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 间 一九四二年夏天。
　　地 点 古城西安。
　　场　次
　　序 幕 百年华诞
　　第一场 黄河遇险
　　第二场 省府愤怨
　　第三场 西大演讲
　　第四场 军阀面目
　　第五场 月夜思亲
　　第六场 兵营新声
　　第七场 剧场饯行
　　尾 声 渭河惜别
　　人 物
　　周树人 教育部签事、科长、作家，笔名鲁迅，四十多岁。
　　周 母 周树人母亲，六十多岁。
　　孙伏园 北京晨报记者，三十六岁。
　　夏浮云 北京大学教授，五十岁。
　　张辛南 西大英文讲师兼省都督府秘书，三十多岁。
　　小 玉 省都督府招待，二十二岁。
　　刘镇华 陕西省都督，都军、镇嵩军头目，四十多岁。
　　傅 铜 西北大学校长。
　　李 良 西北大学工友，三十多岁。
　　李 妻 三十岁。
　　吕南仲 陕西易俗社社长，四十岁。
　　吕 妻 三十八岁。
　　李仪祉 省水利局局长，三十六岁。
　　戴 英 西北大学当代学者，二十九岁。
　　船老大 三十多岁。
　　船 工 五至七人
　　易俗社副社长，演员，工作人员等。
　　序　幕 百年华诞
　　[时间：二○○二年春天。
　　[地点：酉安，西北大学校园，鲁迅塑像，花红草绿树青，背景为教学大楼。
　　[女青年学者戴英手捧一本特制鲁迅日记大书上。
　　戴 英 (唱) 百年西大庆华诞，
　　抚今追昔心潮翻，
　　追亿一九二四年，
　　鲁迅讲学在西安。
　　时光难把璞玉掩，
　　铮铮铁骨震九天。
　　一道闪电破黑暗，
　　思想光芒照山川。
　　翻日记旧景又重现，
　　惊醒后世把薪火传。
　　鼎新革弊顺时应变，
　　民族精神光万年。
　　[戴英翻开大书，灯光亮，把装饰在台口的景框照射得古色古香，上悬鲁迅日记大书，左侧柱子上现出民国一十三年，公元一九二四年字样，右侧柱子上现出七月十日。
　　[收光，戴英渐隐。
　　[鲁迅雕塑光由强至弱。
　　幕 闭
　　第一场 黄河遇险
　　[时间：一九二四年七月十日早晨。
　　[地点：河南省陕州黄河货运码头。
　　[舞台上搬运货包的工人川流不息而过，船招待与张辛南、小玉提行李箱、包等导引，周树人、孙伏园、夏浮云等穿长袍、短褂的学者陆续持扇上。
　　张辛南 (唱) 趁暑期办学把南北名流聘，
　　小 玉 (唱) 到陕州来接京城大名人。
　　张辛南 (唱) 把中原的风光一眼览尽，
　　小 玉 (唱) 乘火车再换船一路艰辛。
　　张辛南 (唱) 到潼关再把车来换，
　　小 玉 (唱) 把新学昌明入西秦。
　　(引周树人等入舱。
　　(船夫们赤膀露腿登船上，起锚，喊起号子，船渐行。
　　(《黄河船夫曲》音乐响起。
　　(周树人、孙伏园、夏浮云心仪已久，激情难抑地从舱内走出。
　　周树人 (唱) 梦游长安久想往，
　　常常掩卷思大唐。
　　孙伏园 (唱) 周朝起步在西域，
　　夏浮云 (唱) 秦汉巨笔著华章。
　　周树人 (唱) 唐代文化最开放，
　　胸襟恢廓自信强。
　　本系别系兼而容，
　　海纳百川一壶藏。
　　不轻言崇拜或唾弃，
　　抉择精严有主张。
　　目前急需此态度，
　　新学新艺得张扬。
　　孙伏园 (唱) 你说要写杨贵妃，
　　腹稿几年胸中装。
　　夏浮云 (唱) 大明宫是何模样?
　　唐明皇梨园击鼓亲登场，
　　周树人 (唱) 生生死死长生殿，
　　马嵬坡去访遗香，
　　夜思难寐成遐想，
　　体味唐都好风光。
　　孙伏园 周先生，你这是早有计划，成竹在胸啊!
　　周树人 唉，不瞒你说，我对唐代文化的研究也和汉魏六朝文化的研究一样，是有自己的看法的，许多望古遥集的学者、收藏家，不是说三代以下的文章不足观，便是说史汉以下无好文章，他们甚至以为唐碑不算古碑，唐代的遗物不算古物，我觉得这都未免偏颇，不够恰贴。我认为唐代的文化观念很可以做我们现代的参考，那时我们的祖先们，对于自己的文化抱有极坚强的把握，决不轻易动摇他们的自信力，同时对于别系的、外来的文化，报有极弘廓的胸襟与极精严的抉择，决不轻易的崇拜或轻易的唾弃。这正是我们目前急切需要的态度。
　　夏浮云 周先生，你的这一观点可正是点到中国当今的要害问题上了。目前，旧学无由昌明，新学无从输入，真是整个民族的一个大不幸啊!
　　周树人 伏园，你说呢?
　　孙伏园 我说当局就应该像中国盛唐时那样，政治开明，言论自由，甚至允许外国人在朝做官，那才像一个中国的样子，唐朝先有那个胸怀，气概呀! (张辛南上)你看现在，军阀混战，兵连祸结，闹得国无宁日，民无宁日，去年曹锟贿选民国总统，今年暑期，军阀吴佩孚又残杀京汉铁路罢工工人，暴虐民众，容不得一点新东西么!
　　夏浮云 都是些祸国殃民的孬种!
　　周树人 嗨，光发发怨气也不行。
　　孙伏园 周先生，你说怎么办?
　　周树人 我想，只要有机会就宣传我们的新观点新主张，坚持下去，相信社会总有一天会改观。这次到陕西就是一次机会。
　　孙伏园 听说这次陕西省教育厅和西北大学办的暑期学校是背后有人操纵，另有他图。
　　周树人 谁?
　　孙伏园 是吴佩孚的亲信、爪牙!
　　夏浮云 你说快一点。
　　孙伏园 是驻陕督军、陕西都督兼一身的刘镇华!
　　夏浮云 刘镇华，为什么?
　　孙伏园 是为粉饰太平，装点门面，收买人心，拉拢青年!
　　周树人 咱们可得多留点神，不要被他暗算!
　　夏浮云 对!咱要多长个心眼。
　　周树人 也不要怕，他搭台子咱唱戏，借他的台子唱咱的戏。
　　孙伏云 借他的台子唱咱的戏，妙!妙!
　　周树人 你说怪不怪，在西北这个交通不便、地处偏远的地方，却偏偏有一个编演新剧目宣传新思想的剧社。
　　夏浮云 啊!还有这等事，叫什么名字?
　　周树人 叫陕西易俗社。
　　孙伏园 噢，对了，那是你教育部任上科长主管社会教育的差事。你熟悉么!
　　周树人 是啊!
