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梁启超的说法,中国佛学史可以分为两期,两晋南北朝为输入期,隋唐为建设期。而输入事业之主要者一是西行求法,二是传译经论。〔1〕“论译业者,当以后汉桓灵时代托始。东晋南北朝隋唐称极盛。”〔2〕东晋南北朝时期是佛典汉译的重要阶段,流传汉地的佛经大部分是在这一时期传入并翻译过来的。六朝时建康是佛经翻译的一个中心,这里的佛经有的是僧人从北方带来的,也有的是僧人经海路携来的。
经海路入华者,康僧会是译经建寺第一人。寺院是宗教活动的场所,也是宣扬和传播宗教的中心,康僧会积极从事建寺活动,为吴地佛教的传播创立了第一个据点。《高僧传》卷1《康僧会传》记载,康僧会在交趾出家,“时吴地初染大法,风化未全,僧会欲使道振江左,兴立图寺,乃杖锡东游,以吴赤乌十年(248年)初达建业,营立茅茨,设像行道”。康僧会为孙权感得佛舍利,孙权为之建塔供养,于是在吴地建立了第一座寺院,被孙权命名为建初寺。康僧会便在这里从事他的翻译事业,“会于建初寺译出众经,所谓《阿难念弥》《镜面王》《察微王》《梵皇经》等,又出《小品》及《六度集》《杂譬喻》等,并妙得经体,文义允正。又传泥洹呗声,清靡哀亮,一代模式。又注《安般守意》《法镜》《道树》等三经,并制经序,辞趣雅便,义旨微密,并见于世”。从康僧会开始,传经译法就成为经海路入华西域、东南亚、南亚弘法高僧在南朝的重要事务,交州、广州、建康、荆州成为海内知名的译场,前后相续500余年。孙吴时经海路入华成就较大者,还有支疆梁接。孙吴废帝五凤二年(255年),他在交州译出《法华三昧经》,为《法华经》的第一译。〔3〕
东晋时佛经的翻译和佛法的东传开始活跃起来。昙摩耶舍于东晋安帝隆安年间(397—401年)初达广州,住白沙寺。他善诵《毗婆沙律》,人称“大毗婆沙”。至义熙(405—418年)中至长安。时姚兴称帝,甚崇佛法,耶舍受到姚兴的礼遇,在长安石羊寺译经,与天竺沙门昙摩掘多共译《舍利弗阿毗昙论》,后秦弘始九年(407年)初书梵文,至十六年翻译方竟,凡22卷,成为毗昙学者研习的重要典籍。后游江陵,止于辛寺,“大弘禅法”。〔4〕法显取经,“于摩竭提邑波连弗阿育王塔南天王寺。得《摩诃僧祇律》,又得《萨婆多律》、《抄杂阿毗昙心》、《綖经方等泥洹经》等。显留三年,学梵语梵书,方躬自书写,于是持经像寄附商客。到师子国……停二年,复得《弥沙塞律》、《长杂二含》,及《杂藏本》,并汉土所无”。回国后“遂南造京师,就外国禅师佛驮跋陀于道场寺,译出《摩诃僧祇律》、《方等泥洹经》、《杂阿毗昙心》,垂百余万言。显既出《大泥洹经》,流布教化咸使见闻……其余经律未译”。〔5〕法显到印度去的目的是寻求戒律。他经过了千辛万苦,寻到其中最重要的《摩诃僧祇律》40卷,归国后他同佛陀跋陀罗共同译出。汤用彤先生认为,法显泽出《摩诃僧祇律》,为佛教戒律五大部之一;携归之《方等》《涅槃》,开后来义学之一支,这是他求法之所以重要的原因之一。昙无竭效法法显,陆去海还,于南天竺随舶泛海达广州,译出《观世音受记经》。〔6〕
