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绿洲及其历史重要性
作者:奥雷尔·斯坦因(英)
离开千佛洞
6月13日,我对敦煌城作了短暂的造访,以感谢当地的中国官员,他们的热情好客和友好帮助为我的工作提供了极大的方便。随后,带着在12个洞窟里搜集的并经仔细包装好的写卷和艺术品,我离开了千佛洞,向着敦煌东边的安西出发了。一路上风尘仆仆,沿着光秃秃的南山山脉外一条荒无人烟的马车道,在三个炎热的旅程(共计55英里)之后,我抵达了一个荒芜的路边小站瓜州口(Kua-chou-k'ou)。这个名字来自那个古老的绿洲,它的含义表示了瓜州绿洲的最南部边缘。
当地对“贰师泉”的传说
L.吉尔斯博士从我获得的千佛洞写卷中编译出的一本富有价值的小文书,向我们讲述了位于沙州城以东“三日”路程处的一股神奇的泉水。自武帝时期的“贰师将军”李广利之后,它就被称作“贰师泉”。李广利于公元前104—前102年征伐了费尔干纳或贰师,这件事在《史记》中很著名。传说汉朝时,李广利的军队在行军途中备受干渴。在向山神祈祷之后,他拔出剑将山劈开了。剑到之处,一股泉水顿时喷涌而出,向西流淌了几十里路,一直到了黄草泊。后来传说,有一个将军渴了到泉边喝水不慎落水而死,导致了泉水不再流淌,只能冒至地表。并且从那以后,当很多人来泉边喝水时,水流便大增;当只有少数几个人来喝水时,那水便有限得很。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贰师庙”就建在路边,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破旧不堪。坍塌下来的石头被堆积在一起,旅人们带着他们的骆驼和马匹来到这里,目的是来祈祷他们的好运气。再向东,就进入瓜州地方了。
古代瓜州绿洲
自瓜州口西北行15英里之后,我抵达了现在的安西首府地,这地方到处都显示出与古代瓜州绿洲相似的环境。这地方展现出来的是一片辽阔的灌木丛生的平原,从南山最外围那些低矮的山冈下,一直扩展到了疏勒河的河岸边。在平原里,大片的荒地以及依靠小水沟灌溉的小片的贫瘠农田纵横交错、杂乱无章。从小宛村和黄渠口(Huang-ch'ü-k'ou)之间的疏勒河起,这些农田中断了。一路上看到的那种有围墙的村子和城镇之废墟,比起零零散散的农田和有人居住的村落来要多得多。前者中的大部分,据说都被毁坏于东干人的大侵袭时期。但是其中至少有一些在一个更早的时期就被废弃了。在经过“头工”(T'ou-kung)村(它无疑代表的就是疏勒河的老河床)附近的一条宽阔、弯曲的沟谷之后,道路接下来就通过了那座废弃的以“瓜州城”一名著称的古城。这名字来自整个绿洲的古代名称。其夯土的墙围成了一个大约1/2英里长、1/3英里宽的长方形墙圈子,但是里面很少有房屋遗迹。据说这里面曾做过一个军事指挥的“衙门”,后来它又迁到敦煌去了。在北门外我发现了一座倒塌的庙,它现在仍是当地举行节日的舞台。该城据说为东干人所毁,从其内侧的废地上来看,甚至在以前它就已经半废弃了。然根据此城在绿洲中的中心位置,以及某些接下来将进一步讨论的考古学迹象来判断,它以前曾经很重要,可能就是古代瓜州的首府地。
安西城
离开瓜州城西北这片贫瘠的耕种地之后,接下来的路是在一块阔4英里许的开阔的灌木丛平地,上面有裸露的砾石地块,没有任何的先前曾被耕种过的痕迹。再往前走,是一块密集的最大宽度约2英里的耕种区,它构成了今天的主要绿洲,在其东端就坐落着今天的安西“城”。且不管“安西”这个名字(“西部保护领地[治地]”)有多么的响亮,也不管在大唐时期它一度做过中国控制整个西域的管理机构的首府。这里的一切(1907年它又被划为一个“州”或“独立专区城市”)都透露着一种玩忽职守和停滞不前的气氛。在偌大一座看似荒凉的由残垣断壁构成的城墙里,几乎找不到一条完整的街道。安西清楚地显示出,它将其自身的重要性仅仅归结于作为自甘肃至哈密以及新疆道路上的沿途供应站中的最后一个。离开安西城的西大门并经过疏勒河几英里之后,沿着这条大商路前往中亚的行人接下来的路就是北山的砾石沙漠,在经过12站艰苦卓绝的旅行之后,才能再见到可耕种的土地。
绿洲有限的面积和资源
在宽广的灌木丛生的平原上,这个主要绿洲的那些零散的村庄,正缓慢地从东干人造成的可怕的破坏中复苏过来。人口的稀少正可以用来明确地解释,为什么大量在现存的渠道仍可以维持灌溉的情况下,而先前那些有耕种痕迹的可耕地却被弃置为荒地,上面长满了低矮的沙漠灌木丛。除了这些人为的原因之外,我们从土地的自然状况上也可以很容易地认识到,这古老的瓜州绿洲在范围及肥沃性上不能与敦煌绿洲相媲美的原因。除了山脚与可以建立实际引水灌溉系统的河流之间被局限于一个大致长16英里、底边宽约10英里的三角形地带之外,同样明确的是,此地由疏勒河所提供的灌溉远不如敦煌的便利。敦煌取决于党河水,其绿洲之位置非常优越,正处在一个大而肥沃的冲积扇上。
