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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寻常路



    家乡是一方偏于一隅的小城,算不得底蕴深厚,但也携了一抹江南“夜船吹笛雨萧萧”的雅致和灵气。总的来说,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水乡风光。

    一座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也许是在雨后天霁中信步的诗意作祟,不知不觉,我踏入了一家以前从来没有进过的店。店被分成了两部分,一半类如雅室,只一挂精巧的竹帘垂下。有仿佛从每一个细节散发出来的清香,和着微雨后新鲜的空气一同争先恐后地探入鼻中。

    更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店主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身着一条雪青襦裙,绾着高髻,坐在竹帘后的雕花木椅上,侧着身子一丝不苟地吹埙。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是似有似无的笑意,风吹起她的衣裙和发梢,摆动的竹帘则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她的轮廓。

    我抬头,这才发现店牌上用隶书工工整整拓着“雅颂埙赋”四字,右下角又有甲骨文,边上则是鹧鸪、蔓草的图画。纵使江南风韵再与这座小城水乳交融,平常也难看到这样完全古式的装潢与服饰。不走寻常路?有趣,有趣。

    她听到脚步声后,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埙,一曲未毕,魂牵梦萦。我和她走进了朴素却不失精致的店内,店里陈列着大大小小的埙,款式繁多,数量却少,只有二三十个。有的被工工整整地摆放在案几上,有的用红线穿起挂在墙上,与泼墨插画的墙纸融为一体。

    雨后行人稀少,我和她攀谈起来。她说,她是个大学毕业生,从小迷恋传统乐器,尤其是埙。她的同学们在毕业后早已各奔东西,而她,却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

    “你看,这个是鸳鸯埙,也叫连体埙。音色丰富,但造型是最原始的。这是仕女埙,用坭兴陶做的,古画中,仕女就是用这种埙吹奏哦。”她兴致很高,领着我一个个参观过去,从形状、音色到起源、传说,十几种门类,她都能娓娓道来,眉宇间神采飞扬,闪烁的眸子亮晶晶。一遍遍地摩挲着厚重陶土,都好像是在抚摸心里最深的执念。

    我安静地听她一点点叙述着,思绪也被丝丝缕缕地扯入千年之前。也许是春雨细落,也许是秋风寂寥,也许是夜坐听风,也许是昼眠听雨。在离我们很远的时空里,总有那么一个抑或一群人共赏盛景,同吹埙乐。就是这样可以放在任何一个场景里的聚合,绵延不绝地扑向我,与我面前的她重叠为一,风华绝代。

    介绍完了,她又热情地问我想不想听她吹一曲,并允许我随便挑埙供她演奏。

    我随手拿了一只握埙递向她。她整了整身上的襦裙后接过来。彼时,朱弦玉磬,大概只有“阳春白雪”四字才能描绘吧。

    迩而不逼,远而不背。

    我惊叹于她对埙的熟悉与吹奏的熟稔,正要发问,她便不紧不慢地告诉我,这里的每一只埙,都是她亲手做的,所以如子女般熟悉与珍爱。一点点陶土、一次次塑形,在古法的基础上都融入了自己的感情和思考,创新颇多,使得她手中的每一只埙都皎若明月。

    她开这个店,也并非为了寻常的挣钱目的或是博人眼球。我好奇地问她:“那是为了什么呢?”她笑了笑,露出两只可爱的虎牙:“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热爱,也许是坚守。在很多人看来,我的行为很奇怪,但从小时候学习吹埙到现在自己制作、创新,我走的,从来不是寻常路吧。”

    因为热爱远古的声音,因为迷恋博大的中华文化,因为想用心传承下去,所以选择了这条艰辛而不寻常的路吧。

    的确,用心。在这样的小城,用甲骨文写上埙最初的名字,身着襦裙翩翩婀娜,在风清月朗时细细吹奏一曲倾城。她说,店名“雅颂”二字也是取自《三礼图》:“大如鹅卵,谓之雅埙,小者如鸡子,谓之颂埙。”她把埙绘作活着的生灵,也如此对待着她们。人面与埙乐早已合一,直直地刺穿每一位听众心底的柔软之处。

    我的心忽而震颤了一下。这是怎样一份坚守与无畏啊,在浮躁喧哗的时代,大部分人的闲情逸致都被快节奏的生活打乱,就连流行的歌曲也是一些热闹的、轰轰烈烈的。类如埙乐般的古典乐声,到底更适合在月夜如水下慢品细嚼。到底,太不寻常。

    我感动且感谢于,总还有人能秉持着一份恬静的执着,深深地把民族文化根植内心,用心去做自己所热爱的事。从布局到一草一木,每处细微,都萦绕着她满心的爱与眷恋。

    愿知音必有孚以盈之,愿尘世中多一份坚守,愿大希之声永远不会遗落,愿她坚持的这条不寻常的路,能一帆风顺。

    更愿,我们每个人都能走一次自己的路,坚持所爱,不同寻常。

江苏省南通市启东中学/顾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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