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杨虎城将军-一九二九年冬蒋、唐战争中杨虎城雪夜奔袭驻马店 的经过
李振西
一九二九年冬，蒋介石的讨逆军第五路总指挥唐生智，受蒋介石的命令沿陇海线讨伐冯玉祥。当唐生智在豫西巩县、洛阳一带刚击退了冯玉祥部，蒋介石派员携带大批慰劳品进行劳军的时候，唐生智却又与冯玉祥携手言欢，自称护党救国军总司令，通电讨蒋，派他的基本部队龚浩、刘兴两师附两个炮兵团，一个骑兵旅，回师郑州，沿平汉路直趋武汉，讨起蒋来了。当时平汉线很空虚，而武汉又无重兵，蒋介石手忙脚乱，急派他的王牌第一师刘峙部以主力固守武汉待援，以一部虚张声势，沿平汉线向信阳、确山威力搜索，迟滞唐军的前进，而唐生智的先头部队进到确山附近与刘峙的搜索部队遭遇后，误认为系第一师主力，因而停止于驻马店地区。而刘峙的先头部队，以唐军既未迫近，也就待在信阳、确山之间，摇旗呐喊，不敢前进。“麻秆打狼两头怕”于是就形成了对峙的局势。
杨虎城本来是冯玉祥的暂编第二十一师，归孙良诚指挥驻在山东淄川、博山、临沂、诸城、莒县一带。冯玉祥是以整杂牌部队出名的，当时杨虎城被整得受不住了，自己东渡到日本，暂避锋芒，准备另谋出路。一九二八年十一月，杨虎城回国不久，孙良诚奉冯玉祥命撤离山东集结豫西，蒋军陈调元接长山东，蒋介石遂召杨虎城去南京，并将杨的暂二十一师改为新十四师，由中央直辖，归陈调元指挥，仍住胶东。一九二九年秋，冯玉祥派刘汝明、张维玺、田金凯出陕西荆紫关，先后占据河南淅川、内乡、南召、鲁山，威胁南阳。蒋介石怕南阳失守，影响武汉，素知杨虎城以守西安而出名，因而把他叫到南京，委以守备南阳的重任。蒋介石当面问杨虎城能守多少时间？杨毫不迟疑地说：“只要有粮有弹，愿守多时，就守多时。”蒋对杨的答复很满意，不但充分供给粮弹，而且给了大量的金钱，还将新编十四师改为十七师，仍以杨虎城任师长，兼南阳守备司令。杨虎城奉命后，即由胶东开到南阳，兴师动众，构筑城防工事，准备叫冯玉祥在南阳城郊碰个大钉子以舒积愤。
十七师在胶东时，原系三个建制旅，一个补充旅，到南阳后又收编了三个补充旅，以第三旅孙蔚如部，补充第三旅姚丹峰部守新野、邓县；以补充第一旅曹国华部守镇平；以第一旅冯钦哉部守南阳赊旗镇；师部及第二旅马青苑部，补充第二旅马文德部，补充第四旅杨渠统部守南阳。正当杨部摩拳擦掌，准备迎击冯玉祥部的进攻时，忽遇唐生智通电讨蒋，蒋介石除派第一师迎击并电令杨虎城留一部守南阳，主力兼程开赴信阳，归江右讨逆总指挥刘峙指挥，阻止唐生智部南下。由于郑州一带的五十四师魏益三部，洧川一带的四十八师徐源泉部态度不明，杨虎城也就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唐生智认为机不可失，急派陕西三原人李文卿以他的总参议的身分密来南阳，游说杨虎城共同讨蒋，并委杨以护党救国军第九方面军总指挥职。杨欣然受命，准备利用蒋介石调他到信阳布防的机会，袭取武汉，逐鹿中原。据李文卿说，唐生智把龚浩、刘兴两个师扩编为两个军，协同魏益三部沿平汉线直取武汉，以徐源泉部沿平汉线东侧经鄢陵、扶沟、汝南、新蔡，袭取黄岗；而以杨虎城部经唐河、桐柏进占随县，迂回到武胜关后，协助袭浩、刘兴及湖南何健等部会师武汉。同时阎锡山也决定出兵华北与唐合作，候唐部占领武汉后，再与冯玉祥等部分进合击，会师江浙，摧毁蒋介石的老巢。