疏勒河的灌溉
疏勒河的排水区很大,哺育它的冰川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07年8月我曾局部地调查了那些冰川。河水在流经昌马(Ch'ang-ma)以下宽阔的砾石滩以及玉门县和安西上面渠源之间绵长的干旱荒地时,曾因蒸发及其他原因而损失了很多。6月19日在安西时,我发现那里的河流已萎缩成一条缓慢的无意义的水流,只有大约20英尺宽,其中间深度不足2英尺。但同时我又看到了它那宽约200英尺的干河床,这条小水流在其中蜿蜒地流淌着,从其高15~20英尺的深切的河岸上来看,当早春季节山上的雪刚开始融化时,疏勒河的洪水曾有多么的大。到了晚夏时节,当疏勒南山山脉(Suess Range)的大冰川融化时,河流的洪水流量又一次开始猛增。很显然,这样的情况肯定会干扰渠源的维修以及在关键季节的水供应,这方面的困难也被管区里的官员们所承认。
安西之人口
从他们能够或者愿意提供给我的信息上来看,安西地方的总人口看上去大约有900户。但即使这个数字也是被夸大的,必须记住这个数字里面还包括了河流更上面的几个小绿洲的人口(例如小宛和双塔堡),以及在低冈上的少数几个相对繁荣的树庄。我后来访问了这些村子里的两个。由此看来,作这样一个结论看起来是有把握的,即:瓜州在经济资源和重要性上,甚至在古代它也明显地被排在敦煌之下。
与敦煌的历史联系
这一结论被有关瓜州的早期记载所征实。我是理解这些记载的,它们揭示出了瓜州与敦煌间密切的政治联系,或者说它依赖于敦煌。虽然无法查阅中国史籍中涉及瓜州的特别记载,但我可以指出的是:在汉朝时敦煌的辖地明显地包括有瓜州,同样地它也与沙州即敦煌有关,后一个政权是由甘肃西部的一位地方统治者张骏(Chang Chün)于公元345年建立起来的。《汉书》在记载武帝所征服并设置的诸郡酒泉、武威、张掖及敦煌边界辖地之组织情况时,并未特别地列出瓜州,这分明意味着瓜州即敦煌之一部分。在玄奘出发开始其伟大的旅行之故事中,瓜州曾扮演过一个有趣的角色,这是我所见到的翻译过来的史籍中最早提及瓜州者,为此我愿意寻机对此作一介绍。在千佛洞一件公元894年的题记中,提到了瓜州的一位官员,此人是公元850年敦煌地区的首领张议潮的孙子,其兄长据有沙州——此事证明了在那个时期这两地均受同一个地方家族节制。接下来是中国使节高居诲之出使于阗(938—942年),他发现瓜州和沙州的人口主要都是汉人,并且都处在一个当地的家族曹氏的统治之下。
瓜州在西部大道上的位置
所有绿洲的位置都是沿南山的北山脚分布,并且是在向西延伸的大路上,这就使得中国向塔里木盆地的贸易和政治扩张变得便利起来。如果没有这些可一直远达敦煌的有效的当地供给等,中国的使节、商队及远征军就将会发现,要想有把握地克服罗布沙漠的盐碱地及沙漠设在他们前途上的可怖的障碍,那会是很困难的。瓜州毫无疑问就是这条绿洲链上一个被安在后面的有价值的环节,它被置于武帝所建的长城的庇护之下。但当公元73年中国占领了哈密从而打开一条通往西域的新路线时,瓜州的地域重要性可能就随之而显著地增长起来了。
从安西到哈密路线之重要性
这条路尽管比经过楼兰或“新北道”的路要长,而且经过北山最西部地区尚未探察过的荒原,但它避开了最恶劣的自然障碍——缺水。而正是出于这一原因,这条道毫无疑问一直保持到了今天,它是连结着甘肃和新疆之间的一条最常用及最重要的交通线。正是这条路线将哈密和安西联结了起来。这段路程上沙漠地段最少,距离下一个绿洲最近。哈密从其自然状况上来讲,很明显地构成了一座桥头堡,正如它所显示出的那样。要出发前往哈密,从中原方面来讲,直接走经安西的路要比经敦煌节省不少的路途。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安西—哈密路一直到今天都被用作经过将中原与中亚隔开的“戈壁”的主要交通线之原因,以及古老的瓜州作为起始点的特殊重要性——尽管它具有本地的局限性。此外另一个方面的观察也不应被忘记。这条安西—哈密路还有一条直接的向南延续的路线,非常著名且常用,这就是经南山那些易行的山口一直通到柴达木高原(plateaus of Tsaidam),然后再经西藏高原到达拉萨。这样一来,安西就处在连接着蒙古与西藏的最直接的交通线上,从这一点上来讲,它就像早期的敦煌一样,处在了亚洲大十字路口之一的位置上了。
穿越塔克拉玛干/(英)奥雷尔·斯坦因著,巫新华等译.-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