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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发现中国

丁晓平


  1
  爱冒险的美国青年以偷渡的方式进入东方,奇怪地发现“中国和美国竟然在同一个纬度上……”
  1928年7月,上海。
  鳞次栉比的灰色欧洲式石砌高楼俯瞰着黄浦江。江面上横七竖八地停泊着许多艘灰色或白色的美、英、法、意、日等国的军舰和各种轮船。而军舰上面的大炮却一律朝西,对着中国。
  “呜——”随着一声汽笛响,一艘日本豪华油轮正缓缓靠近上海港。
  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码头上,翘首等待的人们,挥手的、摇晃着五颜六色的帽子的、挥舞着小旗子的,车声叫声呼喊声中还伴着些许激情的口哨声,喧嚣热闹,川流不息。
  这时,一个身穿白麻布西装,一头卷曲的棕色头发,整齐修洁中有一丝文雅的美国年轻人,手扶栏杆,站在轮船的甲板上,眺望着上海外滩的风景,充满着喜悦、激动和好奇。灰蓝色的眼睛里却又分明散发着一种对中国这个神秘古老国度的迷茫和不知所措。在迎风飘动的米字旗、三色旗和太阳旗中,他还看到了那面他热爱又亲切的星条旗。
  “哦!东方的巴黎,上海!中国!”他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地感叹道。
  轮船靠岸了。他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随着人流下了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他好像从未见过这么多人。
  他随手招了一辆的士。车子穿过拥挤的人群,行驶在上海外滩的大街上。
  一切都是陌生的新鲜的刺激的。他看见——半裸的苦力用竹竿子扁担挑着沉重的担子,在凶狠的警察面前走过;坐着闪亮的奥斯汀小轿车的美国人和拉黄包车的抢道;偶尔,会有粪车的掏粪工出现在马路上,旁边却走着几位香气袭人、盛装艳服的女人;悬挂着五颜六色的各种旗帜和金色招牌的商店,店堂里摆满了各色的绫罗绸缎;一辆辆的马车里传来了年长的白人绅士同他们的娇妻或俄国情妇的窃窃笑声;一群外国水兵匆匆忙忙地走过,急于寻找啤酒和女人;香味扑鼻的餐馆和灯光通明的妓院,无休止的叫卖声,跳舞场传来的假嗓子的高声曲调,以及街头无数的乞丐与其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孩子的哀声乞讨……
  这个美国青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沿着一个S形的道路,来到公共租界与法租界之间的爱德华路,找到了北方电报大楼。他径直走进了这座上海滩有名的建筑物,坐上电梯,一直上到六楼。
  在六楼进门的墙上挂着《密勒氏评论报》的牌子。
  楼道里安静极了。走在屋子里,除了不时听到报纸的翻阅声外,椅子上、桌子上、玻璃柜上到处都放着书,像是一个私人图书馆。他的脚步也不由得放轻了……
  这个年轻的美国人叫埃德加·斯诺。然而,让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从此他与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竟然在中国生活了十三年。而他在中国传奇的记者生涯也让他走上了事业的成功,成为20世纪当之无愧的“记者之王”。
  斯诺走到一个挂着总编牌子的房间,敲门。
  “请进!”屋子里传来浑厚的声音。
  斯诺推开门:“嗨!你好!我是埃德加·斯诺,请问您是约翰·本杰明·鲍威尔先生吗?”
  “哦,埃德,我是,你终于来了。”一个面容友善、秃顶的中年人一边说着一边满脸微笑地站起来和斯诺握手拥抱。这位名叫约翰·本杰明·鲍威尔的美国人,就是《密勒氏评论报》的主编兼《芝加哥论坛报》的高级记者。因鲍威尔是蒋介石的热心支持者,被在上海的美国人斥为“亲华派”。而他主编的《密勒氏评论报》因为既反共又反帝,支持国民党提出的“废除不平等条约和收回外国租界以及废除治外法权”的要求,就成为当时在中国最有影响的一份美国人办的英文刊物。而这一切在上海的英国人眼里,则认为是犯了罪过,称鲍威尔是“白人的叛徒”。
  “这是沃尔特·威廉斯院长给您的信。”斯诺将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院长沃尔特·威廉斯写的一封介绍信递给鲍威尔。
  鲍威尔简单看了一眼,然后把信放在桌子上,转身给斯诺倒了杯水,说:“请坐。太好了!你来的正是时候。你有什么打算,斯诺先生?”
  斯诺说:“我将在中国旅行,这是我环球旅行计划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打算一年之后返回美国,并计划在我三十岁以前积攒一笔钱,然后就悠闲地从事写作。在中国,我计划要逗留六个星期。”
  “哦!这个计划不错。不过,我看你适合当个记者。”
  “嗯,这个主意倒也不错。但我更喜欢冒险的旅行,这是少年时就有的梦想。”
  “你为什么不留在上海,帮我出版《密勒氏评论报》呢?”鲍威尔说。
  斯诺喝了一口水。
  鲍威尔一边抽着棒子芯大烟斗,一边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斯诺和蔼亲切地说:“过几个月,我准备再出版一期《新中国》特刊,让美国的那些顽固派看看,国民党人会坚持下去。中国将要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国家。我们必须正视这个现实。我需要一个有新见地的人,帮我一起来编这个刊物。”
  “可是,我对中国一无所知啊。再说,我的日程已经决定了,我只打算在中国呆六个星期,再也不能多呆了。”斯诺说。
  “那好,上海就是中国嘛,尽管这里有许多人还不明白这一点。”鲍威尔笑着说,“那你就在这里住满六个星期后再走吧。我相信,埃德,你会喜欢这个地方,而且会在这里住下去的。”
  “但,但是我觉得……”斯诺犹犹豫豫地说道。
  “上海没有日本漂亮,没有夏威夷美丽,是不是?”鲍威尔好像猜到了斯诺的心思似的。
  斯诺微笑着点点头。
  “我想,这是由于你还没有认识中国的缘故,等你熟悉它了,你会从这里学到很多东西的。”鲍威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语重心长地说。
  斯诺看着待人诚恳的鲍威尔,欣赏着他娓娓地述说和抽烟的姿态。斯诺从心里开始喜欢上这个美国老乡了,但仍然没有答应他。
  鲍威尔站起来拍着斯诺的肩膀,笑着说:“年轻人,别着急。我等着你。走!先填饱肚子再说!”
  说着,鲍威尔就拉着斯诺走出门,来到一家中国餐馆。
  这是南京路上的一家中国餐馆。古朴的红木家具、清白透亮的瓷器、古色古香的字画,透着浓厚的中华文化氛围。斯诺还没有体会过东方文化的这种深厚与庄重。
  鲍威尔在大厅里的一个角落坐下,为斯诺点了几道地道的江南名菜。很快,饭菜都上来了。可吃饭时,斯诺用筷子怎么也夹不起菜来,显得非常尴尬。
  鲍威尔微笑着教斯诺使用筷子,说:“埃德,怎么样?中国人确实了不起。
  你看,简单的,两根,却蕴藏着深刻的科学道理。对吗?”
  斯诺也笑起来:“这真是奇迹!确实是伟大的发明!”