　　(唱)　它力倡社会改良新观念，
　　移风易俗敢开顶风船。
　　它提倡反礼教来反封建，
　　反对给妇女把裹脚缠，
　　脚放大再不是三寸金莲，
　　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成美谈。
　　学文化破迷信揭露黑暗，
　　新学校育出一批新演员。
　　改革旧戏曲把新戏编演，
　　艺风开了一代先，
　　堪为西北灯一盏，
　　新型剧社不平凡。
　　夏浮宗 那这倒是个奇事，新鲜，新鲜!
　　周树人 伏园哪!  
　　(唱)　它不只新戏新人新时尚，
　　更有趣社长是浙江绍兴的乡党!
　　孙伏园 哟?
　　周树人 (唱) 他是个学者叫昌南仲，
　　还把那新戏编了一箩筐。
　　孙伏园 哈哈，咱们在这里能会见老乡咧，奇事，嫽哉!
　　周树人 (唱) 他亦有邀请咱同往，
　　孙伏园 (唱) 咱看个究竟何名堂。
　　夏浮云 周先生，你不是要编一部杨贵妃的剧本吗?你编好了，就让这个乡党社长先在易俗社排嘛!
　　周树人 我写的戏拿秦腔排，那不让人笑掉大牙嘛!也是得……
　　孙伏园 那就用咱浙江的绍剧排，绍剧与秦腔相近。说不定是同脉哩!
　　周树人 我原计划是用时尚的新剧——话剧排演的，哎，你别说，真正用秦腔排演了杨贵妃说不定还能引起轰动呢!毕竟是一个地域的统一文化。
　　孙伏园 对!咱就找吕南仲试试看。
　　(船工号子响起，船顺着水转，周树人等随船工绕场行进。
　　孙伏园 周先生，你看，你看!　(如发现新大陆般惊喜，激动)
　　周树人 看什么?
　　孙伏园 他们的五个脚趾全是直伸的。
　　周树人 是啊!这可能与他们在水里劳作，一直不穿鞋有关。
　　孙伏园 是啊!我们从小穿着京式鞋子，这个脚趾压在那个脚趾上，一压隔位压，全找不到一个伸直的脚趾头。
　　夏浮云 是啊，在京城要找个一双高脚的模特儿都颇不容易，而在这儿却到处都是。画家吴新吾先生画的大力士的脚趾也是架床叠屋式的，为世讥笑，那算什么大力士!你看看他们一个个那腱子肉，那才是大力士。
　　周树人 西方人诬蔑中国人是东亚病夫，看看他们，一个个都是大力士、运动员，让他们来看看这些黄土高原的西北汉子，还有何话说?
　　孙伏园 真是走出家门，广见博闻。不过你从这船上望去，这黄河两岸都是高山，没有树木，光秃秃的，如果能在上游两岸广种树木，形成森林，就能固定住泥沙，不使河水冲刷随流而去，既不使下游河水泛滥成灾，又可灌溉两岸的庄稼。
　　周树人 是啊，上游种了树，森林就能调节气候、水分，不仅不使下游的河床高出地面三五丈，而且能实现多年来使黄河变清的梦想。
　　孙伏园 只要政府重视，国人心齐，就一定能在黄河中上游地区使树木成为森林，实现使黄河变清的梦想。
　　[一时风雨大作，船招待让学者们急入船舱，张辛南疾上。
　　张辛南 船老大，你一定要把舵掌好，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你知道他们都是京城的大名家、教授，千万可要小心哪!
　　船老大 (不悦意地)就你多心，我们就不知道这里坐的是什么人，你不要出来进去的制造紧张空气，我们比你操的心多!
　　(一股浪打来，张辛南进入舱。
　　(船遇风浪打旋，随浪颠簸。
　　(张辛南走上，心里捏着一把汗。由不得就想对船工说几句。
　　张辛南 船老大，这船怎么不前进，还被风浪打的后退呢?
　　船老大 (厉声地)不要说了，船遇大风浪，不但不能前进，还会被狂风巨浪推后到十几里外的三关口去，到那里就危险啦!
　　众 三关口，何谓三关口?
　　船老大 就是人门关、神门关、鬼门关!越过砥柱山，河中间就有石头，如果把舵掌好，就不愁运气了，避过了人门关，绕过了神门关，只要不到鬼门关，就算万幸了。
　　夏浮云 到鬼门关，必撞暗礁惹祸端。
　　张辛南 爷呀，那你可一定把船撑好，你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呀!
　　船老大 你懂不懂规矩，你再啰嗦，把龙王爷惹怒了，小心葬身鱼腹!
　　张辛南 哦!不说咧，不说咧!　(后退至舱内)
　　(风浪更大，众大骇，船如利箭退向三关口，船工们跳下水，将船硬推向神门关，人门关，以跌翻等表现与风浪搏斗的情景，终将浪涛战胜。摇船下。
　　幕 闭
　　第二场 省府愤怨
　　[七月十四日。
　　[陕西省都督府。
　　[戴英手捧日记上。
　　戴 英 (唱) 朝发陕州夜泊灵宝县，
　　风雨兼程到潼关。
　　学者们一行弃舟改行辕，
　　午后临潼沐温泉。
　　赵消海营长招待吃午饭，
　　自动车一送到西安。
　　和西大的师生见了面，
　　从京城到西安整整八天。 (隐去。)
　　[刘镇华惶惶不安地上。
　　刘镇华 (唱) 坐镇陕西兼两院，
　　督军都府一身担。
　　偏遇那陕籍学生在京胡捣蛋，
　　上蹿下跳不安然。
　　频频向陕发通电，
　　又在北京胡乱煽。
　　如何来把怒火按，
　　叫人从中巧周旋。
　　[王秘书呈电文上。
　　王秘书 报告省座，北京来电。
　　刘镇华 几封?
　　王秘书 三封。
　　刘镇华 内容?
　　王秘书 和前几封差不多，都是说陕西军阀治省，政治黑暗……省座你—
　　刘镇华 不要说了，今后凡是这类电报通通压下，不要报我，叫西北大学傅铜校长前来见我。
　　王秘书 是。　(下)
　　[张辛南同小玉兴冲冲上，张辛南进办公室。
　　张辛南 省座，北京一行来的六人已接到西北大学，安顿好了，让先休息一下，自己在街上转转。
　　刘镇华 接到就好，马上在报上发消息，就说邀请的南北两地教授、学者已到西安，暑期办学马上开始，叫他们看看，我是不是一个粗头儿，只懂打仗，不懂文化的武夫、莽夫?声势造的越大越好。办一个大学不过也就是少练一团兵么，何况一个暑期学校能花多少钱?要多少钱，给多少钱!
　　张辛南 是!　(进一侧办公室)。
　　刘镇华 再把给省政府在京沪买的消暑饮料，汽水、啤酒，给他们供上。
　　张辛南 那太昂贵了，得一大笔钱。
　　刘镇华 我说过了，得多少花多少么!
　　[傅铜文质彬彬地走上。
　　傅 铜 省座，有何事召宣?
