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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类霜天

 

  秦岭深处的洋县是地球上唯一的朱鹮营巢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思想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彰显。

  万鼎  画家
  这是秦岭南麓一个不怎么出名的地方。在这儿,老百姓为了留住这些鸟,为了保护这些鸟,他们已经30年没有用过化肥,没有用过农药了,真不容易啊。
  画家万鼎所说的这个鸟,名字叫朱鹮,在我国古代被称为朱鹭。唐代诗人张籍曾有诗云:“翩翩兮朱鹭,来泛春塘栖绿树。羽毛如剪色如染,远飞欲下双翅敛。”这首诗是张籍游历秦岭时,看见朱鹮身姿华彩后有感而写的咏物诗。
  朱鹮是古老的鸟类之一,它比人类历史要久远得多。据考古发现,油页岩中的鹮类化石表明,它生活在距今约6000万年的始新世时期。因此,朱鹮是难得的“活化石”。
  1960年,第十二届世界鸟类学会议将其列为“国际重点保护鸟”。成年的朱鹮体长约77厘米,长长的嘴像一根弯管,嘴端呈朱红色,身体背部的羽毛呈灰白色。朱鹮的翅膀后部和尾下侧都泛出朱红色,在阳光下飞翔时,翅膀透着淡红色的光芒。
  朱鹮曾经是分布非常广泛的一个鸟种,历史上西伯利亚、日本、朝鲜半岛、中国台湾和中国大陆东部北部的很多省份都有朱鹮分布的记录。人类发展进入20世纪以后,随着人口膨胀、森林破坏、战争和人类狩猎,已经在这个地球上生活了6000万年的朱鹮,栖息地越来越小,种群也越来越少。
  1963年,朱鹮首先在俄罗斯踪迹全无,当时沉浸在前苏联西伯利亚开发成功中的人们却没有注意到这个现象。
  1975年,朝鲜半岛最后一只朱鹮在人类的视野中消失了。朝鲜诗人泪流满面地唱道:依稀可见,仿佛看见,但又看不见的鸟。
  1952年,在日本进行的全国鸟类调查中,仅佐渡县和能登半岛发现32只朱鹮。日本政府立即将朱鹮上升为“特别天然纪念物”强化保护。然而到了1979年,日本全境只剩下8只朱鹮。
  1981年,为了使朱鹮摆脱濒临灭绝的境地,日本政府决定把最后6只野生朱鹮全部捕获,进行人工饲养。同时也向世界宣告,日本野生朱鹮从此绝迹。
  日本的诗人同样哀叹道:烧炭的烟随风飘落在山岭上,朱鹮的栖身之处将不复存在。国见山旁的溪谷和原野里,朱鹮的身影将渐渐消失。
  日本人把朱鹮视为圣鸟,他们对在自己国土上消失的朱鹮表现出了无限的哀伤,越过海洋,穿过高山,日本人把寻找朱鹮的一线希望寄托在中国大陆上,他们深知,唯有这片广袤的土地,是朱鹮继续生存下来的希望所在。
  20世纪30年代,我国还有14个省份可以见到朱鹮。50年代,在陕西、甘肃一些地方的稻田和河坝还见到觅食的朱鹮和它们在大树上搭建的巢窝。60年代我国的鸟类学家只在陕西省的秦岭采集到标本。从此之后,在中国也没有了朱鹮的消息。
  朱鹮在地球上生存了6000万年,却在20世纪短短的几十年内由一个庞大繁盛的种群骤然缩减到灭绝的边缘。朱鹮相继在其主要分布国家消失,引起了许多国家的震惊。
  中国还有朱鹮吗?国务院问林业部,林业部问鸟类专家。答复是:1964年后,无任何野外消息。
  无消息并不是绝迹。国务院指示:找!
