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民国初年的陕西政局*

张钫


  1912年(民国元年)5月以后陕西党政的情况
  1912年3月自毅军叛变离陕以后,陕西的党政军才各就职权分头进行。同盟会支部也于斯时在陕成立,推举张都督凤翙为理事,对如何进行活动,党员意见分为两派:一派主张遇事请示孙黄与党中央取一致行动,协同进行;一派主张请示必须说明陕西偏处西北,交通困难,将来在党政推行时问题甚多,非订立单独计划不能图存。两派主张可以说都有理由,形成一种各执己见,分别进行的状态。上海党中央的指示却又变化无定。那时陕西的同志于右任、康宝忠、赵世钰等均在南方,推行党政都以南方同志们的看法为进行的标准。至于新派到北京的代表则以北京看法为标准。党旧日是以推翻满清政权号召全国,共和告成,孙中山因迫于现状而让位于袁世凯,于时本党的主张亦大受影响。旧时党外对本党同情的人,因受袁世凯的拉拢和引诱,很多人都倒了过去。当时除了临时约法以外,所有三民主义、建国方略、建国大纲等书均没有编成由党公布,其它许多党派都在那时组织活动,争夺政权。北洋系军阀的势力掌握了那时候政权的中心,无形中将革命的人们引诱走向作官的道路。从此同盟会的力量,日渐削弱。陕西政府成立,旧官僚首先加入。如宋伯鲁、高少农、黄雨丞、宋聚五、高幼尼等一些前清遗留下的翰林进士,曾经作过知府道台的人,都钻入了政府,帮同张都督凤翙走向袁世凯的方向。一般宪政党人和初毕业的学生都加入了统一党和进步党。进步党就是宪政党的化身。在他们党的中间却又分派系,当时以咸长派为最盛。张凤翙虽是河南人,却是在咸宁县进的学,得的秀才,自然与咸长派接近。西安省城分为两县,西城属长安县东城属咸宁县。咸、长两县的人,在国外和国内各大学留学的人很多。旧日在东京和北京的学生与渭北留学的学生界限分得很清,感情未能融洽。革命的同志渭北占多数,但是咸、长人却是近水楼台。革命后各派抢夺政权,咸长派先将陕西四道抢到手中。高幼尼是关中道,谢文卿(长安人)作了陕东道尹,寇西山(咸宁人)作了陕西道尹,崔叠生(长安人)作了陕北道尹,南雪亭(长安人,久住省垣)作了陕南道尹。省议会议席由各党派分别占据,宪政派、渭北派各显身手,于是袁世凯政权高压于上,各资产阶级党派盘踞于下,都骑在人民的头上,外表虽然暂时安定,人民的痛苦丝毫没有解除,社会上新的矛盾,天天都在滋长。至于帮会的气焰薰天,在人民队伍中仍占上风。
  袁政府令军民分治,那时陕西省长高少农是一个老官僚,只知服从上司命令,决不采纳革命主张,当时的政治成为一个不新不旧不伦不类的局面。同盟会的同志想要把道路修宽,发辫剪完,学校办好,刷新面貌;一般老官僚只说慢慢的来,不要着急,时令到了禾稼自熟。他们忘了外侮内患振作图存的刻不容缓。更有许多人去到袁世凯面前说陕西民党主政须要注意。随后袁世凯便派人到陕西逼迫民党表示态度,要让通电辱骂孙黄。那时陕西孤立于西北,一旦有变则进退维谷,处境日趋险恶。等到二次革命后,白朗拥众西来,陕西的局面不能存在。
  1913年二次革命时之陕西
