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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仇》


  根据《王魁负义》改编
  秦腔·1988
  人 物
  敫桂英:风尘女子
  王 魁:先为寒儒,后中状元。
  王 忠:义仆。
  李大人:朝官。
  鸨 儿
  小 菊:丫环
  判 官
  四小鬼
  四龙套
  第一场 盟誓赠别
  [春日,郊外,海神庙。
  [王忠担书担,小菊捧酒具上,王魁与敫桂英随上。
  敫桂英 (唱)送郎赴试珠泪盈,
  王 魁 (唱)深感娘子惜别情。
  敫桂英 (唱)千言万语话不尽,
  王 魁 (唱)三秋伴读恩义浓。
  敫桂英 (唱)愿郎此去得高中,
  王 魁 (唱)卿坐兰房待佳声。
  敫桂英 (唱)宝玉扇坠珍藏定,
  王 魁 (取出扇坠唱)
  存亡与共偕终生。
  敫桂英 王郎,自从桂英赎身青楼,你我夫妻结发三载,朝夕相依。心心相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为妻心中总觉不安。
  王 魁 娘子请放宽心,小生此去虽在千里之外,你我的心却是紧紧相连的。
  敫桂英 但愿如此。
  王 魁 前边就是海神庙,你我同去,面对海神盟个誓愿,你看如何?
  敫桂英 如此甚好。
  [四人同往,景变海神大殿。
  [王魁焚香,二人同跪。
  王、敫 海神爷爷在上,小生王魁(奴家敫桂英),自与桂英(王魁)结为夫妻,白头偕老,生死祸福,誓不相负。
  敫桂英 奴若背盟,立沉苦海!
  王 魁 我若违誓,永坠刀山!
  敫桂英 菊妹,斟酒来。
  [二人叩头站起,敫捧杯,小菊斟酒。
  敫桂英 (唱)一杯酒,把神求,
  保佑王郎早出头。
  若得金榜夺魁首,
  重塑金身把庙修。(酒洒桌前)
  二杯酒,杯满斟,
  拜拜王忠年迈人。
  途中食宿常谨慎,
  公子的冷暖多操心。(捧杯敬王忠)
  王 忠 老奴记下了。(接杯饮下)
  敫桂英 (唱)三杯酒把王郎敬,
  泪洒罗衣不成声。
  奴陷风尘叹苦命,
  虽离青楼落贱名。
  此番文场若取胜,
  万莫负今日生死盟。
  王 魁 (接杯在手)娘子!
  (唱)不是娘子恩无量,
  此身早死大街旁。
  吃穿度用蒙供养,
  侍病伴读冷书房。
  此去如能登皇榜,
  即刻接你赴汴梁。
  海神可鉴我志向,
  王魁绝非负义郎。(一饮而尽)
  敫桂英 (深受感动,唱)
  听一言才把宽心放,
  肺腑话句句情义长。
  青丝一缕忙献上,
  (割发一绺)王郎呀!
  (接唱)见此发如见桂英伴君旁。
  王 魁 (手捧秀发,泣不成声)娘子呀!
  (唱)三载情义未敢忘,
  一缕青丝又断肠。
  此恩此德千钧重,
  今生今世永难偿。
  娘子!
  敫桂英 王郎!(与王魁相抱痛哭)
  王 忠 少夫人请放宽心,我家公子绝非忘恩之辈,你待他的好处,我老汉一概尽知,日后他若负心,莫说是你,就是老汉我嘛,也是不会答应的。
  敫桂英 多谢老人家。
  鸨 儿 (边叫边上)王公子,王公子!哎哟王公子哪,你上京也不打声招呼,妈妈也好给你送送行。
  王 魁 怎敢劳动妈妈,我夫妻往日所欠银两……
  鸨 儿 这事好说,只要公子中了状元,做了高官,金子流成海,银子堆成山,还怕还不起我那一百两银子吗?再说,这和尚走了庙(指敫)还在嘛。
  王 魁 欠银我一定偿还,只求妈妈千万不要为难我那受苦的娘子!
  鸨 儿 只管放心,就等你的喜报了。
  王 忠 时候不早,请公子登程吧。
  王 魁 小菊妹妹,好好伺候你家姐姐。
  小 菊 姐夫放心,一路多多珍重。
  王 魁 妈妈留步,娘子你……你要保重了!(下,王忠随下)
  [众送出庙外,敫凝目瞭望。
  鸨 儿 (背语)哼,我还当这小蹄子跟那穷酸一块走了,害得我白跑了这一趟。
  小 菊 姐姐,姐夫已经去远,看不见了,咱们回去吧。
  敫桂英 (唱)疏林无情遮郎影,
  悬心从此随君行。
  鸨 儿 (自语)啧啧啧!看那难分难解的样儿,跟真的一样!