  1978年9月,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受命组成专家考察组,寻觅中国境内的朱鹮,鸟类专家刘荫增承担了这个任务。要在这么大个中国寻找已经失踪了20多年的罕见鸟类,不正像是大海捞针吗!刘荫增后来回忆说:我抱着大海捞针的一线希望踏上了寻觅朱鹮的漫漫征途,3年里走了5万公里,北起兴凯湖,南至海南岛,西自甘肃,东部到沿海各省,涉及12个省的朱鹮历史分布区。考察的目的很清楚,就是要给政府和鸟类学界一个明确的答复:有,还是没有。
  1981年4月,刘荫增第三次来到陕西秦岭南麓的洋县。根据朱鹮在山脚带活动的生态规律,考察小组在县城周围、汉江平坝、丘陵地区细细寻觅,每到一个村,考察小组就借放电影的机会把朱鹮的幻灯片放给村民看,发动群众协助寻找,请他们提供线索。并承诺,谁提供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就奖励谁100元钱。重赏之下,前来向刘荫增提供线索的农民络绎不绝,但每次乘兴赶往现场观看,都败兴而归。一个多月过去了,寻找仍无任何结果。就在大家收拾行李,准备向甘肃徽县转移的时候,纸坊乡一个农民来到了考察小组的营地报告:他在金家河山上砍柴时,见到过在电影院幻灯中看到的鸟。
  姚德山  原洋县林业局职工
  那天,刘荫增到南湖去了,就剩我一个人。我对前来报告的人说,你把这个照片看看,再上山去对比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
  当时,姚德山拿出朱鹮的照片让报告人仔细辨认,因为当地人经常把白鹭当做朱鹮向考察小组报告,姚德山又怕刘荫增白跑一趟。报告人看完照片后非常确定,说就是这种鸟。
  1981年5月23日傍晚,刘荫增和考察小组来到了金家河,当天空中传来朱鹮的叫声时,刘荫增流下了热泪,苦苦追寻了三年的朱鹮终于被他找到了。
  望着天上一闪而过的朱鹮,刘荫增断定附近还会有朱鹮。5月30日,考察小组来到了与金家河地貌极其相似的姚家沟,这是一条西北偏东方向的山沟,长约5公里,一条小溪从山谷深处流出,森林覆盖率达到了80%,小山村只有7户人家,正好为朱鹮提供了一个幽静的环境和捕捉田螺、小鱼的水域,这个有如世外桃源的秦岭深处,给考察小组带来了更大的欢乐。在这里,他们又发现了一对成鸟和刚刚孵出的3只幼鸟。这说明,濒于灭绝的朱鹮还具有正常的自然繁殖能力。随后,刘荫增他们在离鸟巢30多米的地方用树枝搭了一个掩蔽所,躲在里面进行详细的观察。这最后的7只朱鹮是朱鹮家族复兴的唯一希望。刘荫增把这7只朱鹮定名为“秦岭一号朱鹮群体”。
  李欣海  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副研究员
  如果不是刘荫增发现了朱鹮的话,朱鹮绝对是要灭绝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中国陕西洋县野外发现7只朱鹮”,这是轰动世界的新闻,各大报社、通讯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发布了这个触动世界生物科学界神经末梢的特大新闻。朱鹮在中国!美国、英国、日本和德国等国政府及著名鸟类专家们纷纷发来贺电、贺信,祝贺朱鹮在中国重新发现,并望得到科学拯救。
  陕西的洋县发现了朱鹮!这里是地球上唯一的朱鹮营巢地,几乎是一夜之间,洋县和朱鹮成为世界的话题。
  路宝忠  时任刘荫增助手
  朱鹮在洋县被发现时,我刚从西北大学培训野生动物保护管理专业毕业。回到县里以后,领导就把保护朱鹮的这个任务交给我来负责。
  1981年5月,在姚家沟发现朱鹮踪迹后,洋县人民政府就下发了保护朱鹮的紧急通知,林业部门随即专门抽调了路宝忠、王跃进、陈有平、赵志厚四个人成立了朱鹮保护观察小组,被派往姚家沟帮助刘荫增保护朱鹮。他们在离青冈树朱鹮巢穴不远的地方,找到一间废弃的青瓦房,住进去,成为了姚家沟的第八户人家。为了和当地住户有所区别,路宝忠用红漆认真地写上“秦岭一号朱鹮临时保护站”这个自封的名号,挂在门口。开始了他们长达近30年的保护工作。
