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元旦,天空干脆温柔,充满了阳光的味道,一扫往日的阴霾,终于露出笑脸。我在秦岭山中凤凰山下收拢心迹,十多年来探访秦岭的思绪如奔涌泉水般汩汩流出,在我心中掀起了波澜,一时汹涌澎湃。提起笔准备在稿纸上落下第一个墨点时,我先拨通了身处西秦岭文化重镇天水市秦岭文化首创者王若冰老师的电话。一听我的心思,王老师快言快语:“吉灵,前两天我刚从西安回来,浓重的雾霾让我看不清秦岭面目了。要写秦岭,就站在秦岭的顶端俯视华夏龙脉的磅礴气势。”没想到他一句话就洞穿了我的心房,形成互通的长隧,仿佛彼此一目了然,冰冷季节顿时有了暖意,一如太阳拨云而出。
我心中一怔,是英雄所见略同,还是现实本就如此?草草挂断了电话,心中窃喜。也是在两个月前,我从秦岭南麓走进北坡,先后三次探访秦岭,每次都被雾霾蒙住了双眼,没有如愿,很是纠结。
第一次是参加太白山读书会,我与陕西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蒋惠莉、主席贾平凹、副主席李国平、十几位陕西中青年作家及多名全国秦岭文化学人,气壮如牛地爬上太白山天圆地方碑时,矗立山头,猛然间飘来了霏霏细雨,秋末的秦岭一下云蒸雾绕,青烟笼罩,满目雾岚丝丝缕缕,千条万絮塞满了我的眼帘,在我心底刻下了朦胧的山岭,一下刷新了十年前站在同一个位置所看到的天圆地方、独我岭端、俯视群峰、天人合一的立体画卷;就连不远处《中国南北气候分界线碑》上的字迹也变得比以前更加斑驳迷离,整个山岭被滚滚浓烟簇拥着,我们不得不匆匆走下山,以致我长达半个月心中都索然无味,忧心忡忡。
半个月后,我准备再去看看秦岭。
这天,我起了个大早,站在太白山下眉县汤峪口,清新的晨雾,薄薄的、淡淡的,嗖嗖嗖直穿我的鼻孔,毫无知觉地绕过鼻毛,窜入了七窍,钻进我心田,流进了我周身每一根毛细血管,融入了我数以亿计的细胞中。冥冥之中,我幻化成仙,飘浮在秦岭雾岚仙山之上,与满腹经纶的孔子并行,探讨儒学,寻求真理;和清丽秀身的鬼谷子握手,一起辟谷,隐居山林;同悄然走近的张载谋面,立心立志,播种关学。回头西边,清姜河上乘云驾火的炎帝向我致意,布撒粟谷,惠化万民;眼前,先祖周公含笑吟乐,招手相邀,品读《周易》;身后,雪眉鹤发的姜子牙轻轻地挥动毫毛马尾鞭,正在给我封神,赐名徐霞客;更听到了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朗朗授经声。
“老周,你说要去看楼观台、仙游寺呢?走!”肩膀遭猛地一拍,我被操一口地道秦腔的周至县文化名人赵永武一下惊醒。哦,原来今天约好赵永武陪我与汉中市文联丁小村去周至、户县的秦岭山里走走。
随即我们踏进汤峪口街道边修得豪华一新的秦岭人家小饭馆,要了四小碗岐山臊子面。不到几分钟,壮实的关中汉子随着一声震耳的“烧咧”从里屋大步迈出,端出带着烟龙的第一碗臊子面重重地放在饭桌上,一闪身宽眉圆脸媳妇又从里屋呈上了同样热气腾腾的第二碗面。一时间饭馆房间里充满了浓重的油泼辣子醋香味,与屋外晨雾融汇在了一起,加上店家热情浓浓的秦腔,一下装满了我的心怀。迫不及待一筷子面下肚,那种酸辣火燎的味道,置换了我刚刚吸入的满腔清气,霎时满腹热肠,汗意顿出。不一会屋外雾气升山,雾雨稀零;屋里则碗筷叮当,吮吸成曲,连同那味道飘进了太白山间。
赵永武第一个放下碗筷,用右手一拢,抹掉了满嘴唇的红油,一步跨出门外:“哈哈,还看啥呀,下雨了。”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向窗外一望,又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碗筷,鱼贯而出,把屋里的热气从门口抽出,与外面的浓雾更加紧密地纠结在一起,成为了一个雾蒙笼罩的世界。“咋整?”小村用秦岭南边的汉中话问。我回了一句南腔北调:走!
