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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命撤出延安,狼狈逃到蒲城

何文鼎


  1948年2月28日,一直蛰伏在延安不敢活动的整编第十七师,忽然接到胡宗南的电令说:“宜川整编第二十四旅被围,情况危急,已令整编(以下简称整)第二十九军军长刘戡率领整第二十七、九十两师由洛川东进解围。令整第十七师用五分之二的兵力即日由延安出发到甘泉地区,扬言去宜川作战,并与整第二十九军军部随时联系。”何文鼎等接电后即商议作出发准备。参谋长宋质坚主张放弃延安全师南下,经金盆湾,配合东进主力侧击宜川以北地区,全力以赴,进行一次决战,可能还有转败为胜的希望。如今把一部有用的兵力久置于无用武之地的延安,实兵家所不取。我们都同意宋的见解,决定先按命令出兵,再请示西安。即派整第四十八旅旅长康庄带领该旅两团即日出发去甘泉,随时用电话与师部联系。从这天起,每天都有电报发往刘戡军部询问前线战况,都只有去电而无回电,我们就怀疑战事有些不妙,故于3月2日就把康旅调回延安。接着知道刘戡、严明、李达、周由之等军、师、旅长均在宜川瓦子街被打死或自杀,师长王应尊被俘,援宜川的四个整编旅全部被歼,这个惨败的消息传到延安,更增强了我们困守延安,前途黑暗的阴影。
  瓦子街战役结束不久,约在4月10日左右解放军猛攻洛川县城,洛川守军指挥官第一四三团团长杨荫寰除向西安求援外,也急电向我要求派部队驰援。这时,我们更不敢轻举妄动,即电报与西安联系,研究的结果要杨荫寰加强工事,死守洛川,等待南北两路援军驰赴洛川城郊决战。胡宗南派裴昌会为指挥官,指挥从关中凑集的一部军队,由耀县向洛川前进,用缓进稳打的办法来解洛川之围。整第十七师也归裴指挥。俟北上援军过了宜君接近中部(黄陵)县时,整第十七师再南下到洛川会师。如南北两路有一路被阻击时,另一路应迅速前进,依靠洛川据点马上与解放军决战。上述计划正在进行中,裴昌会已过了宜君县,延安守军即将南下之际,忽然得知解放军主力经淳化、永寿、麟游等县迅速前进,矛头直指凤翔、宝鸡。这时关中西部空虚,解放军如入无人之境,日进百余里。胡宗南急忙把裴昌会调回去,解救关中之危。解放军这个大迂回在凤翔、宝鸡打垮了胡军的残余部队,也打散了甘肃马继援军队的阻击,获得了大胜利。
  4月19日胡宗南已知解放军全部到了关中西部,这才决定整第十七师放弃延安,并指挥延安所有的军队,迅速撤回关中耀县待命。这个命令,是4月20日由西安绥署参谋处长裴某同西安空军第三军区副司令易国瑞乘飞机送到延安的。当时我们决定21日拂晓沿咸榆公路南逃。之前,我们为了免遭解放军中途截击,曾向胡建议,由延安经安塞、靖边、定边等县,取道宁夏,再回关中。但胡没有采纳。
  4月20日中午,和裴处长同机来的西安绥署第二处处长金树云,同延安汇报秘书王虹光、延安警察局长陈廷珍乘坐师部小汽车到延安北枣园一带布置潜伏特务。据金对我说:“利用退伍军人名义把特务安置在城乡各处,他们共有五部小电台,我们离开陕北后,他们定会给我们通报消息。”
  4月20日下午8时许,我召集整第十七师团长以上军官以及配属独立营、连、兵站等单位主官在师部开会,由我口头下达次日拂晓全部撤出延安的各种布置:一、拂晓前吃饭,5时出发,守阵地部队担任掩护,余均集中在南关。行军次序是:先头部队为整第四十八旅。中间为师部直属营连、延安警备司令部、山炮营、重炮连、战车连、工兵、兵站和医院等单位,整第十二旅之第三十四团归师部直接指挥,随师部前进。最后为第十二旅(欠第三十四团),并派出后卫警戒。严格规定各部队行进时紧紧接连不要有距离,路上若遇小战斗,可一面掩护,一面前进,如遇大的战斗,前、后、中全力以赴。这是生死成败的关键。二、各部队单位带不走的东西,一律毁掉,不得资“敌”。械弹尽量携带,剩余的责成旅长陈子干在部队撤离延安后,用火焚毁。阵地上埋设的地雷不必拆除,未埋的一律破坏。三、在山顶上的重炮和山炮限20日晚移到山下,作好出发准备;战车、工兵部队和兵站把紧要的军事物资装在汽车上;医院里的重伤兵由汽车运输,轻者随军前进;医院拿不走的药物不必破坏。四、军法处所押的犯人,情节轻者限20日晚会同延安县府勒令取保释放,重要者交由延安警备部处长韩志远负责押解。五、陕北行署、延安专署、延安县政府各行政单位统随师部后边前进,不得抢前和落后,更不得一听枪声随便乱跑,所有行政人员由各单位主官负责带领。