　　刘镇华 (拿起几本《共进》杂志)你看看，陕西旅京学生共进社办的杂志，上边登的都是恶毒攻击我的文章……，这还了得嘛!老乡哪，你看怎么办?
　　傅 铜 (翻杂志念)军阀刘镇华勒民种烟，勾结土匪，纵民残民，摧残教育，滥发纸币。驱逐军阀刘镇华出陕。　(翻另一本)入陕后横征暴敛，疯狂掠夺和屠杀陕西人民，致使陕西经济凋敝，人民受尽苦难……
　　刘镇华 别念了，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傅 铜 还是和去年秋冬之际一样，选择一个有代表身份的人，像康有为康圣人那样，大讲你的文治武功，礼贤下士，大肆宣扬你的慈怀善举。
　　刘镇华 噢。
　　傅 铜 利用暑假办学，堵住他们的嘴，让他们无话可说，就能达到名利双收、人财两得的目的，缓和同陕西人的对立情绪，巩固你的西北王地位。
　　刘镇华 就依你言，把这次的讲演安排好。
　　傅 铜 同时也安排最大的名人能给下级士官讲讲。
　　刘镇华 你看谁最合适?
　　傅 铜 论声望当数周树人，即笔名鲁迅的大作家。
　　刘镇华 那好，张秘书，张秘书。
　　(张辛南上)
　　张辛南 省座有什么事?傅校长也在这里。
　　刘镇华 给那个作家鲁迅讲一下，安排让他给下级士官讲演一次。
　　张辛南 这——原来没有这个计划。
　　刘镇华 安排进去，叫他务必讲一次。
　　张辛南 我同他交涉一下，看可否方便?
　　[王秘书上。   
　　王秘书 报告省座，水利局局长李仪祉前来造访!
　　刘镇华 嗯，这，让他来吧!
　　[王秘书下，李仪祉提包上。
　　李仪祉 省座，你一向可好?
　　刘镇华 李局长，你好。
　　李仪祉 省座，我是来催要治理黄河、治理渭河的水利工程款的。
　　刘镇华 这些嘛，早就在筹措，只是一时未得到手啊!你知道，陕西的经济资源不足，财力有限，交税就像在身上割肉一样难啊!
　　李仪祉 省座啊!
　　(唱) 上游干旱地裂唇，
　　庄稼眼看要枯了身。
　　两条河水滔滔去，
　　水利未得尽害民。
　　旱时想用无设施，
　　涝时淹地又毁村。
　　雨季将临汛期近，
　　有多处河堤险象存。
　　去年遭洪灾留教训，
　　多少人被洪水吞，
　　摧房毁地无其数，
　　惨不忍睹痛煞人。
　　我也知陕西财力紧，
　　可人命关天人焦心，
　　今年若不早下手，
　　只怕是人哭狼嚎鬼叫门。
　　刘镇华 李局说的也是事实，只是这钱不能像变戏法似的往出变呀!
　　李仪祉 可每年收的防洪救灾款，去年又增加了烟卷特税，这些钱都……
　　刘镇华 这你是要查我的账啊?
　　李仪祉 没有这意思，只是说说。
　　刘镇华 这烟卷特税是不少，那是给西北大学建了校了。还有这修桥补路，招待来客，这窟窿多着呢，紧捂都来不及。就这还有人上书中央控告我克扣教育经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都向我伸手，我都得应酬，这个家难当啊!
　　李仪祉 我也知道省座的困难，但要从那里搜腾一下，解决一些急迫问题，省座还是可以的。
　　刘镇华 那我再考虑、考虑。
　　李仪祉 那我走了。　(下)
　　刘镇华 哼，还给算起老子的账来了，你还太嫩!
　　王秘书 留学回来的这些人都是爱认死理，脑子不灵活，没眼色!省座，这个材料你要看一下。
　　刘镇华 旅京学生向北京政府上书，要求罢免刘镇华本兼各职，啊?
　　[切光。
　　幕 闭
　　第三场 西大演讲
　　[七月二十一日上午。
　　[西北大学工友宿舍，礼堂。
　　[戴英手持鲁迅日记大书上。
　　戴 英 (唱) 碑林书法甲天下，
　　登高远眺大雁塔。
　　古董铺里常溜跶，
　　活像一个收藏家。
　　鲁迅演讲感染力大，
　　礼堂天天把座位加。
　　龟裂旱原把雨露洒，
　　亟待风吹早发芽。
　　[装作争着去礼堂听讲的样子，渐隐。
　　[用纱幕或侧影在高处二道表演区表现周树人在台上演讲，下面是黑压压的一片听众。
　　周树人 至于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在中国的小说中可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实的人物。总之自有《红楼梦》出世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它那文章的旖旎和缠绵，还倒是在其次，但是反对者却很多，以为将给青年以不好的影响。这就因为中国人看小说，不能用赏鉴的态度去欣赏它，却自己钻入书中，硬去充一个其中的角色。所以青年看《红楼梦》便以宝玉、黛玉自居，而年老之人，又多占据了贾政管束宝玉的身份，满心是利害的打算，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切入要害，群情激动，掌声顿起，持续很久。
　　[周树人夹讲演夹走入教员宿舍。
　　[工友李良忙热情地迎上，为周树人掸灰、倒茶。
　　[傅铜与西大女接待抱着啤酒、汽水等从讲坛上走来。
　　女接待 周先生，你太辛苦了，天气这么炎热。
　　傅 铜 这是省行政公署专门从京沪采买回来的啤酒、汽水，招待你们的，你却一点也没有喝。唉，放到宿舍里喝吧!
　　周树人 哎，只怕这太奢侈了，领受不起，还是喝茶好。
　　李 良 (递上一碗红糖水)周先生，你来陕西，水土不服，老闹肚子，我媳妇给你熬的红糖水就可以止泻。
　　周树人 谢谢。　(端起碗一饮而尽)
　　傅 铜 嗨，你看这是省座兼督军的一片心意，不知者还说我们没有把事办好。
　　周树人 不不不，傅校长，你见外了，我闹肚子，不能喝凉东西，只好喝热茶。
　　傅 铜 那就不说了。周先生，你的讲演真是太生动、太深刻了，门外的青年学生还有要给你提问题的。
　　周树人 那好啊!就让他们都进来吧!这么大的课堂不可能把所有的问题都讲明白。
　　傅 铜 同学们，周先生让你们都进来!
　　[青年男女学生拥上。
　　学生甲 周老师，我们主要想问问，对《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今天该怎么看?
　　周树人 那你们认为呢?你们爱不爱林黛玉?
　　学生甲 不爱。
　　学生乙 爱!　(众口纷纭)
　　学生丙 周先生，你爱不爱呢?
　　周树人 我不爱。
　　学生乙 你为什么不爱?
　　周树人 我嫌她呀!