  鲍威尔深有感触地说:“中国太博大了,几千年的历史,遭受过许多苦难,现在仍然如此,遭受着别人的侵略。但是奇怪的是,却从来没有人能征服它,一切外来的东西很快就会被它同化掉,像早晨的露珠,太阳一出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就是中国文化的力量。可惜我们许多美国人还不能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
  斯诺怀疑地问道:“但非常奇怪的是,我看到,中国最先进而富饶的上海港口却被外国人控制着,英国人和我们美国人都说这样做完全是正确的。”
  鲍威尔说:“是啊。但美国政府这么做,并不能帮助我们上海的侨民,即使他们设置一个‘自由城市’来保护他们,以免受到国民党的骚扰。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西方人自动放弃治外法权,让所有的中国人和外国人一样,享受平等和自由。”
  斯诺说:“可是现在的中国是军阀割据,它没有统一。”
  鲍威尔说:“是的。但我想,蒋介石是肯定会与他的红色盟友共产党分子决裂的,他已经开始镇压他们了。我们会看到中国统一的。哦!来!干杯!”
  两人举杯共饮。
  “对了,埃德,告诉我,你来中国这一路上还算顺利吧?”
  鲍威尔这一问,斯诺自己倒先笑了起来,说:“我是偷渡来的。”
  鲍威尔一脸惊讶,说道:“啊!什么?偷渡!”
  斯诺说:“是的。我是一个美国偷渡客。”
  “那你讲给我听听?”鲍威尔好奇地问道。
  “好吧。”斯诺娓娓地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去年下半年,我从股票交易中赚了八百美金。于是我就想去海外旅游一年。在朋友的帮助下,罗斯福轮船公司答应我到一只名叫‘拉特瑙’的船上当甲板水手,每月工资二十五美元。这条船的航线包括巴拿马、夏威夷、菲律宾和中国。可等我到了夏威夷后,轮船的锅炉爆炸了,我的计划也只好告吹。我不知道怎么办。这时我的一位朋友正好要坐日本的‘神与丸号’游轮离开,我去和他告别,他买的正好是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头等舱,于是我们就计划偷渡。而日本大使的女儿正好也乘坐这条船回去和日本皇太子结婚。”
  鲍威尔插嘴问道:“难道没有人发现吗?”
  斯诺说:“我们都很担心被人发现。我只好不停地在头等舱和二等舱之间来回穿梭,装得若无其事。但到了第九天我们到了日本横滨港时,我着急了,因为我没有登陆许可证。在甲板上,我一边看着成百的日本人正高呼着欢迎未来的日本皇后,一边却在联想着日本的牢房。”
  鲍威尔问道:“那你怎么办?”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真是幸运。这时我认识了一位美国记者。他将和其他记者一起乘小艇上岸采访日本皇族。我就和朋友一起把他拉到一边,一五一十地将前因后果告诉了他。那位记者大吃一惊地说:‘啊?!你们可知道,这真是破天荒的第一遭!过去有很多人尝试过,可都失败了。好吧,我们一定帮你上岸,这样就善始善终得满分了。’这样,我跟在那位美国记者后面离开轮船,路过海关时,我向他们点点头,拿出几张纸片和照片晃了一下,再用日语说:‘我是《日本广告人》的记者’。就这么简单。”
  鲍威尔听完,感叹地说:“埃德,这听起来好像是一篇小说。”
  斯诺笑了笑说:“我的确写了一篇《神与丸偷渡记》,《日本广告人》的总编罗索尔先生正准备发表呢!”后来,因为该文的发表,“神与丸号”的船长被调离。真是冤家路窄,在斯诺后来的一次东南亚旅行中,在另一艘日本轮船上,再次与这位船长相遇。这一次,日本船长亲自检查了这位美国乘客的船票和护照。不过,这次斯诺已经不再是偷渡客了。
  鲍威尔说:“年轻人!真是好样的!来,干杯!”
  斯诺不好意思地笑了,举起杯子轻轻地碰了一下。
  鲍威尔轻轻地抿了一口葡萄酒,郑重地看着斯诺,他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埃德,你难道真的不想在中国找份工作?”
  迎着鲍威尔的目光,斯诺想了想,说:“好吧!听你的,我们开始干吧。但我刚到中国,对中国还一无所知,从哪里着手编《新中国》这个刊物呢?”
  鲍威尔高兴地跳了起来,喊道:“太好了!来,干杯!埃德,我相信,你肯定会喜欢中国的。”
  于是,斯诺就在上海住了下来。开始,他住在四川路上的美国海军青年会。因为鲍威尔和他是密苏里州老乡,又是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的校友,两人的关系就更加亲密了。鲍威尔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为人朴实,做事既有原则性,又保持了独立自由的品格,痛恨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这一切与斯诺正好情投意合,有了共同语言。
  斯诺1905年7月19日生于密苏里州堪萨斯城。出生时他家住在默希尔大街一座四周围着白色栅栏的双单元三层小楼里。父亲是一个小印刷厂的老板,强调按劳付酬,自力更生。因此,很小的时候,斯诺就和哥哥在父亲的印刷厂里打工,挣些零花钱。1925年,斯诺考入密苏里大学,选择了新闻专业。这个新闻学院曾为美国培养了许多著名的新闻记者。斯诺同样也把院训作为自己从事新闻工作的准则:“职业新闻工作者要有人道主义精神,对报道对象的了解要非常深入,但在报道时要保持客观态度。首先是一个观察家,其次是一个记者,最后才是一个评论分析家和倡导者。”但斯诺更喜欢旅行,喜欢像马克·吐温的小说《哈克贝里?芬历险记》的主人公一样沿着密苏里河漂流。1922年,他就曾和另外两个朋友一起在美国西部进行冒险旅行,为此他在途中流落他乡,被警察抓住拘留,放出后身无分文的斯诺只好一路步行回到家中。但这次没有成功的冒险旅行,让他看到了太平洋,更激起了他蔚蓝的遐想:太平洋的西边地球的东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大洋彼岸深深地吸引着他……于是他开始了寻找“东方魅力”的冒险之旅,来到名叫“拉特瑙”的船上当了一名甲板水手。
  斯诺最早知道中国是在他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在他家附近有一家华人经营的小洗衣店。小时候他经常和小伙伴们在那里玩耍,只要一看到留着长辫子的华人老板,他们就对着那个斜眼睛的华人大喊:“猪尾巴!猪尾巴!”一边喊还一边鼓掌,同时和小伙伴们一起有节奏地大声喊:“中国佬,中国佬,爱吃死老鼠!老鼠当姜饼,嚼碎吞下肚!”这是另一家洗衣店的老板娘教给他们的顺口溜。可如今,当斯诺走在中国的大街上的时候,像十几年前在美国一样,一群群天真烂漫又面黄肌瘦拖着鼻涕的中国儿童跟在他的身后高声大叫着“洋鬼子!洋鬼子!蓝眼睛,高鼻子,红头毛,臭兮兮!”每当碰到这种恶作剧,斯诺就会想起自己的童年,他一点也不感到生气,反而会向中国的穷孩子们招手,甚至送给他们几块糖果、巧克力什么的。
