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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在小学时代，先生教地理讲到五岳山的时候，便暗暗地下了个决心：我长大了，一定遍游五岳!
　　衡山的秀丽．我是领略过两次了，泰山的伟大，华山的险峻，我时时在萦想中，没料到在今年的夏天，我居然达到了游华山的目的，这不能不感谢我的三哥，要不是他的电报来引诱我，催促我，我不会走得这么快，这么干脆的。
　　十二日的黄昏，接到三哥由韩城打来的电报，约我十三日至华阴相会同登太华，我高兴得连饭也吃不下，达明因为厂里的事情太忙，不能随我去，於是临时抓夫，把路丁抓来了。
　　“怎么办呢?我还没有向社长请假，不知道他准不准我去?”她一面高兴，一面很着急似的说。
　　“没关系，我明早替你写几句话好了，反正梅子姑娘和黄河的稿都快校完了，剩下的由达明负责，只要不妨碍工作，去两三天毫无关系的。”
　　於是圆圆的脸，笑的成了个皮球，路丁这晚睡得特别愉快而且恬静。
　　由玉泉院到莎萝坪
　　早晨七点由华岳庙雇洋车出发，经过华阴县城的东面，沿着一条很平坦的马路走去，牛小时后便到了玉泉观。
　　这是宋朝老道陈希夷的祠堂，树木很多，庙里有光绪皇帝，慈禧太后，左宗棠等所书的木牌。这儿的水相传发源於峰上的玉井，所以特别清凉甜美，慈禧太后住在西安，但常用牛车从玉泉院拖水去，可知玉泉在当时是占着一个如何重要的地位了。
　　从这儿上去，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不能走路的，必须雇轿子，我们六个人都带着简单的行李和食品，坐在那顶用绳子织得象鱼网似的所谓轿子里，感到非常不舒服，既不能让你舒服地躺下，又不能叫你好好坐着，加以由这儿直到莎萝坪的路，都是满堆着乱石，而且弯弯曲曲，很难行走，一不小心，时时有跌倒的危险，还不如自己走路的痛快，平安。
　　山和水，永远不能离开的，如果一座名山没有瀑布，那是件多么美中不足，令游人扫兴的事!华山令人感到缺陷的就是太缺少水，不过你不要着急，虽然看不到像万马奔腾似的瀑布，可是那洪大的流水声，即使是一只小虾子你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稍带着淡绿色的泉水就够使你清心醒目了。
　　一路来，有好几处地方是希夷的古迹，如希夷洞，希夷冢，希夷峡等，相传赵匡胤流落关中的时候，常跑去华山和陈希夷下棋，希夷知道他后来必能掌握大权，所以在他下棋输了的时候，逼迫他写“出卖华山”四字，赵说：“天下不是我的，那有资格出卖华山?”但他终于糊里糊涂写了，后来真的做了皇帝称宋太祖，而华山就不在统治范围之内，从不给政府纳粮，完全由道人自己管理。
　　越往前走，山路越难行，而风景也更奇美了，大概进峪口有二里多的地方，有一块长约三丈多的石头，横卧在溪涧中，形状完全像一条鱼，有头有尾，还有鱼鳞，相传光绪十年六月六日涨大水的时候，这石头从五里关被水推来，再上去就是王猛台，五里关，这儿的风景完全像由宜昌至重庆所经过的巫峡一般，两壁如削，阴风森森，令人有身入深山，不知何往之感。
　　一路来的石头，奇形怪状，两只眼睛大有应接不暇之势。抵莎萝坪，地势稍平，这里有几间雅静的房子，可供游人休息，可惜莎萝树不知何处去了。
　　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微风吹乱了散发，吹干了汗珠，洗完脸，喝两杯清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舒适与畅快。
　　游大上方
　　吃完了饭，天道和三兄主张睡了午觉再爬山，同时宣布他们要和我们分道扬镳。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
　　“我们要去大上方，那儿太危险，你们爬不上，所以只好分家，你们三个人直接去青柯坪吧。”
　　天道不慌不忙地说。
　　“青柯坪有铁链没有?”
