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识宗的判教理论有两个方面的来源:一个是经典依据,即根据《金光明经》、《解深密经》、《瑜伽师地论》等经典中的记载,判释出“三时”教;另一个则是继承了印度大乘瑜伽学派的佛陀三时说法理论。这样,唯识宗就从经典和师承两个方面确立了其判教理论。
一、关于“西方判教”
在我们概述判教理论的发展史时曾说,印度佛教的瑜伽学派和中观学派都有各自的“三时”判教说,关于此点的现存唯一资料来自窥基,他引述说:
西天判教者:一、胜义俱空宗判教,二、应理圆实宗判教。且初那烂陀寺师子觉、智光等依文殊为宗主,判教为三时。一,生空,二,非空非有,三,俱空。且生空者,即广说二乘等教是。二,非空非有教者,即《法华》等是。三,俱空,即八部《般若》是。第二,应理圆实宗判教者,即那烂陀寺有论师名戒贤,依弥勒菩萨为宗主判教为三时。一,有教,一代时教说有处是。二,空教,但说空处是。三,非空非有教,但说非空非有处是,依圆是有,遍计等无是。①
这里,窥基列举了现存于世的唯一系统、完整的两种印度佛教判教学说:一为印度大乘中观学派的三时判教说,以那烂陀寺师子觉和智光为代表的“胜义俱空宗”,判释迦一代教法为生空、非空非有、俱空三时。所谓“生空”,窥基这里没有做明确的解释,但照逻辑分析,应相当于后面的“有教”。从空宗的角度讲,小乘佛学讲“空”,是从“我”空“法”不空的角度讲的,因而此“生空”可能包含有“人空”的含义;另外一个可能的含义是,因为大乘空宗以“空”为究竟,所以小乘佛学仅仅是提出了不究竟的“空”义,所以称为“生”空。总之,师子觉和智光的三时判教理论以“空”义为判教根本,所以,以生空为起点,以俱空为究竟,中间夹以“非空非有”时,即将后起的大乘瑜伽学派学说判释为第二时,这种判教理论,从未在中国判教史上产生深刻影响,也不是窥基判教理论所重视的。窥基列举西天判教的着眼点,是在瑜伽学派的判教理论上。
所谓“应理圆实宗”,即是印度大乘佛学中瑜伽学派。按照窥基的说法,其代表人物是那烂陀寺的戒贤,他将释迦一代教法亦分为三时:第一时为“有教”,相当于般若学派的“生空”教,即小乘佛法,由于着眼点的不同,一强调其“空”的方面,一强调其“有”的方面,但显然是指向同一阶段、同一内容的佛法。第二时称为“空教”,应相当于般若系判教中的第三时“俱空”教。而其第三时则同上述第二时等同。由此可见,印度大乘佛学般若系和瑜伽系判教理论最大的和唯一的冲突,就在于“空”和“非空非有”孰先孰后、孰为究竟的分歧上,这反映了当时印度佛教大乘两派在学说上的对立和争取佛教正宗的激烈程度。同时,这里也出现了一个问题,即两者均称“时教”,如何解释如此明显的时间先后的分歧。
戒贤是和玄奘留学印度期间,同在那烂陀寺的瑜伽学派的当时的领军人物,而师子觉和智光的年代和生平则无从考证。就师子觉而言,我们查阅大藏,除此一条外,全部出自印度瑜伽学派的诸论和唯识宗注解瑜伽学派的注疏引用之中,并且全部是指“无著”的弟子之一或同世亲、无著同为三兄弟,那么,他就不可能是窥基这里所讲的“胜义俱空宗”的三时判教的代表人物。但从窥基的文字中,我们基本可以推断他和智光应当是和戒贤、玄奘同时期的那烂陀寺僧侣。问题就在于:印度佛教中后期的这两种对立的“三时”判教学说,是否受到中国判教思维方式和理论传统的影响,是否同玄奘西游有关系,中国佛教此时是否已经反过来对印度佛教产生了影响?这些问题尚待资料的深入挖掘和整理。