  在鲍威尔的指导下,斯诺开始了夜以继日的编辑工作。白天他奔波于外国银行和公司之间,拉来了许多广告。晚上,他在办公室里阅读鲍威尔收藏的大量东方文献,深深地沉迷在古老辉煌的中国文明之中。
  1928年10月10日,是中国辛亥革命十七周年纪念日。经过整整三个月时间的编辑,《新中国》专辑终于出版了。这本厚达二百页的专刊,不仅刊登了国民政府的建设业绩,还发表了许多政府领导人的文章,并对中国未来的五十年进行了预测。斯诺在这里也发表了自己的文章,认为中国和美国相似,有“一种希望把中国从泥泞中解救出来的精神”。
  斯诺和鲍威尔一起高兴地翻阅着新出版的《新中国》专辑。斯诺说:“鲍威尔,你看,我已经在中国呆了三个月了。真的,你说得对,我真的喜欢上了中国。中国很伟大,也非常美丽!”斯诺高兴地挥舞着手。
  鲍威尔说:“埃德,好!你是好样的!你的《新中国》也编得非常美丽!埃德,今天是10月10日,是中国辛亥革命周年纪念日,这是一件纪念品,纪念过去若干年为中华民国的发展和现代化,为它成为世界各国中的独立力量所作的努力。”
  斯诺说:“鲍威尔,真的谢谢你,我如饥似渴地看了你的藏书,我发现我着迷了,我也发现‘古老’的含义了,我已经看到十分年轻的中国正在竭力为自己在现代世界中争得一席之地,这和它的悠久历史构成了戏剧性的矛盾。”
  “埃德,我相信,一个新的中国将要在世界的东方崛起,到那时,我们才会发现中国和美国是一样的,是朋友,是对手,但绝对不是敌人!”鲍威尔说。
  “是的,我也很奇怪地发现,中国和美国竟然在同一个纬度上,几乎是一样的气候,上海大概就是纽约,北平大概就是华盛顿。你看,是不是?我感觉中国和美国一样,有一种精神,至少有一种类似叫做希望的东西会把中国从泥泞中解救出来。”斯诺指着世界地图说。
  鲍威尔看着斯诺,高兴地说:“是啊,埃德!再过五十年,中国的城市也会有美国的摩天大楼,而且有许多电梯,那时再也见不到人力车,只有机动车在城市里行驶。”
  斯诺微笑着点点头,说:“鲍威尔,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鲍威尔说:“埃德,今天我正式聘请你担任《密勒氏评论报》的助理主编,好吗?”
  斯诺说:“好!我同意!”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因此,斯诺每月有了一百八十美元的薪金,不仅生活上有了保障,还有了外出采访旅行的机会。而此时的欧美各国正面临着严重的经济危机,在美国国内找份像样的工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在当时,享受治外法权的外国人无论是以什么身份来到中国,只要一脚踏上上海的土地,似乎就变得高人一等,过上了舒舒服服无忧无虑的日子。
  2
  官僚腐败哀鸿遍野的中国令斯诺触目惊心,他大声呐喊:“要拯救二十五万生灵!”
  斯诺第一次外出采访的目的地是南京,当时国民党政府的首都。鲍威尔让他组织采写一系列文章,介绍中国铁路沿线城镇的风光名胜,为了帮助中国政府恢复旅游业,说服美国人相信又可以安全地在中国观光旅游了。
  斯诺带着鲍威尔的介绍信来到南京,找到孙科,并得到了他的赞同和支持。作为孙中山的儿子,孙科得到了蒋介石的任用。这天,斯诺来拜访这位国民政府的交通部长。
  面对面坐在桌前,斯诺表达了自己这次采访的意义和目的。他看到孙科的身旁站着一个身材矮小戴着一副圆圆的黑边眼镜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国男人。
  孙科对斯诺的采访表示支持,说:“你们这个想法很好,我答应给你们提供各种可能的帮助。既然赤色分子已经被镇压,就没有什么排外主义了。革命已经过去,国家已经统一。你将会看到,人民多么和平友善。你就如实报道吧!”
  斯诺说“但我听说日本人在山东正在扩大它的影响和控制范围,好像还控制了那里的交通。”
  孙科不屑一顾地说:“哦,那都是一些正常的小冲突。你去了就知道了。”
  斯诺说“就我一人去吗?部长先生能不能找一个铁路顾问,以方便我更深入的采访。”
  “这个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交通部的技术专家华盛顿·吴先生,他是从你们美国回来的留学生。”孙科指着站在一旁的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华盛顿·吴先生向斯诺走过来,递上自己的名片。两人简单地握手,互相问好。
  孙科对斯诺说:“同时,我还邀请了《字林西报》记者艾尔·巴特森先生和你一道作实地考察。好吗?”
  斯诺对孙科的安排表示感谢,并立即开始了他的北上之行。
  斯诺和英国记者巴特森在华盛顿·吴先生的陪同下登上了北上山东的列车。一路上,斯诺看见每个站台上都堆满了等待运输的大米、高粱、面粉、大豆、玉米和其他货物。堆积如山的货物,把站台都遮挡住了,难以看清。列车晃晃悠悠地前进,速度慢得惊人。而这些所谓的列车,主要由敞篷车组成,旅客全部拥挤地坐在地板上。因为战争,机车和车皮已破烂不堪。斯诺他们一行住在列车最后面加挂的惟一一节官员专用的车厢里。
  斯诺问华盛顿·吴:“这不是一列特快列车吗?走起来怎么这么慢。”
  这位中国的华盛顿·吴先生却笑着答道“这是我们政府为了减少铁道车辆的损耗。”
  斯诺又问道:“作为交通部的技术专家,你以前来过这些地方吗?”
  华盛顿·吴先生说:“没有,除了上海和南京,我不想出去。”
  斯诺问道:“那你的工作怎么做?”
  “工作?你问我的工作?我对铁路是一窍不通。”华盛顿·吴先生答道。
  斯诺吃惊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很奇怪吗?中国的官场上就是如此,你有关系,你就可以捞到一份官场的闲职,不用操心,所以,你问我火车头是怎么构造的,我没兴趣。”华盛顿·吴先生如是说。
  说着,列车突然停了下来。大家不知是怎么回事,车内一下子就乱了起来。人们纷纷下车询问。
  一个列车长模样的人来到斯诺和“技术专家”华盛顿·吴先生的座位旁,谦卑地说:“吴长官,列车被日本人扣住了。”
  华盛顿·吴官腔官调地问道:“前方是什么站?”
  列车长回答说:“离济南站还有三公里。”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站?”
  “日本人说,我们的车没有得到进城的许可。”
  “哦,知道了,去吧。”
  说完,列车长走了。
  斯诺就问华盛顿·吴:“吴先生,那我们怎么办?”
  “我也没办法。这里面对的是日本人。”
  斯诺说:“吴先生,一路上,我统计了一下,日本人一共已经扣留了五十一部火车头,四百九十二节运货车厢和三十三节旅客车厢,还有九节公务用车。这是在你们中国的土地上,是一种侵略行为,你们怎么不管呀?”