  敫桂英 王郎!
  [同下,幕落。
  第二场 负义修书
  [数月之后,状元府。
  [幕启:官邸大厅,富丽堂皇。
  王 忠 (喜形于色地上)哈哈哈!
  (唱)少主人登金榜魁元高中,
  喜得我年迈人老泪盈盈。
  实佩服敫桂英眼力出众,
  烟花女选了个天子门生。
  不枉她苦心供读三年整,
  这喜讯我要亲送莱阳城。
  [锣声,内白:“状元回府!”四龙套引王魁上。
  王 魁 (唱)适才间赴过琼林宴,
  百官万民看状元。
  这也是天恩遂人愿,
  不负寒窗十数年。
  猛然想起事一件,
  不觉愁云锁眉间。
  韩丞相托人牵红线,
  此事叫我好为难。
  王 忠 公子,赴过琼林宴了?
  王 魁 赴过了。
  王 忠 想那琼林宴上,新科进士三百余名,哪一个比得上我家公子人才出众,文采风流!这几天来,登门贺喜的官员络绎不绝,京城上下,一片赞美之声!
  王 魁 好说。
  王 忠 公子,如今琼林宴已经赴过,就该着小人与少夫人及早报喜,接她前来。
  王 魁 这个嘛……
  王 忠 不是我说,少夫人可真是慧眼识人呀,想当初,她不顾鸨儿的欺辱,姐妹们的嘲笑,毅然跟随公子,义无反顾。今日果然夙愿得酬,扬名吐气,这一纸捷报到她手中,还不知能高兴成什么样子啊!
  王 魁 连日官场应酬,十分繁忙,这事嘛……缓后再说。
  王 忠 (一怔)公子,今乃大喜之日,为何兴致不高,莫非有什么心事?
  王 魁 (也一怔)啊!不不不,并无心事。
  王 忠 公子,你看老汉随你多年,患难相依,若有不悦之事,只管说出,也好为公子分忧解愁啊。
  王 魁 (一想)唉!是你不知,今在琼林宴上遇到一事,总在心头萦绕。
  王 忠 遇到何事?
  王 魁 有位新科进士,丞相韩老大人看中,有意将其独生千金许配与他,可这位进士家中已有妻室,十分为难,要我与他出个主意,王忠,你看此事应当如何区处?
  王 忠 原为此事,这有何难,家中既有妻室,谢绝这门亲事也就是了。
  王 魁 如此一来,必然得罪韩老丞相,于日后的前程大大的不利哟!
  王 忠 以小人之见,韩老丞相若还为官清正,就决不会怪罪这位进士。这位进士倘若只顾攀高结贵,抛弃发妻,日后纵然官居高位,也必是贪赃枉法之辈,这样的官儿,于国于民又能有什么好处?
  王 魁 倒也说得有理。不过,进士担心,妻室出身贫贱,官场上难免被人耻笑。
  王 忠 此言差矣!有道是“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就以公子为例,我家少夫人曾陷身勾栏曲院,可她有志有节,贤德善良,待你忠贞不贰,情笃义深,像这样的糟糠之妻,公子你这个头名状元,也没有嫌她出身贫贱,遭人耻笑,那位进士也就太得的多虑了!公子你说是不是?
  王 魁 所言极是。王忠,你且下去速做准备,侍我修书一封,即刻与夫人报喜,接她前来也就是了。
  王 忠 是。(下)
  王 魁 (归案提笔,欲写又停)王忠之言虽说有理,韩丞相倘若执意,我如何吃罪得起?(想)唔,琼林宴上,韩丞相也不过托人暗示此意,只怕他也未必强求于我,何况我与娘子有誓在先,怎敢负她!(想起青丝,从衣内取出)娘子啊娘子,此时此刻,你叫我好生思念啊……
  [灯光渐暗,幕后伴唱声起,伴唱声中,舞台先后现出当年王魁落魄,困卧雪地,被敫桂英搭救时的景象和敫桂英与王魁深夜伴读,侍病床前的情景。
  [伴唱:凄凉风雪路沉沉,
  落魄异乡已断魂。
  起死回生海神庙,
  断肠人救了断肠人。
  窗外星稀夜未尽,
  轻掩罗衣暖郎心。
  侍病榻前情无限,
  难报三载供养恩。
  [内:“李大人过府。”
  [回忆景象顿消,舞台灯光骤亮,王魁手捧青丝,观之入神。
  王 忠 (上)公子,公子,(王魁惊醒)丞相府差李大人前来,说有要事相商。
  王 魁 快快有请。(藏青丝于袖内)
  王 忠 有请。(下)
  王 魁 (迎李进厅,归座)不知大人过府,未曾远迎,我先谢罪。
  李大人 恭喜来迟,望祈海涵。
  王 魁 好说,李大人玉趾驾临……
  李大人 一来恭喜,二来高攀。
  王 魁 唯望赐教,何言高攀?