　　(唱) 哭哭啼啼腰太软，
　　怏怏病态讨人嫌。
　　社会变迁大发展，
　　不应再倡导病态妇女观。
　　多愁善感非美感，
　　弱不胜衣行走难。
　　中国妇女当美健，
　　巾帼应胜须眉男。
　　众 对对。
　　同学甲 中国现在再不是封建时代了，应该崇尚新的审美观。    
　　女同学 (唱) 周先生果然有识见，
　　语出惊人不平凡。
　　多年来不把妇女当人看，
　　多少代压在山下边。
　　周先生说出妇女的心愿，
　　令人舒畅心里欢，
　　欣逢名师来指点，
　　何日还我平等权。
　　男同学 哎呀，给你个梯子就想上天，张得没领了。
　　女同学 你能行，一辈子别娶女人才算有本事哩!
　　男同学 不娶就不娶!
　　周树人 嗨，要得公道，打个颠倒，现在是应该给妇女一个平等地位的时候了。
　　女同学 看看看，周先生支持我们女生了。
　　男同学 支持是嘴上支持，你回到家先试试。
　　女同学 回到家再说到家的话，我心想总有一天妇女要朝这个道上奔。
　　(众神态各异，有支持的、有反对的。
　　[张辛南陪孙伏园买古董等物上。
　　(众学生见状，纷纷辞别)
　　众同学 周先生，再见，再见! (下)。
　　(张辛南端古董让周树人看。
　　周树人 伏园，你这一趟收获不小啊!
　　孙伏园 这大部分是给你代买的，还要告诉你一个笑话。
　　周树人 什么笑话?
　　孙伏园 前两天你提出要买弩机，这可把张秘书(夫)给难住了。
　　(纠正有意仿学西安话)是张密夫。
　　孙伏园 是张密夫。对，他以为你要买的弩机是卤鸡，就把你往有几家卤菜铺子的街上引，心里想这种腌制的鸡要数他的家乡河北顺德产的物美价廉，谁知你出门直往南院门跑，也许南院门热闹，有卤菜铺，他也就跟着你跑，谁知你进了几家古董店，就向人家要鲁吉，人家说没有，又跑到北院门，还是没有，他又不便问你，偷偷问我鲁吉是个什么玩意儿?你看这个南北语音差异啊，闹了多大个笑活。(众笑)
　　张辛南 见笑见笑，周先生，西北大学的演讲取得成功，省座想请你给他下辖的士官去讲一次，你看如何?
　　周树人 这怕不妥吧?
　　傅 铜 周先生，你这次来陕讲学，已对陕西学界产生很大影响，刘都督慕名仰求，只怕你要给个面子吧?不然我们这里不好做人。
　　张辛南 校长知道，我是省座的秘书，跑来跑去地张罗，到河南去接你们，还有……
　　傅 铜 去年秋冬，康有为先生来陕讲学都去讲武堂了，周先生难道……
　　张辛南 周先生，省座已把这个任务交代给我了，如果你再推辞，只怕我这差事不好交。
　　傅 铜 周先生不能不念及陕西同仁的艰难处境呀!
　　周树人 那我就看二位的面子，去讲一次吧!
　　张辛南 那太好了，感谢感谢，你讲什么我也好向省座有个交代。
　　周树人 我就讲中国小说之历史的变迁。
　　傅 铜 啊呀!周先生，那不是文不对题了嘛?对武夫讲文学，这，这是对牛弹琴啊!
　　周树人 哈，那你说讲什么?  
　　傅 铜 就讲讲形势嘛，省座的热心向学，艰难筹资，礼贤下士呀!像康有为先生那样，讲讲士官对上级的礼仪、省座的文治武功呀!
　　周树人 啊，傅校长，只怕让你大失所望了，这些我都闻所未闻，怎么讲得来呢?
　　傅 铜 这就全在你看着办了。
　　周树人 哎呀，那我这个演讲怕去不成了。
　　张辛南 啊，周先生，你无论如何得去，就凑合着去讲一次吧，至于题目、内容，我向省座禀报，再定。
　　周树人 不!我只会讲中国小说史，要么就不要让我讲了，这样我讲着难受，下级士官又听不懂，也难受。
　　张辛南 不不不，你一定要讲，哪怕他们听不懂。
　　傅 铜 不!周先生的演讲一定是生动有趣的，这不含糊。
　　张辛南 那我就这样去禀报。
　　傅 铜 对，周先生，你休息吧!我们走了。　(下)
　　孙伏园 先生，还是你撑的硬!
　　周树人 嗨，咱出门了，不能被人所利用!
　　(李良与妻各端一碗面上。)
　　李 良 周先生，孙先生，你们快来尝尝，这是我们关中盛行的面食——臊子面，是我媳妇亲自给你擀的长面。
　　李 妻 先生，手艺不好，让你们见笑了。
　　孙伏园 难得，难得，吃惯了大米的人再吃面就别有一番滋味。
　　周树人 好香，好香，还没吃我这肚子就叫了，真是口福不浅。   
　　(吕南仲偕一秘书上)
　　吕南仲 周先生，周先生，啊呀，你们正在吃饭，那我等一下。
　　周树人 嗨，快坐，快坐。伏园，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路上介绍的浙江绍兴老乡，陕西易俗伶学社的社长吕南仲先生。
　　孙伏园 久仰，久仰。
　　吕南仲 幸会，幸会。在陕西能见到绍兴老乡真是天降的缘分，今晚我就请几位去易俗社看我编的戏“双锦衣”。
　　周树人 那我又要开眼福了。伏园，我们晚上去吧?
　　孙伏园 我对戏不懂，是个外行，不知能不能听得懂?
　　吕南仲 能。陕西过去曾是几朝古都，话语被称为官话，还好懂。万一听不清我在旁边陪着，给你们解说，当翻译。
　　孙伏园 那就去，再叫上夏浮云。
　　(秘书递上请柬牌子)。
　　周树人 好!　(兴奋)咱们就去看易俗社的戏。
　　吕南仲 哈，耽误你们吃饭，快。
　　[切光。
　　幕 闭
　　第四场 军阀面目
　　[七月二十二日。
　　[陕西省行政公署。    
　　[戴英上。
　　戴 英 (唱) 先学国文再演算，
　　练功教唱把艺传，
　　新型戏校新剧社，
　　推广新文明新手段。
　　宣扬新戏新观念，
　　赏心悦目成美谈。
　　西北虽然尚黑暗，
　　星星之火可燎原。
　　[张辛南夹公文包上。
　　张辛南 (唱) 周先生虽然赏了脸，
　　可演讲题目有点偏。
　　省座心思让他把轿子抬，
　　叫我左右好为难。    
　　[刘镇华上。
　　刘镇华 张秘书，与那大作家周先生交涉的怎么样了?
　　张辛南 交涉了很久，他答应演讲一次。
　　刘镇华 那好啊!
　　张辛南 只是——
　　刘镇华 只是什么?
　　张辛南 他演讲的题目、内容是个问题。
　　刘镇华 有什么问题?
　　张辛南 他只答应给士官讲中国小说史的变迁。
　　刘镇华 什么，什么?
　　张辛南 中国小说史的变迁。
　　刘镇华 这不是乱弹琴么，对他们讲小说史，那不是听天书、滑天下之大稽嘛!开什么玩笑?
　　张辛南 就这还算给了面子，答应讲一次，开始人家还不同意。
　　刘镇华 怎么，还这么大的架子，你没说是我出面请他讲的吗?