  4月21日天犹未明,军队即按照命令行动。这时延安城郊一片慌乱凄惨景象,阵地上的地雷连续爆炸,城内焚烧军服的烈火冲向天空,南关的仓库物资也燃起熊熊烈火,面粉、黄米、衣物、绷带、纱布、药品等,乱撒在马路两旁,军民争先恐后地向南逃跑,军属中竟有抛弃小孩而逃命者。我看到这种情形,在南关外对参谋长宋质坚说:“不必走了,叫回来吧,改日再行动。”宋说:“现在不可能。不要怕。走吧。”经过三十里铺、劳山等沿路街镇,从前整整齐齐的房屋,而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了。道路上因军民拥挤,竟将重炮一门挤到沟里,无法抬出,即令炸毁。到甘泉北十里镇时,听到前边枪响,发现山头上约有一营军队,向公路实行阻击。我要康庄旅长派兵一营攻击,其余人马快进甘泉城,依靠城墙据点,进行战斗。在甘泉一夜平静无事度过了。但我们顾虑越向南走,遇到解放军伏击的可能性越大。22日到茶坊宿营。23日由茶坊出发,没有遇到任何阻挡,也没听到枪声,只看到沿路破坏得很厉害,村镇均无人烟。当日下午4时许到达洛川县城。军队都住在城外东北地区,我进城与杨荫寰见面。
  胡宗南命我到达洛川后,把洛川军政人员一齐率领继续南下。这个命令洛川军政单位都已知道了。这时因洛川刚发生过战事,城防工事阻碍了人马车辆和重武器的通行。部队因连日战备行军,官兵均极度疲乏,所以就未经胡的允许,决定在洛川休息一天。在休息时责成杨荫寰、专员傅云派出得力部队向南搜索,用各种手段向中部县搜索解放军活动情报,并令杨荫寰负责修通道路,好让车辆野炮通行,不误南行的命令。
  4月24日下午,预定仍沿咸榆公路南逃,经中部、宜君到达耀县。行军序列是整第十二旅、师部和所指挥的各单位、整第四十八旅、洛川各行政单位,最后是杨荫寰所指挥守洛川的军队和保安团,并担任后方的掩护。快天黑时,接到专署的报告说:中部到宜君公路被解放军破坏得很厉害,人马不易通过,汽车炮兵更不能走,判断解放军必在这一地区设伏,因而立即改变计划,决定由洛白公路(洛川——白水)南下,并限当晚12时前把这道命令送达各部队。
  4月25日因洛川炮兵不能越过外壕,到10点钟才出发,又因洛白公路年久失修,无法急进,只走了40里就宿营。这天平静无事。
  4月26日,仍按前一日序列前进。这天走了70里路,到史家河宿营。沿途没有发现异常。从延安撤出的军队和行政人员都已到齐,杨荫寰所指挥的洛川部队,步兵在快天黑时也陆续到达,唯有炮兵部队还没有到。休息时,接到杨的报告说:炮兵落在后面,已派部队去掩护。我们到史家河时天色尚早,空中还有飞机,通过对空联络,请由飞机侦察炮兵行动。旋据飞机回报说:沿途并无炮兵踪迹。及至夜深炮兵部队还没有到来,估计可能已被解放军截去,随令部队特别注意警戒,军队在阵地上露营。因为炮兵未到,准备次日稍晚一些出发。这一夜又平静地过去了。
  4月27日,决定早上7时出发,认为若有战斗必在后面,所以把战斗力较强的整第十二旅作为后卫,把杨荫寰的部队放在前面,继续南下。军队正在史家河南梁上集合,我率师直属部队先到南梁,正同第三十五团团长吴子清谈话之际,突然在我们集合地西边百米处,各种机枪、手榴弹集中射来,火力很猛,打乱了我们的队伍,来不及指挥,有的就地卧倒抵抗,有的退到后边地势较好的地方抵抗。我一面教吴子清把军队散开就地射击,不要乱动,以免影响全局;一面把第三十四团调到第三十五团东边占领阵地,准备战斗。同时派人绕道告诉参谋长宋质坚同旅长陈子干、康庄督促第三十六团和杨荫寰赶快由北边沟内向南梁进攻,夹击南梁西头的解放军。从早晨到中午,战斗激烈异常,双方相距不到30米远,打得难解难分,谁也不敢后退,后退就会当俘虏。这时北边队伍向南梁仰攻,因南梁上敌我双方阵线相距太近,沟内射出的炮弹大都落在自己阵地,十几分钟就打死了80余人,附近十几个窑洞都放满了伤兵。在这种胶着状态下,我要战车连长亲自率领战车,向解放军阵地冲击,令师部警卫营派战斗小组跟战车运动,突击解放军。这一行动我们官兵伤人更多,战车连长也被扒到战车上的解放军用手榴弹打伤了胸部。经过这一突击战斗后,解放军约后退五六十米,仍沿高地西边缘继续战斗。到太阳快落山时,北沟向上攻击的军队也到了梁上,解放军才向后退远了。全夜零散的枪声不断,但没有激烈的战斗。
