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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抢救运动:一场铺天盖地的洪流

高浦棠 曾鹿平


  有了铺垫就必定有高潮,到6月24日,在中共中央发出的《关於国民党的特务政策和我党反特斗争的指示》中指出:“延安各机关学校各级干部一万人中,在整风及全面清查干部思想历史的过程中,发现国民党特务及日本特务将近一千人。”这已经是一个很高的比例,但仍不满足,7月11日,中共中央总学委又发出通知,要求加紧对反革命份子的清查和突破,这为审干运动的高潮——抢救运动打下坚实的基础。从7月15日到8月15日,这是审干运动的高峰期。如果说坦白运动是一场疾风暴雨,那么抢救运动就是一场铺天盖地的洪流。而从8月15日到年底,这是审干运动由震中延安向四周波及阶段(这一段我们将在後面的文字中介绍)。从年底开始,审干运动缓步进入甄别平反阶段。
  1943年7月15日下午,延安中央大礼堂会场正面挂著“抢救失足者动员大会”的大字横幅,四周墙壁上贴著“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抢救失足者,是每个人的义务!”、“要热情地对待失足者”等标语。中央直属机关正在这里召开干部大会。无疑,康生是这次会议的主角。就是在这次会上,他作了那篇令数以千万计的人蒙受不白之冤的《抢救失足者》的报告。
  “同志们!”康生故作腔调,大声讲道:
  今天的大会,是紧急时期的会议,是军事动员时期的会议。因为我们这个会议,是正当国民党以34、37、38三个集团军的主力,以暂25师、69师、28师、53师、新37师、第8师、165师、新骑2师、新27师、167师、78师、新20师、新26师、191师,以及7个保安团、1个炮兵旅、1个重炮营,作为第一线的兵力,将我们边区南綫紧紧包围,待令出击的时候开的,是正当日本第五纵队的国特机关假造民意,要求取消共产党,取消边区,而国民党中央社向全国、全世界广播的时候开的。
  现在边区的军队、边区的人民都动员起来了。因此,我们延安各机关学校更要加紧起来审查干部、巩固组织、清除内奸,这是我们目前刻不可缓的任务……
  国特为日寇服务的事实,在延安反奸细斗争中,举不胜举。比如:混入新四军的许遇之,破坏河南党的杜远征,破坏边区银行的萧煌,破坏自然科学院的彭尔宁等等,他们都是敌探兼国特、国特兼敌探的特务份子……
  三个月以前,我在此地曾告诉过大家,日寇和国民党训练了大批侦探、奸细来破坏我们……因此,从4月10日起,我们党中央又一次以宽大政策号召这些青年们起来改过自新,脱离特务陷阱。三个月来,经过所有共产党员和非共产党员的努力,促使许多失足受害的青年接受了党的感召,起来控诉日寇与国民党毒害青年的罪恶,到今天为止,已经有四百五十人向党坦白悔过了……使我们有可能引导他们跳出罪恶的泥坑,走向新生的道路。