  在1913年二次革命尚未爆发以前,上海党部秘密派遣南京陆军中学学生杨体锐(河南孟津县人,辛亥东征军连长)等三人送信到洛阳给刘镇华,对他有所指示。刘将给他的信藏匿起来,劝告杨体锐等速速离开洛阳,杨体锐等便西行赴陕。刘镇华听说他们要到陕西,急忙追赶,追到灵宝县西枣园地方,将杨体锐等三人刺杀。在他们身上搜出了黄克强给陕西党支部的指示及写给各私人的信件。刘镇华把它呈献给袁世凯,藉此来邀功。我在此年7月1日忽然接到不经过陕西督署而直接给我的一封电报,问我能否在二日内出发赶到西安。我于初二日由潼关骑马一天时间跑了280里路到了省垣,当夜即和同志们开会。同志们的意见都说我若不离开陕西,在袁世凯势力压迫之下,恐不能免祸。因为那时二次革命已在江西发动,陕西若不暂将大门开放,袁世凯必不甘心,兵祸必不可免,且兵力不敌,只有复电说可以作到,请示任务。袁世凯复电令我于三日内离开潼关,取道商州安康镇坪过巴山鸡心岭入川,限18天到达。当时因为没有接到上海党的指示,陕西文部开会决定让我到安康暂停不要急进,察看大局的情势再作定夺。到了安康适逢大雨,达15昼夜,部队隔阻在途中,汉水高涨10丈,电线冲断,消息隔绝,整整走了48天才入川境。中间袁政府由鄂局转来电令10次催促,这时已经耽误了很多日,才到了夔州。那时熊克武已经乘坐日本轮船逃走,胡文澜是四川督军,王陵基是重庆道尹。袁世凯因为四川已经平定无事,给我电令说:“该师长沿途迟滞,贻误时机,川事敉平,着即自行开回原省,并派姚宝来前往查办,所候处分”云云。
  这时滇黔军在重庆又有新的组织,王陵基电川督:“去一熊(克武)而来四虎,应设法驱逐”云云。四虎指的是袁世凯所派的四省援军。四川当时各电报局长都是袁世凯的坐探,凡遇特别消息都秘密向袁报告,因而重庆客军想要占据川东的计划,袁世凯早已知道。熊克武遗留下的部队卢师谛和刘某两旅,退至万县与滇黔军联络。滇军叶荃、黔军黄毓成又派人到夔府联络。卢师谛继派吕超来夔。吕超由电局电报卢师谛说:“秦军力微,鄂军虽到宜昌,尚未前进,可袭击万县,驱逐秦军出川,下川东即可统一”云。电局将这个消息告我,我才未被袭击。川人逐客之计划失败,滇黔军占据重庆的意志益坚。那时段祺瑞到了湖北,电请袁世凯留援川各军暂不调动。此1913年9月时事,所以我在川住到1914年4月才又将军队开回陕西。
  先是1913年10月袁世凯逼迫陕督张凤翙通电辱骂孙黄表明态度,张凤翙被迫不得已向党提出批评,意在藉以敷衍袁世凯的面子。但是袁世凯对他这样表示,不能满意。适逢白朗事发,陕督一日间8次电我返陕。双方电袁要求,始准我由原路开回陕南。我才到汉中,陆建章已入潼关,袁世凯即发布命令将陕督张凤翙撤任,由陆建章接充。这时白朗已入甘肃境内,陕西各部队均尾追白朗开往省西,陆建章便趁此时机带贾德耀一旅、冯玉祥一团、陆绍文—团,兼程进至西安。张凤翙在接到电令的第二天便轻装北上,留张云山办理督署交代。从此初见曙光的陕西百二山河,又入暗无天日的境界,一任军阀蹂躏。
  陆建章督陕及其来去的悲喜经过
  1914年4月,陆建章藉追剿白朗为名,不去堵击,尾随其后而直奔长安,如同取帅印一样而抢得了陕西督军的地位。白朗自甘肃境先退回,由长安城南20里韦曲经过,声言将要进攻长安。陆建章便派他的儿子陆承武前去迎战,不到半日时间即被白朗的队伍将他包围在杜曲,经过一日夜断绝消息,把陆建章吓得心胆俱慑,白朗安然度过秦岭,陆承武才狼狈收队回省。那时因为毅军尾随白朗之后,在终南打了一仗,长安城才算脱险。白朗在前,军队追赶在后,这时所有客军均已随之离陕。陆建章才施展其屠户手段(他的外号是陆屠户)生杀予夺,作威作福。先将作战初回的豫籍官兵5000余人全数解散,押送出境,然后结交陕西官吏引为党羽。张云山乃拜陆为义父,陈树藩拜陆为老师。陈树藩以渭北为根据地,因结交陆之左右而能安然出省,且能忽来忽去于长安渭北之间,当时陈树藩因能掩护党的同志于渭北。陆建章相信陈树藩是他的忠实弟子,对他并不怀疑。