　　张辛南 说了，他也知道给士兵讲这些不合适。
　　刘镇华 对呀!
　　张辛南 可他说，他只会讲中国小说史。
　　刘镇华 傅校长呢?
　　张辛南 他也在当面，要不是他在一边帮腔，恐怕还不成呢!
　　刘镇华 什么人嘛，还这么牛皮哄哄的，速叫傅校长来。
　　张辛南 是!　(下)
　　[王秘书上。
　　王秘书 省座，吴大帅吴佩孚的电报。　(递上)
　　刘镇华 有了吴大帅的这支令箭，我还怕什么，招兵买马，注意新动向，再练五团兵!
　　王秘书 可吴大帅只知下令，并不了解陕西的财力啊!
　　刘镇华 哈，牛毛出在牛身上，连这个都不懂。
　　王秘书 噢，给，省座，你汇给河南老家的那笔巨款已收到了。
　　刘镇华 不要告诉任何人!
　　王秘书 是。
　　[李仪祉急匆匆上。
　　李仪祉 省座，省座。
　　刘镇华 什么事?这么急的?
　　李仪祉 还能有什么事?你看这是上游旱枯了的庄稼，这是下游淹坏的苗根，再不治理，就要捅大娄子，黄河、渭河在渭南的河堤上都发现有裂缝。
　　刘镇华 这事么还值得大惊小怪的?
　　李仪祉 嗨，这还不严重?你不搞水利不知道，俗话说衣服破了，小了不补，大了得尺五，省座呀!
　　(唱) 蚁穴可毁千里堤，
　　治水就须防万一。
　　还望省座发善念，
　　早日拨款护堤基。
　　刘镇华 (唱) 仪祉你讲的有道理，
　　硬汉子说话头不低。
　　你说拨款要有钱，
　　吴大帅电令增兵比火急。
　　你说哪个孰重要，
　　哪个高来哪个低?
　　李仪祉 省座，你，你这不是拿大肚子夯人哩吗?
　　刘镇华 你说什么?
　　李仪祉 我说你这不是以势压人吗?我只要一提起拨款治理黄河、治理渭河的事，你就一推六二五，那我这个水利局长还怎么当?要么我到中央政府要去，要么我就辞职。
　　刘镇华 这个，人各有志，不能强勉，随便。
　　李仪祉 省座，那告辞!
　　刘镇华 王秘书，送人。
　　李仪祉 不用。　(下)
　　[女接待送西瓜上。
　　女招待 省座，吃点西瓜，解解暑，消消气。
　　刘镇华 放到那里，我这里有汽水、啤酒。
　　女招待 这是大荔派人送来的同州西瓜，说是朝邑那一带发大水后在沙滩上种的西瓜，瓤子甜，你看。　(欲端)
　　刘镇华 放下!　(沉思)
　　[傅铜上。
　　傅 铜 省座。
　　刘镇华 傅校长啊，这次你请的都是什么人哪?怎么都不按我们的意图办事?
　　傅 铜 省座，又怎么啦?
　　刘镇华 我让给下级士兵安排演讲一次，你说那个大作家鲁迅怎么能给下边讲中国小说史的变迁，这不是胡整吗?
　　傅 铜 嗨，这些人名气大，都有些怪毛病。你不请他嘛，他可嫌你不请他，他来了嘛，脾气执拗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
　　刘镇华 都是你们惯的毛病，你去给他讲，要识时务，照我的意思讲，不然我就躁了，要驱逐他们出境!
　　傅 铜 省座息怒，省座息怒，我再做一些工作，虽然他讲的是文学，但他总是讲了么，总比不讲强呀!哪怕士兵听不懂，我们要的就是那个效果。
　　刘镇华 这些臭文人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临到河南地界，有一个姓夏的教物理的拜会了吴大帅，吴大帅指着八卦图讲起了阴阳变化的无穷奥妙，你猜那个姓夏的怎么讲?
　　傅 铜 怎么讲?
　　刘镇华 姓夏的说此乃旧物理，与新物理非一事。吴大帅说，旧有旧的奥妙，新有新的道理，说的那个姓夏的好无趣呀!
　　傅 铜 这些人呀就是好推个横磨子。
　　刘镇华 傅校长，吴大帅知道这些京城来的名人底细，让我们时刻注意观察有无新动向。
　　傅 铜 注意新动向。
　　刘镇华 防备他们从国外回来，传播异域之音，什么新思想呀，新文化，新科学等等。
　　傅 铜 噢!
　　刘镇华 就像那个周鲁迅。
　　傅 铜 不，是周树人，笔名鲁迅。
　　刘镇华 能给下级士官讲了就讲，不能讲了就让他们离境!
　　傅 铜 可同他们说的时间是一个月呀!
　　刘镇华 脑筋怎么能那么死?不听话的，不能让他们提前离境?
　　傅 铜 噢!我明白了。
　　[切光。
　　幕 闭
　　第五场 月夜思亲
　　[七月二十五日夜。
　　[西北大学教员宿舍，周树人住处。
　　[戴英上。
　　戴 英 (唱) 四季分明月如镜，    
　　古都讲学播名声。
　　天有阴霾暗云涌，
　　难掩心中一片明。
　　最是为人骨头硬，
　　敢与黑暗来抗争。
　　白日讲堂尚且勇，
　　晚涌绵绵思乡情。　(渐隐)
　　[幕启时，孙伏园与周树人正在挥扇驱暑，品茶低饮。
　　孙伏园 周先生，来西安的路上，不是你兴冲冲地计划着来后要到唐昭陵、马崽坡等地一游么，人家张秘书把车都安排好了，你怎么又不去啦?
　　周树人 伏园哪!那车是省公署的车，是有代价的。
　　孙伏园 有什么代价?他要多少咱们出多少，不就得了。
　　周树人 不是钱的问题，而是省座要我按他们的意图去讲武堂对士官演讲，要改换题目内容。
　　孙伏园 噢，那换换不行吗?写杨贵妃，游这些地方可是你酝酿了多年的愿望呀!
　　周树人 伏园，我已改变了主意。  
　　孙伏园 为什么?