　　“没有，只有到大上方去，到处是铁链。”
　　侯福生抢着回答了，於是我们不理天道，午觉也不睡，三个人先跑到有铁链的地方，我首先试爬了几级，觉得非常有兴，于是忙跑回来告诉他们，爬铁链不但一点也不害怕，而且很好玩。经我们一闹，他们两个也午睡不成了，索性爬起来把上山的时间提前，打发轿夫走了，只留三个替我们背行李上山。
　　据道人说，大上方是华山最险峻的地方，本非游览区域，所以很少有人去的，光就最初这一段路，就够使初游华山的人心惊胆战了!石壁是像刀削的一般陡，两手攀着铁链用着像猿猴爬树一般的姿式，慢慢地踏着恰恰容牛只脚的石凳爬上去，不要说胆小的人一见这峭壁和铁链就要发抖，就是胆大的人，也绝不敢有半点疏忽，因为铁链的下端是悬空的，如果不好好地握住它，就会在半空中打起秋千来，那时就有掉下危崖永做冤鬼的危险。
　　天道过去曾两次来过大上方，所以他今天做了向导。首先爬上了第一关，等我们都上来的时候，他吐了吐舌头说：“伟大伟大，你们两兄妹一个是胖子，一个是病夫，居然也爬上来了，真了不起!”
　　接着他告诉我们，前次他们来游大上方的时候，曾演过一幕情节非常紧张的笑剧，臧先生眼望着铁链想上又不敢上，足足徘徊考虑了十分钟，才勉强爬上来，威伯更有趣了!他是个大胖子，而且胆量又特别小，爬到中途，累得气都喘不过来，同时心里又十分害怕，欲上不敢，欲下不能，止在上下为难的时候，他急的满脸大汗如雨下，眼泪鼻涕一齐流，引得别人连肠子都笑痛了。如今我们每一想到他睁大着眼睛，张开着大嘴，那极害怕得大汗淋漓的情形，便忍不住要大笑几声，可想见当时情景的好笑了。
　　简直没法统计我们走过了多少石级，爬过了多少铁链，每个人都感到太累，因为平时走路只须劳动两只脚，如今重心点却落在手上，眼上，加之石级又太高，有些竟有两尺半至三尺的。踏脚的地方，虽然在去年八月重修过了一次，但仍然嫌它太浅，太小。普通的山多半是螺旋形弯上去的，华山不然，它最大的角度只有三十五度左右，看起来好像山顶就在头上，举手就可以摸到云，但当你爬上这一个山头，另外还有一个更高的山头横在你的头上，往下一看，群山层垒，丛丛密密地把我们围在当中，大有“云深不知处”之感。 
　　大约走了三分之一的路，三哥突然要我们通通坐下来开一个紧急会议，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这么回事。
　　“冈猛子，我们来商量一下，爬铁链实在不是好玩的，如果脚一软，手一松，掉下山谷是会粉身碎骨的，我看你的身体太不行，希望你不要意气作用再往上爬，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择：一条是你下山，回到莎萝坪去休息；一条是你和你的嫂嫂在此等候我们，路丁如有勇气，她比你们强壮，可以和我们游大上方。”
　　听到这里我哼的一笑，斩钉截铁地回答他：
　　“谢谢你的好意，我只有一条路——更要英勇地爬上大上方。”
　　三哥生气了，却引得天道他们都大笑起来。
　　路是的确太难走了，每上二三十个石梯，我便坐下来休息一两分钟，这一路连飞鸟都看不到一只，不要说人了，口渴得快要裂开了。好在我们带了些李子来，可以嚼两个解渴，否则只有吃树叶小草的一法了。
　　好容易爬过了一个最高的山，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候，猛然发现上面还有一座山，山的东边有一个长方形的洞，那是一个新鲜的奇迹，大家的精神为之一振。
　　“那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快到大上方了!”