一行三人跳上了赵永武的车,从眉县汤峪镇沿环山公路向东疾驰而去。雾雨包裹着朦胧的视线,不到半小时,路旁的仙游寺路牌一闪而过,赵永武三倒两拐,直接把车开到了就峪老子墓前。
跳下车细雨刷刷,就峪哗哗。迷茫的雨雾中,就峪畔,高岗下,凑近鼻尖,才看清高高的墓碑上黑白分明地深刻着“老子飞升处”,经过赵永武一番声情并茂的讲解,我信了,老子两千年前在雾霭潇潇中由此升仙而去,站在秦岭道德最高处,就一直没有下来。
抬头仰望山上的一切,都笼罩在浓雾风雨中,我们只好在烟雨中告别了赵永武,过户县、入涝峪,午饭前,沿西汉高速公路穿越秦岭,回到了汉中。在汉中城边的城固面皮店,饱吃了一顿汉中面皮和菜豆腐稀饭,郁闷而散。
一个月后十二月初的第一个周末,恰逢冬至,心情很爽,我心不甘,与文友石志刚和田建国,再次去访仙游寺、楼观台、重阳宫,还想近距离窥探秦岭真容。
可车刚挤出西安城,一入秦岭环山公路,雾霾扑来,把天压得低低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能见度不过50米,就像2000年前奴隶主把奴隶骑在胯下,露出那种狰狞窃悦的面容。
好在军人出身的石志刚没有刹车,雷厉风行地驱车迎着雨雾先到仙游寺,寻觅黑河源,拜谒楼观台,游览重阳宫,吃冬至关中饺子,脸红耳热地欣赏了一个苍茫灰色的秦岭。
我不得不打开10年前登上太白山峰顶的幽幽思绪,回味30年前一口气爬上华山的青青记忆,捧出40年前扒火车上大散关的稚嫩童心,开始审视秦岭。
书桌前的立体中国地图,是我10年前专门从北京图书馆买回来的,10年来与我朝夕相对,特别是处在版图中心的一抹青绿,在我双眼里早已烙上中国绿心的印迹,与我情笃意深,超过了我40多个年轮中走遍全国所有省市、访问近20个国家,所见到的名山大川的姿色。抚摸一把,流出嫩绿的汁液,滋养着我生命;亲吻一口,若一张清纯的笑脸,激发我充沛的精力;仔细仰望,是我父亲到死都不肯弯下的脊梁,颐养了我刚直的秉性;与她相拥,像儿时母亲温暖的怀抱,哺育我、呵护我茁壮成长。
你看,她从北美洲高原跳下,从浩瀚的太平洋走来,带着富士山的雪花,登上亚洲大陆,沿淮河西行,撒开两个龙爪,摇着长长的尾巴,慢慢地崛起挺拔的身躯,抬起头,挺起龙脊,摆动龙身,扶摇直上太白山;然后跳过嘉陵江,张开两只龙爪向南北伸去,变成了雄浑的陇山与南秦岭;而居中的龙身山势,并没有就此停歇,向西奔腾,仰起高昂的头颅,跳过洮水,跃上昆仑,攀上帕米尔高原,一路向西奔赴前进,染一身黑海的蔚蓝,快步登上阿尔卑斯山脉,一下把亚欧大陆和中国版图一分为二,形成世界龙形山脉走势。而这一山脉最为重要的一环当属龙脉秦岭,她不仅仅承东启西,更重要的是把亚欧大陆和中国分成了南方和北方,形成独特气象分水岭和南北分界线。由此一线一直到欧洲,所有山系都是陆地上的气候界山和人文历史景观的汇聚地及人类文明发祥地。尤其是在中国长达1600多公里的秦岭,竟涵养了上古文明、原始社会、夏商周与秦汉唐宋的帝王之气和元明清时代连续不断的人文历史脉络,被世界地质学家、生物学家和地理大师誉为“华夏龙脉”。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认为:“秦岭是东亚皱褶带中最坚强的一个,三干之中干,三龙之中龙。它不仅决定着华中地质构造,而且影响着日本构造形式。”生物学家说:“古北界与东洋界两类截然不同的动植物在此交会、融合,堪称动植物宝库。”而秦岭文化首倡者王若冰更将其命名为“中华父亲山”。
2014年秋,随丝路情之旅,绕关中一个回环,在晴天丽日下,登上秦岭,终于看清了它的面容,读懂了它的心扉。
站立秦岭,南望苍茫,山峦绵延,草绿林翠,沟深落溪,千丝万缕,江河泉源奔涌而去,为长江助阵,向淮水增源,盆地相间,成为了大半个中国绿色泉源;面北而望,秦岭直垂而下,河峪密布,冲积出了一片肥沃的关中平原,渭河中流,田垄相望,光照充沛。从上古到如今,让中华文明哺育成长,不仅延续了中华五千年连续不断的文明,还成就了周秦汉唐闻名于世的绝代风华。更为重要的是这高高的山岭,挡住了西伯利亚南下的寒流、干燥气候与沙尘风暴,让南国一片葱茏,江湖密布,温润宜人;向东则把江淮河洛、华东、华北变成了中国最大的米粮仓。
回望秦岭,千山竞秀,万水流香,华夏脊梁,龙脉延绵,一派圣洁。秦岭,这座华夏龙脉,从文化、生态、地理、政治意义上讲,都是中华大地上和世界山脉中永远不可替代的“最美中央公园”“最高精神高地”“人类最后的家园”和“世界最美的丰碑”。
华夏龙脉大秦岭/周吉灵著.-西安:陕西旅游出版社,20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