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中华民族
黄石林 石兴邦
中国人自称为炎黄子孙,炎帝与黄帝都属上古社会中的龙族(即以龙为图腾的部族)。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都是龙的传人。
龙的出现,在我国古史传说研究问题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它可以说明古史中一些重大问题。
龙,是中华民族跨进文明史的一个标志。近代学者闻一多说:“把龙凤当作我们民族发祥和文化肇端的象征,可说是再恰当没有了。”所以,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
龙的起源说与考古发现的龙
龙,究为何物?它的起源问题,一直隐于历史的迷宫之中。古今学者对此有不同说法。
古人释龙:
“龙,水物也。”(《左传·昭公二十九年》)
“水之怪曰龙。”(《国语·周语下》)
“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云气而养乎阴阳。”(《庄子·天运》)
“蛟龙,水虫之神者也。”(《管子·形势解》)
“积水成渊,蛟龙生焉。”(《荀子·劝学篇》)
“有鳞曰蛟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有翼曰应龙。”(《离骚》洪补注引《广雅》)
“龙无角者曰蛇。”(《尚书大传·洪范五行传》郑注)
“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说文》)
“龙之象,马首蛇尾。”(《论衡·龙虚》)
“有龙如蜥蜴而五色。”(《辨感编》卷一)
“(龙)形类青牛焉。”(《水经注·*水》)
“龙类最众,有如猫者。”(《邵氏闻见后录》卷三十)
“有黑龙如狗。”(《陈书·五行志》)
“龙,头上有一物,如博山形,名尺木。龙无尺木,不能升天。”(《酉阳杂俎·广动植之二》)
“蟠龙,身长四尺,青黑色,赤带如锦云。”(《初学记》)
“鹿角、牛耳、驼首、兔目、蛇项、蜃腹、鱼鳞、虎掌、鹰爪,龙之状也。”(《湧幢小品》卷三十一)
今人谈龙,大致有六说:
一说,天上雨后出现的虹,是龙的最直接的原型。来自春天的自然景象,蛰雷闪电的勾曲之状,蠢动的冬虫,勾曲萌生的草木以及雨后彩虹,等等。古人就从这些景观中想象成一条龙。龙只是春天的象征,是雨水之神,并不是图腾,不是动植物,在生物界中找不到它(胡昌健:《<论中国龙神与虎神的起源>——兼论濮阳龙虎和墓主人》,《中国文物报》,1988年6月24 日;赵天吏:《说龙》,《河南师大学报》,1983年2期)。
二说,龙的主型之一是蛇类。(闻一多:《伏羲考》,《闻一多全集》第一集)古人每言:“蛇化为龙,龙化为蛇”。
三说,龙为蛇类,包括蜥蜴类在内,是它的原型之一。(刘城淮:《略谈龙的作者和模特儿》,《学术研究》,1964年3期)“龙犹如蜥蜴”,或言蜥蜴与龙通气。或传四足蛇化为龙。龙的原形,其实就是巨型蜥蜴。
四说,马类也是龙的主型之一。古人将马与龙联系在一起。“龙之象,马首蛇尾”。又称“马八尺以上为龙”“马之美者青龙之匹”“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
五说,龙形为鳄,最早的龙是基于当时在中国大陆江海生活的爬行动物——鳄的现实产生的。上古所传说的龙,其实,就是鳄鱼的最早称号(扬钟健:《山东兖州王因新石器时代遗址中的扬子鳄遗骸》,《考古学报》,1982年2期,祁庆富:《养鳄与豢龙》,《博物》,1981年2期)。
六说,龙首形象的形成,最早可能同猪这一和人类日常生活关系最密切,人们最熟悉的动物(猪)有关。(孙守道、郭大顺:《论辽河流域原始文明与龙的起源》,《文物》,1984年6期)亦即猪头龙。