  李大人 状元公,琼林宴上,韩老丞相托人提亲之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王 魁 多蒙老丞相见爱,十分感激,只是学生家中,已有糟糠之妻,不便应允。
  李大人 状元公得意不忘结发情,倒也可钦可敬,不过请问,贵夫人不知是哪家名门闺秀呢?
  王 魁 这个……
  李大人 她又曾做何生理呢?
  王 魁 这……
  李大人 状元公请讲哪!(王魁困窘不语)哈哈哈!不妨与你实说了吧,老丞相今已访得贵夫人非但不是名门闺秀,而且竟是莱阳城中一个烟花女子,此事若传扬出去,状元公的脸面何在?官场上你又怎样抬得起头?别说是下官,就是韩老丞相也实实地为状元公可惜哟。
  王 魁 李大人!
  (唱)我的妻虽落烟花志节在,
  卖身葬父尤可哀。
  她对我义比泰山情似海,
  我与她心心相印两无猜。
  相亲相敬多恩爱,
  停妻再娶大不该。
  李大人 状元公!
  (唱)烟花院有什么恩和爱,
  朝秦暮楚任客来。
  侯门千金相府女,
  方配堂堂翰林才。
  相爷的主意断难改,
  你何必执拗招祸灾?
  倘若相府把罪怪,
  只怕你,状元贬下凤凰台。
  那时节功不成来名不在,
  云霄路谁与你安排?
  千载良机实难待,
  哪个轻?哪个重?谁是利?谁是害?
  仔仔细细要掂来,
  但愿你莫唱悔不该!
  状元公,我这全是为着你好。十年寒窗,千里赴试,为了什么?你可要再思再想,当机立断哪!
  王 魁 唉!我好作难也!
  (唱)他那里出言也有理,
  不由人低头暗沉思。
  我若是招赘相府倚权势,
  三载笃情难抛离。
  倘把亲事来相拒,
  青云路断何所依?
  越思越想越焦虑,
  进退维谷无主意。
  李大人 状元公为何不语?
  王 魁 此事叫我进退两难。
  李大人 既然如此,下官如实回禀相爷就是,告辞。(欲走)
  王 魁 (急挡)李大人,暂请留步,容学生再思再想。
  李大人 哎呀,我看你也就太得的书生气了!一个烟花女子,还不是后门送走穿红的,前门迎来穿绿的,有什么值得留恋?多送她些银子,也算对得起她了。
  (唱)大丈夫做事要果断,
  踏上此道路自宽。
  王 魁 咳,罢罢罢!
  (唱)立舍前情绝旧念,
  错过此渡无好船。
  富贵荣华谁不羡,
  烟花女怎能配状元!
  提婚之事,学生从命,只是仓促之中,未备信物,如何是好?
  李大人 这……(忽然发现扇坠)状元公,这枚玉扇坠不正是一件上好的信物吗?
  王 魁 这宝玉扇坠么…,
  李大人 玉乃至贤之物,永定百年之好,正当用它。
  王 魁 如此也好,请劳大人转呈。
  李大人 (接过玉坠)告辞,告辞!哈哈哈!(下)
  王 魁 娘子呀娘子,事已至此,只好委屈于你,今写休书,也是出于无奈,你休怪我王魁无义了!
  (唱)我这里提笔近书案,(欲写又止)
  总觉问心又不安。
  往日挥毫如花绽,
  今日下笔却无言。
  哎呀且住!想我与敫桂英,夫妻三载,情意甚笃,况我上京之时也曾与她在海神面前盟下誓愿,生死与共,各不相负,如今我弃义背盟,只怕海神也难答应,这休书嘛,万万写不得!(徘徊苦思)哎!海神只管瀚海波涛,哪能管得人间婚姻!何况我今状元及第,乃文曲星君下凡,小小海神岂奈我何!真道得多虑呀多虑!(提笔)
  (唱)说什么神前发誓愿,
  天子门生谁敢言。
  立写休书莫迟缓,(又止)
  又只怕送她赴黄泉。(放笔)
  不妥!我想敫桂英乃是一个有血性有志气的女子,这封休书接到手中,岂不害她自寻短见!这休书还是写不得的。(转念)王魁呀王魁,你也太得的无用,今日既写休书,还管她什么死活!做大事者莫顾小节,这休书我是非写莫可了!(提笔)
  (唱)上写王魁多拜上,
  拜过莱阳敫姑娘。
  今日高中登金榜,
  招赘相府居汴梁。
  奉上纹银三百两,
  聊报一片好心肠。
  流水年华莫虚枉,
  望卿另觅好夫郎。
  [王忠背包裹上。
  王 魁 王忠,可曾准备妥当?