  “管?谁管?我去管?那是我管的事情吗?”中国的华盛顿·吴先生发起了牢骚。
  斯诺鄙夷地看了一眼吴先生,便和艾尔·巴特森先生下车,向日本人表示强烈抗议。经过两个外国人几番交涉,二十四小时后,火车终于允许前进。其实这是日本人为了控制山东的交通和贸易,不让英美等国势力北上造成的。而国民党蒋介石政府又想借助英美的舆论力量打掉日本人的嚣张气焰。有意思的是这次事件被报纸炒得沸沸扬扬,“美国记者斯诺被日军扣留”的消息不仅在中国闹得满城风雨,而且很快就传到了大洋彼岸的美国,使得斯诺的家人担心不已。
  路上,斯诺抽空去了东岳泰山。短暂停留后,继续北行。
  火车经过居庸关隧道时,斯诺对这个当时在世界上屈指可数的铁路工程惊叹不已,就问“技术专家”华盛顿·吴先生:“你能告诉我这条铁路隧道工程是哪位工程师主持设计建造的吗?”
  “是日本人?哦,应该是德国吧?”华盛顿·吴先生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我看好像都不是吧?”
  “那是俄国人,或者英国人,我记不大清楚了,反正是个外国人。”
  “哦,这太遗憾了。日本人、英国人、德国人都想做,可都没敢做。最后还是你们中国人自己做的。我记得这位工程师的名字好像叫詹天佑吧?”斯诺说。
  “哦?是詹天佑?我跟他很熟悉的,怎么没听他说过?”
  “是吗?你认识詹天佑先生?”
  “是啊!”爱好虚荣的华盛顿·吴还在那里恬不知耻地想挽回自己的面子。
  “哈哈,吴先生,你大概是在天堂里见过詹天佑先生吧?”
  “天堂?不,不!怎么会呢?”
  “你难道不知道詹天佑先生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吗?”斯诺一脸鄙夷地说。
  这天,列车缓缓地驶进了张家口车站。车站上依然堆满了各种货物,乱七八糟的。难民像泥巴一样蹲在各个肮脏的角落里。
  这时,车站的客运处协理员走进斯诺住的车厢,拜访华盛顿·吴。协理员谦卑地说:“长官,你好!我是这里的客运协理,有什么事,请吩咐。”说完向斯诺等人点头微笑着。
  华盛顿·吴说:“好!知道了。没什么事,张家口是我们陪同美国记者斯诺先生旅行的最后一站,你们要好好为他们接风洗尘。”
  协理员说:“是,是。”
  华盛顿·吴说:“斯诺先生,前面我们不能再去了,旅游的人也不能再往前走了。”
  斯诺问:“为什么?”
  华盛顿·吴说:“前面是绥远,条件十分差,也没什么新闻值得你报道的。”
  斯诺强调:“吴先生,我是奉命考察所有的铁路路线的。”
  “斯诺先生,我跟你说,从张家口到绥远,只有极少的几辆车往返,又非常偏僻,确实没有什么风光,政府人员没人愿去,我也不例外。”
  斯诺说:“不行,吴先生,我一定要去看看。”
  “但,车辆的事情,实在不怎么好办。”
  “吴先生,没关系,你可以不去,我可以搭其他货车走。”
  “那,那可不行,要是你报道出去了,我怎么交差。”
  协理员插话说:“长官,我带他去吧,你在这儿歇着,等我们回来。”
  斯诺说:“对,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们。”
  华盛顿·吴狠狠地瞪了一眼铁路协理员,说:“不!那我就舍命陪君子,我们一起去吧。”然后生气地对协理员说,“你,你安排一下,把我们这节车厢想办法挂上另一节货车!”
  协理员接受命令后转身走了。列车在车站客运处协理员的调度指挥下,斯诺、华盛顿·吴乘坐的这节车厢被挂到了另一辆货车上。
  火车徐徐开动了。几天后在一个尘土飞扬、炎热不堪的旷野小站上停了下来。这时,一列一样破旧的火车相向在车站徐徐驶过。斯诺看见那列喘着粗气的火车头拉着几节残破的车厢,其中有两节车厢挤得满满的全是衣衫破旧几乎半裸的女孩子。她们面黄肌瘦,苍白无力。
  斯诺指着对面火车上的女孩,问车站客运处协理员:“那么多女孩都要到哪儿去?”
  协理员回答说:“她们是被送到工厂和妓院去的。”
  斯诺很惊讶地说:“可她们还是孩子呀!”
  协理员叹了口气:“唉!有什么办法?我们的国家落后啊!”
  斯诺也摇摇头叹口气。这时,在一大群黑头发的人群中,一个棕红色头发的外国人十分耀眼地冒了出来,这引起了斯诺的注意。这个红头发的男人穿着一件揉皱了的卡其布衬衫和短裤,站在站台上,衣服被汗湿透了,样子有些狼狈,长得瘦削,但精干。
  斯诺穿着一身洁白的西服,腿着白色长袜,他向站台上的那个红头发的外国男人走去。“嗨!你好!”斯诺主动打起了招呼。
  对方也伸出手来握手:“嗨!你好!”
  “我叫埃德加·斯诺,是《密勒氏评论报》的记者。”
  “你好,我是路易·艾黎。”
  “你是俄罗斯人吧?英语讲得很好。”
  “不,我是新西兰人,在上海公共租界任英国工部局的工厂督察。”
  “那你怎么到这地方来啦?”
  “我正在休假,和几个朋友一道来帮助中国灾区修筑灌溉渠,做一些救济工作。”
  “你乘什么车?”
  艾黎用嘴努了努在一旁停着的货车,说道:“就是它!”
  斯诺有些吃惊:“就是这个敞篷的货车?”
  艾黎点点头,说道:“是的!”
  斯诺拉着艾黎的胳膊,说“走,到我那节车厢去,我上面正好有一个空铺。”
  说着,斯诺就拉着艾黎走向自己坐的车厢。华盛顿·吴先生正躺在车里,哼唱着小曲。
  斯诺走到华盛顿·吴的面前说道:“吴先生,这是英国工部局的工厂督察艾黎先生。”
  艾黎伸出手来,问候说:“你好!我是艾黎。”
  华盛顿·吴躺在床上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勉强地伸手轻轻握了一下。
  斯诺说:“吴先生,艾黎先生乘坐的是前面的货车,条件太差,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也没有睡觉的地方,我想,让他睡在我们车厢的空铺上,好吗?”
  华盛顿·吴一副傲慢的神色,从铺上坐起来,说:“不行!”
  斯诺说:“他是我的朋友,正在帮助中国的灾民做事情。”
  华盛顿·吴指着艾黎说:“不!他是帝国主义者,我不喜欢他们,尤其讨厌传教士!他就是这种人!”
  斯诺问:“为什么?”
  华盛顿·吴说:“为什么?他们老是议论中国落后,这种人让我们中国人丢脸!”
  斯诺感到很惊讶,他很气愤地说:“可这上面的床铺空着也是空着呀!”
  华盛顿·吴说:“不行!空着也不行!叫他走吧!”
  斯诺有些恼怒,但又无可奈何,只好摇摇头,转身对艾黎抱歉地笑笑,算是一种安慰。两人走出列车包厢,斯诺内疚地说:“对不起,艾黎!”