  这些年轻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刚刚进入社会参加的工作竟然是为了保护一种鸟。他们跋山涉水进入秦岭深处,是为了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一个物种,这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那么不可思议。然而,刘荫增和朱鹮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路宝忠  时任刘荫增助手
  当时我们在山上,由于有刘老师,他是从北京大都市来的教授,给我们做导师,引导我们怎么样保护朱鹮。
  王跃进  时任刘荫增助手
  刘老师要求我们每天早晨天刚放亮,就是朱鹮还没有活动的时候就开始坐在那儿观察它。
  陈有平  时任刘荫增助手
  刘老师教给我们怎么观察、怎么记录,我们就是照他的办法记录鸟在巢里什么时间,几点几分翻卵了,几点几分站起来晾卵了。
  赵志厚  时任刘荫增助手
  要观察清楚朱鹮的活动,得选择一个好的位置,它什么时候换草、孵卵等等,我们都做有详细的记录。
  刘荫增每天都将朱鹮记录认真查看,希望找出朱鹮的生活习性,作为一个鸟类专家,他对这样的工作方法并不陌生,但对于朱鹮,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自从他们命名了“秦岭一号朱鹮群体”后,就再也没有找到第二个群体。姚家沟的这7只朱鹮,承载了太多的希望。毕竟,7只朱鹮对于一个物种来讲太过脆弱,万一忽然发生灾难,很有可能一下子灭绝。而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胡迪生  原汉中日报社记者
  刘荫增老师每天早出晚归。夜深了,他还把白天记录的有关朱鹮活动情况、天气变化情况等进行详细的查看、整理,非常辛苦。
  胡迪生时任汉中日报社的记者,洋县姚家沟发现朱鹮后就赶去采访,这些照片就是他拍摄的,为朱鹮的早期保护工作留下了一份珍贵的资料。
  秦岭的秋天,空气中散发着桂花的香味儿,重重的大山保留了姚家沟的宁静。在这里,路宝忠他们终日里与鸟为伴,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艰苦的生活其实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能否守住这份寂寞。在那个刚刚改革开放的1981年,山外的沸腾生活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力。
  刘荫增察觉到了年轻人的动摇心理,每天晚上在油灯下,是他对坚守理想宣讲的课堂,他勾画了一个蓝图,他说虽然我们现在条件很艰苦,但是国家一定会成立专门的保护站,还会有保护区,我们会有大的房子,会有汽车,到时候还会有外国人来我们这里,你们应该有信心。
  陈有平  时任刘荫增助手
  针对当时我们这些年轻人的动摇心理,刘老师耐心地给我们反复讲解保护朱鹮的重要性,并为我们勾画了一个美好的蓝图,从而使我们安心地接受了这项任务。
  经过保护组的调研发现,从有朱鹮活动的姚家沟、三岔河等地的景观来看,它们一般位于海拔1000—1200米,农田很少施用化肥、农药,并且保留了传统的手工耕作方式,由于一年只能生产一季稻谷,此地还有一些冬水田,使朱鹮在冬天也能寻觅食物。在老坟地上保留的一些高大的古树,也使朱鹮可以筑巢。当地人管朱鹮叫红鹤,取红火之意,被称为吉祥鸟,从来不去惊扰,这些都成了朱鹮得以残存的条件。
  洋县政府立即下发布告,朱鹮营巢区大树一律严禁砍伐,其活动区域中的稻田一律不准施用化肥、农药。在朱鹮栖息的大树周围不准打枪、放炮。对发现和保护朱鹮的有功人员,国家给予表杨和奖励;对捕猎、毒杀者,要依法严惩。首先是姚家沟朱鹮巢区的水田,严禁使用化肥农药,停止伐树垦荒,稻田里一年四季不许将水放干。随后,这一做法又在全县境内大面积推广。
  任守恩  原洋县八里关乡文书
  当时不让使用农药化肥了,老百姓的农作物减产,所以,他们的抵触情绪比较大。
  郭乾鼎  洋县铁河乡大西沟村书记
  我们这里原先1亩收1000多斤,如果说不用化肥和农药的话,只能收四五百斤。
