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图书

[上一记录][下一记录]

陕甘宁边区建设简述*

李维汉


  (一九四四年六月)
  一九三〇年,刘志丹、谢子长等同志在这地方发动游击战争,实行土地革命。九一八事变后,创立工农抗日军。至今,已经是十五个年头了。
  十五年前,这地方的景况是:军阀争夺,土匪横行,苛政如虎,烟毒遍地,民不聊生,荒凉满目。十五年来改革了多少,只要问问上了些年纪的老百姓,会很清楚地告诉大家的。
  一九三五年,中共中央率各个主力红军北上抗日,会师于此,发起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呼吁国内和平,中经西安事变,经中共斡旋,内战予以停止,和平因此告成。
  一九三七年,苏区自动改为特区,旋改名陕甘宁边区,停止没收地主土地,实行普选的民主政治,红军改为国民革命军,积极作抗日准备,请求国民政府与蒋委员长直接领导。
  此时,边区所辖地区为:延安、延川、延长、清涧、绥德、米脂、葭县、吴堡、神府(即神木、府谷两县各大部)、子长(即安定)、安塞、靖边、定边、志丹(即保安)、甘泉、鄜县、淳化、栒邑、正宁、宁县、庆阳、合水、镇原、环县、豫旺、盐池等二十六县,面积十二万九千余平方公里,人口二百万。经蒋委员长指定与行政院三三三次会议通过,为边区政府辖治及八路军募补区。
  不幸,抗战一年后,边区即被数十万大军及西起豫旺东至黄河之重重封锁线所包围。不时遭受军事袭击,先后占去豫旺全县,镇原、宁县、正宁、栒邑、淳化等五个县城,及东西南北边境大小村镇数千处,共计土地面积三万余平方公里,人口五十万。
  边区现只人口一百四十八万,面积九万九千平方公里。为行政实施便利计,划为一市三十县,五个分区。
  延属分区,辖:延安市、延安县、甘泉县、鄜县、志丹县、安塞县、子长县、延川县、延长县、固临县,人口约三十八万。主要出产:小米、小麦、棉花、枣子、梨子、杏子、煤、铁、煤油、石膏、牛驴。
  绥德分区,辖:清涧、绥德、米脂、葭县、子洲、吴堡、神府,人口约五十六万二千。主要出产:小米、小麦、高粱、黑豆、小盐、枣子、土布、煤、大黑驴。
  关中分区,辖:淳耀、赤水、新正、新宁等四个县,人口约十二万一千。主要出产:小麦、蜂蜜、药材、木耳、铁、煤、木材。
  陇东分区,辖:庆阳、合水、环县、镇原、曲子、华池等六个县,人口约二十六万二千。主要出产:小麦、蜂蜜、烟叶、牛、羊、皮毛。
  三边分区,辖:定边、盐池、靖边、吴起等四个县。人口约十五万五千。主要出产:糜子、荞麦、盐、皮毛、甘草、麻子、清油、牛、羊。
  以上老百姓人口一百四十八万(加上部队、机关、学校人员十万,则为一百五十八万)。一百四十八万人口中,分配过土地的占半数,各个分区都有部分地区未分配土地。
  一九三八年,边区开始实行直接、平等、不记名投票的普选(不分阶级党派,不分宗教信仰,男女平等,民族平等)。一九三九年,第一届参议会召集。
  一九四〇年,准备实行三三制。一九四一年,中共中央西北局发布五一施政纲领,并举行三三制普选。各级参议会、常驻委员会与政府委员会,即边区政权的权力机关,共产党人约束自己只占三分之一,让其他三分之二,属于各阶级、各党派、各民族中赞成抗日与民主的非共产党人士。共产党责成自己的党员选举他们,并宣传群众选举他们;选举结果,遇有共产党人超过三分之一时,大多以辞职办法退至三分之一(边区参议会议员中,共产党人仍超过三分之一)。
  一九四一年冬,边区二届参议会第一次大会召集,通过边区施政纲领,保障人权财权条例,选举议长和常驻议员,选举边区政府主席和委员。
  共产党的原则,是让非共产党人士在政权机关中有职有权,共产党人必须遵守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不许包办和一意孤行。
  但政府机关的一般职员中,共产党尚占多数,主要原因在于战争环境的工作条件和生活条件,经过相当时间,可以逐渐改变过来。
  边区民主制度是由下而上,少数服从多数与下级服从上级的人民大众的民主集中制。参议会即人民代表大会,为最高权力机关;参议会闭幕期间则所选出之政府为最高行政机关,对参议会负责以行使其职权;县、乡两级政府则同时对同级参议会与上级政府负责。边区司法机关,亦在政府统一领导之下,行使其职务。所以边区政制是立法、司法、行政统一的一元化的民主集中制(请参看政纪总则),但某些具体制度未臻完善,尚在实验和研究中。
  去年(一九四三年),边区、县两级只开了议会常驻会与政府委员会。前半年生产忙,后半年边区环境吃紧,参议会大会未能召开,开了劳动英雄大会。今年,边区、县两级参议会大会都要开。至于乡参议会,去年开了多次,比前年更为活跃,多采“一揽子”形式。“一揽子”会是适合三三制民主的最好形式,不但乡级要普及,县以上也要适当的采用。