新旧军阀间的敌友，真是变幻莫测。当时杨虎城拥唐、讨蒋，在南阳方面，已是公开的秘密。一天早晨，杨虎城照例听他的随从秘书、随从参谋给他读例行公事的时候，秘书处电务股送来了通过郑州电报局转来的一封阎锡山拥蒋讨唐的通电，杨虎城听过电报后，把大腿一拍说：“走！叫参谋长给钦哉、青苑、子恒下命令，连夜向驻马店挺进，南阳交蔚如负责。”说罢就叫马号备马。讨唐乎？讨蒋乎？杨虎城只笑而不言，别人也摸不着底细，由于蒋军的战斗识别带是官兵每人脖子上象西装领带一样围一条红白蓝三色识别带，而唐军规定每人左臂缠一条长方形的红黄白三色识别带，当时杨虎城的随从参谋李振西问：“佩哪一种识别带。”杨说：“两种都准备上，到时再说。”
天虽放晴，积雪未消，杨虎城决定行动后，部队连夜出发，抵赊旗镇时天已拂晓，冯钦哉还未起床，部队根本没动。刚放晴的天气，却又恶作剧，先是浓云密布，冷气袭人，不久鹅毛雪片铺天盖地的飞舞起来，没一顿饭的功夫，眼前已是白茫茫一片，大路小路均被大雪所埋。这样的天气，大部队爬山涉水地连夜行军，真不是闹着玩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前人的脚印，后边人的脚还没跟上已不见了。冯钦哉以天气不好，裹足不前，杨虎城用严厉的口气说：“你不愿去，叫勉之把部队带上跟我走！”说毕连饭都不吃，就要走。冯钦哉看风头不顺，急转口说：“我马上出发，不过你总得把任务交代清楚，究竟打谁？”杨虎城这才笑咪咪地说：“你先看这！”冯钦哉看过阎锡山的通电后说：“我早就看清楚唐孟潇起不了浪……这封电报由哪里转来？”杨虎城说：“你咋看呢，上边明明写着郑州电报局，你没看见，关键就在这儿！本来我看见蒋家的天下不稳了，因而决定同唐孟潇合作。可是昨天我接到这封电报后，一想是由郑州电报局转来，你想郑州是唐孟潇的后方，阎锡山讨他的通电，能由他的后方电报局转到各方面，证明他方寸已乱，还能成什么气候！先下手者为强，因而我决定奔袭驻马店，给他个冷不防，戳穿他的心脏。我也知道雪大，天冷，连夜行军困难很多，但是，正因为这样大的雪，这样冷的天，谁也不会注意我们的行动，这恰恰是天施我们成功的机会。唐孟潇的重要东西，都在驻马店，虽然我们的部队苦一点，但是，一战成功，人有了，枪有了，部队一扩大，不是个个都有前途吗！假使我们等到唐孟潇败象已成而动手，不但立不了奇功，恐怕我们同唐孟潇勾勾搭搭的事，蒋介石会给我们记上一笔……”冯钦哉笑着说：“不用说了，你同青苑他们在这里休息一夜，叫子恒归我指挥，我给咱打头阵，我们经春水、牛蹄之线前进，你们在后边打接应就是了，来他一个‘李愬雪夜袭蔡州’。”说毕，他就走了。
连日的大雪是以往罕见的，部队冒雪前进，沿途冻死的，摔在雪窖里的，随时都会发生，就连杨虎城也连人带马一齐掉在雪窖里，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拉上来。部队连爬带滚的总算于一九二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先后到达了距驻马店三十华里的沙河店附近。据冯钦哉说：“本地的老百姓说驻马店周围十几里，都做有坚固工事，外边还架设铁丝网、市内有一个骑兵旅，两个炮兵团，一个宪兵团驻守；五十一师龚浩部在驻马店以东马庄车站及其西南地区；五十三师刘兴部在驻马店以东及其东南地区，我看这样怕要硬攻，混是混不进去的。”