  艾黎反而显得非常平静地说:“埃德,没关系。这种人,我在上海和南京已经碰到几十个了。在中国,倒是地位低下的农民比他们更好相处。”
  斯诺无奈又抱歉地说:“艾黎,你看,我……”
  艾黎笑着说:“埃德,真的没关系的,谢谢你!”说着,指着前方的一片蒙古草原,“你看!那奇怪的地方,它很像我的故乡新西兰。”
  斯诺内心有些难受地看着。他心想,这难道就是中国的官员?他凭什么说外国人给中国人丢脸?倒是他们自己丢尽了中国人的脸。
  过了一会儿,艾黎和斯诺告辞,说:“好了,埃德,我该走了,再见!”说完,艾黎就大步走到货车上的农民中间,站在敞篷的火车上愉快地和斯诺挥手。斯诺也笑着向他挥手。
  火车又开始缓缓地向终点站——西北方向的萨拉齐(今内蒙古自治区土默特右旗)驶去。
  在萨拉齐,斯诺、华盛顿·吴在小镇里察看。路上的景象真可谓满目凄凉,毫无生机,就像是刚刚发生过一场地震一样——路边,甚至连树也剥光了皮,正在枯萎下去;村子里绝大多数的泥砖房屋已经坍塌,奄奄一息的农民和孩子东一个西一个地坐在或躺在自己家门口的台阶上,神情麻木;两位年轻妇女,衣不蔽体,晕倒在路旁,一些农民迈着沉重的步子从她们身边走过,连看都不看一眼……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子,光着身子,全身覆盖着厚厚的尘土污垢,正使劲地摇晃着躺在地上的父亲,大声哭叫着。斯诺走过去,在孩子身边蹲下,一摸孩子父亲的脉搏,才知心脏停止了跳动,已经死去。
  就这样,斯诺访问了贫穷的乡村,他的所见所闻与中国政府官员宣传的竟然是如此的不同,这更让斯诺大吃一惊。他知道了,中国正在遭受着人类的巨大不幸,这与其说是一场天灾不如说是一种人祸。
  在列车上,斯诺开始奋笔疾书,他要用他的笔写下这一切悲惨,他要大声呐喊:“要拯救二十五万生灵!”但他于1929年7月4日夜里写下的这篇长达五千多字的长篇通讯,在8月3日的《密勒氏评论报》上发表后,反响却冷漠异常,得到的惟一反应是—一位美国小学生在给斯诺的信中寄来了一美元,并嘱咐斯诺要将钱送给饥饿中的“中国兄弟”。这种冷遇,让斯诺感到更加吃惊,他想不到他的美国同胞们在人类的苦难面前竟然也是如此的麻木不仁。
  几天后,斯诺踏上了归途。火车徐徐地前进,窗外掠过的是一片又一片荒凉的大地和村庄。车厢里,他和华盛顿·吴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凄惨景象,心情沉重。
  也许是惨不忍睹的实情和斯诺的举止让华盛顿·吴忽然良心发现,先前的那种傲慢和装腔作势的官僚面孔消失了,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新的谦恭的态度和责任感。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可怕!太可怕了!我以前在美国生活了那么多年,我把这类事情都忘了。我们中国是一个多么悲惨的国家啊!”
  斯诺说:“吴先生,这次旅行让我看到了另一个真正的中国。”
  华盛顿·吴也深有感触地说:“斯诺先生,我们必须为拯救中国做点事情——得赶快做!我们的国家实在太穷太落后了呀!可是我们该从哪里着手呢?”话语中充满了忧虑。显然,这次旅行也激活了华盛顿·吴先生的良知。
  斯诺说:“你们有三千年的悠久历史,而我这个美国人追根寻源也只有几代人。我怎么回答得了中国的这个问题呢?”
  华盛顿·吴若有所思地说:“要有新生,而新生只能出自我们自身,出自我们历史的自身。”
  斯诺说:“很显然,你们国民党的许多政治家和军阀把孙中山先生奉为神明,这是极其不民主的做法,是在愚昧人民,这也恰好是孙先生所反对的个人崇拜。而他们自己正在利用和玷污这个名字,其实他们丝毫不赞同孙中山这个理想主义者的崇高道德标准。这些人与其说是教徒,不如说是叛徒。”
  华盛顿·吴感叹地说:“斯诺先生,和你一起旅行,一下子改变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你说得对,我感到中国需要一场革命。”
  斯诺说:“是的,我感到中国需要一个十字军骑士,一个有不尽的力量源泉、注重实践的理想主义者,他能将人民从肮脏和腐朽、贫穷和痛苦的全国性灾难中解救出来,他能使自身免于腐败、贪婪和无知,因为这些弊病使中国失去了活力。”
  “斯诺先生,你讲得太好了!用我们中国的老话说,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不!这也是中国教会我的。和你一样,昨天我相信中国的未来希望在国民党人,我也看到了你们的努力。但今天,我开始怀疑了。你看,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我感觉蒋介石是个平庸的独裁者,这位大总统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力于他美丽出众口才又好的妻子。”
  华盛顿·吴听着斯诺的谈论,非常吃惊,睁大眼睛看着斯诺。列车在喘着粗气般“咔嚓咔嚓”地前进,夜幕悄悄降临了。斯诺和吴先生沉默着,心事重重。
  3
  斯诺为中国人打抱不平惹火了英国人,上海公共租界警察局的头头盯上了他。
  斯诺回到上海。
  办公桌上,留下了一大堆信件、电报和报纸。斯诺拿起来一看,上面放着一封鲍威尔主编给他的信:“亲爱的埃德,不辞而别,十分抱歉。我去西北采访张学良将军了,张正试图收回在北方被苏联所控制的中国东部铁路。同时我还要去苏联访问。因此请你代管《中国评论周刊》的编辑工作并兼顾《芝加哥论坛报》在上海的有关事务。谢谢。爱你的鲍威尔。”
  斯诺拿着信,走到窗前,看看窗外的上海,陷入了无限的沉思。他在思考着刚刚在这座北方电报大楼电梯门口发生的事情。当时,他和一个中国人都在那里等电梯。而当他和中国人一起走进电梯时,一个英国人来了,而且竟然指着中国人的鼻子大声吼道:“滚出去!”
  中国人一下子感到不知所措。斯诺也惊呆了。英国人又指着电梯口一侧的墙上字继续吼道:“你没看见吗?”
  斯诺和中国人一起朝墙上看,上面写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那个中国人没有办法,嘴里嘀咕了一句,只好委屈地走了。
  斯诺就奇怪地问那个英国人:“这是为什么?这不公平!”
  英国人却忿忿地说:“不公平?这是我们英国人的大楼。先生,你知道吗?”
  斯诺气愤地说:“你这是公然的侮辱行为!”
  英国人说:“中国人只配享受这种待遇!懂吗?先生。”
  斯诺说:“但你别忘了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你们英国人太猖狂了!”
  英国人说“你们在上海的美国人呢?不也是一样的吗?你自己照照镜子吧!”
  斯诺说:“你们这是种族歧视,不要以为白人有什么了不起,你们的做法不能令人容忍。我要报道批评你们!你为我们在中国的外国人丢脸!”
  英国人说:“多管闲事!”