  王 忠 倒也妥当。
  王 魁 好,这是书信一封,随带纹银三百两,速送莱阳不可怠慢。(下)
  王 忠 (接信)小人遵命,哈哈哈!
  (唱)此去莱阳不久待,
  接回状元夫人来。
  [王忠下,幕落。
  第三场 报喜惊变
  [数月后,深秋,庭院。
  [幕启,院内树黄草衰,中设石桌石凳,一侧露出屋舍。
  [敫桂英手执银针,正做寒衣,一阵雁过,起身依门,瞩目远望。
  敫桂英 日月如梭,不觉已是深秋,屈指算来,科考已到放榜之期,不知王郎文场可曾得意?(风声)王郎衣衫单薄,倘若旧病复发如何是好?思想起来怎不叫人忧心啊!
  (唱)残叶落秋意浓凉风阵阵,
  转眼间别王郎半载光阴。
  赴帝京一去后杳无音信,
  盼郎归每日里我三望柴门。
  不知他文章可曾有神韵,
  情切切跪庭院三叩乾坤……
  (跪吟)一片丹心托不尽,
  上拜天地和鬼神。
  唯求慈悲赐怜悯,
  茅屋早迎报喜人。(起)
  (接唱)愿王郎千里外衣食谨慎,
  愿王郎展鸿图跃身翰林。
  哪怕是未及第切莫忧闷,
  只求个夫归故里妻放心。
  到那时比翼双双守勤奋,
  乐做田园耕读人。
  我这里飞针把线引,
  寒衣待暖弱郎身。
  小 菊 (捧茶上)姐姐,你又是在为姐夫缝衣?
  敫桂英 是呀,你看时已深秋,你姐夫回来,没有御寒衣衫,如何使得?
  小 菊 我姐夫也真是!姐姐这几年为供他读书,钗环首饰典当一空,又借了那鸨儿许多银子,近日来连连逼债骂人,可他倒好,去了半载,连封书信也不写回,姐姐在家受苦受气,反倒还要为他操心。
  敫桂英 傻妹妹,姐姐不为你姐夫操心,该让哪个替他操心!未寄家书,一定是他发奋苦读,无暇写信,这衣衫已经缝好,妹妹你看如何?
  小 菊 (接衣抖开)哎呀姐姐,你可真是人巧心巧手更巧,姐夫回来穿在身上,暖在心上,管保满意,这才叫千丝万缕织成衣,针针线线都是情啊!
  敫桂英 妹妹你也太过奖了!
  小 菊 姐姐,你说姐夫要是中了状元,会不会变心?还会不会再穿这件布衣?
  敫桂英 此事为姐也曾多次想过,不过你姐夫的为人,我是深知的,他决不会变心,这布衣他一定会穿的。(二人收衣)
  鸨 儿 (边叫边上)桂姐,桂姐!
  敫桂英 原是妈妈到了,进屋请坐。
  鸨 儿 不必了,我的来意想必你也清楚,我问你,这三番两次地让我讨债,得是看我的走势哩?那一百两银子,你还也不还?
  敫桂英 妈妈不必气恼,你看我如今衣物首饰当卖已尽,只求妈妈念在当日情分,宽限宽限。等王郎归来,即刻清还就是。
  鸨 儿 噢,你是想等王魁中状元哩?哼!去了半年,连手大一片纸也没捎回,还等着公鸡下蛋呢!没看那穷酸样能中状元?他能种旱烟!我说桂姐娃呀,你怕要在自己身上打主意呢。
  敫桂英 我已是山穷水尽,实实无有主意了。
  鸨 儿 既是这样,咱就打开窗子说亮话,今天清了债,二话不说;拿不出一百两银子来,你就与我再回青楼,重操旧业!
  敫、菊 啊!你……
  敫桂英 不,我决不回,决不回去!王郎!(哭)
  王 忠 (上唱)日夜兼程心欢畅,
  一路风尘到莱阳。
  夫人!夫人!(进门)
  小 菊 (意外)老管家,是你……
  敫桂英 (急切地)老管家,你,你,你回来了,公子他……?