从历代描绘龙的形象看,应以近代学者闻一多《伏羲考》中所说的龙,相当符合考古发现的龙。文中说:“然则龙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们的答案是,它是一种图腾,并且只是存在于图腾中而不存在于生物界中的一种虚拟的生物。因为它是由许多不同的图腾糅合成的一种综合体……龙图腾,不拘它局部的像马也好,像狗也好,或像鱼、像鸟、像鹿也好,它的主干部分和基本形态却是蛇。这表明在当初众多图腾单位林立的时代,内中以蛇图腾为最强大,众图腾的合并与融化,便是这蛇图腾兼并与同化了许多弱小单位的结果……大概图腾未合并以前,所谓龙者,只是一种大蛇。这种蛇的名字,便叫作‘龙’。后来,有了一个以这种大蛇为图腾的团族兼并了,吸收了许多别的形形色色的图腾团族,大蛇这才接受了兽类的四脚,马的头、鬣和尾,鹿的角,狗的爪,鱼的鳞和须……于是便成为我们现在所知道的龙了。”这种看法,实是真知灼见。现在,我们看看考古发现的龙的具体形象。
我国考古学上,8000年前,已经出现龙形堆塑。距今5000年前后,在仰韶文化、龙山文化、二里头文化中,都先后发现了龙形和龙纹。
辽宁阜新查海遗址,发现我国目前最早最大的龙形堆塑。这条堆塑龙,是从遗址中央穿过,采用红褐色大小均等的石块堆塑而成。全长近20米,龙身宽1.8—2米。龙头朝西南,龙尾朝东北。昂首张口,弯身弓背,尾部若隐若现,给人一种巨龙腾飞的感觉。在龙形堆塑的南侧紧靠石龙腹部下方,发现墓地及祭坛,富有宗教意识(《查海遗址发掘再获重大成果》,《中国文物报》,1995年3月19日)。
河南濮阳西水坡仰韶文化遗址45号大墓内,墓主人骨架的两侧摆塑龙虎图案。东侧由白色蚌壳摆塑的龙,长1.78米、高0.67米。头北尾南,背西爪东。龙头似兽,头顶有角,昂首瞠目,身躯细长而略呈弓形,前后各有一条短腿向前伸,脚爪分为五叉,尾长而徽曲,尾端具有掌状分叉。与传说中的“马首、鹿角、蛇躯、鹰爪、鳞身、鱼尾”状的龙,略有相似。其实,近似鳄形象。墓的年代,经碳测(树轮校正),为距今6460年,为我国目前出土的龙与后世龙的形象最为接近的一条古龙,在这个意义上说,它堪称“中华第一龙”(濮阳市文管会:《河南濮阳西水坡遗址发掘简报》,《文物》1988年3期;宋全忠、丁清贤:《中华第一龙》,《中州今古》1988年4期;李京华:《试谈六千年前的濮阳蚌砌龙》,《中州今古》,1988年5期)。
内蒙古翁牛特旗三星他拉出土玉龙,高26厘米。体卷曲,呈“C”字形,吻部前伸,双眼突起呈棱形,颈脊起长鬣,长21厘米,占体形的三分之一以上。背有对穿单孔,系悬挂之饰物。头部并不像猪。身躯弯曲细长,无足爪,似蛇(翁牛特旗文管会:《内蒙古翁牛特旗三星他拉发现玉龙》,《文物》,1984年6期)。
山西襄汾陶寺龙山文化遗址,大墓中出土的陶盘内彩绘蟠龙纹,身躯粗长,盘曲呈环状,通身绘有对称“U”形花纹,有如遍体鳞甲。头部似鳄首,口中衔一根穗状物,无足,头顶有短角,尾部收缩成尖状。它的主型为蛇,应是鳄首蛇形龙(《1978—1980年山西襄汾陶寺墓地发掘简报》,《考古》,1983年1期)。
甘肃甘谷新石器时代石岭下遗址,发现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的彩陶瓶上墨彩绘制的“龙”。瓶高38.4厘米,龙头部圆形,额部中间绘有十字纹,两眼圆睁,大嘴露出板状牙齿,颈部为“U”形纹,腹部网纹。前肢很短,具有四趾。整体呈斜“V”字形。实是人面蛇身纹。它是西北地区发现的最早龙纹。(《甘肃彩陶》,文物出版社1979年版;《“丝绸之路”甘肃文物精华》,甘肃博物馆,1994年)甘肃广河县齐家坪齐家文化中,也出土了红陶罐肩部浮雕龙纹(《甘肃彩陶》文物出版社1979年版;《“丝绸之路”甘肃文物精华》,甘肃博物馆,1994年)。