随着南朝诸朝统治者提倡佛教,经海路入华僧人越来越多,在译经传法中成就突出。《高僧传》卷3记载,佛驮什,罽宾人,专精律品兼达禅要,以宋景平元年七月届于扬州。法显于师子国得《弥沙塞律》梵本,未被翻译而法显云世。京邑诸僧闻佛驮什既善此学,于是请他翻译,其年冬十一月集于龙光寺,译为34卷,称为《五分律》。其翻译的方式,史载:“什执梵文,于阗沙门智胜为译,龙光道生东安慧严共执笔参正,宋侍中琅琊王练为檀越。”他又于大部中抄出《戒心》及《羯磨文》等,并行于世。求那跋摩在祇洹寺开讲《法华经》和《十地经》,开讲之日,前来听讲的人成群结队。祇洹寺的慧义请跋摩翻译《菩萨善戒》,跋摩翻译了前28品,后2品由弟子代译,共30品,还未来得及缮写,就丢失了序品和戒品,现存有两个版本,或称为《菩萨戒地》。宋元嘉三年(426年),徐州刺史王德仲请外国人伊叶波罗翻译《杂心经》,译者遇到一些无法解决的难题,于是请跋摩译出后半部,共有13卷。另有先前所译《四分羯摩》《优婆塞五戒论略》《优婆塞二十二戒》等,共26卷,文义周详而允正。
刘宋时经海路入华译经成就最大者当为求那跋陀罗,他最初在祇洹寺,集义学诸僧译出《杂阿含经》50卷。〔7〕接着在东安寺译出《大法鼓经》2卷、《相续解脱经》2卷。元嘉十三年(436)由丹阳郡尹何尚之为施主,在他那里译出《胜鬘经》1卷。又在道场寺译出《央掘魔罗经》4卷、《楞伽经》4卷。〔8〕求那跋陀罗的翻译更有进步,据说参与者当时有徒众七百余人,宝云传语,慧观笔受,“往复咨析,妙得本旨”。元嘉二十三年(446年)谯王义宣出镇荆州,请他同去,止于辛寺,又译出《无忧王经》1卷、《八吉祥经》1卷、〔9〕《过去现在因果经》4卷,常由他的弟子法勇传译度语。除以上9部68卷以外,据《李廓录》记载,确为求那跋陀罗译的书还有《大方广宝箧经》2卷、《菩萨行方便境界神通变化经》3卷和旧题出于《小无量寿经》的《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神咒》1卷,总计12部73卷,流传至今。《高僧传》记载,他还译出1卷《无量寿》(即《小无量寿经》)、《泥洹》《现在佛名》《第一义五相略》等,均已散佚。至于《长房录》载《老母女六英经》《申日儿本经》等17种也是他所译,则不足信。另外《李廓录》《长房录》记载他所译的《虚空藏菩萨经》等21种,现在都是缺本,确否待考。刘宋大明以后,译经之业衰微殆绝,高齐时求那毗地又译出新本,他幼年出家,师事大乘法师僧伽斯那。齐高帝建元初至建康,居毗耶离寺。武帝永明十年(492年)秋,译出《百喻经》10卷。建武二年(495年),又出《十二因缘经》及《须达长者经》各1卷。〔10〕新译本的出现,引起时人的称叹。
梁陈之际的拘那罗陀(真谛)是中国佛教三大翻译家之一,他致力于弘扬印度瑜伽行派学说,对佛学中的唯识论、“三性”等阐精发微,多有创建。《续高僧传》卷1《拘那罗陀传》记载,梁武帝派张氾等人出使扶南,请名德三藏、大乘诸论、杂华经等。“彼国乃屈真谛并赍经论,恭膺帝旨。”真谛于大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达于南海。太清二年闰八月始届京邑。遇侯景之乱,往富春招延英秀沙门宝琼等20余人,翻《十七地论》。适得5卷,而国难未静,侧附通传。梁元帝即位,乃止于金陵正观寺,与愿禅师等20余人,翻《金光明经》。后度岭至于南康,并随方翻译。陈武帝永定二年七月,还返豫章,又止临川晋安诸郡,欲泛舶往楞伽修国,道俗虔请结誓留之,遂停南越,与前梁旧齿重覆所翻,至文帝天嘉四年,扬都建元寺沙门僧宗、法准、僧忍律师等,钦闻新教,故使远浮江表亲承劳问。