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这一概念,在我国武术史上有过漫长的孕育与发展过程,它作为中国自身文化传统中的一个核心范畴而具有其特定的文化与审美的内涵。
“意象”一词,历来就是物象、卦象、兴象乃至于指称“道”的“大象”等的总称。就其概念而言,既有具象的形而下器,也有恍惚无形的形而上道,还有着深蕴于人心的情与理。意象的功能在于由眼耳相接的具体事物,引人入于玄远之境,与万化冥合。所谓“大象无形”“大音稀声”,其中“象”与“音”相应,“形”与“声”相应。后者是感觉式的,可以靠感官直接地去感知;前者则是心智式的,需要靠心灵去体悟。而武术语言既有意,又有像,其动作形态的外表是武术的“象”,动作形态的内涵是武术的“意”。所以,中国武术往往都是神通古今、包容天地,以有形而摄无限,并创造出一种虚实相生、形神兼备、刚柔相济、气沉丹田,手、眼、身、法、步和精、气、神相交融的独特表现方式和形态风貌。
一、武术意象的品格
意象论原本就与传统的道论和气论相关一体。所以,正是在一种“天人合一”的模式中,道—气—物相关联,意象才得以贯穿其间。中国武术的意象起于“观物取象”。这个“取”不是单纯模仿,而是起于物我之间因生命之气的交流共鸣所形成的感应互通,是基于同态对应的深切认同。所以,武术也更要求一种气韵生动“超以象外”,也就是使意象的营构不仅拘于形而下的器物,而是直接通向形而上的道与气。尤其武术的搏击技艺更是强调“时空统一体”,突出时间的主导因素,它生生不息,充满着节奏与韵律①。并崇尚于“游”,习惯于往返流动,上下、左右、内外的运动。它所给予人的观感和体验,乃是一种“只可意会而难以言传”却又是实实在在的武艺。另外,中国武术意象不但有赖于目观身接,而且有赖于“反观内视”。它在静穆的冥思中,悬于心目,既博又击,意象得以不断延展、变形,体验也随之不断延伸、深化,直至从中领悟到更多的人生的哲理与价值意义,领悟出人与自然的和谐。
中国武术是一种以人体为物质材料,以动作姿态为语言,在时间的流程中以占有空间的形式来表现搏与击的符号。它通过具体的搏击来展示其特质品格与意象生成的不二法门。认为武术同道、气、物相关联,充分展示出其内可以治身,外可以应变的功能,说明中国武术蕴涵深刻的人文精神②。
中国武术意象可分为“技、艺、道”三个层次。技的层次对应于具体的搏击技术与功法;艺的层次属于健体自卫、竞技、审美意象的具体表现;道的层次则是指向内在的体验和领悟。三者之中,技是基础,艺是核心,道则是灵魂。中国武术一方面强调由技而进乎道,另一方面,更强调道的统摄作用;而且,进一步讲,道尤表象于“艺”。“艺”赋予“道”以形象和生命,“道”给予“艺”以深度和灵魂③。所以,对于武术来说,显然并不满足于技的层次的模仿或艺的层次的表现,还需要更进一步的道的层次上的领悟。武术意象的创造,讲究气韵,强调“手、眼、身、法、步”,“精、气、神”等严格的范式。而这些基本的武术语汇构成了武术的独特表现形式及搏击手段、方式和技术,进而表现出武术所特有的形式原则和规范。因此,中国武术无不在搏击攻防的流动变化中得以定位,无不在程式化的功法及其审美交流中归于一种意象的整体呈现。
二、中国武术的形态本象
武术的本体是动作的姿态和功力,其风貌和体系有它自身的运动规律。尤其是在中国武术意象的创造中对“道”的认同,是通过一种“圆之美”的悟觉思维实现的。当这种认同由万物各异之理向万物圆融之理升华,便出现了“理圆”“神圆”这种深层的审美理论④。而“悟”是一种直觉。它具有多种形态,包含了西方学者所论述过的“感性直觉”与“理性直觉”,也包含了抽象思维、形象思维、灵感的若干特点在其中。悟觉思维达于意境深层结构中的道之认同境层,实际上即进入了对大宇宙生命本体和万物生成的运动规律的体认。
中国武术一直追求“圆之美”,从表层而言,是追求着一种外在形式与结构之“圆”或完整的“空间镜像”,包括特定的物理空间之圆,从深层而言,则是要达到“气”圆与“理”圆。因此,中国武术的行拳中合理规律的动作表现出拳术、身法往往都是“欲左先右,欲进先退,欲紧先松,欲刚先柔,欲实先虚”等,往往借助于“大幅度的曲线活动”。以保持在行拳中平衡协调和身体姿态的顺畅圆满,从而体现圆熟和谐的境界。这种圆的动律形态,亦是一种能进攻、能防守、能感知的体象,体象后面隐含着生命、宇宙等观念,具有相对的具象准确性和抽象的明确性,其行拳显示着体验生命感悟宇宙的意象。那么,这里所指的曲线活动是指中国武术“划圆”动律的基本形态,而最具代表性的是“8字圆”。由于中国武术在结构上讲究“起承转合”,讲究“终点回归起点”,讲究“对立、统一、平衡”,讲究“子午阴阳、求圆占中”,这不仅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体现,而且也反映出武术动律中会很自然地形成8字圆运动线形。因为8字圆最符合平衡、圆转、周而复始的模式,“以阴阳之体,应子午之时,正是中国人体文化以有限人体认识无限太虚的根本追求”⑤。并从其正弦曲线的解析可得知,“8字圆”属于“太极八卦思维”范畴。8字圆既展示了武术“运动”的规律,又提示着人体生命的奥秘,所以,划圆实际上是作为中国武术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的一种标志存在着。同时,由于它包容着时空概念,是武术拥有时空的意象符号,因此它本身就是一个武术意象,它反映着太极图模式,负载着太极图意象。