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出土两块龙蛇纹陶片,一为带爪龙,残蛇形;另一块为一首两身蛇,皆为蛇形龙(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洛阳发掘队:《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65年5期)。
湖北黄梅焦墩遗址,发现卵石摆塑巨龙。龙呈侧面图案。全长4.46米,头朝正西,尾朝正东,昂首,颈至头顶高达2.26米。头上一角,为牛头形并作冠状,龙口大张,吐出长舌并向上卷至头部,腹下两足为爪状。龙身呈蛇身鱼尾,距今约6000年左右,可称“长江流域第一龙”(《黄梅发现新石器时代卵石摆塑巨龙》,《中国文物报》,1993年8月22日)。湖北石家河出土一件相当于龙山文化早期距今约4400年的龙形玉环(张绪球:《石家河文化的玉器》,《江汉考古》,1992年1期)。
湖南澧县孙家岗墓中出土透雕龙形玉佩,长9.1厘米,宽5.1厘米,为龙山文化时期玉器。乳白色玉,龙体蟠曲,头顶作高耸华丽的角状装饰,小圆眼,双足蟠曲于腹下。系片状镂孔透雕技法琢成。
其他各地也出土所谓“龙”,其实,有些并不似龙。例如:陕西宝鸡北首岭墓中出土的蒜头壶上绘有“鸟啄鱼纹”(《宝鸡北首岭》,文物出版社,1983年版),这条鱼头呈方形,有点像泥鳅之类无鳞鱼。内蒙古赤峰巴林右旗的一件兽形玉雕,高约15厘米,体作卷曲状,背有穿孔,头似猪,不似龙,应为兽形玉。辽宁牛河梁积石冢随葬玉器之一的“玉猪龙”,(辽宁省文物研究所:《辽宁牛河梁红山文化女神庙和积石冢群发掘简报》,《文物》,1986年8月期)其实,似龙非龙。
浙江余杭瑶山与反山良渚文化出土的“龙首”镯与大玉琮上的“龙首”,实为“神人兽面纹”的简化变形(浙江文物考古研究所反山考古队:《浙江余杭反山良渚墓地发掘简报》,《文物》,1988年1期)。
综观考古发现的龙,从目前看,只有查海、濮阳、黄梅、孙家岗、三星他拉、陶寺、齐家坪等遗址中出土的龙,应是古代龙形象。尤其是濮阳龙,它的形象已脱离了龙的原始形态,而与后世龙形象并无大的差异,是一条形象“进步”的龙。
上古龙的主型,总的说来,是蛇、鳄与蜥蜴之类,吸收了多种动物(如:牛、马、鹿、鹰、鱼等)的局部特征结晶而成,于是,出现一种综合体的新“动物”——“龙”。从此,中国之龙,这一千古之谜,由于地下龙的出土而大白于世。不仅如此,也为古史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
龙的形成是华夏部族大融合的象征
古史传说,龙与华夏部族有着密切关系。
我国古代部族的分野,大致可分为华夏、东夷与苗蛮三大集团。(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而我国古代文化的形成,正是由于三集团之间长期交流与融合的结果。其中,以华夏集团为主干,势力大,文化也较发达。稍后,它把其他二集团几乎全掩蔽下去了,成为当时中国全族的代表。华夏集团是由炎帝与黄帝联合组成。黄帝曾率领熊、罴、貔、貅、*(左豸右区)、虎等图腾氏族或部落,经过52次战争,战胜了各族,“天下大服”([晋]皇甫谧:《帝王世纪》)。从而组成中原部落大联盟,取得了中原盟主的地位,奠定了古代中国的国家基础。
黄帝部族(古代人名与族名往往综合为一)有自己的图腾体系。黄帝族原系由几个氏族与部落融合组成为一个部族,即以龙为共同族徽(图腾)的中原华夏族。
《史记·天官书》:“轩辕,黄龙体。”轩辕星座,如龙之体,当系由黄帝之龙形体而来,意即黄帝之状如龙。
“黄帝得土德,黄龙地螾见。”(《史记·封禅书》)
“昔者,黄帝合鬼神于西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韩非子·十过》)
“轩辕之国……人面蛇身,尾交首上。”(《山海经·海外西经》)此处蛇身应即龙身。