  就这样,两人在电梯里争了起来。
  回到办公室,斯诺仍然忍不下这口气。中国人到底怎么啦?我们西方人又怎么啦?难道连乘电梯也有什么罪过?陷入沉思的斯诺从窗前走到桌边的打字机前,他一定要把这种不尊重人权的事情公布于世。
  就在斯诺伏案写作的时候,《纽约先驱论坛报》的高级记者汤姆斯·弗·密勒走了进来。这位非常有威望的记者,是《密勒氏评论报》的创办人,也是斯诺的保护人。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身穿西装,整洁考究,满头银发,显得机敏而练达。
  密勒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地问斯诺:“年轻人,写什么呢?”
  斯诺抬起头,一看是密勒,就笑着说:“我正在写一篇评论,批评咱们这座大楼的电梯。”
  “哦?请停笔听我说。我当年来中国的时候,和你一样年轻,充满热情和冒险精神。如今成为《纽约先驱论坛报》所谓的高级记者,人们说我是远东消息最灵通的新闻人士,我再回头看看,我以前写的那些东西,要是在今天,我就不会那样写了;但是在当时这样写是对的。永远正确的事情是没有的。但是,曾经是正确的事情里包含着种子,可以萌发出另一个真理。”密勒认真地说。
  斯诺认真地听着,点点头,继续埋头打字。
  密勒说:“埃德,你还想去别的国家或地方吗?”
  斯诺说“想去马达加斯加。在这之前,我想先到中亚、印度和波斯去看看。”
  “你不想在这里当驻外记者了吗?”
  斯诺说:“你是说给《密勒氏评论报》当记者吗?鲍威尔下个月就要从俄国回来了。”
  密勒说:“我说的是《纽约先驱论坛报》。”
  斯诺停止了打字,怀疑地看着密勒,说:“汤姆斯,你是想让我帮助你采访吗?那很好啊!”
  密勒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片说:“不!埃德,你看,这是上司给我来的电报。他授权由我自己挑选继任人。鲍威尔一回来,你就可以接我的手了。”说着,密勒折起电报,似乎这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斯诺怀疑地说:“继任人?什么意思?难道你要退职了?”他认真地打量起密勒来。
  密勒郑重地说:“我老了。我也见过很多同行们尽管跑不动了,还硬挺着。是的,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考虑退休,我想到欧洲去旅行一段时间。国民党的外交部长王正廷先生帮我拿定主意,建议我去外交部当他的顾问。我接受了。而我一直在留心观察你的工作。”
  斯诺说:“你让我接替你的职务?那怎么行呢?”
  密勒说:“你可以学着干嘛。这位置就是你的了。只有一个条件:你得同意至少在这里干三年。”
  斯诺想了想,说:“三年!对于我好像一辈子那么长。再说,我的资历似乎也还不够胜任。我来上海两年了,大部分时间是坐在办公室里,我很想出去走走,见见世面,写我感兴趣的事情,这就要有行动的自由,多出去旅行,多深入地感受。如果接受你这个位置,一旦在上海扎了根,我就无法实现这一切了。”
  密勒说:“我认为你的想法不对。埃德,今后二十年里发生在中国的事情,将会是举世轰动的大消息。不过,要是你还是丢不下你的旅行癖,那你就去旅行吧。祝你幸运。但,你肯定还会回来的。”
  斯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密勒走了之后,斯诺继续写着。后来这篇《中国人“请”走后门》的文章发表在1929年11月9日的《密勒氏评论报》上,激烈地批评了英国人这种种族歧视的做法。斯诺在文章中说:“那些采取侮辱中国人荒唐的做法的外国人,仍然在继续他们前辈的衣钵,正是这些人在九十年前在中国建立起白人的特权地位。”
  然而斯诺的文章终于激怒了北方电报大楼的英国老板。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斯诺正在宿舍的桌子上写作。这时,美国海军陆战队第四团的情报官埃文斯·福代斯·卡尔逊走了进来。卡尔逊是一个高个儿、宽脸、尖下巴的男人,每星期都来报社和斯诺交换情况,两人的关系处得很融洽。
  卡尔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焦急又担心地说:“埃德,你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有?”
  斯诺说:“什么报纸?又有什么重大新闻?你这么急。”
  卡尔逊说:“埃德,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斯诺说:“卡尔逊,你今天怎么啦?”
  卡尔逊指着报纸说:“你看,你又惹事啦!”这是一张英国人办的《宇林西报》,这张报纸与斯诺编辑的《密勒氏评论报》已经对峙多年。
  “哦,我惹什么事了?”斯诺问道。
  卡尔逊说:“电梯!你为中国人说话,人家英国人说你啦!”
  “难道我说错了吗,卡尔逊?”
  “埃德,你听人家怎么说的。《宇林西报》在读者来信栏目里发表了两封信,一封署名为‘真理的爱好者’,说你们‘《密勒氏评论报》是个被社会遗弃的刊物,以完全不顾事实的姿态使自己有别于其他当地的刊物,是哗众取宠,标新立异’。还有一位署名约翰·英格兰的说‘我再次请你采取一切措施,将《密勒氏评论报》的主编赶出上海’。”
  斯诺说:“卡尔逊,我们是一份持光明正大态度的美国报刊,我们并不是反对外国,包括英国。我们需要的就是平等。假如有时它的姿态看起来似乎是以牺牲外国利益来赞成支持中国的话,那是编辑记者们用手术刀解剖出公正的道德标准的缘故。我们抨击顽固行为的一切表现,就是要他们记住,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中国人和美国人英国人一样,都是一个世界!”
  卡尔逊说:“埃德,别激动。我知道,你说的都对。但是,问题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你的报道虽然已经改变了英国人在电梯使用上的那种做法,但是英国人并没有放过你。”
  “我是记者,有我的良知和责任!”
  “埃德,你看看这个。”卡尔逊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斯诺,说,“埃德,帕特·吉文斯已经盯上你了。要知道,他可是上海公共租界警察局的头头。你都看到了,人家指控你是洛杉矶警方通缉的一名罪犯,说你是一个危险的煽动分子,是第三国际的一个代言人,在监狱服过刑,而且你的护照也是假的。”
  斯诺接过去,一边看着一边说:“真好笑。”看完后,他把文件还给卡尔逊。“谢谢你,卡尔逊。但第三国际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真无聊。”
  卡尔逊咧着嘴笑着说:“不过,埃德,你有空还是注意一些为好,要知道,这事情已经传开了。”
  正说着,鲍威尔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进门,鲍威尔就大声地打起了招呼:“哈啰!”
  斯诺和卡尔逊见到鲍威尔,都站起来和鲍威尔打招呼。鲍威尔一边说,一边放下行李,脱下外套,说:“埃德,你干得不错嘛!”
  斯诺有些抱歉地说:“鲍威尔,我给你惹麻烦了。”
  鲍威尔走到斯诺和卡尔逊身边说:“不,干得漂亮!你说呢,卡尔逊?”
  卡尔逊犹犹豫豫地说:“是的。但,但是帕特·吉文斯也盯上了埃德,说他是第三国际的代言人,鲍威尔,你看。”
  卡尔逊又将口袋里的那份文件递给鲍威尔。鲍威尔随意地看了看,又放下了,走到靠墙的一个壁柜旁,倒了三杯葡萄酒,然后哈哈笑起来:“来!埃德,卡尔逊,干杯!”