  王 忠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公子金榜夺魁,高中状元了!
  敫桂英 (惊喜)你说什么?
  王 忠 公子他中了头名状元了!
  鸨 儿 这话当真?
  王 忠 岂能有假,皇上御笔钦点之后,公子骑上高头大马,游街夸官,整整三日;状元府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就连丞相韩大人也亲自差人过府贺喜,琼林宴后,公子即刻写好书信,命我马莫停蹄,送往莱阳。(取信)
  小 菊 恭喜姐姐,我姐夫当真中了状元了!
  王 忠 这是书信一封,纹银三百两,公子命我交与夫人,迎接夫人即刻进京。(交信与敫桂英,银与小菊)
  鸨 儿 哎哟!这真是喜从天降,王公子中了状元,桂英可就是状元夫人了!不是我夸哩,当初我就看王公子是个人才,日后必成大器。
  王 忠 夫人一片苦心没有白下,今日总算熬到头了!
  鸨 儿 儿啊,你如今做了状元夫人,享荣华,受富贵,可别把妈妈忘了,好歹也有些情分,让妈妈跟你也沾点光吧。
  小 菊 妈妈,那一百两债银……
  鸨 儿 不要了,不要了,银钱是个啥,人情才最要紧哩!
  (敫一直沉浸在狂喜激动之中,捧信在手,复贴胸前,忍不住热泪盈眶)
  小 菊 姐姐,姐夫中了状元,应该高兴,你怎么倒哭起来了?
  (鸨儿急为敫桂英擦泪)
  敫桂英 (笑)唔,姐姐这是高兴的。老管家一路辛苦,妹妹快去备膳。
  小 菊 (急倒茶)老管家你就先喝杯水吧。姐姐你快念信,看都说些什么,好叫我们高兴高兴呀!
  王、鸨 对,请夫人拆信吧。
  敫桂英 待我拆来。(拆信默念。神色渐变)
  菊、王、鸨 (发现敫神情有异,疑惑而担心地)姐姐(夫人),这信中……
  敫桂英 (尽力抑制地)唔,没有什么。(复又看信,愤然念出,愈念愈愤)“自别姐入京,侥幸高中,蒙韩丞相厚爱,招赘相府,既有新婚,难践旧约,特命王忠带来纹银三百两,以报贤姐三年恩爱。”哎呀!(昏倒)
  [一声霹雳滚过当空。
  小 菊 (急扶)姐姐,姐姐!
  鸨 儿 (旁白)莫非是封休书?
  王 忠 (捡信急看,气愤至极)啊!原来如此,好贼!
  鸨 儿 啊!我的银子!(急抢银包)
  王 忠 慢着!(拿过钱包)
  小 菊 姐姐!
  王 忠 夫人,这……(捧银包)
  敫桂英 (挣扎站起,两眼失神,忽又射出满目凶光,咬牙切齿地)王魁,贼呀!(狂奔而下)
  [电闪雷鸣,幕急落。
  第四场 打神告庙
  [紧接前场,海神庙。
  [幕启:庙内一切犹如一场,只是一天风云,瓢泼夜雨,显得更加凄凉,悲惨而愤愤不平。
  敫桂英 (内厉声怒叫)王魁,贼呀!
  (内唱)人心难测天道昏,
  (上接唱)寸寸相思化烟云。
  海天孤鸿谁怜悯?
  (念)实想将心托明月,
  谁知明月冷如铁。
  王魁负心绝恩义,
  此恨唯愿海神雪。
  (接唱)怒向海神诉原因。
  (滚白)我叫一声海神爷呀,海神爷,我的海神爷呀!想我敫桂英与王魁结为夫妻,相亲相爱。那日王魁上京之时,也曾在此盟下誓愿:生死祸福,各不相负。若违誓言,女沉苦海,男坠刀山。今日王魁高中,负了前言,望求海神爷爷勾王魁与我质对了!
  (唱)对神灵不由我血泪滚滚,
  尊一声海神爷细听原因。
  遭不幸我的父异乡命尽,
  为葬父入烟花自卖自身。
  那一日到宝殿来把香进,
  见王魁倒雪地昏迷呻吟。
  搭救他原是我心怀恻隐,
  又与他结夫妻相敬如宾。
  我为他三年来把心操尽,
  我伴他读诗书昼夜不分。
  贼王魁得高中忘了根本,
  攀权豪附势要另恋新婚。
  无情的三百银一封书信,
  害得我敫桂英无路可寻。
  似这等负心贼人神共愤,
  这样人岂容他冠带加身?