　　“还远得很呢，小心点走吧，不要认为这里是平地，你看看下面就知道危险。”
　　天道回答我，这才仔细观察一下这条直躺在前面的不到半尺宽的小径，下面是一望无底的深崖，如果掉下去，生命在中途就会呜呼哀哉，幸而有一面靠山壁，所以行人可以尽量把身子歪向左边，脚踏实地，步步留神地走过去。
　　过了两个险要地方，又发现了一个更险更怕，同时也是最壮丽最奇观的风景，这是一块大约有三千多丈高的石头，长的像一叶伞形的仙人掌的反面，要爬过这块石才能走到洞门，这就是去大上方的要道。
　　爬了将近四个钟头的壁了，有时像蛤模，有时像螃蟹，有时像猿猴，有时像狗，有时像壁虎。总之，各种动物走动的姿式，我们都经验过了，不但手脚并用，而且眼睛和脑子没有一秒钟能休息的，爬上这些险峻的山，必须有胆量，有决心，有毅力，脑海里时时想象着山上美丽的风景，或者假想着你的最敬爱最敬仰的人在那边等候，无形之中，你会爬得特别迅速，而且特别高兴的。
　　到了这里，三哥更担心我不能走，他时时刻刻在喊应我：
　　“冈猛子，要小心，赶快坐下来休息，不要往下看，眼睛只望着前面，把注意力集中，不要有一丝毫的疏忽，如果觉得头晕眼花，马上就坐下……”
　　“唉!看你这副婆婆妈妈的样子!”
　　天道听了三兄的嘱咐不觉大笑起来，我倒感到骨肉情深，要在患难危险的时候才能深深的领略得到，他忘记了自己的害怕，却时时关心我的安全。 
　　“喂，诸位留心，这里是大上方最危险的地方，如果一失足，便会成千古恨的，的确要特别注意。还报告你们一个好消息，已经着人去敲钟去了，只等天门一开，便达到目的地了。”
　　“怎么?大上方就到了吗?”
　　“就在上面不远了。” 
　　听到三嫂和天道的谈话，我高兴得大叫了几声。
　　“不怕不怕，这么多险路都爬过来了，难道还怕这一点点吗?”
　　“你不要轻视，全山就是这一段最危险，曾经有不少的人葬送在巉崖下面，现在我再讲一个千真万确的故事，韩愈好容易爬到了这里，往下一看，不觉骇的大哭起来!连忙把书投到崖下，准备死在山上，再也没有勇气下来。我希望你们不要做退之第二。”天道说到这里又把朱先生拿来做谈笑的资料：“呵，那是古代的例子，还讲一个当代的吧，威伯那次到了这里，已面无人色，骇的眼泪口水直流，四肢发抖，再也不敢抬头往上看……”
　　“形容过度，你太会描写了，我相信朱先生一定不会这么害怕的。”
　　我说着，回头看看三哥，他真的流着汗，没有半句声音，聚精会神地，在那儿一步步往上面爬，那种紧张、严肃的表情，弄得我的心也像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透不过气来。
　　两手牵着铁链，两脚抵住石磴，把腰弯起来，像打秋千的姿势把头仰起，使石头和你的眼睛成了平行，然后一步一步地爬上去，这时你的注意力千万不要只着重到一点，手足和脑子眼睛都要一齐动员，脑子，主要的是镇静，能主宰你的心，使她不害怕，同时主宰你的眼，使她不往上下看，只看到前面的铁链。
　　简直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铁链是活动的，一碰上它就叮叮当当地响起来，那凄凉单调的声调，好像替过去的游山殉难者敲着丧钟，但是朋友，你不要去听这声音，只要紧紧地握住铁链，一个手指也不放松，胆大心细，勇往直前，不知不觉地你就上去了。
　　爬过了这最危险的一关，上面有一块平地，坐下来稍为休息，把头上的冷汗擦干，往下一望，连自己都奇怪，方才不知怎么爬上来的。
　　“小朋友们已经来迎接了。”
　　天道说着，原来这儿住着一位在家修道的隐士李老先生，他们听到钟声，连忙下山来开门。我们再沿着扶梯上去，就看见在绿树丛中，露出几间小屋，三位小朋友像仙童似的在含笑欢迎我们。
　　从这里再上去半里，这是唐玄宗的妹妹金仙公主修道的地方，对面叫跨鹤岭，相传是她变成仙鹤后从此起飞的。
　　这一路虽然没有铁链，路也不十分陡，但石阶很高，走起来非常吃力。
　　这晚我们就住在大上方，听松涛鸟语，看流泉瀑布，(可惜是很小的瀑布)游览附近药王洞，希夷洞，刘伯温洞等古迹，顿觉心怀开朗，六根清净，我们已脱离尘世，成了方外人了!