　　周树人 唉!伏园。
　　(唱) 西安不比北京城，
　　地方官一意敢孤行。
　　一手遮天是土皇上，
　　谁能拦住螃蟹行。
　　小节不慎留把柄，
　　丧失大节悔终生。
　　孙伏园 周先生。
　　(唱) 你腹稿打了几年整，
　　将是美文盖世雄。
　　临到跟前变了卦，
　　怎能不叫人惜疼。
　　周树人 (唱) 固然失掉令人痛，
　　你还不知其内情。
　　满怀希望与憧憬，
　　魂思梦绕长安城。
　　各场的戏早敲定，
　　第三幕名称雨淋铃。
　　被邀讲学心高兴，
　　二者兼顾才成行。
　　到长安一看非梦境，
　　城屋残破花凋零。
　　完美的印象被破坏，
　　一腔热望化成冰。
　　如同人看《红楼梦》，
　　手不释卷情独钟。
　　最怕看黛玉葬花戏台上演，
　　就如同挥手打碎美玉瓶。
　　文学的美好想像被毁坏，
　　心中的圣殿染污腥。
　　到陕西见人多和顺安静，
　　全不见勇猛个性奋力拼争。
　　久琢磨难明原因去打听，
　　皆因为连年兵荒折性情。
　　陕西人的元气损失重，
　　神情黯然心里空。
　　马嵬坡也许成荒冢，
　　无心再去唐昭陵。
　　为避免看后又失望，
　　免得好梦做不成，
　　实地体味已无用，
　　人与事复杂缠绕让人心冷冰。
　　孙伏园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看你这几天兴致不高。
　　[李良提木桶上。
　　李 良 周先生，孙先生，水来了。这一桶是开水，慢慢泡茶饮用，这一桶是凉水，洗时用。
　　周树人 谢谢你，李良，你对我们这么周到的，真叫人过意不去。
　　李 良 难得先生南方人来到北方讲学，只怕接待不周。
　　孙伏园 难得你热情、厚道、讲礼义。
　　李 良 说客气话了，二位先生，你们休息吧!　(下)
　　孙伏园 哎，周先生，老夫人有信。你回信时也代我一声问候。
　　周树人 好，你不说我险些忘了。
　　孙伏园 周先生，你休息吧!我也去歇息。　(下)
　　周树人 (拆信阅，陷入遐想)。
　　(二道表演区显现周母穿着布衣，思念儿子的情景)。
　　周 母 (唱) 别来月余常思念，
　　陆路水路心挂牵。
　　交通不便路遥远，
　　为母时时把心担。
　　生活起居可方便?
　　习惯不同身可安?
　　背后多长一只眼，
　　身在异地处事难。
　　母亲把你日夜盼，
　　早日归来免把心悬。
　　周树人 (唱) 一席话说的我眼发酸，
　　儿行千里母把心担。
　　自幼儿家境遭巨变，
　　从小康猛然变贫寒。
　　全靠母亲柔弱的肩，
　　把家中撑着渡难关。
　　为给父亲把病看，
　　常去当铺换药钱。
　　看惯了别人的冷眼，
　　听惯了别人的秽言。
　　我才发愤把书念，
　　依偎母亲长成男。
　　思母亲常把家书看，
　　慈母恩难报把泪弹。
　　别来无恙可康健?
　　劳逸适度家泰安。
　　周 母 (唱) 我一日三餐过得好，
　　你不用在外把心担。
　　唯望你把秉性变，
　　不可生地冒昧言。
　　切切谨记须防范，
　　言语有失惹祸端。
　　周树人 (唱) 我在此早已有检点，
　　小说史也只讲半天。
　　势不利时须检点，
　　不会为你惹麻烦。
　　周 母 (唱) 你明智我就心放宽，
　　但愿你早日回家园。(渐隐)
　　周树人 啊!
　　(幕后伴唱)母子情深盼相见，
　　两地相隔一线牵。
　　何惧山高千里远，
　　心心相印盼团圆。
　　(光渐暗，日渐明亮。
　　幕 闭
　　第六场 兵营新声
　　[七月三十日下午。
　　[讲武堂。
　　[戴英上。日历翻到三十日。
　　戴 英 (唱) 天下奇事传得响，
　　文人走进讲武堂。
　　讲的中国小说史，
　　看若荒唐不荒唐。
　　鲁迅虽然再谨慎，
　　不合当局怪主张。
　　还是被人来利用，
　　人家借题做文章。　(渐隐)
　　[讲武堂，上坐周树人、傅铜、张辛南等，刘镇华戎装。观众即台下士官。
　　[副官上。
　　副 官 报告军座，士官均已到齐，请军座训示。
　　刘镇华 好，　(对台下)各位士官，为了提高大家的见识，讲礼仪文明，特从北京邀请了大作家周——鲁迅先生给大家作演讲，大家欢迎。
　　周树人 各位士官兄弟，本人姓周名树人，笔名鲁迅，不是周鲁迅。
　　(众哄笑)
　　刘镇华 笑什么? (众安静)
　　周树人 肃静。各位长官，士官兄弟，我今天演讲的醒目是中国小说史的历史变迁。许多历史学家说，人类的历史是进化的，那么，中国当然不会例外。但看中国进化的情形，却有两种特别的现象：一种是新的来了好久之后而旧的又回复过来，即是反复；一种是新的来了好久之后而旧的并不废去，即是羼杂。然而就并不进化么?那也不能，只是比较的慢，使我们性急的人，有一日三秋之感罢了。……
　　刘镇华 (对张辛南)张秘书，怎么又照原样讲了，不是说题目改了吗?
　　张辛南 省座，那得问傅校长，这事是交给傅校长了。
　　刘镇华 傅校长，怎么又变回去了，老题目么。
　　傅 铜 军座，事到如今，也只有将题就题了。
　　周树人 在文艺作品发生的次序中，恐怕是诗歌在先，小说在后的。诗歌它是起源于劳动和宗教的。为什么呢?
　　(唱) 劳动时一边劳作一边把歌唱，
　　呼叫中群情和可把劳苦忘。
　　并借有自然的韵调和步伐，
　　把自己的心意和感情宣泄净光。
　　二是那原始民族对神明渐因畏惧而生敬仰，
　　赞颂其威灵赞叹其功烈成诗章。
　　小说是起于休息把故事讲，
　　寻一种消遣方式遂成新名堂。
　　这就是小说的起源，
　　把劳动者智慧里面藏。
　　(台下士官鼓掌)
　　刘镇华 周先生，哎，鲁迅先生，你就不能换个题目吗?讲讲其他吗?
　　周树人 军座，噢，省座，兼座，我就只会讲中国小说史，不会讲其他。
　　刘镇华 这无异于对他们讲天书，风马牛不相及嘛，张秘书、傅校长，你们是怎么搞的，乱弹琴!　(周树人只是抽烟、喝茶)
　　众士官 我们能听懂!能听懂! (鼓掌)
　　[众骇然，迫于刘镇华的淫威。静。
　　[王秘书拿报纸上。
　　王秘书 军座，《新秦日报》不知怎么弄到了你对鲁迅先生不敬、发脾气时的情形，登到今天的报纸上，说兼座怒形于色。
　　刘镇华 什么?　(看报纸，看周树人，摔报纸)。
　　(唱) 看报纸气得我浑身打颤，
　　竟敢把这区区小事登上边。
　　编辑记者好大胆，
　　也居然太岁头上把土搬。
　　摇唇鼓舌放烟幕弹，
　　简直是无法又无天。
　　既然不按规矩办，
　　明日就叫它停刊!
　　把社长叫来先查问，
　　把总编记者关进监。
　　谁把这写到报纸上去了，就叫他给我抠下来，彻底查，来人!
　　(王秘书近前)
　　王秘书 省座有什么吩咐?
　　刘镇华 下令《新秦日报》停刊，把总编辑记者扣起来!