  你有灵就该与我明冤除恨,
  也不枉敫桂英焚香三根。
  海神爷呀!你看我哭诉了半天,就该与我做主,念我孤苦伶仃,你就准了我的状吧!
  海 神 常言道:贫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天子的门生,丞相的女婿,你能奈他何?
  敫桂英 海神爷爷,难道你也管他不得么?
  海 神 官高一品压死人,上界文曲星下凡,小小海神又敢将他怎样?
  敫桂英 如此说来,你不准我的状?难道你也胆小怕事?你也欺软怕硬?你……
  海 神 (怒)呃!
  敫桂英 (愤愤后退,碰在小鬼身上)小鬼哥哥,你看海神不准我的状子,当日王魁盟誓,你也知晓,你就为我说几句公道话吧!
  小 鬼 哈哈哈!海神怕惹祸,小鬼怕什么!肚子憋不住,有话就要说!王魁这小子黑了肠子烂了心,中了状元忘了亲,做了大官,却做了小人!你就该找上京去,与他当面辩理才是。
  敫桂英 千里迢迢,侯门似海,官官相护,我一个烟花女子,谁肯替我伸冤?谁又敢为我雪恨啊?小鬼哥哥,你心地良善,就与我在神圣面前做个见证吧!
  小 鬼 唉!小鬼小鬼,打杂跑腿。我愿做个见证,只怕没人招嘴。再说,如今这逢神便要磕头,进庙就得烧香啊。
  敫桂英 晤!我为王魁倾家荡产,如今已是连香烛也买不起了哇!(哭)
  小 鬼 你先莫哭嘛。判官爷刚正无私,你去求求他,也许有办法。
  敫桂英 (走向判官)判官爷爷,你看我遭此奇冤,你就与我做个主吧!
  判 官 敫桂英!
  (念)你蒙冤屈鬼神鉴,
  王魁负义欺苍天。
  阴曹冤魂属我管,
  可惜你还在人间。
  海、判、鬼 (混声)认命吧!认命吧!认命吧!
  敫桂英 哼哼哼!状元公,文曲星、丞相女婿、天子门生,样样都是贵人命,你们都怕他,不敢惹他;我敫桂英一无钱,二无势,没有丞相撑腰,没有天子壮胆,难道就命该受人欺辱,任人宰割吗?!
  (唱)实可恨海神爷欺软怕硬,
  判官小鬼也无能!
  为什么善恶无报应?
  却原来阳世阴间一般同。
  都不敢与王魁当面质证,
  任凭我柔肠断、血泪红、仇似海、恨难平,
  苦苦哀告一场空。
  一个个枉坐庙宇受人敬!
  (指小鬼)你无力!(打判官)你无能!(打海神)你,你,你欺软怕硬!
  海、判、鬼 (混声)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敫桂英 回去?回到哪里去?再回到烟花院去吗?哈,哈,哈……(忽想起,对判官)你刚才说什么?阴曹冤魂属你管,可惜我还在人间?看起来,我也只有死路一条,只有死路一条了!
  (接唱)做厉鬼也要将这冤债算清!
  [解带自缢。王忠、鸨儿急分头寻上,见尸惊倒在地。
  [幕后陡起无字歌合唱:啊……
  [幕急落。
  第五场 义责王魁
  [前场数日后,书房。
  [幕启:王魁踌躇满志地上。
  王 魁 (唱)琼林宴酬鸿鹄志,
  喜占春风第一枝。
  入赘相府更遂意,
  锦绣楼中伴娥眉。
  今朝荣耀谁堪比?
  飞黄腾达定有期。
  王 忠 (上唱)满怀义愤满腔恨,
  浑身颤抖两眼昏。
  王魁做事心太狠,
  直言责问负心人。
  (进门)状元公,你好得意呀!
  王 魁 王忠,你回来了?
  王 忠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王 魁 我且问你,书信银两可曾送到?敫桂英她……
  王 忠 哼!你如今中了状元,招赘相府,功成了,名就了,还记得什么敫桂英!
  王 魁 这是何意?
  王 忠 (取下银两)这是你的纹银三百两,敫桂英她无福消受!(摔银于地)
  王 魁 王忠你……
  王 忠 状元公呀,状元公!你可记得三年前倒卧雪地,九死一生,救你的是谁?
  王 魁 这……
  王 忠 莱阳读书三年,何人供养?
  王 魁 这……
  王 忠 盟誓海神庙,亲赠青丝者,又是哪个?