但无论如何,依然可以肯定的是,戒贤的“三时”理论,同样来自印度瑜伽学派佛经,但经中的论述并非是以判教形式表现出来。
二、经典依据
南北朝的陈真谛是中国唯识宗的先驱,他所译的一部重要佛经是《金光明经》,这部经典是南北朝摄论学派判教的重要根据。窥基说:
《金光明经》亦说三法轮,谓转、照、持,转四谛法,以空照有,有非空可任持故。②
按:《金光明经》具名《金光明最胜王经》,最初的译本有北凉玄始年间(公元412—427年)由昙无谶译出的《金光明经》四卷十八品;后梁承盛元年(公元552年)真谛译成七卷,二十二品;北周武帝时(公元561—578年)耶舍崛多译成五卷本,二十品;隋阇那崛多又在耶舍译本基础上又增二品;至隋开皇十七年(公元597年),大兴善寺沙门宝贵综合各家译本,删同补缺,译为《合部金光明经》八卷,二十四品;窥基身后,武周长安三年(公元703年)义净译出《金光明最胜王经》十卷,三十一品,经窥基弟子慧沼注疏发明,成为后世通用定本。而在窥基之时,诸家注疏《金光明经》多采用真谛译本,但随着《合部》本和义净本的流行,真谛本竟至从大藏中佚失。从现存的《金光明经》诸译本中都看不到窥基所言“三法轮”判教理论的学说。从文字上来看,“转”、“照”、“持”三法轮分别对应于“四谛”、“空”、“非有非空”。中国隋唐佛教学者论述真谛的判教既有用“转、照、持”三法轮概括,也有用“有、空、非有非空”来概括的。
《解深密经》是唯识宗立宗的根本经典之一,也是他们判教理论得以建立的最重要的一部经典,窥基亦从此经中寻求其判教依据,他说:
《解深密经》中佛为胜义生菩萨依于三性说三无性皆是遍计所执性已……胜义生白言:佛初一时在波罗捺斯仙人堕处施鹿林中,唯为发趣声闻乘者,以四谛相转正法轮,虽是甚奇甚为稀有,一切世间无能缚者,而于彼时所转法轮有上有容,是未了义,是诸诤论安足处所。世尊在昔第二时中,唯为发趣修大乘者,依一切法皆无自性,无生无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以隐秘相转正法轮。虽更希奇甚为稀有,而于彼时所转法轮,亦是有所容受,犹未了义,亦诸诤论安足处所。世尊于今第三时中,普为发趣一切乘者,依一切法皆无自性,无生无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无自性性,以显了相转正法轮,第一甚奇最为稀有。于今,世尊所转法轮无上,无所容受,是真了义,非诤论安足处所。③
此段话几乎全录玄奘译《解深密经·无自性相品》中文字,④《无自性相品》是大乘佛典中较为集中地论述三无性思想的重要章品,并借胜义生菩萨之口提出了说法三时的思想。由此可见,由于瑜伽学派的经典,在所有印度佛教经典中,是除了密教以外最后出现的,因而就有充分的资料整理思想和经文结构,也能够在经典中虽然简单、但完整地叙述整个印度佛教发展的历史线索,从而产生近似判教的学说。不仅是窥基,唯识宗的几乎所有论证判教理论的学说都近乎全文引述这段经文。
在《瑜伽师地论》中,也有同样的“三时”说,也是接近于引用《解深密经》的这段文字。
注释:
① 窥基:《阿弥陀经通赞疏·序》。《大正藏》,第37卷,第330页。
② 窥基:《妙法莲华经玄赞·卷一本》。《大正藏》,第34册,第655页。
③ 窥基:《阿弥陀经通赞疏·序》。《大正藏》,第37卷,第330页。
④ 见《大正藏》第16卷,第69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