  1984年,邮电部门发行了一套朱鹮特种邮票,让全国更多的人知道了朱鹮。1986年经陕西省政府批准,在原洋县朱鹮站的基础上扩充建立了陕西省朱鹮保护观察站,在主要巢区设立了3个观察点,并且开始建立了朱鹮养殖场,进行人工繁殖。林业部、陕西省政府、陕西省林业厅和洋县县政府,分别发出文件,要求切实保护好朱鹮及其栖息地,为此国家和地方先后投资300多万元。洋县政府发出布告,减免朱鹮栖息地内农民的公粮任务和农业税,优先作为扶贫区,并且对停止使用农药、化肥的农户给予经济补偿。
  1990年9月,外来洋县工作的项伯凯在野外狩猎时,误杀了3只朱鹮。洋县公安局立即以非法狩猎罪向法院提出公诉,按照当时全国人大颁布的非法狩猎罪,项伯凯被判处4年有期徒刑。打死3只鸟,被判处4年徒刑,这在洋县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张照儒  原洋县人民法院法官
  群众普遍认为判得重。但是,就那个事情,我觉得还是使洋县地区的群众广泛地受到了一次法制教育。
  1998年,时任国家主席的江泽民访问日本期间,向日本人民赠送了一对朱鹮“友友”和“洋洋”,洋洋的洋就是洋县的洋。2008年,胡锦涛主席又向韩国赠送了一对朱鹮。这样的举止,无疑令洋县人备感自豪和鼓励。
  经过近30年的精心保护,朱鹮已经扩展到洋县以外的7个县、30多个乡镇,活动面积涉及汉中市辖区3000多平方公里,汉江两岸成为朱鹮生息繁衍的天堂。
  万鼎  画家
  置身秦岭之中,详细观察,就会发现中间有很多你所需要的美的因素。那种没有被破坏的,仍然保留着自然村落的散居、小桥流水、路边的红枫、松林植被,那种完美,真是百看不厌。
  山水画家万鼎常年在秦岭的深处游走,感悟着这座山给他带来的一切。现在,他准备画一幅秦岭的长卷,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如何将这样一座大山描绘在他有限的画幅里。
  苏云山  日本京都大学博士
  秦岭是非常美丽的地方,也是非常有魅力的地方,非常神秘的地方。它有丰富的自然资源,我们要把这丰富的自然资源,通过我们的手保护好,通过我们的手把它传给下一代。
  2005年,经国务院批准,陕西汉中朱鹮国家级保护区成立,以一只鸟的名字命名为国家级保护区,这在中国还是第一次。当年还是刘荫增学生的路宝忠,如今已经走上了领导岗位。
  路宝忠  朱鹮保护区管理局副局长
  现在回想起刘老师当时的预言,也就是说他勾画的蓝图现在变成现实了。
  王跃进如今是陕西朱鹮保护饲养中心的主任,看着每天来这里观赏朱鹮的世界各地的游客,王跃进心里自然也是充满了很多感慨。
  王跃进  洋县朱鹮保护饲养中心主任
  如果没有朱鹮的话,我可能也不会再干野生动物保护方面的工作。
  刘荫增在洋县工作了三年,看着朱鹮的救护工作初见成效后,就去追寻别的需要保护的鸟类了。当年他的四个学生中,只有陈有平还在大山里看护着朱鹮。
  陈有平  朱鹮保护区管理局职工
  这个地方啊,我跟着刘老师都转遍了。1984年刘老师走了以后,为了朱鹮,我在这儿一干就是快30年。
  赵志厚  朱鹮保护区管理局职工
  当时还是一个年轻小伙子,通过保护站漫长的30年,自己现在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了。
  30年弹指一挥间,当年躲在偏僻的姚家沟生活的朱鹮,在人类的呵护下已经开始在平原河谷安家。据国家林业局宣布:从1981年我国科学家在汉中洋县首次发现7只野生朱鹮开始,近30年来,我国朱鹮保护工作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目前朱鹮总数已达到1000多只,其中野生种群500余只,人工饲养种群500余只,已基本摆脱了物种灭绝的危险。
  路宝忠  朱鹮保护区管理局副局长
  现在反过来看,确实我们过去的工作是做对了,我们保护一个物种实际是保护了一个大的自然环境。
  经过30年来对朱鹮的保护,洋县作为朱鹮的栖息地,自然环境没有遭到人为的破坏。在这个绿色产品正成为消费主流的年代,朱鹮也用独特的方式回馈报答了洋县人,住在大山里的人们真正感受到了秦岭的恩泽。
出处:

大秦岭/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陕西省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陕西电视台编.-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