　　山上的气候瞬息万变，吃完晚饭，突然雷声隆隆，电光四射，大雨倾盆。迷蒙的雾，和浓黑的云彩把整个的宇宙变成灰暗，阴霾，恐怖的世界，幸而不久又云敛雾收，红日高照，雨洗后的山中景色，又有一番新气象了。 
　　半夜醒来，听到念经祈祷的声音，悄悄地开了门跑去法堂一听，原来他们在为抗战胜利祈祷，我感动得连忙把头低下来，也祈祷着上帝在冥冥之中赐给我们以勇气，促成最后胜利，早日到来。
　　到青柯坪去
　　永远不能忘怀的是李夫人的殷勤招待，和三个小天使送别我们下山在西元门洞口高举双手、大声欢呼的情景，我羡慕他们的生活，恨不得立刻返身遁迹空门，与尘世永离。
　　下山只花去两个钟头，而且没有来时的害怕了。李太大羡慕我们说：“你们真勇敢，能够自己跑下去，我四年前初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他们用带子把我捆住，一个人在前，一个人在后，这么一步一步把我从铁链上吊下来的，那时我害怕得连眼睛都不敢打开。”
　　真是万幸，我们六个人居然能够平安地生还了，三哥连连说了许多声：“冈猛子伟大，冈猛子伟大!”真的，谁能相信我这个脑病，胃病，心脏病……充满了全身(而且正在害脚气病)的病夫，居然也爬上了华山最险峻最奇拔的山峰呢?
　　在莎萝坪休息了大约有一个钟头，游兴正浓，我们又向青柯坪前进。
　　这一路大半是土路，比昨天那一段石子路要好走得多，但十八盘弯弯曲曲，轿子不好走，只得下来。其实由莎萝坪至清柯坪这一段路，虽说有十里，实际上不过五里，最好不坐轿，慢慢地步行，一来省钱，二来可以游览两旁的风景。
　　青柯坪是到东南西北中五个峰去的必经之道，有通仙观等两座很讲究的庙宇，有最摩登的家具，也有布置得像大旅馆一样的客堂。通仙观三字还是前清康有为的笔迹，门外有邵力子先生的题匾，由此眺望渭河如带，群山拱手，山鸟啾啾，流水潺潺，大有世外桃源之概。
　　饭后游回心石，三哥疲惫得不能动了，他一人留守通仙观。
　　大阳像一盆烧得正旺的炉火顶在头上，即使挥扇不停，也汗流如雨，在这种气候而且又是下午四点钟游山，不是我们对于山水感到特殊兴趣的人，谁也不愿受这活罪。
　　千尺幢
　　回心石的旁边，有“勇往迈进”四个字，当初我并不知道这是上千尺幢的要道，只看到有连绵不断的铁链，很想再来一次探险。
　　“上面有什么好风景吗?”我问天道。
　　“没有没有，不要上来，上面有屋也有洞，洞里还有怪声音，可怕得很!”
