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故乡的年

长多多 二等奖

一 

  我离开故乡,已经很多年了。 

  每逢春节,我都会在振奋和怯悸中雷打不动地回到故乡,去迎接一个又一个旧历新年。 

  我常常在想,我这么做或许就是因为那个叫“传统”的东西在作祟,也或许是因为我的“离开”在搞鬼。但无论怎样,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和熊熊燃烧的火塔的伴随中,在故乡,我由二十岁变为三十岁,从三十一岁长成三十五岁。 

 

  可如今,我惊讶地发现,故乡的年味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淡得像央视的马年春晚一样,让人提不起精神来。过年,再也不像过去那么的欢天喜地,那么的浓郁盎然。 

  于是,对于新年,留下的更多的是回忆。 

  回忆中,最多的内容总是与童年有关。其中最妙的是过年的童年和童年的过年。 

  故乡的年,从农历腊月二十三开始,一直持续到正月二十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期间是孩时一年中最欢喜雀跃和肆无忌惮的日子。这段时间里就连最最调皮的孩子在闯祸后,家里人也会一改往日的态度,只是淡淡的一句,“过年呢,随他去吧。” 

  除夕日,一群少不经事的孩子们,倚靠在冬日暖和和的阳光下,在某个角落争吵得面红耳赤。他们不是在吵架,他们是在比试,比试谁的新年衣服最好看,谁的新发型最漂亮,谁的父母在新年里为孩子准备的鞭炮更丰富。这样的比试往往会持续一整天,直到家里人喊着回家去吃年夜饭,但最终是不会产生一个完全的定论的。在年夜饭的饭桌上每个在白日里比试不认输的孩子都会不约而同地向家里人诉说自己的新年衣服如何没有其他小伙伴的好看,自己的新发型如何没有其他小伙伴的漂亮,尤其是对鞭炮的数量更是耿耿于怀。于是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盼望着翌日的到来。 

  故乡有座观音庙,很小。但大家都称其观音殿。在我的印象里,殿应该是宏大而且富丽堂皇,但它确实是太小了。可这并不影响它在故乡人心目中的地位。 

  每年的大年初一,在大人们涌入这座庙宇烧香敬神的同时,孩子们也会争先恐后地来到这里。他们来这儿的目的首先是因为能燃放大人们为敬神带来的鞭炮。其次是为了感受故乡古老而独特的相互拜年的方式:所有赶来敬神的人会在烧香磕头后,在观音庙门前的大院子里面对面排列成几行,相互作揖,每个人都大声嚷着“好过年,恭喜发财,元宝揣满怀”。中国传统的拜年方式都说的是“过年好”,我不知道故乡的人为什么要正话反说,也许这样是为了更能让对方感受祝福的诚意吧。此时的孩子们也随着大人们不好意思地高喊着“好过年”,并发出欢快的笑声,那笑声随着燃放鞭炮后形成的烟雾飘散到遥远的天空。 

  可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 

 

  我还发现故乡的年变得越来越急切,让人疑心有一天她会使一切随着西北风转眼消失在遥远的天边。故乡的年,使村头的小梧桐树在不经意间茁壮成参天大树;故乡的年,使每家屋顶上的荒草变得肆无忌惮的生长;故乡的年,让那些曾经百无聊赖的小伙子们长大成人;故乡的年,让那些怀有雄心壮志的年青人渐渐变老。 

  父母的日子在故乡的一个接一个的新年中波澜不惊地继续着……继续着……,继续着继续着,他们的头发就白了,他们的眼睛就花了,就老了。但这似乎确实被我粗心地忽略了。直到某天小妹漫不经心地说:“爸妈老了,头发白了。” 

  “头发白了就是老了吗?”我内心一惊。 

  “要不你好好观察观察。” 

  接下来的几天,我仔细地注意了父母的日常生活,发现他们会在各个超市里收集超市的促销广告彩页,然后对某类商品的价格进行对比,并且对任何一个超市的打折日了然于心;他们会把地板拖了一遍又一遍,还会害怕小孙子的衣服会弄脏;他们会在整个礼拜六翘首期待晚间电视上播出的《非诚勿扰》。恍惚中,我不得不承认,父母老了。在那个北风刮得窗户咝咝作响的夜里,在追忆往昔的日子后,我再一次确认父母的确是老了。因为父亲过去经常给各家各户写春联的手,如今由于微颤连毛笔都不敢握了。 

  哦,故乡的年啊﹗ 

四 

  故乡的新年还远远没有过完,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可我内心莫名的恐慌,在恐慌中,我“逃离”了故乡。 

  在离开故乡的列车上,妻问我: 

  “今年过年还回来吗?” 

  “当然。是。” 

  “因为父母在?” 

  “不,还有……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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