　　王秘书 啊!是。　(下)
　　傅 铜 省座息怒，省座息怒。
　　刘镇华 对那些不识时务的，不给面子的，就不要客气! (披斗篷，拂袖欲去。)
　　副 官 军座，那这演讲……
　　刘镇华 傅校长，你说呢?
　　傅 铜 不管长短，让讲完。
　　刘镇华 那就继续!　(下)
　　傅 铜 你看这，唉!
　　副 官 刚才是一点意外，与演讲无关，现在请周先生继续讲。
　　周树人 哼!
　　(唱) 军阀施政太黑暗，
　　他才是无法又无天。
　　新闻自由不兑现，
　　剥夺了民众批评权。
　　威风凛凛似阎罗殿，
　　民众禁若似寒蝉。
　　辛亥革命十余年，
　　哪有科学民主言?
　　更应点起一把火，
　　曙光当现黄土原。
　　忽想起母亲叮嘱语，
　　不可莽撞惹祸端。    
　　把怒火暂且往下按，
　　万全之策要安全。
　　棉花里裹针我方法变。
　　讽贪刺虐我不畏难。
　　大家都知道《西游记》的故事吗?
　　众士官 知道，知道一些。
　　周树人 作家吴承恩，本善于滑稽，他讲妖怪的喜、怒、哀、乐都近于人情，所以人都喜欢看，这是他的本领，而且叫人看了无所用心。不像《三国演义》，让人看了，见刘胜则喜，见曹操则恨，因为《西游记》上所讲的都是妖怪，我们看了都觉得好玩，所谓忘怀得失，独存赏鉴了——这也是本领。至于说到这本书的宗旨，则有人说是劝学；有人说是谈禅；有人说是讲道，议论纷纷。但据我看来呀!
　　(唱) 实不过出于作者之游戏，
　　他受了三教同源影响凑成的。
　　才有那释迦牟尼、太上老君、
　　观音菩萨、真性、元神汇一起，
　　包罗万象何种教徒皆相宜。
　　适应的人群最广泛，
　　各种人附会取其一。
　　真要问大旨是何意?
　　我告诉弟兄们一个秘密。
　　众士宫 什么秘密?
　　周树人 这就是明代人谢肇澜所说的，“《西游汜》以猿为心之神，以猪为意之驰，共始之放纵，上天入地，莫能禁制，而归于紧箍之咒，能使心狠驯服，至死靡他，盖亦求放心之喻。”这几句话，已经很足以说明了。
　　众士宫 好! (鼓掌)猿猴的心，猿猴的心，明白了。
　　(在观众席扮做士官的十余演员走上舞台，同周树人握手、示谢、献花。
　　[切光。
　　幕　闭
　　第七场 剧场饯行
　　[时间翻至八月三日。
　　[易俗社剧场。
　　[戴英翻鲁迅日记上。景框上时间翻为八月三日。
　　戴 英 (唱) 杀鸡猴看来演戏，
　　弦外之音严相逼。
　　虽未讲出驱逐意，    
　　等同把客向外驱。
　　鲁迅自然明大理，
　　大动干戈又何必。
　　只是偏爱易俗戏，
　　古调独弹数第一。
　　[周树人宿舍。
　　周树人 (唱) 西安非是久留地，
　　演讲任务已完毕。
　　泉资送到当知趣，
　　何须军阀再相欺。
　　旅途费用留足后，
　　剩余之钱用陕西。
　　[夏浮云与孙伏园上。
　　孙伏园 周先生。
　　周树人 伏园啊，咱们到陕西讲学，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得酬三万块现洋，就够意思了。只要够旅费，我们应该把陕西人的钱用在陕西。
　　孙伏园 周先生，你这个主意我赞同，但你手头也不宽裕啊，七月三十日，你让我到邮局给北京新潮社汇了八十六块钱，又买了这么多拓片、乐妓士寓人、四喜镜等又是几十元。周先生，你还是量力而行。
　　周树人 我说过了，只要够回京的旅费，剩下的钱都在陕西用掉。比如像刚才送水的工友，一直跟前跟后把我们招呼的热情周到。我的意见，在原议的基础上再加二十元。
　　夏浮云 哎，周先生，原说了多少就给多少，工友既不是我们的父亲，又不是我们的儿子，我们下一趟不知什么时候才来，我以为多给钱没有意义。
　　(工友李良上)
　　李 良 周先生，给易俗社的牌匾做好了，快让人去取。
　　夏浮云 看，这还是一笔开销，我去取。
　　周树人 你去取，回来咱们再算账。
　　夏浮云 好!　(下)
　　孙伏园 周先生，我看你不要坚持了。你临来在北京的门框胡同衣店订做的夏布羽纱两件大衫十五元八角，回去还要付钱。
　　周树人 那件事回到北京再说，你看陕西贫穷落后成这个样子，把钱带回去我于心不忍哪!
　　孙伏园 是的，我同这里的教员接触，一年只能发七八个月的工资，可我们这一月就能顶他们多半年的工资。
　　周树人 唉，人得有良知呀!我顶不赞成他刚才说的下一趟不知什么时候再来的话，他要少给让他少给算了，我们还是按照原议的多给工友一些。
　　孙伏园 这个我同意，再就是给易俗社赠匾一事。
　　周树人 今天做好咱们就送去。咱们来了也看了人家几场戏，易俗社的学校经费也欠缺，我的意见，从咱们俩人的报酬中各取50块现洋送给易俗社，以补贴用，也算是我们把陕西的钱用在陕西的一个用途，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算一下，看还够不够我们回京的旅费?
　　孙伏园 (掐指算)这样下来，我们的回家旅费也就刚够。
　　周树人 那我们就先到易俗社去，把我们的意图告诉吕南仲社长。
　　孙伏园 对!
　　周树人 那把工友李良叫来，先付了他的工钱。
　　孙伏园 对，李良，李良。
　　(李良上)
　　李 良 孙先生，有何事?
　　孙伏园 (递银元)这是我与周先生付给你的工钱。
　　李 良 呀!不对吧?孙先生，这比当初说定的多了一倍多。
　　孙伏园 对着呢。你对我们招待的热情周到，是周先生提议给你多加的，你收下吧。
　　李 良 啊呀!这不合适吧?
