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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大会”见闻点滴

李韫晖


  一 我是怎样当上国大代表的
  1945年日本投降,八年抗战,到此才告结束。在重庆的国民党竟贪天之功为己有,派人员到南京接收,攫取胜利果实,大发其国难财。而青年、民社两党,也因投靠蒋介石有功,自然不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想跃上政治舞台,一露头角,过过官瘾。据说青年党开始要三个部,几经磋商,蒋介石才答应给经济、农林两部,陈启天任经济部长,左舜生任农林部长。为了解决他们内部的争端,才把两部的旧人员请出去另作安排,把他们党内的人安排在两部,大碗、小碗,每人有份,才算相安无事。民社党张君励是要钱不要官,倒也省事。
  至于所谓青年党的那个领袖曾琦,早在宋哲元与汪精卫执政时,就在北平、南京坐享其成,吃了几天冤枉。汪快垮台时,他就飞去重庆,投靠蒋介石,出席政治协商会议,后又回到南京。在政治上,他是个骑墙派、投机分子。在他们党内,以他的资格说,是个只能大、不能小、老太爷式的人物。陈、左上台了,确实把他没个安排处,只有把他挤走,劝他以出国考察为名,去向蒋介石要求资助。在面子上,蒋还不能不拉拢他们。遂送了他五千美元,他带着后娶的年青太太,儿子和秘书刘东岩去到美国,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我爱人樊伯山于1945年5月因病去世,我带着5个孩子困居南京。听说有几位我认识的朋友回来了,就去求他们给我想办法。好容易1946年11月,才被派到经济部档案室,管一部分会计卷宗。微薄工资,实不足以维持一家六口人的生活,何况物价又天天上涨,形势逼人。一天,下班后,去梅园新村老友杨伯安先生家,他也是我的老师,所以很同情我的苦况。当时第一次制宪代表会刚开过,蒋介石要当大总统,因而又急着筹办召开国民代表大会。当时,青年党有二百名额,他们正在拼凑候选人名单。杨向我作了种种分析,就说:我推荐你为国大代表的候选人吧,这样,你可以得些收入,算是我对你生活上的帮助。当时,他写一信,让我去找余家菊,余是办选举事务的负责人(他是一门五代表)。余笑着对我说,快回陕西去活动吧。我不但没有这种条件,而且也实在没有信心。当时给汉中家里写信告知此事。家里回信说,赵葆如(当时是汉中县参议长),王荫吾(汉中商会会长)等人,都大肆活动,花钱请人投票,咱们实无能为力,你放弃了吧。我的心更冷了,照常上班。谁知过了不久,报上登出陕西妇女团体国大代表,竟然是我的名字。同事们把报纸放在我的面前,我如在梦中,真是天晓得是咋回事。后来还是—个同乡告诉我:当汉中接到要提我为候选人的通知时,赵葆如他们急了,立即给于右任先生去信,要求支持他们,经各方面研究,才把我改到西安去了。
  二 选举时的情况
  1948午3月29日,是大会开幕之日。先一天夜里,去大会堂报到,领了一笔旅费及旅馆费、生活费(金元券),并发给红缎佩条,及金色梅花纪念章一枚。29日去中山陵,谒孙中山先生之陵。
  大会举行开幕典礼的第一天,倒也十分隆重。台上坐满主席团的人,蒋介石居中坐,胡适之坐在他旁边,我才清楚地看见了这两位知名人物。代表们都对号入座,也真巧,我的一旁是陕西省主席祝绍周的夫人刘宦,一旁是李宗仁的夫人郭德洁,这两位女士倒很和蔼,没有架子,并且都穿得很朴素,显得端庄大方,我们谈话因之也就随便了。一天我笑着说,几生修道,得居于二位夫人之间,她俩也笑了。刘宦还在她们的姑太太家设宴招待陕西的几位女代表。陕西省银行还给陕西省的代表每人送来旅费二千元,这对我算是意外的收入。
  大会进行选举大总统时,竞选人蒋介石、居正,谁也知道,居正不过是个陪衬,蒋自然顺利地当选了。副总统候选人是孙科、李宗仁、于右任、程潜、莫德惠五人。
  在这个期间,竞选的五位都先后设宴招待我们,在酒席宴前,他们的秘书都要当众讲演一番,算是宣传动员,说得十分动人。
  蒋介石在励志社设宴招待,可能大家都感到拘束,静悄悄地吃毕就走,同席的人也都不说话,显得冷冰冰的。
  宋美龄在官邸宴请各省的女代表,见面后,递上名片,握握手,风度雍荣华贵,衣襟香气扑鼻,女代表们也都服饰华丽,金珠辉煌。新疆的女代表送她一顶珠子穿的帽子,她很高兴地戴上,另是一种风度。她分别与各省的代表摄影留念,也和我们西北五省的女代表们照了一张。
  解放后,有人问我见过宋美龄吧,我很坦然地说见过,又追问详情,我笑着说了句诗:“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不意“文化革命”时,说我同宋美龄握过手、照过相,竟成了我的一条罪状,真是哪里说起!