  王 魁 这个……
  王 忠 这个什么?老汉跟你多年,患难相从,看你忠厚有德,谁知你才入官场,便迷了心窍,为给自己青云铺路,就抛却前情,攀高结贵,全不想少夫人雪地相救,结为夫妻;又倾家荡产,供你读书。可怜她日日盼,夜夜盼,到头来盼到的竟是你那一纸休书!我且问你,敫桂英哪点配不上你?哪点对不起你?你说,你讲!
  王 魁 你听哪!
  (唱)非是我忍心把前情断,
  妓女实难配状元。
  做官首当精权变,
  此一时彼一时时过境迁。
  须知宦海风波险,
  稳坐此舟理当然。
  王 忠 你……
  (唱)似你这负心贼人世少见,
  昧良心丧礼义枉读圣贤。
  说什么宦海风波险,
  纵为官也难解黎民倒悬。
  救命恩供养情全然不念,
  有何面目在人前!
  只可怜敫桂英三年苦盼,
  一纸书反送她命归黄泉。
  王 魁 (一惊)怎么?桂英她……她不在人世了?
  王 忠 (接唱)海神庙身悬梁死不闭眼。
  王 魁 啊!
  (接唱)一句话惊得我五内俱寒。
  烈性女真道是福薄命浅,
  思想起三年情难忍心酸!(擦泪)
  王 忠 哼!
  (唱)你休要假惺惺再把人骗,
  几滴泪洗不掉禽兽衣冠。
  到明朝满京城消息传遍,
  杀良善害人命你,你,你罪恶如天!
  王 魁 (羞怒)大胆!(踢王忠倒地)奴才如此放肆,若不念你孤苦伶仃,随我多年,定要将你赶出府去。
  王 忠 王魁,小奴才!哪个要你怜悯!哪个还要跟你!敫桂英以身相托,含辛茹苦,恩高义重,尚且如此下场,我老汉跟你这寡恩、无德、绝情、负义之辈,还能有什么结果!
  (唱)怒冲冲解下腰中带,(解带)
  奴才的衣服脱下来。(脱衣)
  不用你赶来,我自出外,(出门)
  沿门乞讨度残衰。
  哼!哼!哼哼哼!(忿忿地下)
  [幕落。
  第六场 鬼判赴京
  [荒野,夜。
  [幕启:夜色苍茫,星月惨淡,秋风萧飒。
  [四小鬼引判官上。
  判 官 (唱)奉遣催步过阴境,
  耍了一段风流情。
  阎君降下勾魂令,
  活捉王魁到汴京。
  敫桂英何在?
  [敫上。
  敫桂英 参见判官爷爷。
  判 官 只因上神准了你的诉状,赐我勾魂牌一面,命你随我同到汴京,即刻捉拿王魁。
  敫桂英 多谢了。
  判 官 呔,鬼卒们,汴京去者!
  [幕后伴唱:
  阴风森森残月冷,
  遍地冤魂鬼哭声。
  痴情已绝成幻梦,
  化作恨火汴梁行。
  [在伴唱声中,众边行边舞。
  敫桂英 (接唱)来在书馆且站定,(看)
  果然绿窗映红灯。
  判 官 孽畜在此,待我立即上前捉拿。(欲往)
  敫桂英 (急挡)判官爷爷……
  判 官 莫非你要反悔?
  敫桂英 冤恨如天,岂能反悔!只是我与那贼毕竟夫妻一场,有心仁至义尽,当面探问几句,看他是否还有些许情意。
  判 官 既有此心,速去探来。
  [敫与鬼判分下,幕落。
  第七场 情探活捉
  [接前场,书房,夜。
  [幕启:室内富丽堂皇,更显得秋夜凄凉。
  [王魁伏案观书,冷风吹来,不禁一个寒战,移步窗前,心生感慨。
  王 魁 (吟)窗外梧桐送秋意,
  萧条冷月添苦凄。
  偶然回首忆往事,
  堪叹残烛映孤迹。
  唉!(唱)
  对红灯怨秋风感慨未尽,
  书房里不见了伴读之人。
  细思想辜负她我又何忍,
  这也是不得已才下了狠心。
  桂英啊九泉之下莫怨恨,
  来世定报贤德恩。
  (喟然呆坐,恍惚睡去)
  [一阵阴风,敫桂英飘然而上。
  敫桂英 (唱)一身飘飘到书馆,
  冤死的命债要讨还。
  姑念旧情把贼探,
  暂压恨火在胸间。
  (整衣上前叩门)状元公!
  王 魁 (一惊)谁?
  敫桂英 王郎,是我。
  王 魁 原是夫人到了,待我与你开门。(开门)夫人在哪里?夫人在……(见敫大惊)啊!打鬼!打鬼!
  敫桂英 分明是人,何言打鬼?
  王 魁 你……你是桂英?
