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父见背二十余年了,他慈祥和蔼的面容,常常在睡梦中浮现。每次梦中魂会,倍感亲切。
杨家世代务农经商,据说先祖辈中曾出了一名武进士,却从未产生半个读书种子。父亲十七岁时怀抱抗日救亡、立志就学的远大抱负,抛弃了舒适安逸的家,穿过烽火连天的战场,长途跋涉来到当时的陪都——重庆,并考入复旦大学。
先父九死一生,历尽艰苦远走重庆就学,是造就他後来在唐律、玄奘研究方面取得独树一帜学术成果的基石;是演绎色彩斑斓、跌宕起伏人生道路的肇始。从此,杨家少了一位商人,中国多了一名学者。
今天追思父亲那段惊险曲折的人生经历,对他当年果敢刚毅的决定,惟有钦佩,对他锲而不舍的学术追求和刻苦勤奋的精神,惟有敬仰;回忆儿时得以熏陶於父亲营造的馨香书生气、书卷气和书香气的家庭环境,惟有感恩。
在溧阳路瑞康里约5平米左右的後厢房内,1984年前曾安置着一张板床。从儿时有记忆开始,就看见父亲每天晚上总是背靠着白色墙壁,经常达旦通宵地坐在床上伏案读书、著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张板床既是父亲的卧床,也是他的书案。他背脊上的汗渍,层层相叠粘在墙上,渐渐形成一块大油渍。虽然那块醒目的油渍在父亲故世俊粉饰墙面时被涂抹掉,但是却永远印在我的记忆中。
常人在世,碌碌终日,而一旦瞑目,可传於後世者极渺,就像投石入水,皱起阵阵涟漪,等到波静浪过,水复平静如镜,了无痕迹。即使伟人豪杰,考其可传之言、可传之事,亦不过其所言所为之万一。父亲在世60年,著述颇丰,而最能体现父亲品格风范的,莫过於此二事。父亲留给子女的这两份珍贵遗产,惟有追思和感恩。
杨象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