  一切失足的人们!无论青年人、中年人,无论是男人、女人,无论是自觉的为敌人服务,还是不自觉的为敌人服务,我们共产党中央号召你们赶快觉悟吧!号召你们再不要为敌人第五纵队服务了!为什么共产党要这样苦心的救你们?为什么在目前如此紧急的时期还要抢救你们?这正是要你们做一个中国人,不要再被欺骗著为敌人服务。失足的人们!现在应该赶快觉悟,下最大的决心,向共产党悔过自新,赶快脱下特务的衣服、脱下第五纵队的制服,穿上中国人的衣服,将你们所受的欺骗、污辱、损害和所做的一切罪恶彻底讲出来,共产党是欢迎一切失足的人变为抗日救国的中国人的……你们被日寇和国民党特务机关强奸了、欺骗了,拉你们去做了第五纵队,由於你们幼稚无知,贪名图利,贪生怕死,而走入了特务的泥坑,我们共产党为使你们重新作人,用了宽大政策、坦白运动、劝说运动、开大会、做报告、集体劝说、个别谈话等等多种方法促使你们觉悟。三个月来,我们既怕你们执迷不悟,又怕伤害了你们的面子:安慰你,怕你伤心;关照你,怕你自杀。请问一问,你们的父母有没有这样在政治上关心过你?你们的兄弟、姐妹、爱人、朋友,有没有这样想到你的前途?当一个人向党坦白了,我们就立刻将他的材料收起,从特务群里将他的名字除去,我们高兴他自己已经自觉!共产党又救了一个人了……
  我们号召未坦白的人赶快坦白,不要放松一秒钟的时间,失掉了这个最可宝贵的时机,将永远陷於万劫不复的境地。已经坦白而未彻底的人们,要重新反省,彻底地迅速地向党解决自己的问题。
  最後,我要警告那些不愿坦白的人们,我们坚持宽大政策,但宽大是有一定限度的,这点希望他们严重注意。有些人听到国民党要进攻边区,他们高兴了,他们想他们的问题不需要坦白了,蒋介石派兵来接他们了……我们警告那些执迷不悟的特务份子,快快觉悟转变吧!为了挽救失足青年,我们有菩萨的心肠,但是为了镇压死不悔改的特务,我们又有钢铁的意志,如果他们绝对坚决,不愿悔改,甘为敌人第五纵队服务,那我们必须以严厉办法坚决镇压之。
  一切忠实的共产党员们……以坚决的革命精神去进行无产阶级与非无产阶级的思想斗争,用毛泽东同志的正确路线,来反对党内一切公开的暗藏的投降主义,以坚决的革命精神去进行革命与反革命的斗争,在毛泽东领导之下,将民族的、阶级的、公开的、隐藏的一切奸细清除出去。
  延安发现了这样多的侦探、奸细,所有的同志要警惕到,过去的麻木不仁及对反革命份子的自由主义,对党的危害是何等的严重!现在,要提高你们的警惕性、责任心,学会与一切反革命斗争的本事,要发挥你们最大的积极性,帮助那些愿意向党坦白的人向党悔过,挽救他们离开敌人的第五纵队的陷阱,这是你们神圣的责任……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上述这个报告的内容是转引自林青山的《康生外传》,原书中转述这个报告时夹杂著不少带有一定夸张性的描述语言,我们在转引的时候,剔除了这类描述语言。保留下来的应该是这个报告的原貌。①
  这个爆炸性的报告之后,谁也不敢怠慢,每个单位都行动起来了,普遍地开展了抢救运动,到处开“抢救大会”、“规劝会”、“坦白会”、“批判会”。整个延安和边区,特务如麻,没有一个机关和单位是纯洁的,都钻进了各种各样的“国特”、“日特”、“CC”、“复兴社”、“汉奸”、“叛徒”、“红旗党”、“坏人”等等。延安成了洪洞县,没有几个好人了。
