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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格尔泰先生与中国蒙古语族语言研究

作者:道布


  20世纪下半叶,中国的蒙古语族语言研究在国际蒙古学界异军突起,受到世人瞩目,首先要归功于党和国家对蒙古语族语言研究的重视与支持。为建立和发展蒙古语族语言研究事业,国家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同时,我们认为,半个世纪以来中国蒙古语族语言研究事业的发展,也是与清格尔泰先生的学术研究和教学活动分不开的。清格尔泰先生作为中国蒙古语族语言研究领域的杰出的学术带头人,他倡导、主持和指导了许多重大学术活动,他个人的学术成就和在他领导下集体取得的一系列重要研究成果,可以说,代表了中国蒙古语族语言研究领域的最好水平。他所培养的科研、教学人员已经成长为中国蒙古语族语言研究的骨干力量。
  在纪念清格尔泰先生从事蒙古语族语言研究、教学活动50周年之际,我们对清格尔泰先生的学术贡献表示由衷的崇敬与感激之情。
  回顾历史上中国蒙古语族语言研究状况,一方面是传统的语文学家们,对于蒙古文拼写法的习得与完善,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写了许多著作;另一方面是西方的语言学家们,运用近现代的语言分析方法描写蒙古语,在语音和语法方面有突出的建树。但是,综观中外学术界,对于中国境内的蒙古语族诸语言和方言一直缺乏全面、系统的研究,而且往往把目光局限在蒙古语和蒙古文上。
  进入20世纪50年代,清格尔泰先生受命组织领导蒙古语族语言调查研究工作,中国的蒙古语族语言研究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不但研究的重点从文字和书面语转到口语上,而且研究的范围也从单一的蒙古语扩展到整个蒙古语族。特别是指导研究的理论实现了现代化,进行研究的方法更加精密和完善,学科的内涵不断得到充实,许多空白领域逐渐填补起来,中国的蒙古语族语言研究形成了由众多分支学科互相联系、互相补充、互相支持的综合体系。
  以清格尔泰先生为首的蒙古语族语言与方言调查队,于1955年和1956年先后两次对蒙古语族语言和方言进行田野调查,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清格尔泰先生代表调查队执笔写成的《中国蒙古语族语言及蒙古语方言概况》1是一篇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长篇论文。这是中国学者对境内蒙古语族语言及蒙古语方言进行全面综合调查研究的第一个公开发表的成果。通过这两次大规模调查获得的语言材料,不但在全面性和系统性方面是前所未有的,而且在准确性和可靠性方面也是值得称道的。清格尔泰先生根据大量第一手材料,研究了蒙古语方言划分问题,指出:要解决语言与方言、方言与土语的界限,就要正确看待由于蒙古各部落互相混合而形成的历史遗存现象和现代语言面貌问题;正确把握有些语言现象并存并用、交叉、常用和不常用问题;正确评价语言现象、方言特点的质与量的问题;正确估量语言特点分布区域不一致或者说同语线不重合的问题。清格尔泰先生同时还指出,事实上中国境内蒙古语各方言在书面语的影响下日益接近,方言差别不大。清格尔泰先生对蒙古语各个方言的特点,从语音、词汇、语法几个方面进行了系统的论述,这在蒙古学界无论古今中外,都还是第一次。在这篇重要论文中,清格尔泰先生运用比较的方法,全面系统地展示了蒙古语族6种语言的面貌,对各种语言之间的同源关系进行了论证。在语音方面,不但逐一介绍了每种语言的音位系统、复元音和复辅音情况,还整理出了各种语言之间的语音对应关系,描写了音节结构、重音、元音和谐律的特点。词汇方面,重点比较了6种语言的基本词,计算了同源词和借词的百分比,列出了6种语言80多个常用词的对照表。语法方面,系统地比较了名词、形容词、数词、代词、动词的语法范畴和各种虚词。这篇论文不仅理论性强,而且语言材料丰富,发表后引起国内外蒙古学界的普遍重视。