“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山海经·大荒北经》)
“黄帝轩辕氏……龙颜、有圣德。”(《竹书纪年》)
“黄帝龙巅,得天匡扬,上法中宿,取象文昌。”(《白虎通·圣人》)
“黄帝出游,驾龙乘凤,东上泰山,南游齐鲁,邦国咸喜。”(《绎史》卷五引《易林》)
(黄帝)“生日角龙颜,有景云之瑞,以土德王,故曰黄帝。”(《史记·五帝本纪》“正义”)
据以上古书记载,黄帝确系崇奉龙为图腾的部族。
炎黄时代,是我国上古一个大动荡时期,过去氏族部落林立的局面,经过不断兼并与融合,逐步组成部落联盟,“诸侯咸来宾从”。华夏集团在历史进程中占有极大优势,居于主导地位。于是,“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史记·五帝本纪》),登上部落联盟最高首领之权位。黄帝也就成为“综合”与“统一”的象征。同时,黄帝族的龙徽,也就成为华夏部族的标志。
在东方,太昊氏亦以龙纪,这是由龙部族联合派生出来,伸向东方的氏族。
黄帝氏族时,最初以“云”为图腾,《左传·昭公十九年》:“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后来,“云从龙”,云族成为龙族的组成部分,又黄帝号有熊氏,曾以“熊”为图腾,有谓此处“熊”应为三足鳖。亦即“天鼋”,为龙的另一种形态。所以,黄帝族原以龙而非“熊”为图腾。
以黄帝为代表的华夏部族已经逐步统一中原。其中,包括着众多的氏族部落。《列子黄帝》:“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豹、*(左豸右区)、虎为前驱,*(左周右鸟)、鶡、鹰、鸢为旗帜。”这次战役,他指挥着以熊、罴、狼、豹、躯、虎为图腾的氏族打前锋;命令以*(左周右鸟)、鶡、鹰、鸢为图腾的氏族打着战旗,这些氏族都是黄帝族成员。还有“黄帝之子二十五宗”,表明黄帝华夏部族是融合了众多氏族而形成的一个强大部族。
龙,已成为华夏部族的族徽,而龙的形象,前面也已说过,是以蛇、鳄、蜥蜴为主型,采用了牛、马、羊、鹿、虎、鱼等多种动物肢体上的某一部位特征综合而塑成的。龙的形成过程,正是当时众多氏族部落形成为华夏部族的象征。龙的突出特点,就在于它的综合性与统一性。因而,也就赋予了时代的特征。龙的出现,意味着中国古代文明的黎明期已经到来。
早在8000年前,虽然有了龙形堆塑,但它带有很大的原始性,恐未能与濮阳龙相提并论。濮阳龙,可以说是仰韶时期的代表物。
黄帝去世后,继之者为高阳氏帝颛顼,都于帝丘(濮阳)。他从小就在东夷集团少昊族内成长的,深受东夷文化的熏陶。他进一步将华夏文化与东夷文化融合为一体。他的主要事迹是命重黎“绝地天通”,是“重实上天,黎实下地”,是“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火正黎司地以属民”。简言之,即使人神分开,有人专管人间社会秩序方面的事,有人专管上天宗教方面的事,进行了一次宗教大改革。这在古代宗教进化方面有着特别重大的作用。为了改革的实际需要,“履时以象天”,按天象行事,“理四时五行之气,以教化万人”。历法受到特别重视,西水坡45号墓龙虎摆塑,东龙、西虎以及墓形,全部构图与真实天象完全吻合,这就是当时重视天象历法的最好说明。我国上古时代,只有在颛顼时,天象历法才进一步得以大发展。颛顼所创作的新历法,据说能使天时正常,大地繁荣,人们愉乐,万类舒畅,而颛顼之神异,由此也凸现出来了。
《山海经·大荒西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按《礼记·月令》的说法,颛顼为北方帝,即北方大神。风自北来,或言颛顼从北方兴起,他的神通广大,能使蛇变化为鱼,若不是大巫,岂能有如此神通!这里,也可说明他是一位大宗教主。颛顼为黄帝之孙,黄帝以龙为图腾,颛顼理应属华夏龙族。