  敫桂英 正是为妻。
  王 魁 你不曾死?
  敫桂英 我未曾死。
  王 魁 怎么王忠说你自缢身亡了?
  敫桂英 那是他传错了话,我当真未死呀。
  王 魁 (细看,信以为真)罢了妻……(急止,看门外,顿时清醒,沉下脸来)既然未死,你不在莱阳,到此做甚?
  敫桂英 一为王郎魁元高中,特来贺喜;二来么……
  王 魁 怎么样?
  敫桂英 为妻与你送药方来了。
  王 魁 我无病无痛,你送的什么药方?
  敫桂英 想王郎在莱阳之时,每日深夜苦读,两足受冻得了寒疾,是我请医与你诊好,医生嘱咐,此病若是复发,定要再用此药,王郎还记得么?
  王 魁 事过境迁,记它不得了。
  敫桂英 果然贵人多忘事!为妻今见又逢寒秋,只怕王郎旧病复发,特来送此药方。(捧过药方)
  王 魁 (接在手中,未看一眼)我旧病未发,何劳挂念,纵然发病,也自有人照料,这药方嘛,用它不着了。(掷于地上)
  敫桂英 这样说来,为妻原不该千里迢迢来送药方了?
  王 魁 这……桂英啊,你已知我招赘相府,何必再来唠叨?倘若夫人得知,你叫我怎样担待呀!
  敫桂英 唔!
  (唱)王郎休将为妻怪,
  我迢迢千里为谁来?
  想当初夫妻多恩爱,
  连理枝头并蒂开。
  茶饭与郎喂,
  寒衣为郎裁;
  伴读三更后,
  侍病五更来。
  殷殷一别过半载,
  梦魂常游汴梁街。
  每日里看着那笔儿、纸儿、墨儿、砚儿,
  件件都如郎君在,
  却落得望断白云,泪洒空斋,
  不见一书来。
  偿不尽,相思债,
  辗转千里会瑶台。
  今日寻夫夫不睬,
  你忍心抛我独悲哀?
  王 魁 (唱)柔肠回转生感慨,
  不由王魁动心怀。
  往事如昨境犹在,
  三年恩义怎抛开。
  上前去把贤妻以情相待……
  欲相认,又徘徊——
  倘若传出有妨碍,
  相爷怪罪我怎下台!
  (对敫)莫恋昔日旧恩爱,
  速回莱阳早离开。
  敫桂英 王郎,难道你就忘了海神庙中山盟海誓吗?
  王 魁 不必多言,快快回家去吧。
  敫桂英 王郎啊!你看为妻孤身一人举目无亲,飘摇天下何处是家?你叫我回向哪里去呀!
  (唱)孤苦伶仃虽不念,
  无家可归总当怜。
  若怀昔日情半点,
  留我偏房君莫嫌。
  王 魁 (唱)明知此事无可挽,
  何必叫我来为难?
  敫桂英 (唱)假若收妾也不愿,
  为奴做婢奉君前。
  王 魁 (唱)速离相府莫迟缓,
  再若纠缠不容宽。
  速速离去还则罢了,如其不然,我便问你个冒认官亲私闯相府之罪!
  敫桂英 (忍怒)既然如此,你就该将当初为妻赠你的青丝一缕交还于我。
  王 魁 那青丝嘛……我已遗弃了。
  敫桂英 (再忍)青丝既已遗弃,我那宝玉扇坠今在何处?
  王 魁 玉坠么……实对你说吧,我已与夫人做了订婚信物,你今若要,与你纹银三百两,另买一个也就是了,休再纠缠,即刻出府去吧!
  敫桂英 (忍无可忍)王魁,忘恩负义的贼!想你当日落魄之时,每叹相见恨晚,难报大恩。一旦得志,竟然如此绝情,面目全非!像这样的状元,于国于民有什么好处!你今做此伤天害理之事于心何忍?良心何存哪?
  王 魁 桂英,王魁今生虽负了你,但愿来世与你再结连理,重偕白头!
  敫桂英 哼!时至今日还想欺骗于我!
  王 魁 我愿对天盟誓!
  敫桂英 (大怒)对天盟誓?你的誓言已经害死了一个敫桂英,难道还想害死第二个敫桂英不成!
  王 魁 (大惊)啊!你……
  敫桂英 (唱)死到临头不改悔,
  还敢谎言匿罪责。
  霎时叫你成孽鬼,
  王 魁 (拔剑)看剑!
  敫桂英 判官哪里!
  [判官、小鬼上。
  敫桂英 (接唱)活捉王魁负义贼!
  [判官、小鬼捉拿王魁。幕落。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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