  从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以清格尔泰先生为首的内蒙古大学的蒙古语言学家们,深入调查内蒙古察哈尔地区、巴林地区的口语,并且系统地研究了现代蒙古族作家的作品,根据具有普遍性的口语和现代书面语,对中国蒙古语的语音、语法、词汇的基本问题进行了深入的专题研究。在此基础上写出两卷本的《现代蒙古语》。2这是中国第一部全面描写现代蒙古语的科学著作。在语音方面,第一次全面系统地使用国际音标来描写蒙古语的语音,把蒙古语的语音研究提高到新的水平,使语音描写更加精密;同时,也是第一次以活的口语材料为依据来分析现代蒙古语的语音系统,突破了过去研究蒙古语仅仅取材于书面语的局限性,大大丰富了对现代蒙古语语音特点的认识。《现代蒙古语》肯定了口语中存在前化元音,并且对口语中大量存在的复辅音进行了系统的描述。在语法方面,对“助名词”(后来改称“时位词”)的语义特点、形态变化、句法功能都进行了比较充分的描述;对描摹运动状态和声响的“状词”的构成、派生能力和句法特点也都一一作了分析;同时,又把“情态词”独立为一个词类,这样,在分析句子结构时就更加灵活、细致、有效了。应该说,这些研究成果都是对蒙古语言学的新贡献。此外,关于“总括”、“复指”、“前置”、“补说”、“游离”等成分的研究也大大超过了前人著述的水平。在词汇方面,建立了基本的理论框架,从语义关系、词汇构成、词源、熟语、新词术语、词汇规范、词典编纂等方面综括了蒙古语词汇学的研究成果。在修辞方面,也作了新的尝试,提出了新的研究方向。总之《现代蒙古语》这部著作的问世,标志着中国蒙古语研究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清格尔泰先生对现代蒙古语音系学的贡献首先表现在对蒙古语紧元音的研究上。他指出,蒙古语的紧元音,其发音生理特征是咽喉上端肌肉紧张,舌根后缩,比相对的松元音开口度稍大,舌位也偏后一些。他还肯定现代蒙古语标准音的前元音i有松紧对立,紧元音I是独立的音位。3清格尔泰先生运用音位理论证明现代蒙古语口语中*、*、Y都是独立的音位。4其次,关于“弱化元音”,清格尔泰先生认为蒙古语的“弱化元音”不是能够辨别词义的具有独立音质色彩的音位,而是只起组织语音作用(即构成音节)的,读音受元音和谐律和前面辅音制约的“依附元音”。关于元音和谐律,清格尔泰先生按前一音节、后续音节之间元音如何和谐,逐一作了考察,认为元音和谐律是关于一个词的前后音节里元音之间的求同性、限制性、序列性、制约性的规律。5清格尔泰先生认为现代蒙古语中复辅音的形成与重音的位置和“依附元音”的规律有关,并且进而按复辅音能否自成音节、结合的紧密程度,分别进行了研究,对音节结构的认识更加深入。6这些研究成果标志着中国蒙古语族语言研究在语音描写领域中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突破。
  此外,清格尔泰先生还从语言比较和方言比较当中发现了蒙古语族语言中存在着音势结构规律。他认为根据发音时气流的强弱程度,可以把辅音分为强、中、弱三类。在一个词里,第一个音节的首辅音和第二个音节的首辅音在强弱配置上是有一定规律可寻的。在不同的语言和不同的方言之间,音势结构有一定的对应关系。7清格尔泰先生关于音势结构所作的研究,不仅为语言和方言的比较提供了一个新的观察角度,而且给语音系统的描写增添了新的内容,丰富了对语音结合规律的认识。
  早在60年代初,清格尔泰先生就抓住蒙古语语法研究中的关键问题,对动词进行了全面、深入的分析。8
  他认为蒙古语的动词在语法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动词的语法范畴多,语法形式与语法意义的关系错综交织,从形态学角度看,动词的系统比静词的系统要复杂得多,蒙古语的动词在词组和句子中所起的作用比欧洲语言的动词要大得多。他把动词的语法变化或者说外部形式分成4类:纯动词(陈述式动词和祈使式动词)、形动词、副动词、名动词。他又根据动词的词汇意义和结构功能把动词分为普通动词、代动词、助动词和联系动词。关于纯动词的祈使式,他认为按人称可以分成3组,但是在具体运用时界限并不是十分严格,彼此可以活用。关于陈述式,他强调过去、现在、将来三个时的区分并不是很整齐的,比人们想像的要复杂得多。他对所有表示时概念的语法形式作了剖析。关于形动词,他收录了过去语法著作中很少提到的-maar/-meer和-***tεε/-uu*tee两种形式。关于副动词,根据动词之间结合的特点分成3类:第1类是单纯表示结合或者表示前后顺序的,这一类副动词还可以带助动词;第2类是表示因果条件或者对后一个动词加以扩展的;第3类的性质既与第1类有相似之处,也与第2类有相似之处,而且与形动词也有相似之处。关于动词的体范畴,他指出有零形式、粘着形式、分析形式、重叠形式等多种表现形式。