《大戴礼·五帝德》:“颛顼乘龙而至四海,北至于幽陵(今北京一带),南至于交趾(今广西南部及越南北部),西至于流沙(今甘肃西部一带),东至于蟠木(东海中的度朔山,今地不详)”。这可说,东自东海之滨,西至甘肃西部一带,南至于广西南部及越南北部一带,北至北京一带。中原部落联盟大首领颛顼龙族的声威已远播在这块辽阔的土地上。
在《山海经》中,帝颛顼之名,见于《海内经》《海外北经》《大荒北经》《大荒东经》《大荒南经》《大荒西经》,像他这样东、西、南、北,“无远弗届”的情形与《大戴礼》中所记载的乘龙远行四方情况大致相似。他的声名洋溢,也只有他,可与黄帝媲美(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
《左传·昭公十七年》:“卫,颛顼之虚也,故为帝丘(今濮阳)”。1987年下半年濮阳西水坡遗址出土了仰韶文化的三组蚌龙图。
在45号墓内,用蚌壳摆塑龙虎图案。该墓为竖穴土坑墓,东西宽3.10米,南北长4.10米,深0.5米。墓主人为一老年男性(原说壮年男子),身高约1.72米(原说1.84米),仰身直肢,头南足北,在墓主身躯两侧,摆塑龙虎图案,东侧为龙,西侧为虎(濮阳西水坡遗址考古队:《1988年河南濮阳西水坡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89年12期)。“布列方位与东西二陆一致”。墓主足端摆塑蚌壳三角形图案,图案的东侧紧接横置两根人的胫骨,是为北斗图像。(冯时:《河南濮阳西水坡45号墓的天文学研究》,《文物》,1990年3期)依此说法,墓主人是一位“足踏北斗,执掌乾坤”的联盟大首领兼宗教大巫了。在当时,只有帝颛顼才有如此权位。据此,该墓应是帝颛顼之墓。
第二组蚌壳龙虎图案,在距45号墓20米处的灰坑内。龙头朝南,虎头朝北,鹿卧于虎背上,三者联在一起。蜘蛛摆塑在龙头之东,头向南,身在北。另在鹿与蜘蛛之间,置一精致石斧(濮阳西水坡遗址考古队:《1988年河南濮阳西水坡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89年12期)。
蚌图中,鹿卧虎背,应如何解释7这里似可说,此鹿并非鹿,应为麟。《说文》说:麟“形略如鹿”“麟,大牝鹿也”。《大戴礼·易本命》意示“有毛之虫三百六十,而麒麟为之长”,而且是“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公羊传·哀公十四年》)的神物,反映墓主人具有“王者”的权位。
而蜘蛛的寓意,可示为织女星,师织女而纺织。又可示为“师蜘蛛而结网”(《抱朴子·对俗》),“罔水行舟”。意为纺织而衣,农耕与渔猎而食,富裕生活,无相侵扰。
那精致的石斧,意示以此为祭祀礼器。可能古人已认识到社会的发展,应表现在生产工具上,首先是斧、钺等类的发明和改进与应用,可以促进农业的发展,故置于“至上”的地位。
该坑蚌图的寓意,从历史的角度推测,当时人们已掌握了精致的工具和武器,降服了凶猛动物的严重威胁,系初步摆脱了“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孟子·滕文公上》)的境地,可以“禽兽可系羁而游”(《庄子·马蹄》)。“虎豹可尾,虺蛇可持”(《淮南子·本经训》)。
同时,对一些动物如龙、麟、虎等认为赋有灵性,从而表示敬畏。所以突出地表现这类神物的形象。也在幻想依靠这些神物的协助,进入文明境界。
第三组蚌图,在第二组蚌塑南25米处一灰沟中,龙头朝东,尾向西,龙背骑有一人,两足跨在龙背上,手在后,面部微侧,像在回首观望。虎在龙的北面,头西尾东,作奔跑状。从整体看,这条灰沟像是一条天空银河。这人骑龙和奔虎,如在空中奔驰腾飞,非常形象,非常壮观(濮阳西水坡遗址考古队:《1988年河南濮阳西水坡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89年12期)。这骑龙者是谁?按理说,很可能是45号墓主死后神化的图像。在相当于仰韶时期,古书上只有黄帝乘龙与颛瑞乘龙的记载(祝融·蓐收乘两龙之说,仅见于《山海经》中)。