  斯诺和卡尔逊走过去,拿起酒杯,互相轻轻地碰了一下。
  鲍威尔说:“帕特·吉文斯是个什么东西!毫无疑问,上海的中国学生和工人纷纷被捕,吉文斯要比其他官员负更多的责任。我们坚决支持中国政府提出的废除不平等条约、和平归还公共租界和其他外国租界,以及废除治外法权的要求。他们英国人,说我们是‘亲华派’,甚至连一些美国人也把我们看做是‘本阶级和白人的叛徒’,但,我们没有错!”
  卡尔逊担心地说:“但是,听说英国人已经不愿意继续把房子租给你们报社了。”
  斯诺激动地说:“什么?!英国人就因为批评他们的电梯就要把我们从这里赶出去?”显然他内心有些愤怒了。
  “埃德,别担心,我已经知道了,密勒已经告诉我了。我已经在爱德华路三十八号租到了办公室,过两天我们就搬过去。”鲍威尔说,“哦,对了,密勒说,他想让你接替他的位子?”
  斯诺说:“是的,但我不愿意。”
  “为什么?”鲍威尔有些纳闷地问道,“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当《纽约先驱论坛报》的远东首席记者的,这可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斯诺说:“鲍威尔,我不想只是在一个地方长期地呆下去了。我想继续出去完成我的旅行。你看,我说在中国只呆六个星期的,现在已经快两年了!”
  鲍威尔说:“那好吧,我们一起想想办法。”说着又转身对卡尔逊说,“卡尔逊,谢谢你对埃德和我们的关心。你是情报官,以后,有什么事情多联系。”
  卡尔逊说:“谁叫我们都是好朋友呢!”
  说完,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久,英国人真的把《密勒氏评论报》赶出北方电报大楼了。鲍威尔和斯诺把报社搬到了爱德华路三十八号的新办公室。
  过了不久,鲍威尔告诉斯诺说:“我收到皮尔逊和劳伦斯给我打来的电报,他们在国内组织了一个新的美国报业统一协会,又叫新闻联社,为《纽约太阳报》、《芝加哥每日新闻》等十二家大城市的报纸杂志提供新闻,他们请我为他们物色一名远东的特约记者。他们要求此人是一个可以无牵无挂地在亚洲各地行走的单身汉,并能把在游历中所见所闻的重大事件写成报道发回去。换句话说,就是当一名游历记者。我看你挺适合的。你愿意吗?”
  “那太好了!”
  鲍威尔说:“但你要知道,与《纽约先驱论坛报》相比,这个职位的报酬要少得多!”
  斯诺说:“没关系,请你推荐我吧!我喜欢。”
  鲍威尔说:“行!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美国姑娘看上你啦。”
  斯诺腼腆地笑着说:“是吗?你逗我开心吧?”
  “埃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真的,她托人告诉我,约你今天傍晚在静安寺路咖啡厅门口见面。”鲍威尔认真地说。
  斯诺兴奋地问:“她叫什么?”
  鲍威尔故作玄虚,吊起了斯诺的胃口,说:“怎么,来劲了?这个问题嘛……”
  斯诺说:“不告诉我是吧?那我就不去!”
  鲍威尔说:“哟!埃德,你小子还挺牛气的嘛!嗯!男人!”
  说完,两人都乐了。
  4
  斯诺和美国姑娘约会时,为救一个差点被火烧死的中国人丢了“恋人”。
  上海静安寺路。
  几天后,斯诺真的和一个美国姑娘在这里的咖啡厅里约会。喝完咖啡,两人走出门来,在路边一边等出租车,一边不停地交谈着什么。
  车水马龙,汽车、马车、人力车交错。马路上,有西装革履的外国人,有油头粉面有钱的中国阔少和姨太太,也有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乞讨者和叫化子,还有卖花姑娘。这时,一个可怜的大眼睛的小女孩手持一束玫瑰花走到斯诺身边。
  小女孩胆怯地望着斯诺,那眼神近乎哀求:“先生,新鲜的玫瑰,新鲜的玫瑰!”
  斯诺蹲下来看着这个漂亮可爱的中国小姑娘。而那个美国姑娘看着衣衫破烂不堪的卖花姑娘,露出一脸嗤之以鼻的神情。
  斯诺和蔼地问道:“小姑娘,多少钱一支?”
  小女孩高兴地回答:“一块钱。”
  “你一共有多少支?”
  “还有九支。”小女孩响亮地回答道。
  “哦,那我全买了,好吗?”
  小女孩不相信似的看着斯诺,充满感激的眼睛里似乎有晶莹的泪水在转动。
  斯诺从兜里掏出九元钱给了小女孩。小女孩接过钱,把玫瑰迅速地递给斯诺,就转身跑开了。她还不时地往回看,好像生怕斯诺后悔似的。
  斯诺站在那里,看着小女孩天真的样子,笑了。他转身把玫瑰献给身边的姑娘。
  “亲爱的,这玫瑰都是你的了。”
  姑娘也甜蜜地笑了:“谢谢!”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条弄堂里传来了一阵阵喧嚷声。只见不远处的一幢楼里,一群人蜂拥而出,他们的背后烟雾弥漫。
  着火了!斯诺赶紧跑过去看。美国姑娘拽住斯诺的手,劝道:“埃德,你别去!你别去!”
  突然间,一个浑身着了火的男人,像只火球似的滚了出来,一直滚到斯诺的脚下。人们由于恐惧或者好奇,围观者有的吓得目瞪口呆,有的吃惊地啊啊乱叫,但谁也没有动。火仍然在那个中国人身上燃烧,恐惧的叫喊令人心颤。
  如果再没有人救,这个中国人就会被活活地烧死,却没有人勇敢地站出来伸出援助之手。斯诺再也看不下去了,他马上脱下自己的新驼绒外套,奋力地扑上去用力扑打着火苗。眼看着火慢慢地变小了,斯诺一边弯下腰用自己的衣服把着火的人裹起来,一边用中国话高喊:“水!水!”
  这时,一个苦力模样的中年男人提来了一桶水。斯诺接过来,把水泼在着火的人身上。
  一团烟雾缭绕升起,火终于熄灭了。围观的人们走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这时救护车呼叫着从远处开来。人们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救护人员下车把那个着火的人送上车,又呼啸着开走了。大家目送着救护车远去。
  斯诺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双手,已经很脏,还起了几个小水泡。再拾起那件新衣服,发现已经成了烧糊的一团破布。一个人力车夫走来,向斯诺索要。斯诺就把这件破衣服扔给了他,准备离开。这时,那个提水的苦力跟上来,拉着斯诺的袖子说:“水,你得付我水钱,付我水钱!”
  这让斯诺感到非常意外,他生气地说:“我是在灭火救人,你还要钱!”
  斯诺挣脱了他。但还有五六个人跟在他后面,向他乞讨。那个讨了那件烧坏的衣服的人力车夫也在其中。斯诺更加生气了,一转身一把从那个人力车夫手中把烧焦了的衣服夺了回来,大骂起来“无耻!你们为中国人丢脸!滚!滚!”斯诺一边说着,一边将破衣服砸了回去。苦力们却笑着,愚昧憨直地笑着跑走了。
  这时,躲在角落里的美国姑娘走上前,心疼地看着斯诺的手,轻轻地安抚着,漂亮的脸上微微露出恼怒的神色,埋怨地说“你看,叫你别去,你看你弄成这个样子。”
  斯诺感叹地说:“中国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国家啊!”