  孙科是在他公馆招待我们的,人数不多,看来是有所选择,也可能分批招待。我们的汽车一到,孙氏夫妇已在门口迎接。当时我就想,还不是要我们给他画个圈儿,才这样客气,不然象他们在当时是喧赫一时的大人物,怎么这样降尊就卑,接待我们这些素昧平生的人。
  于右任先生请我们时,都是西北几省的同乡。我们陕南的同乡,以及西安的几位女代表,互相介绍认识后,热烈气氛又自不同。
  第一次选举结果,于等都落选,最后是孙、李两人竞选,会场的空气就不同了,两方拉关系的人也是活动得非常紧张。青年党已有专人向自己的代表暗示选李,民社党也是在秘密地通知他们的人,看来这两党暗中与李出力,想必非无因也。票数公布出来,李竟多于孙,当选为副总统,拥孙的人当时就吵开了,会场秩序立刻有些乱了,我还害怕他们会打架。蒋介石听到孙科落选,勃然大怒,大骂那些为孙活动的人无能。
  李宗仁当选后,广西的人以及为他出力的人简直高兴得发狂了,马上放起鞭炮以示庆贺。郭德洁告诉我,他们的大少爷在美国得了个儿子,李既当选了副总统,又得了孙子,真是双喜临门。我当即向她道贺。
  当时为了要为孙科多拉票,真也煞费苦心。一次,我被邀请去参加一个宴会,进门一看,大多数是国民党官员们的夫人,被请的也是清一色的女代表。一位很漂亮的太太向前和我握手,经介绍,才知她是当时审计部次长刘纪文的夫人许淑贞,这是当年上海中西女塾的校花,轰动一时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经交谈,就听出是为孙科活动的,我当然满口答应,谁知孙竟落选。
  三 会场见闻
  我因家在南京,每天到时开会,会毕回家,除参加宴会外,不与任何人来往,也从未去过舞场,去看戏或看电影。有人问我的先生(指丈夫),我说因事去美国,因之外人对我莫测深浅,认为我能当代表,总是有来头的。在会场也听了些新闻,—天休息时都去楼上吃茶,见一群女代表围着孙科的夫人陈淑英指手划脚地议论纷纷。陈淑英怒容满面,不知在生什么气。经别人告诉我,原来孙科在上海有个情妇,是有名的交际花蓝妮,此次也从上海来看热闹,孙亲自到机场把她接来,坐在搂上,被陈淑英知道了,气得不行。过了些时,又听人说,蓝妮居然把胜利后属於敌产的大批颜料,据为己有,引起人们的议论,但因为有孙科的包庇,竟安然无事,坐发横财。
  在开会期间,有些好事之徒,把一个叫唐舜君的女代表选为大会的“皇后”,唐是清室贵族,虽年愈四十,而风姿依然很美,望之如二十许人。她能歌善舞,每天会后都有人请她去舞厅跳舞或听戏,大有应接不暇之势。同时又有些人把报到处的一个女职员选为大会之花,一个广播员选为大会之莺,就这样成天瞎起哄。我认为这简直是污辱女性,而她们也不能自重,让人开心取笑,还自以为吃的开,真是太不象话。
  某地有个人当选为代表,又被人顶了,气的抬个棺材在大会堂门口,说要拼命,后经秘书长冯兰友派人劝解才算了事。
  有些代表住在旅馆,会后无事,花天酒地,任情作乐,有的竟纳妓陪宿,被警方查获,丑态百出,凡此种种,都足以说明当时蒋政府时代的腐朽状况,其还能不垮台?