《史记·封禅书》:“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者七十余人,龙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髯,龙髯拔坠,坠黄帝之弓。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与胡髯号。故后世因名其处曰鼎湖,其弓曰乌号。”
《中华古今注·草木》:“黄帝……乘龙上天,群臣拔龙须,须坠而生草,曰龙须。”
黄帝乘龙,不在帝丘。此意示当时人视黄帝为通天大帝。帝颛顼为黄帝之孙,也曾“乘龙而至四海”。灰沟内的人骑龙图像,应是表明墓主系以龙为图腾的黄帝部族中一位大宗教主——帝颛顼乘龙遨游天地之间的写照。
上述距今6000年左右仰韶文化时代,大致相当于古史传说中的炎黄时代。以龙为图腾的华夏部族建立了部落大联盟,统治了中原大地。因而,龙的形象也就发展成为华夏民族的象征。西水坡龙的发现,从考古资料上得到了新的佐证。同时,中华文明之曙光,也已在望。
龙进一步成为国家形成的标志
帝颛顼是古代部落联盟大首领,又是一位大宗教主。威灵显赫,可以说:“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他“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民,絜诚以祭祀”。社会得以安宁。颛顼去世后,他所居住的帝丘(濮阳),仍继续为宗教圣地。
继颛顼之后,帝喾为中原部落联盟首领。《大戴礼·五帝德》:“帝喾春夏乘龙,秋冬乘马(即龙马)。”《国语·鲁语》:“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韦昭注:“能次序三辰(日、月、星)以治历明时,教民稼穑以安。”《五帝德》又说他“历日月而迎送之”。可知帝髻也是当时对天象有所观测,对历法有所推进。
帝喾之后,到了尧、舜、禹时代。这时原始社会即将解体。尧舜二帝为部落联盟首领,是处于古史上的过渡期。尧舜与龙也有关系。《竹书纪年》:“帝尧陶唐氏,母曰庆都,生于斗维之野……及长……常有龙随之,一旦,龙负图而至……赤龙感之,孕十四月而生尧于丹陵。”“帝舜有虞氏,母曰握登,见大虹(古有视虹为龙)意感,而生舜于姚虚。目重瞳子,龙颜,大口,黑色。”可见,尧、舜二帝均为龙的子孙,属龙族。但尧舜自身与龙的直接关系,却未见于记载。
尧“在位七十载”“辟位凡二十八年而崩”。舜继尧位。曾伐三苗,流四凶,周边的许多氏族部落融合于华夏族之内,已形成以华夏族为主的多民族共同体。当时,禹、皋陶、伯益、弃、契、夔等能臣辅佐舜治理天下,“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史记·五帝本纪》)。而部落联盟机构也具有国家的雏形。这为夏王朝的建立,拉开了序幕。
大禹“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唯禹之功为大”(《史记·五帝纪》)。而又伐有扈,征三苗,南北文化进一步汇合交融。加之夏族农业发展,势力强大,所以,舜死后,“天下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禹于是遂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国号曰夏后”(《夏本纪》)。禹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夏王朝。一个早期的统一国家(前24—前18世纪)已出现在亚洲东方。
