时局转折的枢纽。”中央对张杨的评价是肯定的,杨虎城被蒋处死,可以盖棺论定。而张学良还活着,那就要看以后发展了。但我曾在香港报纸上看过他写的关于西安事变的回忆,说是上了中国共产党的当,内容很坏,不知是真是假。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一九三七年二月,党中央给国民党中央一个电报,提出国共合作问题,要求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讨论,并列为国策;
  一、停止一切内战,集中国力,一致对外;
  二、保障言论、结社、集会之自由,释放一切政治犯;
  三、召集各党各派各界各军的代表会议,集中全国人才共同抗日救国;
  四、迅速完成对日抗战的一切准备工作;
  五、改善人民的生活;
  如果国民党确定以上五条为国策,我党愿保证:
  一、在全国范围内停止推翻国民党政府之武装暴动方针;
  二、工农民主政府改名为中华民国的特区政府,红军改名为国民革命军,直接受南京中央政府与军事委员会之指挥;
  三、在特区政府区域内,实行普遍的彻底的民主制度;
  四、停止没收地主土地之政策,坚决执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之共同纲领。
  这是个极大的让步,但让步是必要的,否则不能达到国共合作。后来许多同志摘下红星帽徽时都哭了。
  二、三月,中央派周恩来、博古同志密秘到庐山与蒋介石谈判,商定:一、两党合作的政治纲领;二、准备抗战;开展民主运动;三、边区政府合法化,作为国民政府的一个特区,人选由我提出,国民政府加委;四、各党派合法化。
  蒋介石同意一、二条,三、四条表面也同意了。谈判后,恩来同志到上海,那时我在上海做统战工作,总理还不公开露面,约何香凝谈话,就到我家里。上述四条蒋介石原则上都答应了。准备在三中全会发布,以便向全国公开。当时政治纲领已拟定好了,释放政治犯的名单,也让我们开列,但国民党都迟迟不动,拖延。到七七事变前才将红军改为八路军,战斗序列为第十八集团军,在各大城市设办事处。关于我党合法化问题,拖到七七事变后九月二十九日,蒋介石才发表谈话,宣布承认我党的合法地位。党成立了长江局,派出了周恩来,王明、博古、董老、叶剑英、林伯渠等大批党的领导干部,至南京、武汉等地工作。抗战初期,国共第二次合作,武汉时期,国民党是积极抗战的,同时也开放了群众运动,党的威信迅速扩大,汉口有党报——《新华日报》,八路军办事处,也在各重要省会成立了。大批青年(包括不少华侨和资产阶级子女)川流不息地奔向延安,延安设立各种学校,形成了欣欣向荣的局面。
  武汉失守,国民党迁到重庆后,组织三青团,提出“限制异党活动办法”,加强了特务系统CC和军统的活动。出现了以后假抗日,真反共,假团结,真分裂,假民主、真独裁的局面。
  注:王炳南同志当时是我党派往杨虎城部队工作的地下党员。本文系根据王炳南谈话记录整理。 

西安事变资料选辑/西北大学历史系中国现代史教研室,西安地质学院中共党史组,八路军西安办事处纪念馆合编.—内部出版,197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