　　他朝下面走，我却鼓起勇气往上爬。如果没有听到“怪声音”三个字，我还不想上去，现在，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了。
　　三嫂和路丁都在回心石不想上来，天道又不住地催着我下去，他害怕天晚了，要摸黑路才能回青柯坪，虽然只有三里路，但非常难走。
　　我不管他们的反对，只是抓着烫人的铁链努力往上爬。喝，就发现奇景了，有一座小楼房，横跨在山顶上，仔细望去，隐约地好像看见两个影子在动，这小屋的确带着几分神秘性，好像是天上的琼楼玉宇，又像神话中的妖屋魔窟。
　　“告诉你，你不要害怕，怪声音就是由那小屋里发出来的。”
　　“那么我非上去探个究竟不可。”
　　我把这里有怪屋，怪声音的事告诉三嫂和路丁，同时向她们表示我的决心，即使她们立刻回去，我一个人也要爬上山的，她们见我这样坚决，也就随着上来了。
　　这儿虽然比不上大上方的险，但比大上方要雄伟美丽得多，两边都是高崖，从中间开凿成一条隧道，爬到中途，突然一阵冷风迎面袭来，我打了个寒噤，立刻感到寒冷阴森，毛骨悚然起来。
　　“这里有杀气，恐怕不好上!”
　　天道在后面喊道。
　　“不怕不怕，有我们四个人，什么都不怕。”
　　我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真的有点胆寒，越往前走，小阁下面的洞越看得很清楚，似乎很深，又很神秘。快进洞口了，忽然从楼阁下面伸出一个头来，仅仅一个头，好像用绳子吊在那儿似的，两只眼睛像灯笼似的向我射着，我吓得腿也软了，心头卜卜地跳，幸而握着铁链的手没有松开，否则我早没有命了。
　　“上面有人吗了”我鼓着勇气问。
　　“有的。”
　　的确是怪声音。
　　“有茶喝吗?”
　　“有的。”
　　我想该不至是鬼的回答吧?这座小楼阁里，一定真的有人，回头望望她们，都在气喘喘地往上爬，胆量为之一壮。我第一个爬进洞口，抬头就看见“千尺幢”三个大字，原来我们已到了华山绝险的地方。
　　这里也有一扇铁门，早开晚闭，有一个道人守在这里，出乎我意外的他是我的老乡，名字叫李觉悟，已经出家六年了，今年三月才从贵州步行来此，他长的像豹子头林冲一模一样，两道浓眉是朝上生的，好像我们常在戏台上看到的关公画眉一样，说起话来很有精神，过去他曾在军队中工作，看样子，他一定负着相当重要责任的。我们不但喝了茶，而且吃了李道人亲手做的酸黄瓜，味道鲜美，至今犹有余味存在齿间。在他的房门上，贴着一副“挖来野菜连根煮，拾来茅柴带叶烧”的联语，文字通俗有趣，可说是名实相副的大众文学。
　　“不到千尺幢，怎知道华山的伟大!”