  整个延安地区,一夜间变成私立公堂和人间地狱。到处是大喊大叫、声色俱厉的逼供。有的单位,甚至特务已占了压倒多数,好人倒反而寥寥无几。仿佛像齐天大圣孙悟空从身上拔下一把毛,用嘴一吹,立刻变成无数各式各样的特务。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挖出的特务越多,康生的成绩也就越大。康生在一次会议上分析敌情时,以十分肯定的语调说:“我说出来,也许会把你们吓一大跳,到延安来的党员也好,干部也好,有百分七十、八十,在政治上都是靠不住的,是各式各样的特务、叛徒、坏人!”“各单位要按照指标去抢救‘失足者’!谁完不成指标,不是麻木不仁,就是他本人有问题。”
  保自己的,邀功取宠的,完成指标的,走过场的,虽为殊途,却属同归,都要昧著良心,大张旗鼓地抓特务、叛徒和坏人。渐渐地,好人成了少数。
  李维汉回忆说:“在康生报告的第二天,7月16日召开抢救大会。”“在短短十多天中,召开了三次大会。第一次以‘坦白’号召‘坦白’”,“把张克勤请来作‘坦白’,这叫作思想发动。第二次是欢迎和劝说,劝说‘回头是岸’,欢迎上台‘坦白’。气氛极为紧张”。“如文书科的一个女同志,在‘抢救’她的时候,满头大汗,紧张极了。”“第三次是控告,由边区银行行长黄亚光控告一个工作人员。场内群情激愤。如果有人提议处以死刑,也是一定会得到拥护通过的。”当时,“台下还高喊:‘捆起来,捆紧点!’监狱的情况更为严重”②
  据当时被关押在边区保安处的陕西省地下党员朱子彤回忆:“抢救运动开始,各窑洞都发了康生的《抢救失足者》的报告,学习了这个文件就乱了套,窑洞内大搞‘车轮战’,都在公开案情,分析、规劝。”“彻夜地揭发、分析、规劝,不达目的,规劝不止,逼著大家交待问题。”③有时还押著被关押的人去参加机关的抢救大会,促使他们交待问题;有时组织被关押的所谓“顽固份子”到群众大会上去“坦白交代”,给他们施加压力。张宣回忆:“抢救运动扩展到群众中後,保安处领导要我到延安市民的‘抢救’运动大会上‘现身说法’,坦白自己的‘特务’问题。这也是为了进一步向我施加压力。我对他们说:去是可以,但我在群众会上先要声明:我本来不是特务,是保安处领导布置的任务,叫我来讲的。他们听了,把我训了一顿,要我严肃考虑。过了几天,问我考虑好没有,我说我去不合适,我只能是那个办法。我既要服从组织,又不能欺骗群众。他们又发了一顿脾气。一天,他们派人押著我去参加延安市民的‘抢救’大会,我向押我的人说,我要讲的内容前几天早都说过了。到了会场我一直往台上走,押我的人一把拉我下来,怕我讲上面的话,便又把我押回了保安处。”④
  在这次抢救失足者大会之後,十天内搞出的特务超过了前几个月的总和。
  在康生亲自操纵下,逼供、诱供、劝供一齐下手。凡从国统区、敌占区来的自不必说都是“特嫌”,甚至生长在边区根据地的人,只要和敌人有一丝瓜葛,“特务”的桂冠就算是戴定了。“残酷斗争”、“无情打击”达到了无以复加、骇人听闻的地步。当时在延安普遍流传著这样一件事情:有一位从国统区千里迢迢来延安求学的学生,在抢救运动中受到了审查:
  问:你家中还有什么人,都在干什麽?
  答:父母亲都在战火中死亡,只我一个。
  问:国民党内有你的亲戚吗?
  答:没有。
  问:那么你来延安是国民党派你来的?
  答:不是。
  问:你是怎么来延安的?
  答:坐火车来的。
  问:坐谁家的火车?
  答:坐铁路上的火车。
  问:铁路上的火车是共产党的吗?
  答:不是,是国民党的。
  问:坐国民党的火车,你还能说与国民党没关系吗?