  姑娘说:“叫你别去,省得惹来这些麻烦,你不听。”
  斯诺说:“我这不是乐善好施嘛!”
  “乐善好施?我就是在上海长大的,这类事情我见多了,你这叫多管闲事,引火烧身。”
  斯诺很生气:“那你叫什么,叫麻木不仁!”
  姑娘怜惜地说:“你看看,你为他们烫伤了手,他们还拿走你的衣服,还想叫你付钱。在中国,你这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斯诺看着自己的同胞也是这样没有同情心,就很生气地说:“你真够聪明的,不过,我决不会像你这样玩世不恭的。亲爱的小姐,我先走了,再见!”说完,斯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美国姑娘看斯诺走了,就追上去大喊:“埃德,埃德,你等等我!等等我!”
  但斯诺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鲍威尔和斯诺都在办公室里,一边工作,一边聊天。鲍威尔很关心斯诺,他想知道斯诺昨天第一次约会的情况,就问斯诺:“埃德,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什么?鲍威尔,什么意思?”
  鲍威尔说:“第一次约会的情节很精彩吧?”
  斯诺摇摇头说:“甭提了!我不想再见到她!”
  鲍威尔见斯诺这么说,就有些吃惊:“为什么?她可是个好姑娘。”
  斯诺摇摇头,说:“嗯,是个漂亮的姑娘。可是我和她没有共同语言。你看,因为我昨天救了一个差点被火烧死的中国人,而她却把我当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傻瓜!鲍威尔,我应该是个英雄,是的,是英雄!我自己就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鲍威尔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埃德,你真年轻,你在中国呆的时间太短了,你可能真的还不了解中国。”
  “不!鲍威尔,我来上海已经两年了,我只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上海的白人有一种为自己辩解的理由,那就是他们总认为白种人和黄种人不一样,这是种族歧视!包括我们在上海的美国人。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但关键在于,如果我看着那人活活被烧死,我会作何感想,我想,我的良心一辈子都会遭到灵魂的谴责!”斯诺一脸的激动。
  鲍威尔静静地听着斯诺说话,静静地抽着自己的烟斗。他喜欢斯诺这个年轻人,有个性,正直,敢作敢为又与众不同。他听着,不时点着头,烟雾缭绕在他的脸上,朦朦胧胧的。
  斯诺声情并茂地说:“鲍威尔,你看看,在上海的这些外国人,花天酒地,玩女人,腐败伪善地依靠治外法权生活。而来这里的国会议员们却认为上海是美国在中国影响的辉煌象征,但我决不这样想。事实上,在这里没有人真正关心中美之间的相互了解,事实上每个外国人都是为了赚钱发财来到中国的。即使是传教士来中国也只是为了兜售《圣经》,他们说什么‘我的基督救世主啊!让我们通过圣子来赎罪’,这不过是他们混淆视听的幌子罢了。我越来越感到,上海的美国行政当局就是独一无二的封建式的、当今世界上所存的最狭隘的寡头政治集团之一。”说到最后,斯诺差不多有些愤怒了。
  鲍威尔很理解斯诺的心情,语重心长地说:“埃德,你说得好说得有道理,但你这样做的确会激怒许多人的,你不能树敌太多,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
  斯诺仍然透着一股年轻的冲动和激情,他说:“前不久,我已经写了一篇文章叫《在上海的美国人》,寄给了门肯的《美国信使》杂志。是的,我知道如果这篇文章一发表,肯定会有人骂我无足轻重乳臭未干,甚至会有人说我在胡编乱造。但我是真诚的。事实上,热闹、嘈杂、光怪陆离的租界生活其实是最丑陋不堪的,上海现在就是这样一个贪婪残酷的罪恶城市!……”
  斯诺还没有说完,忽然门口有人鼓起了掌。
  斯诺和鲍威尔抬头一看,密勒早就进来站在靠近门口的一个书柜旁,抽着烟。他们俩赶紧站起来和密勒打招呼。
  密勒笑盈盈地走到他们中间,拍着斯诺的肩膀说:“埃德,好样的!你的文章已经在1930年8月的《美国信使》上发表了。今天我已经得到从美国传来的消息,在国内引起了不小反响。但是,当这篇文章传到外交部时,正如你自己所说的,人家官员说‘埃德加·斯诺先生可称得上胡编乱造的大师’喽!”
  鲍威尔和斯诺都笑了,但表情却很严肃。
  密勒接着说:“还有,埃德,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听说,上海的外国社团要把你赶走!因为你把所有在中国的美国人全骂了,许多人都很气愤。”他转身对鲍威尔说,“推荐埃德到新闻联社工作的事情联系得怎么样了?”
  “我现在就打电话问一下。”说着,鲍威尔就拿起电话,摇了起来。鲍威尔和新闻联社的皮尔逊先生在电话里聊了一会儿后非常高兴地挂了电话,说“太好了,他们已经同意了,答应给埃德每月三百美金,首先去印度采访。埃德,你说呢?”
  斯诺点点头说:“好!太好了,说心里话,我早就想走了。”
  密勒说:“这就好了,埃德,你先出去走走,回避一下,过一段时间再回来。你一定要回来,我上次就跟你说过,埃德,今后二十年里发生在中国的事情,将会是举世轰动的大消息。”
  鲍威尔接着说:“是的,埃德,我们等你回来。”
  斯诺微笑着信任地点点头。
  1930年3月,斯诺离开了上海。从上海到台湾,再经过广州、云南,从陆路进入印度支那半岛,斯诺开始了自己的游历记者生涯。
  这次“缅印之行”,让斯诺再次体验了冒险旅行的快乐和收获,也使他进一步深刻地认识了亚洲人民,并逐渐形成了自己不同于美国人的思想观点,表现出对亚洲人民的同情以及对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憎恨。一路上,斯诺用自己的笔和敏锐的洞察力、独立的品格,写下了大量的新闻报道。在缅甸,他第一个向世界报道了缅甸的农民起义;在印度,他第一次拜访了国大党领袖尼赫鲁、“非暴力不合作运动”领袖甘地,还第一次真正地阅读理解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及其实践。
  斯诺花了比计划多了两倍的时间,完成了在缅印的采访游历,通过采访和比较,斯诺感到了中国和中国人在亚洲的地位和作用,认为东方的魅力将永远在中国。这更让他想起离开中国上海时,密勒曾跟他说过的“在今后二十年里发生在中国的事情,将会是举世轰动的大消息”的话。而此时,他也得知远在美国故乡的母亲因病离开了人世,这更令斯诺感到异常悲恸,觉得回家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为此,本来准备回美国的斯诺,在印度突然改变了自己的计划,电告美国报业统一协会,要求返回中国。可在没等到回复的时候,斯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踏上了返回中国的征程。
  

记者之王 埃德加·斯诺在中国/丁晓平著.—北京: 新世界出版社, 2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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