　　周树人 收下吧，就算我们交了个朋友。
　　李 良 (激动不已)那就多谢二位先生了。
　　(跪拜)
　　周树人 快起来，快起来，我们还要感谢你呢。
　　(唱) 红糖水止泻暖人心，
　　臊子面吃了香犹存。
　　热情厚道只管舍，
　　你使我了解了陕西人。
　　几个钱原是你应得，
　　可算谢意表寸心。
　　李 良 唉呀，先生过奖，先生过奖，有啥不周你尽管提。
　　周树人 好着哩，好着哩，我们俩人到易俗社去一趟，夏先生回来让他把匾送到易俗社。 (孙伏园包银元随周树人下)
　　李 良 是，谢谢!　(目送二人下，良久)。
　　(光渐弱)
　　[灯光亮时，舞台上分为两部分，台上一张八仙桌、椅，二道表演区为舞台的大幕　(有条件时可变成转台)随剧情需要旋转或幕布开合。
　　[吕南仲忙着招呼台上与台下。
　　吕南仲 (唱) 忙了台下忙台上，
　　三天两头上下忙。
　　鲁迅先生题了匾，
　　还要捐款表衷肠。
　　这真是大人物来大肚量，
　　受威逼还把小社胸中装。
　　铮铮铁骨不退让，
　　堪为国人一栋梁。
　　今日剧场摆宴席，
　　为君饯行喜洋洋。
　　[吕妻提宴席用品上。
　　吕 妻 南仲，南仲，这是社食堂让我提来的菜、干果。
　　吕南仲 呀!你今日咋也积极起来了。
　　吕 妻 这就叫夫唱妇随么。
　　(唱) 乡党们千里迢迢到西安，
　　四大讲学成美谈。
　　一天忙得团团转，
　　都没有时间来聊天。
　　瞅你面子把戏看，
　　对人家招待不周全。
　　没吃过一顿正经饭，
　　也没在家中坐上一天。
　　这样的乡党情分淡，
　　今日来为你撑脸面。
　　吕南仲 好好好，今日正缺个女招待，你这一来咱这角儿就齐了。
　　[演员们穿流而上，走向舞台，同吕南仲社长打着招呼。    
　　[易俗社的学生托盘送餐摆桌上。吕南仲与同仁们忙碌着指点。
　　[周树人，孙伏园，夏浮云在易俗社的负责人簇拥下步入剧场。
　　周树人 吕社长。
　　吕南仲 周先生，孙记者，夏先生，请坐，请坐。
　　(三人入座)
　　吕南仲 听说三位先生要提前离陕回京，特备了一桌酒席为你们饯行，并请欣赏我社名角刘箴俗演出的拿手戏。
　　周树人 这又让你们破费了。
　　吕南仲 你能来就算给我们赏光了。如果不是讲学，你在教育部，我们怕是高攀不上请也请不来的，这也算是对你的现场汇报了。
　　孙伏园 这形式还别开生面，一边吃饭，一边谈论，一边观赏戏，倒是饶有风趣的。夏先生，你说呢?
　　夏浮云 这算是为我们的专场演出，幸运，幸运。
　　吕南仲 (端起酒杯，同仁等亦举起酒杯)我提议，为三位先生在陕西的演讲成功干杯。
　　众　 干杯!
　　周树人 吕社长，我也代表我们三位和给易俗社赠匾的其他九位，给易俗社的全体同仁回敬一杯，祝你们编演的许多新戏曲成功，光耀西北。
　　吕南仲 我也祝各位回京旅途一路平安，顺利登程。
　　周树人等 谢谢。谢谢。(吕征询周，周点头。)
　　吕南仲 伶学，打钟，开戏!
　　(钟声三响，台上大幕徐徐拉开)
　　刘箴俗 (走出，鞠躬)各位先生，你们好，为了祝贺先生们一路顺风，箴俗献丑了。
　　(鼓板起，音乐悠扬，刘箴俗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唱完一段后，隐于一侧。
　　(众鼓掌，叫好)    
　　孙伏园 周先生，这里还有一个故事哩。咱们第一晚看完戏后，张秘书把我叫到一边说，你到陕西来，千万不能说刘箴俗不好。
　　周树人 为什么?
　　孙伏园 陕西人有爱好戏的习性，无一不是刘箴俗的崇拜者，刘党，是他们心目中的偶像，去年易俗社在武汉演出，武汉尤其为刘箴俗的表演所倾倒，故有东梅西刘之说。
　　夏浮云 刘箴俗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啊!
　　孙伏园 哼!在陕西可以不知道省长是刘镇华的，可没有不知道易俗社刘箴俗的。
　　周树人 他也确实演得出神入化，难怪在观众中有这么大的威力。难得，人才难得，这也是易俗社能在观众中站得住的原因之一，演戏就主要靠角儿，没有好角儿剧团就没有上座率。
　　夏浮云 不过我觉得男的演女的演得再像，扭捏做作得再好，但给人总感觉不太美，还是应该让男的演男的女的演女的，它有一种天然的美感。
　　(易俗社陪侍的人不悦)
　　周树人 夏先生，你这可是提出了一个社会的大问题呀。
　　孙伏园 这妇女不解放，女人不能上台的禁令不解除，哪来的女伶旦角呀!
　　众 　 是呀?
　　吕南仲 不过，我们这里有几个女学生，下来就让她们给你们表演《数罗汉》一段，请各位先生欣赏。
　　吕 妻 看咋着，我就说你的思想放开通一点，收上几个女生怕啥?你却总是怕这怕那，怕社会舆论，咱这座位席就中间隔着一条线，男一半，女一半，为啥台上就不能女的演女的。周先生毕竟是大人物，看的远啊!
　　吕南仲 这女娃是第一次登台，演的不好，先生们不要见笑噢，伶学，开戏。
　　[锣鼓响，音乐起，女伶扮演的角色一登台就光彩照人，格外注目。
　　[女伶们悠雅委婉地唱起来。
　　夏浮云 (带头鼓掌)啊!你看这美若天仙，婀娜多姿，还有啥说的，这不光证明了我们的美学观点正确，也证明了妇女必须走出解放自己的第一步。
　　吕南仲 这些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是为了混一口饭吃，有的还是社会上漂流的孤儿。
　　周树人 世界上的事，往往总是穷人、下层人先走出第一步的。
　　(演出继续，夏浮云，孙伏园等看得入迷，唱罢，大幕渐合)
　　周树人 伏园，夏先生，抬上我们做好的牌匾，送上台去。　(夏浮云让小伙计抬出匾额，红布挽花裹着，走上台)
　　周树人 大家辛苦啦，感谢大家为编演新戏作出的努力，我们来陕的十二名学者朋友特为易俗社赠送匾额一块。
　　吕南仲 谢谢先生们，谢谢。　(众随呼谢谢)。
　　(周树人与孙伏园各在一侧，夏浮云居中解开红布。群情激动，全场沸腾)
　　吕南仲 (念)　陕西易俗社成立十二周年纪念，古调独弹，古调独弹!　(声音变浑响，渐大。
　　(众围绕着匾，渐渐聚拢。)
　　(锣鼓声响起)
　　(鞭炮声亦响彻剧场)
　　(收光)
　　幕 闭
　　尾声　　渭河惜别
　　[时间翻到八月四日。    
　　[西安北郊草滩渭河渡口。
　　[张辛南、傅铜、吕南仲、李仪祉等送周树人、孙伏园、夏浮云等上船，招手送别。船夫吆喝：开船喽!众随船夫绕场，起伏，波动，招手告别。
　　[戴英一边看着送行，一边唱。
　　戴 英 (唱) 八月酷暑甘霖降，
　　魔旱休再逞凶狂，
　　鲁迅播传新思想，
　　荒原不再无亮光，
　　黑屋不能无边际，
　　启蒙青年开天窗。
　　渭河岸边送君往，
　　依依惜别话衷肠。
　　百年校史新著就，
　　鲁迅思想放光芒。
　　欢迎你到西安来，
　　鲁迅精神永发扬。
　　剧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