  答:噢?!⑤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当即承认自己是“特务”或“敌探”,就可以戴一朵大红花,名曰“再生花”,坐在主席台上以示“光荣”。甚至还可以吃到一顿延安少有的好饭,西红柿挂面、红枣稀饭等。如果不承认,那就“五刑俱上”,各种方法都来了。下面介绍几种当时较普遍的“抢救”方法:
  车轮战:
  这是当时使用最普遍的一种方法。被审查者坐著或者站著,白天晚上不让睡觉,不让干其他事情。而审查者轮流换班,直磨到被审查昏昏沉沉,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口不由己时,问什么,顺著说什么为止。有的人熬过三四天後,便糊糊涂涂“坦白”了。当时最长的熬过八天八夜。
  滚雪球:
  坦白了的人,还要受到这样的质问:“你的上级是谁?”“你的下级是谁?”“你的联系人又是谁?”如不交待这些情况,还不能彻底过关。於是,有人供出了自己的好友,有的人供出了自己的亲戚,有的人则供出了同事、同乡。绥德有一位外地来的教师,在当地举目无亲,没有一个可供的对象,於是将自己所教的学生尽数供出,一位刚满8岁的小学生(马善贵),也成了“特务”。所谓“特务如麻”的内在逻辑,就是如此。
  双簧戏:
  被审查的人绝大部份是不愿自动把“特务”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於是审查者便将被审查者所认识的人举出来说:“XX供出你是特务。”而在XX面前又说:“是被审查者供出你是特务。”这样“双簧连环”,“一举两得”。
  “面条的诱惑”:
  “坦白光荣”是精神鼓励和刺激,这在当时火红的年代里,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诱惑,人们谁都不愿在红色的边区当一名落後份子,只要胡编乱造几句假话,就可以从“地狱”升入“天堂”,那些少有主见或别有用心的人,又何乐而不为呢?与“坦白光荣”紧连著的是“物质奖励”——面条的诱惑,当然不仅仅是面条,在延安有鷄蛋挂面,红枣稀饭,在陇东有西红柿面条,在清涧摆在少年“特务嫌疑”面前的则是被审查者祖祖辈辈都没有吃过的“洋冰糖”。绝不能低估这些物质诱惑。因为延安在1942年至1943年间,是个特别困难的时期。延安面粉极为缺乏,一个礼拜,甚至一个月也喫不到一顿白馍。一段时间连小米稀饭也不能保障供给。据师秋朗回忆,“当时他们的主粮是黄豆和黑豆(是陕北农民喂牲口的饲料),喫了人们光放屁,长时间喫不饱饭,喫不上好饭,对那一顿管饱的鷄蛋挂面真是馋死了!自然科学院有名四川来的小学生,为了喫一顿让人垂涎三尺的鸡蛋挂面,便说自己是刘湘直接派来的。在清涧,有名十二岁的少年,为了喫到他祖祖辈辈都没有喫过的“洋冰糖”,台上坦白,台下翻供,因而喫了好几回所心爱的“洋冰糖”。
  信件与履历表上的文章:
  康生不相信中共在大后方和敌占区的政治影响,不相信敌后和大後方广大群众对中共的拥护,把大批为寻求救国救民真理、不怕艰险牺牲而奔赴延安的热血青年和知识份子视为特务和特嫌,规定每个来延安的人都要写三次自传:刚到延安要写,整风中间要写,到反省机关还要写,然後前後对照,找矛盾、找缺口。更荒诞的是,康生发明了一种“填月表”的办法,即突然要求被审查的人当场按月填写出自己的历史,一面交待,一面填表,如有一个月填不上,或填的有出入,就以特嫌论处。另外就是私自扣压从外地寄往边区的信件,从寄给审查者的信件上找疑问,做文章,以寻找所谓的“特务铁证”。
  除上述几种常用的方法之外,康生还蓄意创造了下列几种更显恶劣、更为残酷的手段。
  手段之一:主观臆断,指鹿为马
  当时的情况,是以主观推论代替调查研究,将一切嫌疑份子,甚至将许多青年知识份子干部,都主观肯定为特务份子,以为既有嫌疑,定是特务;既是特务,在我区域内必有组织;既有组织,必有头子;既有头子,必有领导机关;既有领导机关,必有中层下层组织。因此对每个嫌疑份子,或特务份子,一定要逼出庞大的特务系统,供出许多特务关系,然後才信为坦白彻底。康生不仅怀疑抗战初期进边区的青年知识份子,而且还迫害一些老干部。如对中央组织部一个老同志,因为在北平上学时,跟一个牧师学过外语,就被整成“意大利特务”。把一个在1935年坐过国民党监狱的老同志打成“叛徒”。平时,他可以任意指定任何一个机关学校送干部去受审查。一次他让李维汉先後送到边区政府的三个干部,结果只放回两个,一个音讯杳无。