陆建章在这时保荐吕调元为陕西巡按使(省长改为巡按使),程克为陕南道尹,其它各厅各道都改任外省人,把本省官吏都函荐中央及他省作事,藉以削弱陕人势力,恢复前清本省人不作本省官吏的办法,而达到他统治和压迫人民的目的。一面扩充军队,巩固其地位,升任冯玉祥为16混成旅旅长,进驻距汉中40里之褒城及沔县,声言冯将军队编好即行入川,我和冯相识于此时。那时宋哲元任连长,韩复渠、孙连仲等任排长,很多后来的统兵大将都是那时的士兵。训操练兵,谈文习武,我和冯玉祥相处半年之久,等到1915年他才由川北入川,李柄之、伍侦祥两旅由长江入川,协同陈宦接任川督。不久,我被袁世凯撤任调京,陈树藩接任陕南镇守使。袁世凯的洪宪帝制适于此时发动,自渭北至陕北各地,人民争起反对。袁以剿匪为名义调陈树藩为陕北镇守使,陕南镇守使遗职调贾德耀充任。当时陆建章令延绥一带广种烟苗,调第7旅商震前往保护,并兼任剿匪的责任(后来商震由陕北入晋脱离陕西的范围)。于是陕西密开烟禁,重税苛敛,流毒极深,民怨沸腾,陆乃用高压手段,抑制人民,直到洪宪帝制垂成之时,陈树藩派遣他的参谋长瞿寿禔到北京接洽。我密拟18条办法函授瞿寿禔面交陈树藩,陈那时遵守党的主张策划起义,反对帝制。我另外一函派丁同声面交刘镇华,作起义准备,不料刘镇华将原信密交河南督军赵倜,电报袁世凯将我押送北京军法处,直到袁世凯死后我才出狱。
  陈树藩到渭北后布置驻军三原。那时陆承武驻在富平剿匪,胡景翼便将小陆捉住。正当袁世凯洪宪帝制失败,陆建章气馁,情愿让出陕西督军以交换其子的生命,并且答应将为虎作伥属于他自己私有的武力中坚团缴械,请陈树藩进省接事。不久,袁世凯便死了,陆建章电恳段祺瑞致电陈树藩允许他离开陕西。陈树藩答应了,招集省城官吏到八仙庵给陆建章送行,见到他运送行李的车辆有1000辆之多,其中都是搜括的民脂民膏,前头行至潼关,人民和军队群起截留陆的脏物。据传说他个人的现金、古董、烟土、字画、皮货、珍宝价值3000万两。随从人员的财物,还不在内。省垣的人民因怀恨将陆的妻女推入阳沟臭泥坑中,藉以泄愤。陆建章在饯别的席上闻到枪声,紧握陈树藩的手不放,凄然泪下。陈下令禁止无效,当时因怨恨之深,众怒难犯,可以想见。又停留了三天,陈树藩将陆建章亲自送出潼关,交给河南军队保护返回北京,才算了事。那时铁路才通观音堂,尚无汽车通行,马车日行百余里,欲快不能。他的眷属行李经过五百里崎岖山路,暴客劫路的很多,他们又花了很多买路钱,才保全了生命。这是旧日统治阶级搜刮民财,悖入悖出一个事实。
  陆建章回到北京,要求段祺瑞撤换陈树藩,并予查办。因为安福系在北京政府已经很有势力,陈树藩本来就是段祺瑞的学生,他后来又加入了段系,与徐树铮密切配合,曲同丰、何孟祥等又从中帮忙,所以陆建章的要求无效。陆因恨陈刺骨,曾出数十万钜资运动陕北客民派徐得官到樊钟秀那里让他反陈。陆又分派多人到长江流域,联络民党反对段氏,更亲到武穴促冯玉祥反段。其初冯玉祥尚与相见,后来以堕马伤足为词,便不再和陆见面,他不得已又由南京到上海,耗费了数十万元,仍是不得要领,只有仍回天津。但他这一行动的声气很大,都知道他要反段。徐树铮便藉破坏北洋团体的罪名,将他杀害,陆的一生便就此告终。
  注解:
  *本文摘自张钫先生1959年给全国政协所写的材料,标题是我们另加的,文内小标题是原有的——编者。
  《陕西文史资料》(第二十辑)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