杨虎城问：“他们发现咱们没有？”冯钦哉说：“看样子还没有发现，这样大的风雪，迎面都看不见人，路断人稀，沿途除村庄外连老百姓都没有碰见。而且我们到处找向导，扬言要到信阳去，唐生智部知道我们是友军，也不会派侦探监视我们的行动，天冷、风大，哨兵都钻进掩蔽部里，谁还注意我们来袭击驻马店。”杨说：“这就好了，叫部队把唐生智的识别带佩上，由子恒派一个精干的营长，带一个营先到藏集同他们联络，就说我们奉唐司令的命令进攻信阳，由于雪大、风紧，辨不清方向，失了联络，准备沿铁路线前进。其余部队一律把棉大衣翻穿，使白里向外，紧跟着这一个营往里混。其次子恒主力直捣驻马店车站，攻击龚浩部背后，占领驻马店既设阵地，阻止反攻。第一旅全部跟着开进驻马店，以一团人解除驻马店内唐部武装，以两团兵力担任东北西南两面的守备。第二旅及师部拂晓前开进去，共同固守待援。”
当日下午五时左右，雪虽停止了，但是风大的出奇，夜十二时左右，杨子恒旅先头邓天章营到达驻马店西十多里的藏集附近，遭到该处哨兵的阻止，营长邓天章根据杨虎城的指示，亲自同该处守军联络。他们问：“由南阳向信阳前进，为什么不经唐河直接向那里去，而绕上这么大的一个圈子？”邓天章装的蔫不哩叽的说：“谁还愿意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你们在屋子里不知道，外边这样大的风雪，慢谈找到道路，就连方向都辨不清楚，命令又紧，部队又不得不赶，一下子都走散伙了，满山遍野都是掉队的官兵，我们这一伙没有办法只好绕一点路，沿铁道线走了。”“你们来了多少人？”“我只知道我们这一个营，部队满天飞的乱线了，谁知道后边还有没有。”“那么你们暂停一下，我们请示龚军长后再答复。”当时唐生智在漯河车站，驻马店设前进指挥所，派他的参谋长晏勋甫为前敌总指挥，坐镇驻马店。据说龚浩请示晏勋甫，晏也拿不定主意，由电话问唐生智，唐说：“杨虎城是我们的友军，切取联络，尽力协助，不要增加他们的困难。”就这样，杨虎城部没费一点力量，拥进了驻马店，首先是杨子恒旅混进去，接着冯饮哉旅也进去了。一时枪声四起，火光连天，驻马店内乱成一片，半夜三更，谁也摸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唐生智的前敌总指挥晏勋甫不知去向，指挥机能完全破坏，没法形成有组织的战斗，只有到处乱跑，束手就俘。
早饭时分，杨虎城率师部到达驻马店。进去后，杨虎城径直在市内到处巡视，一方面检查军纪，另外调整部署，作好战斗准备。命令第四旅杨子恒部占领驻马店以南及其西南唐生智部既设阵地，第一旅冯钦哉部占领驻马店以东阵地；师部特种兵团罗鹤亭部、特务营孙辅丞部、手枪营王振华部维持市内秩序，管守战俘及缴获的军用物资。
唐生智得知杨虎城部袭击驻马店后，立即部署部队反扑。但他错误的认为攻进驻马店的，只是杨部的少数人，因而仅以一营一团的兵力反扑，结果自一日上午至三日早晨连续两天的进攻，均被各个击破。当他们发现判断错误，修改计划，集中兵力准备总攻时，为时已晚，杨虎城部已全部进入阵地，作好了一切准备，严阵以待。一月四日拂晓，是反攻最激烈的一次。龚浩师集中了两个旅的兵力，由驻马店西南猛攻，偏碰上早已作好准备的杨子恒部。同时在驻马店俘获的中央炮兵团也全部加入战斗。虽然龚浩、刘兴两师的战斗力并不弱于杨虎城部，徒以疏忽于前，自大于后，才使杨虎城部得以从容部署，反客为主，因而总攻数次，均未得逞，只好知难而退，集中到驻马店以东地区，形成了对峙的局势。