  手段之二:欺骗恐吓,诈取口供
  有一个从沦陷区到延安的进步女青年(当时只有19岁),由於她的亲属中有一人是汉奸,这个女青年便被怀疑是“日本特务”、将她逮捕关押。审讯她时,三天三夜不让她睡觉。并威胁她说,如果再不承认是特务,就放两条大蛇到她窑洞里。她被吓得按照小说《双城记》里的情节胡编一套假口供。康生说要“犯人”反省“那些最不愿意叫人知道、最对不起党、最怕人说的、人家一说就翻脸的事情”。当诱逼出大量口供後,康生又说:“犯人供出那麽多问题,谁知道哪些是假的?哪些是真的?怎么能不追查呢?”他教干部号召“犯人”坦白後一律宽大处理。有干部问是不是对交待好的宽大释放。他马上说:“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你们不会说坦白不彻底,交待不清楚,交不上卷吗?”康生还教审讯人员向“犯人”提“一万个为什么”,使“犯人”永远答不完,而一旦答不上来,就毫无疑问地被指定为特务。可在另外一些地方,他又提出“五分钟解决问题”,搞“坦白竞赛”等。
  手段之三:酷刑折磨,刑讯逼供
  在抢救运动中,发生过为了逼出口供,对被审讯人员施以各种各样的肉刑或变相肉刑,甚至出现把人打死的情况。据师哲回忆说:“1943年5、6月间,康生召集过一次会议,讨论起草《审讯条例》。参加会议的有许建国、周兴、谭政文、周同、钱益民、李克农、汪金祥和我。会上为可否用刑逼供,两种意见尖锐对立。有的人主张在《条例》上规定可以用刑逼供,有的人坚决反对。为此,康生大发脾气,说:‘不用刑,那怎么审讯?!’有同志说用材料嘛!康生理直气壮地说:‘有材料还要你审讯?!’所以在抢救运动中用刑逼供是相当普遍的,如打人、骂人、抓人、关押、疲劳战、假枪毙等等,无所不用其极。被关押的人则常常不让吃饱饭,不让睡觉,用这些办法逼迫被审查的人假交待、假坦白。”⑥据关中分区一个县统计,他们采用过不让喝水、不让坐凳子、你拉我推、吊梁、压杠子、打耳光、举空甩地等二十四种肉刑。延安青年剧院为了逼一个赶大车的人承认是“特务”,捆绑吊打,活活将其折磨致死。
  至1943年7月15日康生的《抢救失足者》报告后,逼、供、信更为严重。据一个县委扩大会议记录记载,县委书记、区委书记都打过人。县委书记打人约17人次,挨过县区领导打的有91人,私自被关押的29人。
  据当时任靖边县委统战部长的陈元方回忆:“逼、供有精神上的、肉体上的。精神和肉体的折磨有时交叉进行,有时同时并进。精神上的是找被审查者谈话,施加种种压力,威胁,甚至诱供。比如说承认後可以戴大红花、吃好的、保留党籍等等。”“肉体上的有车轮战、坐小凳、五花捆绑、假枪毙等等。”在一次批斗陈元方时,由於他拒不承认是“特务”,便被五花大绑,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才给解开绳子,他的两手和指尖,全成了暗紫色,两只手腕被绳子紧勒过的地方,开始腐烂。绳痕一直到建国後还没有蜕尽。
  手段之四:挑拨离间,互相揭发
  整风期间,有反对自由主义一条,而康生却利用它来为肃反扩大化服务。他说:“如果你不把党内的自由主义思想清除掉,那么内奸就清不出来,这个自由主义就是奸细活动的营养剂。我们的经验就是:哪个地方的自由主义特别严重,哪个地方的奸细也就特别猖狂。”这就造成谁不揭发,谁就受自由主义压力的局面,取消了同志间起码的信赖和实事求是的精神。甚至利用夫妻之间的某些矛盾让他们互相“咬”,然後又作为根据去抓人、关人、逼供。康生把这叫做“以毒攻毒”,他得意洋洋地说:“利用反革命份子进行锄奸工作,张克勤打了头一炮。”类似张克勤这样的大炮、小炮不知用了多少!只要有了口供,便如获至宝,再去逼牵连到的人,就是这样滚雪球,伤害了许多好同志,有的被逼致死;也严重地伤害了同志间的感情,破坏了党内团结;同时也使好多家庭破裂。
  手段之五:布置人员,“引蛇出洞”
  康生在审干开始时就专门布置一些人,故意说些过头话、错话,甚至反动的话,把另一人的言论引出来,然後揪住辫子不松手。
  手段之六:搞精神折磨