真谛欣其来意,乃为翻《摄大乘等论》,首尾两载覆疏宗旨,又泛小舶至梁安郡。更装大舶欲返西国,至三年九月,发自梁安泛舶西引,业风赋命飘还广州。十二月中上南海岸,刺史欧阳穆公頠延住制旨寺,请翻新文。真谛乃对沙门慧恺等,翻《广义法门经》及《唯识论》等。史载真谛译经:“今总历二代共通数之,故始梁武之末,至陈宣即位,凡二十三载,所出经论记传,六十四部,合二百七十八卷。”当时,汉地对唯识学抱抵触态度,所以唯识新法传播仅限在岭南地区。真谛对此伤感不已,临寂前聚众徒于佛前结盟,誓弘《摄论》《俱舍》,永不断绝。
梁陈之际,来自扶南的僧人在译经方面做出了贡献。《续高僧传》卷1记载,僧伽婆罗,扶南国人。梁武帝天监五年,被敕征召于杨都寿光殿、华林园、正观寺、占云馆、扶南馆等5处传译,讫17年,共计11部,48卷,即《大育王经》《解脱道论》等。被梁武帝引为家僧。同书同卷记载:“梁初又有扶南沙门曼陀罗者,梁言弘弱,大赍梵本远来贡献。敕与婆罗共译《宝云》、《法界体性》、《文殊般若经》三部合一十一卷。”“时又有扶南国僧须菩提,陈言善吉,于扬都城内至敬寺,为陈主译《大乘宝云经》八卷。”〔11〕以上诸人都是扶南人,他们到南朝应该是经海路而来者。
对于从海路入华的僧人来说,其译经的地方主要在交州、广州、建康和荆州。从海路传入中国的佛教经典有大乘经典,也有小乘经典。梁启超指出:“印度佛教,先有小乘,后有大乘,中国亦不逾斯轨。然小乘之行于中国,时期甚短,势力亦弱,非如印度西域之以小乘为正统、而大乘为闰位也。后汉、三国所译经典,虽小乘较多,然大乘亦已间译。至两晋以后,则以大乘为主业。”〔12〕实际上,东南亚地区是小乘佛教流行的地区,而对小乘经典的输入也是东晋南朝孜孜以求的,南朝统治者注意从东南亚地区输入小乘经典,小乘佛教在南朝也有一定的流行。法显在师子国获得的《弥沙塞律》《长杂二含》及《杂藏本》,并汉土所无之小乘经典。东晋隆安年间来到广州的昙摩耶舍,住白沙寺,善诵《毗婆沙律》,人咸号为“大毗婆沙”。昙摩耶舍本来就是信奉小乘佛教的,《善见毗婆沙律》是南传巴利本《一切善见律》的汉译名字。他所翻译的《杂阿含经》之第103经《差摩经》也是小乘经的重要经典。耶舍的弟子法度是商人竺婆勒之子,应当也是从海路而来,又从耶舍“承受经法”,“乃言专学小乘,禁读方等,唯礼释迦,无十方佛。食用铜钵,无别应器。又令诸尼相捉而行,悔罪之日,但伏地相向”。法度的小乘佛教在南朝产生一定影响,“宋故丹阳尹颜竣女法弘尼、交州刺史张牧女普明尼,初受其法。今都下宣业、弘光诸尼,习其遗风,东土尼众,亦时传其法”。〔13〕《宋元嘉起居注》记载,宋元嘉五年,师子国王刹利摩诃南奉表,宋文帝回书提出“此小乘经甚少,彼国所有,皆可写送”〔14〕。《宋书》卷5《文帝本纪》云:“元嘉七年秋七月甲寅,师子国遣使献方物。”元嘉十二年(435年)六月,师子国又“遣使献方物”。据《高僧传》卷3《求那跋摩传》、《比丘尼传》卷2《僧果传》记载,刘宋元嘉年间(424—453年),有师子国商舶两次来到刘宋都城建康,有比丘尼多名乘商舶来到中国,流行于师子国的小乘经应该通过海路传来。《善见毗婆沙律》后来也得到翻译,据《历代三宝纪》卷11记载,三藏法师(或系指佛音)曾携律藏至广州,〔15〕付予弟子僧伽跋陀罗,永明六年(488年),僧伽跋陀罗与沙门僧猗共译《善见毗婆沙律》于竹林寺。梁陈时期在南朝活动的扶南高僧真谛创翻《摄论》《俱舍》,法泰、智恺传其业,开大乘之“摄论宗”与小乘之“俱舍宗”。但入华外国僧人大多为西域和天竺僧人,大多通梵文,而携来之佛经亦多为梵本,因此巴利文之小乘经传译较少,梵文之大乘经典的翻译在中国越来越占据优势。