  大会闭幕后,青年党说要办个图书室,让我去请郭德洁女士捐点经费。我明知这是敲竹杠的事,可又不能不去。一天我去福厚岗李宗仁的官邸,郭德洁接待了我。我说明来意,她慨赠五百元。闲谈中她对我说起5月20日总统、副总统就职仪式的事。
  在举行大总统、副总统就职典礼的先一天,李宗仁派人去打听蒋介石在这天穿什么衣服,回报说,蒋要穿西式大礼服。李即马上命令秘书处给他预备西式大礼服。谁知第二天一清早,突然接电话,说蒋又要改穿长袍马褂了,可李从来就不穿长袍马褂,时间迫促,赶作也来不及了,没办法只好改穿了一套黄绒军装,到了大会堂,宣誓就职时,蒋长袍马褂站在前面,李穿军装站在后面,这样一比,李好似一名侍从武官,而且仪式一毕,蒋对李理都不理,扬长而去,致使李感到十分尴尬而难受。郭对我说着很生气,我能说什么,只有劝几句,告辞而去。
  1948年年底至1949年1月,国共两党进行和谈中,中共提出八项和谈条件,南京—些有办法的人早走了,留下的一些代表,时常在大会堂楼上聚会,谈论当前时局看法,有人还提出去上海请孙夫人宋庆龄出来调停。我个人是迫切希望和谈成功,天下太平,但当时李宗仁还妄想来个第三势力,挽狂澜于将倒,无如大势已去,徒唤奈何。蒋介石见势不佳,已先跑了。李宗仁也不得不在南京已成混乱的状况下,—走了之。
  1949年春,解放军大军南下,即将近迫长江,南京谣言四起,说共产党设有三十六刑、七十二杀。说国民党中央、立监委、国大代表,名列战犯,均杀无赦。同时又有人说,行政院长孙科说的已放出话来,去到广州的代表,一切由行政院负责,旅费在上海领取。我认识一位湖北女代表吴荫华,她的爱人和我同过几天学,因此我们就比较接近,他们决定先去上海,劝我也去,说留下没好处,而且生活也要成问题。别的我倒不怕,惟这句话倒打动了我的心。4月22日我同她家一道去上海,不几天南京解放了。虽说领了几百元,上海实不能住下去,只好去广州。
  到广州后,天气热,生活费用高,一家六口挤在一小房内,使我焦灼万状,忧心如焚。吴荫华及陕西几个代表如焦保权等,都决定去台湾。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所以我也随大家漂洋过海了。
  到了台湾,招待所人已住满,我们无立足之地,与先去的人了解各方情况,万分后悔,不该来此绝境,反复寻思,认为此地实非我安身之处。国民党仇视共产党,自然要恶毒攻击。如果说共产党残暴不仁,何以能得到广大工农群众的拥护,取得最后的胜利。自古以来,得人心者昌,失人心者亡,这就是真理。于是我断然决定返回大陆。我想共产党即使对我不利,也绝不会伤害我的孩子,为了五个孩子着想,回去是完全正确的。我又乘原船回到广州,1950年回到汉中。三十二年的事实证明,这条路我是走对了。现在,我虽年老,也愿为台湾回归祖国,完成统一大业稍尽棉薄之力,希望在有生之日能与留在台湾的旧友重逢,实所深切盼望。 
  (1982年4月)
  《陕西文史资料》(第二十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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