  康生曾多次向属下人员介绍怎样无休止地折磨犯人:“你们要学会抓主动,要善於牵著犯人的鼻子走,不要让犯人的几滴眼泪,使你们心软了。更不能让犯人夺取了主动权。如果是让他们牵著你们的鼻子走,那就上了当。”接著他又故作神秘地说:“诀窍是充分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向犯人提一万个问题,让犯人永远答不完。如果是犯人答完了,主动权不是让犯人夺去了吗?他答不上来,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他就得听从我们摆布。我们大喝一声,就会吓得他浑身发抖,屁滚尿流。让他跪著,他就不敢站著。善於抓主动,就是要居高临下,先声夺人,出其不意,突然袭击。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把犯人整得晕头转向,惊惶失措,使我们永远立於不败之地。使犯人永远被动,处处捱打,防不胜防。剩下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乖乖地投降。这既是策略,也是一门艺术。你们要善於巧妙地掌握这门艺术。只有笨蛋,才被犯人问得张口结舌。这不是战胜敌人,而是让敌人打得大败而归。这样的人,不必来见我,我不愿意和这种没有出息的人在一块共事。”⑧
  在各种抢救方法和抢救手段面前,有些人的意志在诱惑面前倾斜了;有些人由於对党的朴素的信仰,“光荣地坦白”了;有些人坠入五里雾中随波逐流了;有些人在逼供的淫威下屈服了。请看下面的数字:
  中央青委正式工作人员:4人,正式提出的抢救对象:2人。
  中央秘书处60余人,被抓起的“特务”十多人。
  中央办公厅从事机要工作的部份年轻同志受到审查,康生提出必须揪出50%的比例数字。
  新华社上百人,有十几人被抓起来。
  陕甘宁边区政府负责审干的罗迈回忆说:我当时的头脑是比较清醒的,知道干这种事应该有所节制,但尽管如此,在上级的压力下,边区政府还是对100多人施行了“抢救”,占政府机关总人员的30%左右。
  边区教育厅共有工作人员不到20人,3人被打成“特务”。
  西北公学500多人,只有20人没有被抢救,96%的是特务。
  行政学院共有教职学员一千多,691人被打成“特务”,85%的人受到审查冲击。
  鲁迅艺术学院共有300多人,267人被打成“特务”,90%以上的人受到审查冲击。
  自然科学院(连同中学部)共有100多人,97人受到审查冲击,68人被打成“特务”。
  当年任抗日军政大学分校校长的徐向前元帅回忆说:抗大在整风审干工作组负责人黄志勇的“努力”下,全校有1052个排以上干部,共搞出602个“特务份子”和“特嫌份子”,比例占到57.2%,而抗大共有干部496人,抢救运动中竟逼出396人坦白认罪。坏人的比例接近80%。
  全陇东地区的外来知识份子只有2人未给戴上帽子,其余99%的都被打成“特务”。
  子长县39名外来知识份子干部,有37名被打成“特务”。
  据李逸民回忆说:王诤领导的部门是搞通讯的,一千多人大都成了特务。
  军委三局电讯学校200余人,抓了170个“特务”。
  关中师范参加整风运动88人,搞出62个“特务”。
  绥德师范360多人,最後只有“十八罗汉”没问题,其余都与“特务”有关系。
  延属各县共抓了2463个“特务”。
  驻延安的中央系统和边区系统工作人员截至1943年8月共搞出2000多个“特务”。
  延安警卫团有80~90%是“国民党特务”。
  西北财贸考察团共63名工作人员中,60个人被搞成“特务”。
  陕甘宁边区纺织厂有半数以上职工受到“抢救”,在被“抢救”的99人当中,46人是因为两个最先坦白的工人的口供牵扯所致,其余53人则因为平时表现不佳。总共99人当中有80人承认了自己是“特务”。
  保安处收审的“特务”约有六七百人。社会部、军法处等保卫机关和反省机关所收审的“特务”数日也有约六七百人。
  与此同时,太行山八路军总部被抓起的“特务”也在六七百人。
  河南、四川、陕西、甘肃四省省委以及湖北等南方许多地下党都被打成“红旗政策党”。连同著名的“一二·九”运动也被说成是“红旗政策”的结果。
  整个延安和陕甘宁边区清出的“特务”高达1.5万人,而延安和边区当时的干部学生总共也不过4万多人。
  据师哲说:1943年底,全国各根据地回延安准备参加“七大”的党代表,有一半以上被搞成特务。任弼时气愤地说,我们将和国民党特务一起开党代会吗!