大禹,又称夏禹(《国语·郑语》)。是夏王朝的创立者,为夏代第一任国君。因他是中原华夏龙族首领,被视为龙的化身。
《说文》:“禹,虫也。”古人认为“龙为鳞虫之长”。此处实以禹为龙。“禹”字在金文中从“虫”,“虫”在卜辞中与“巳”同字。夏人姓“姒”,“姒”与“巳”同。“巳”则与“蛇”字同(刘师培:《姒姓释》;刘城淮:《中国上古神话》,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375页)。“蛇”实谓“龙”。表明禹者龙也。夏禹不仅姓和名与龙有关。而且常有龙伴随出现。
“禹南省,方济乎江,黄龙负舟……”(《吕氏春秋·知分》)
“(禹)南巡狩,济江,中流有二黄龙负舟,……”(《竹书纪年》)
“禹治水既毕,天锡玄圭,以告成功。夏道将兴。草木畅茂,青龙止于郊。”(《竹书纪年》)
“夏得木德,青龙止于郊。”(《史记·封禅书》)
“禹治水时,有应龙以尾画地,导水所注当决者,因而治之也。”(《楚辞·天问》注)“禹平天下,二龙降之。禹御龙行域外,既周而还。”(《敦煌旧抄》《瑞应图》引《拓地图》)
说明禹与龙的关系至为密切,龙为夏族图腾。当时的龙是什么形象呢?晋南陶寺考古已发现龙纹。
晋南,古称夏虚,襄汾陶寺龙山文化遗址大墓中,出工彩绘蟠龙陶盘,龙的形象,是以蛇为主体,体长而蟠曲,无足,头部似鳄首,遍体绘有对称成行的“U”形花纹,有似鳄甲状。(《1978—1980年山西襄汾陶寺墓地发掘简报》,《考古》,1983年1期)头顶有角,有谓近似羊角(王克林:《龙图腾与夏民族的起源》,《文物》,1986年6期),如照此说,羊,原为羌人或姜氏族图腾,他们本以游牧生活为主,居于甘陕之间,部分羌人迁于晋南。“龙来氐羌”(《殷墟文字缀合》626)意示夏与羌联盟,羌人已成为夏族成员,两族融合为一体。同时,“禹兴于西羌”(《史记·六国年表》)表明关中羌水流域是大禹的发祥地。
龙口吐出叶脉状物,有谓此物近似禾穗状农作物。意示夏代农业发展,并居于突出地位。
总之,陶寺蟠龙图像,是以巨蛇为主型,综合了鳄、羊的一些特征,创作成的一种新型“神物”——蛇形龙。作为夏族图腾,同时是夏王朝的标记。
夏族在各个方面都渗透着龙的影响,真可谓龙的国度。
夏禹作为夏王朝第一任国王,常以龙来表征自己。制作礼服,绘有龙纹。《尚书·益稷》:“……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祭祀天地,制用龙盘,意在通过龙,以沟通天地,表达人类祈求。
夏人在日常器物上,又多以龙为饰。《礼记·明堂位》:“夏后氏以龙勺。”“夏后氏之龙簨*(悬钟、磬之具)。”在器物上往往画上本族龙的标记(如陶寺龙盘),藉此以识别为夏物,也寓有龙神保佑之意。而且在旗帜上画龙,举龙旗,以显族威。《礼记·明堂位》:“夏后氏之緌。”郑玄注:“夏后氏当言旂。”旂即旗帜。《周礼·司常》:“交龙为旂。”《释名》:“交龙为旂倚也。画作两龙相倚状。”夏族以交龙为旗。
“旂”的作用。《说文》:“旗有众铃以令众也。”即是在旗杆顶上系有“众铃”(《尔雅·释天》:“有铃曰旂。”郭泣曰:“悬铃于竿头”是也)。举旗,以旗上铃声号令于众,听从国王的命令,以显示国王的权力。
夏王朝以龙旗为主旗,即以龙旗为国旗。这样,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第一面龙旗已飘扬在华夏大地上。
综上所述,濮阳龙的出土,是中国考古的一大发现。龙,作为华夏族的标志,结合考古发掘与古文献记载,既可说明中原部落大联盟的形成,又可反映早期华夏国家的建立。而45号墓的文化遗存,更为距今6000年前的仰韶时代已进入父系社会乃至文明史的黎明期,提供了极为珍贵的实证。
选自《黄帝与中国传统文化学术讨论会文集》 陕西人民出版社 2001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