〔1〕梁启超:《中国佛法兴衰沿革说略》,见《佛学研究十八篇》,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2页。
〔2〕梁启超:《翻译文学与佛典》,见《佛学研究十八篇》,第168页。
〔3〕《开元释教录》卷2,唐沙门释靖迈《古今泽经图记》卷1。
〔4〕〔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1《昙摩耶舍传》,第42页。
〔5〕〔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3《宋江陵辛寺法显传》,第87-90页。
〔6〕〔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3《宋黄龙释昙无竭传》,第93-94页。
〔7〕《开元释教录》载“于瓦官寺泽,梵本法显赍来”。现存本实为48卷,其中第23与第25两卷,是求那跋陀罗所译之《无忧王经》误抄进去的。
〔8〕《开元释教录》卷5说此经是元嘉二十年(443年)译。
〔9〕《八吉祥经》,现存本误题僧伽婆罗译。
〔10〕参《出三藏记集》卷14,释慧皎:《高僧传》卷3,《开元释教录》卷6,《贞元释教录》卷8,《历代二宝纪》卷11。
〔11〕道宣:《续高僧传》卷1《陈南海郡西天竺沙门拘那罗陀传》。
〔12〕梁启超:《中国佛法兴衰沿革说略》,见《佛学研究十八篇》,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2页。
〔13〕〔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1《昙摩耶舍传》,第43页。
〔14〕《艺文类聚》卷76《内典部》,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294页。
〔15〕佛音,小乘佛教论师,亦译“觉音”,原名“音”,皈依佛教后改名佛音。约4世纪末出生于北天竺菩提伽耶附近的婆罗门种姓家庭。关于他的生平,诸说不一。据《小史》载,他曾受过良好的婆罗门传统教育,精通三吠陀和其他典籍,有辩才。游学印度时,遇一佛教长老梨婆多,后者在辩论中折服他,遂改信佛教。在梨婆多的指导下,修习经论,日益精进,写出了《发智论》和《殊胜义论》。梨婆多发现他有志于从事佛教教理的著述,派他前往平时保存原始佛教资料较多的锡兰(今斯里兰卡)。他大约于422年到达锡兰,住进了大寺的大精进堂,在僧护长老的指导下,研读僧伽罗文疏释和上座部佛教教义。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写出了阐述佛教主要教理的纲要作品——《清净道论》。《清净道论》主要表述上座部的唯心论哲学理论,认为外在现象,无常变易,不能独立存在,它们只是因“心”的存在而存在。解脱应求诸内心。心有烦恼障覆,不得解脱,按佛教导,清除烦恼,心深清净,即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