  在整天的激战中,我同对空联络员在一起叫飞机轰炸解放军的后方,并令飞机往北边公路上,搜寻匿藏野炮的处所予以轰炸,但据飞机汇报,沿公路村庄均无炮车踪迹。
  天黑战斗缓和,我同宋质坚和两个旅长住在一起,研究今日作战情况,估计解放军兵力约有三团之谱,少了未必敢违犯“归兵莫追”之忌,前来突击我军,若同我军人员相等。定会前后包围截击我们。我们生怕延长战争时间,解放军继续增加,对我们不利,便决定迅速脱离战斗,离关中地区越近对我们越有利。遂命三个旅分段掩护,向白水县迅速前进。
  4月28日南下布置如下:整第十二旅(欠三十四团)在原阵地担任全师掩护任务,俟全师撤完后,一面撤退,一面战斗,不要打胶着仗;杨荫寰部在天明时首先南进,到纵目镇停止,占领阵地掩护本队,俟整第十二旅通过后再行撤退;整第四十八旅在师部后边跟进,到达洛河北岸后占领阵地,掩护全师渡河。预计本日宿营河上村。在全部撤退过程中,解放军并未猛烈追击,只尾随我军而已。这一天撤退秩序极坏,等于溃退,人马争先恐后,落荒南逃,如像长距离赛跑一样,若听到后面有枪声,跑得就更快了。到了下午两点多钟,我军全部到了洛河北岸,仍然看到尾随的解放军在后面活动。
  洛河因雨水位涨高,人马仅能徒涉,重武器和车辆无法通过。工兵营营长把架桥部队早带跑了。河水这样大,解放军又在后边跟着,我同大家研究办法,有人主张抢渡洛河,把重兵器抬过河;有人主张沿公路走到澄城再到大荔。正在无法决定的时刻,忽然两次接到飞机空投下来的绥署通报,说洛河北岸有由澄城北边向西活动的骑兵群,要我们注意,并叫我们赶快渡河到白水与迎接的部队会合。因此马上决定渡河南下,按整第十二旅、师部和所属单位、杨荫寰所部、最后整第四十八旅的次序涉渡。重武器和各车辆要各部队设法抬过洛河。在渡河时士兵被洪水淹死10余人。当我离开洛河南岸不久,北岸的解放军即猛烈射击渡河部队,这时官兵只顾逃命,谁还冒险去抬重武器和车辆过河?就这样把山炮、重炮、坦克、载重汽车、小吉普和其他笨重军用品都遗留在洛河北岸送给了解放军。当夜即电报胡宗南,要他派飞机到洛河北岸轰炸这些遗留的武器。第二天也看见飞机在北岸遗留武器的地方轰炸多次。但当时接到胡的复电,要我次日带上部队重到洛河北岸夺回这些东西。我没勇气再到洛河北岸去,因为军心已散,不能再打了。再电胡派飞机去轰炸,但无下文。后来我到西安见胡时,胡对我说:“山西运城所丢的重武器由我负责,延安所丢的重武器由你负责。”这是我以后被撤职查办的主要原因。
  28日下午4时许,部队陆续到达河上村,胡宗南派来飞机投锅饼,在村内和大路上空向下乱投,竟打伤了近10名官兵。因与解放军相距不远,部队就在村外露营,严密警戒以防夜袭。果然这晚第一四四团三位军需被解放军悄悄地拉走了。
  4月29日准备继续南下,经白水到达蒲城目的地。早晨部队集合快要出发时,忽然发现河上村西北约5里处有解放军小部队活动,军队行动必定受到威胁,决定派团长齐天然带兵两营去抵挡这些小部队。出发走了不到10里路,从白水方面前进的部队,竟向我们打了几发迫击炮,我军当予还击,双方互打了10余炮,赶快用号音联系,才知是胡宗南所派迎接我们的部队,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绕过白水县城缓缓地向蒲城行进。我遇到接应我军的旅长夏禹卿,坐上他的大卡车,当日下午就到了蒲城。5月1日部队也陆续到齐。到蒲城后,清查这次战役伤亡人数和武器弹药损失情形,计阵亡官兵370余人,受伤500余人,投诚解放军和逃跑士兵近3000人,损失重炮2门、山炮13门、野炮8门、战车8辆、载重汽车48辆、小吉普汽车7辆,弹药、被服损失数字更大。5月10日左右,蒋介石来西安,胡要我到太乙宫去见蒋,在坐的有裴昌会、董钊,还有由榆林来的第八十三旅旅长沈向奎。蒋同其他人谈完话后,怒气冲冲地骂我:“怕死,无耻”之后,再没说一句话,就出了太乙宫乘飞机回南京,我便落了个撤职查办处分。
  (陕西省政协供稿)
  注解:
  *作者当时系国民党整编第二十九军第十七师中将师长。
  《解放战争中的西北战场》(第四章 第二次榆林战役、宜(川)瓦(子街)战役、胡宗南部撤离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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