三、中国武术的形式与符号象征
中国武术形式当中蕴涵着丰富的文化基因,隐含着攻击防守的诸多奥秘,负载着武术创造的文化密码,因而,把握武术形式创造的规律也就成为理解武术本质的一个法则。武术形式离不开具体的符号表达。符号是形式的具体构成材料,形式是武术符号的整体体现。符号材料可能是零散的、规则化的;形式则是整体的、被构造出来的、生命独具的。
中国武术,作为一门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逐渐精致化的体育运动,业已构成了一种独特的“有意味的形式”。武术的文化形态的构成必然有其独特的形式基因,并且这种形式基因只能从中国体育文化的传统中来加以发掘。武术也无疑有着自身的丰富的符号表现的手段与技巧,而成为武术形式表现的具体“语汇”,甚至可以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符号系统。比如,作为武术基本功的“手、眼、身、法、步”和“精、气、神”,以至“翻、滚、跌、扑”等;比如,拳术的“窜、蹦、跳、跃、闪、展、腾、挪”,枪术的“崩、点、穿、劈、圈、挑、拨,剑术的点、崩、刺、撩、挂、劈、云、抹”,刀术的“劈、撩、扎、挂、斩、刺、架、扫、腕花、背花”,棍术的“点、劈、拨、挑、棍花”等。正是这些基本的武术语汇构成了武术发展过程中的独特形式表现,成为武术搏击的具体手段、方式和技巧,进而表现出武术特有的形式原则和规范。显然,武术的形式表现就十分讲究丰富的形体表意符号与精湛的技巧的运用。因此,武术的形式表现十分注重种种身体技法的传承,并要求习武者必须学习和掌握一整套的身体表现的符号技巧,即武术的“程式”。这种一整套“程式”的掌握与运用需要习武者的长期而严格的训练,从而达到对表现程式的体认,并提升中国武术文化的哲理素质。
四、以意搏击
以意搏击,是指以意领气,以气摧力,一动俱动,一应俱应,圆转无不如意,收发无不随心。中国武术十分注重招法、功力和劲力,讲究“形神合一”“意到拳到”,这意味着意念在武术搏击中的主导作用。以意搏击,绝非是指花拳绣腿之类,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功夫,而这种功夫是靠长期的苦练、苦思方能领悟到的。既是前辈专家所提出的:“要知意自形生,力随意转,意为力之帅,力为意之军”⑥。武术功夫包括招法、劲力和功力等。招法的实施要靠功夫作为保障,功力的深浅要靠那种浑厚朴拙的劲力。这种劲力以内功作为基础,它以意领气,以气摧力,意气合一,形神合一。做到“凝神敛气”,即意念高度集中,返观内视,丹田蓄力。并通过意念来引动内力,形之于手足。
以意搏击之功必须是“刚柔相济”之劲,“大巧若拙”之法。主张“形神合一”,做到神圆力方,形屈意直;主张“无法为法”,做到心气相应,劲力相随,浑身无不是力,上下无不可应战,岂有成法可寻?⑦可谓“拳学无法,无微不至”。也就是说,“意在拳外”,这是武术达到高境界的综合体现,也是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为武术这门学问奠定了发展的基础。
总而论之,本文较为全面地探索了中国武术的意象机制,了解了意与象之间的辩证关系,以及对武术的深刻影响。指出从文化的视角来认识武术的本质特征,分析了武术的搏击的动态意象,并且在武术之技与武术哲理之道的体与用、表与内关系中,讨论“圆”的形态、以意搏击,符号与形式等,并构建了中国武术的意象理论,领悟武术意象的多元变化和发展趋势。
注释:
①汪欲雄,《意象探索》,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②马明达,《武学浅论》第15页,体育文化导刊,2003年第8期。
③宗白华,《美学与意境》第219页,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④郑淑慧,《钱钟书论古典艺术美——“圆”》,文艺研究,1993年第2期。
⑤刘峻骧,《东方人体文化》,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⑥姚宗勋,《拳意——中国现代实战拳术》第146页,北京体育学院出版社,1989年版。
⑦陆草,《中国武术》第51页,广东旅游出版社,199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