  这些研究成果后来都成为清格尔泰先生的《现代蒙古语语法》一书的有机组成部分。9在这部语法专著中,清格尔泰先生把传统的句子成分分析法与直接成分分析法结合起来,构建了新的句法框架。他把词与词的结构关系归纳为体述、定体、宾述、状述、联合、辅助6种。认为前4种是典型的词组,联合关系结构较为松散,辅助关系近似于形态变化。清格尔泰先生研究句法问题,侧重点放在组词法上,对词组的内部关系、中心词与词组的性质、词组类别、复合词组作了详尽的分析。他认为词组是句子的局部成分,是分析主语部分和谓语部分时分解出来的成分。主语部分和谓语部分是句子的整体成分。此外,还有一些零星的附带成分。从句子规模上看,句子有单层句和多层句之分。包孕句中可以有一个成分句,也可以有几个成分句。这些成分句既可以是句子整体的一个成分,也可以是某个词组的一个成分。这样,分析句子时就可以密切结合其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分析出它们的结构层次。
  为了深化对蒙古语族语言的研究,进而开拓阿尔泰语系语言的比较研究,1980年,在清格尔泰先生的领导下,内蒙古大学的学者们分成7个小组,按照新编的统一大纲,重新对蒙古语族诸语言进行了系统的全面的调查。根据调查材料编出一套包括语音、语法、词汇、话语材料的《蒙古语族语言、方言研究丛书》。这是中国蒙古语族语言研究领域中占有重要地位的最新研究成果,出版后受到国内外学术界的重视。
  作为清格尔泰先生的一名学生,我在数十年的学习和工作中不断从清格尔泰先生的著作中受到教育和启发,力图沿着他所开辟的符合中国实际的蒙古语族语言研究道路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工作。但是,总是觉得对清格尔泰先生的学术思想体会不深,对清格尔泰先生的著作还需要进一步钻研。上面讲的一些认识只反映了我个人了解的一些侧面。不当之处在所难免,敬请读者赐教。
  注释:
  1 见《蒙古语文》1957年第11-12期;《蒙古历史语文》1958年第1-4期,6-7期,12期。
  2 内蒙古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蒙语教研室:《现代蒙古语》,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64年。
  3 见清格尔泰:《现代蒙古语语法》(蒙古文版),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7-8页;又见清格尔泰:《蒙古语语法》(汉文版),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0、14页。
  4 见清格尔泰:《蒙语语音系统》,《内蒙古大学学报》(蒙古文版),1963年第2期。
  5 见清格尔泰:《关于元音和谐律》,《中国语言学报》第1期,商务印书馆,1983年。
  6 见清格尔泰:《蒙语语音系统》,《内蒙古大学学报》(蒙古文版),1963年第2期。
  7 见清格尔泰:《蒙古语族语言中的音势结构》,《民族语文》,1989年第1期。
  8 见清格尔泰:《论蒙古语的动词》,《内蒙古大学学报》(蒙古文版),1960年第2期。
  9 见清格尔泰:《现代蒙古语语法》(蒙古文版),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79年;《蒙古语语法》(汉文版),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1年。
  (原载《论文与纪念文集》,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7年)

藏文书法精粹/道布著;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