杨虎城占领驻马店，给唐生智以致命的打击。当蒋介石、刘峙初接到杨虎城告捷的电报时，还不信杨虎城建了这样大的奇功。据说刘峙还疑惑杨虎城与唐生智设立圈套，诱歼第一师主力，迟迟不进，因而一再电询进入市内，是否正规部队，进去了多少，龚浩、刘兴两师是否动摇。直到唐生智部与杨虎城主力激战一日夜后，龚浩、刘兴两师离开平汉线转移到驻马店以东地区时，刘峙才派铁甲车到确山来联络。
第一师与十七师在确山会师后，首先决定将龚浩、刘兴两师包围于驻马店东郊而歼灭之。当时的指导概要是：第一师由确山以东、汝南以西取包围的态势，首先断绝唐部东逃的道路。第十七师沿沙河以南，大刘庄车站及驻马店以东攻击前进。根据以上的决定，杨虎城即下达攻击命令，其要点是：第一旅以一部担任大刘庄车站的警戒，主力由大刘庄车站左右，沿沙河以南地区攻击前进，右翼与第二旅密切联系；补充第四旅全部由马庄车站东北地区攻击前进，右翼与第一师寻取联络，左翼与第二旅密切联系；第二旅旅长马青苑指挥该旅及特种兵团罗鹤亭部、特务营孙辅丞部由驻马店东郊向当面之敌攻击，与第一旅及补充第四旅切取联络；各部于一月七日黄昏前完成攻击准备。夜十一时攻击开始，杨虎城于一月七日夜十时左右，亲到驻马店东寨前沿指挥。攻击开始后，战斗很激烈，刘兴师几次将杨虎城部第二旅韩寅生团压迫到驻马店东寨墙根，杨虎城带的手枪营也参加了战斗，杨虎城还亲到寨墙上指挥，他的随从秘书王菊人紧跟在他的身后，连王菊人的帽子都被子弹打穿了，卫士好几个负伤。由于杨虎城始终没有退，因而又转危为安，于此同时，郑州附近的魏益三部也落井下石的将唐生智的后方捣毁，将郑州的仓库没收，长葛、洧州一带的徐源泉部亦拥蒋讨唐。龚浩、刘兴虽系唐生智的基本，但已是四面楚歌，无心恋战，因而与杨虎城部激战不到五小时，即向遂平、西平、漯河一带撤退。
一月八日上午第一师师长刘峙乘铁甲车来驻马店，首先代表蒋介石慰问杨虎城，由于杨虎城曾受唐生智的护党救国军第七军军长职，蒋介石也就委杨虎城为第七军军长仍兼十七师师长。刘峙、杨虎城两人当面决定：第一师沿平汉线追击前进；第十七师沿平汉线西侧经舞阳向北舞渡追击前进，与四十八师徐源泉部在北舞渡会师后，即协同第一师将唐生智部包围于漯河、郾城地区而歼灭之。当日下午杨虎城部即按照指定的路线追击前进。
唐生智本来把驻马店当成他的反蒋基地，把大本营设到该处，堆积重要物资，构筑坚固工事，满以为有备无患，可以坐镇该处，从容指挥，没料想杨虎城给他来了这一手，一下打乱了他的阵脚，影响整个形势，而见风使舵的徐源泉、魏益三等杂牌部队，也很快的截断他的后路，因而被迫化装出走。龚浩、刘兴两师被刘峙、杨虎城两部节节压迫到漯河附近时，唐生智已走。龚浩，刘兴等高级将领，也脱离部队悄悄儿溜走了。一时群龙无首，所有部队就在漯河站全部缴械。杨虎城与徐源泉在北舞渡会师后，平汉线已风平浪静。杨虎城部即经叶县、方城回师南阳，准备讨冯，蒋唐混战至此宣告结束。
（一九六三年四月二十五日）
回忆杨虎城将军/文史资料研究会编.—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