  据张宣回忆,周恩来同志从重庆回到延安,他的“副官”也被搞成了特务。他不无感慨地说:我在国民党的老窝里工作,那里的职业特务也只不过几千人,而我们边区根据地的首府延安,总共也只不过两三万人,就搞出上万名的“特务”和“特务嫌疑”,真叫人不可理解。
  甚至连毛泽东身边工作的一些工作人员都被“抢救”。如毛泽东的警卫参谋叶子龙的妻子蒋家英,公务员罗海者、苟兴录,在秘书处工作的七大代表密家凡及政治局委员凯丰的妻子等。被抢救的大部份是新参加革命的青年知识份子,但也有一批当时就担任领导工作,特别是建国後升任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委员、中共省委书记、国务院副总理和部长的人物。如柯庆施、陶铸、刘澜波、刘建章、武竟天、任仲夷、周建南、李尔重、张维桢、雷任民等等。
  让人不可理解的不仅是数学问题,那些在“特务”总名下具备“特务”,性质的名目之繁多,也不禁使人为之吃惊,下面是鲁艺在甄别期间所统计的“特务”类型:
  (一)特务:包括调统局、军统局、复兴社、敌工团、康泽系统、行营派来者、内奸、反共协从份子、系统不明者等。
  (二)重特嫌。
  (三)特嫌。
  (四)托派份子,包括参加过托派组织者,参加其外围组织者,有严重托派思想者等。
  (五)叛变份子。
  (六)自首份子。
  (七)群众自首份子。
  (八)群众自首嫌疑。
  (九)有党派问题者,包括国民党、复兴社、同志会、三青团、忠义会、自强青年救国团、新民会、民族自卫会、建设救国社等。
  (十)党派嫌疑,包括国民党嫌疑、三青团嫌疑、复兴社嫌疑、突击团嫌疑等。
  (十一)被利用蒙蔽者,即被利用者、被蒙蔽者。
  (十二)其他,如包庇汉奸,做过反共宣传、有党外政治错误者等。
  (十三)有重要问题保留者(指政治性嫌疑)。
  (十四)一般历史问题保留者。
  (十五)有党内错误及思想问题者。
  (十六)没有任何问题的“特务”。
  值得提醒读者的是,鲁艺在审干运动中并不算最先进的单位,可想而知在那一阵龙卷风中的弄潮者们将会巧立多少个“特务”种类呢?
  也许上述数字和种类还显抽象,那么下面的人和事,将启发你更多的联想与思考。
  ① 参见林青山:《康生外传》(说明:此原件现为延安革命纪念馆馆藏文件)。
  ② 李维汉:《回忆与研究》(下),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6年4月版。
  ③ 转引自文聿:《中国“左”祸》,新华出版社1993年2月版。
  ④ 1988年笔者在延安采访张宣记录。
  ⑤ 在我们采访的过程中,迪之、张宣、萧志秀等人都曾谈到过这样的事。连同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上的口头政治报告》中也谈到了当时流行的审干讯问方式。
  ⑥ 《峰与谷——师哲回忆录》。
  ⑦ 转引自文聿:《中国“左”祸》。
  ⑧ 参见林青山:《康生外传》。
  

延安抢救运动始末—200个亲历者记忆/高浦棠 曾鹿平著,—台北:时代国际出版有限公司,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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