　　我很骄傲地说着，心里实在太高兴了；由此俯瞰下面，深不见底，只觉得身在万山顶上，豁然开朗，整个宇宙，尽在眼前，只可惜三哥没有来，减少了我们许多趣味，写了一个条子托老道带给他，告诉他我们还要游北峰。
　　千尺幢是太华山的咽喉，也是许多小峰的领袖，把铁门一关，连飞鸟都飞不上，的确是一个最险要的地方。由此西上，是百尺峡。
　　据说千尺幢，有三百七十二级，百尺峡只十分之一那么长，但壁削而狭，较千尺幢更危险，李道人觉悟前几天还在这里摔了一跤，滚下十几个石级，手上至今还有伤痕，他再三嘱咐我们留心，不要爬得太快，眼睛不要望别处，我们都很感谢他的关心，看看天色不早，又有下雨模样，于是向李道人要了一支笔题了“国防天堑”四字，就以快速度的爬行走到了北峰。
　　日落和月出
　　由千尺幢至北峰顶，共三里路，比起大上方和千尺幢来，这一路好走多了，有些地方两边都有铁链，路也比较平坦，经过猴趋寺，老君犁沟，群仙观等处就到了北峰。
　　北峰又叫云台峰，四面险绝，高与云齐，好像举手就可捉到太阳。穿过“白云仙境”的小牌楼，再爬上北峰顶上，身如入云梯，有“羽化而登仙”之感。
　　顶上有老君挂犁处，有平台，可以眺望伟大的黄河和天险的潼关，太阳慢慢地滚下了西山，只剩两道白光照耀着宇宙。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忆起了唐诗，不觉感到寂寞起来。
　　游山到了这里，已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自己也像成了仙，飘飘然不知其所止，对万物没有留恋，望着渺渺茫茫的下界，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远不如飘落在空中的一点尘埃。
　　我正想下坡去寻找老君挂犁处，三嫂生怕我一去不复返，大声责备我不该这么糊涂，我学着孩子的腔调哇的一声哭了，她以为是真的，连忙说道：“好吧，你去你去，死了不要找我。”
　　我们两人的表演，害得路丁笑了一场。
　　我们完全成了孩子，恢复了儿时的天真，时而大叫大跳，时而哈哈傻笑，似乎要把整个的华山抱在怀里，把一切壮丽的风景一口吞尽，永远地住在华山以终老!我们忘记了疲倦，忘记了饥饿与寒冷，一直玩到天黑了才下山休息。
　　谁会想到呢?在这山顶上居然还能睡到铁丝床，过去中国旅行社曾在此地设有分社，招待客人，如今这生意却让给老道了。
　　吃了一顿很好的小米稀饭，有老道自己做的腐乳和豆芽。黄精是华山的特产，据说吃了很补，我们也拿来当作点心用。
　　出乎意外的臭虫蚤子倒一个也没有，只是小白蛉子太多，我们被咬得整夜不能合眼，连睡得炸弹都惊不醒的路丁也爬起来坐了两次。 
　　感谢白蛉子，使我们在半夜看到月出的奇景。
　　起初是一线发光慢慢地从东边的山上涌出，光是那么微弱，远不如太阳来得雄威有力，渐渐地白光成了弧形，滚到了中天，于是全山都变成了灰白色，遥望群山削立，阴气森威，顿令人有出家自杀之感，连忙把三嫂和路丁叫醒来，三个人一同看月，一直到天快亮了才躺下来睡了一觉。
　　第二天，五点就爬起来看日出，早晨的风景又不同，像雨水洗过的一般，山峰都现着莲蓬勃勃的气象，晨风吹得我们打战，冷的实在不能支持，只好催促老道赶快作饭给我们吃了好下山。
　　归 途
　　回到青柯坪，三兄不见了，老道说，他是昨夜返莎萝坪的。在门外的石头上休息了五分钟，又开始前进。
　　今天四个人都感到四肢无力，实在走不动了。天道说两腿弹琵琶，前昨两天他老在前面打先锋，如今却落在最后了。连健步如飞的三嫂也喊着“腿子多了两根骨头，真没有法走了。”路丁是个小胖子，她也说着“我的腿上多长了两块肉。”我觉得他们的话都形容得很对，至于我自己的腿，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好像完全不是我自己的，我在拖着两条死人的腿那么僵硬地简直一步也不能走。
　　看看时光不早了，还得赶下午六点半的西行车回长安，只好扶着拐杖五步一站，十步一坐的勉强地走到了莎萝坪。
　　到底是抗战期间，处处都留着抗战的痕迹，连老道的门上，也贴上了这样的联语：
　　游过华山去抗战，军官(应改为军民)欢乐；打倒日本来此地，尽是神仙。
　　跑进厢房里去找三哥，那知空空如也，他今早已下了山，只留下一首诗在正殿的壁上：
　　不见莎萝树 空余金玉蝉
　　希夷遗冢在 何处见真仙
　　不久，三兄打发一辆轿子来接我，我首先下山，回顾在白云深处的云台峰和大上方，起了无限的留恋，再会吧，华山，在最近的将来，我将重投入你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