  边区民主政治的最高原则是新民主主义,亦即革命的三民主义,其政纲是在此最高原则下的边区施政纲领。它的基本原则与抗战建国纲领也是相符合的。在此纲领基础上,边区为适应环境与人民的需要,制定了许多地方现行法令,均经边区参议会或其常驻委员会通过。民主的具体内容和形式,包括抗日战争与反法西斯;三三制与民主集中制;民族平等与男女平等;直接民权,言论、出版、集会、结社与信仰之自由,武装抗日之自由,民众团体在组织上之独立性;“一揽子”会形式;劳动英雄与模范工作者,模范家庭与模范村、乡;批评与自我批评,下级人员对上级有控告与越级控告之权,等等。我们的口号是一切为人民,依靠人民;我们的方法是从人民从实际中集中起来,又回到人民与实际中去。
  边区是八路军、新四军的总后方,同时,又处于河防前线。边区建设的首要目的和边区人民的第一个口号,是一切为了抗战,为了前线的胜利。十四万五千三百余壮丁组织在人民自卫军之内,其中百分之七十五有各种形式的武装;百分之十五为基干自卫军。普通自卫军一般担任后方勤务,基干自卫军则用以配合正规军作战(东线一部分多次参加过保卫河防的战斗),必要时动员他们补充正规军(前后动员了七千以上)。除此,则为前线部队安置了一万一千五百余个伤病退伍人员,优待抗属七万九千七百七十七人,其中为之代耕者一万七千五百六十九人,代耕土地五万一千七百九十六垧。其次则为粮草动员,保证了军队供给;归队运动,以巩固部队。
  增强与提高抗战武装力量方面,我们的努力放在:第一,整训正规部队,准备反攻;第二,整训民兵,巩固后方;第三,动员人民拥护军队(帮助部队发展生产、后方勤务与动员归队),军队则实行拥政爱民,以巩固军民团结;第四,优待军人家属,今年更提出为他们建立家务的方针;第五,优待残废军人和退伍军人,帮助他们成家立业。去年以来,所有这些工作都大有进步。
  社会政策方面,在土地未分配区域,实行地主减租减息,农民交租交息;土地已经分配区域,欢迎土地革命时期逃亡的地主回乡,分给以耕种必需的土地与窑房;改善工人生活,实行劳动保险、社会保险,使工人有工做,有饭吃,有衣穿,发展工商业;实行十小时工作制,使资本家有利可图;使贫苦人民免粮免税,实行地方救济,推广义仓运动;提倡男耕女织,做到丰衣足食。
  司法方面,近年来确定以调解为主(民事全可调解。刑事除汉奸反革命罪外,亦可调解;民间调解,区乡政府与县府一科调解,司法机关先调解后审判)、审判为辅的方针;提倡审判与调解、法庭与群众相结合的审判方式(马锡五方式);废止肉刑与无期徒刑,死刑取慎重态度(须经边区政府主席批准);人民检查与保安机关检查并行;监狱政策教育与生产并重;监狱感化与民间改造(假释、保释、缓刑)结合。
  防奸方面,采取宽大政策,不杀一个,争取大多数,不轻易送法庭判罪。总路线是:领导与群众结合、保安机关与其他机关配合;总方法是群众性坦白运动与领导机关分别是非轻重相结合;甄别原则是调查研究,重证据不重口供。
  民主政治的当前中心任务,是抗战、生产与教育;而生产与教育,又首先是为了坚持抗战与准备反攻。
  前年以来,我们实行了精兵简政政策,以适应抗战需要与战时环境。政权方面,曾三度实行简政,其目的在求精简(克服机关庞大,业务不集中的现象)、统一(克服命令不一、各自为政的现象)、效能(提高工作效能)、节约(克服浪费现象)与反官僚主义(改进领导作风和工作方法)。特别重要的,是集中力量于发展生产,为抗日战争增加物质力量,为文化教育奠定经济基础。
  发展经济是支持抗战与普及文化教育的关键。我们接受下来的历史遗产,是地广人稀,落后的经济与贫困的人民。而我们的遭遇,是文钱颗弹,样样不发,军事经济,重重封锁。我们要生存,要抗战,就不得不自力更生,集中力量于发展生产。我们设立银行,发行边币,也就是在饷源断绝后,为了生存,为了发展生产以支持抗战而被迫采取的措施。
  农业第一,首先解决吃的问题。去年有大进步,收获细粮一百八十四万石,部分农民已有余粮,个别部队已能大部自给。今年提出“耕三余一,两年完成”的方针。我们的办法是:奖励开荒(公荒地权为开荒人所有,去年已开百万亩,今年再开百万亩),提倡深耕细作(这方面还差);军队实行屯垦政策,以建立革命家务(今年计划产细粮十万石);农民实行变工政策,以提高劳动生产率(去年百分之二十七的劳动力已组织起来,今年计划提高到百分之五十);优待移民难民(政府与人民的帮助,三年不交公粮,去年争取劳动力八千八百多个);改造二流子(去年改造四千五百多个);鼓励妇女参加农业生产,以增加劳动力;发放农贷(去年二千七百万,今年一万万),以帮助农民解决耕牛、农具等困难;奖励劳动英雄,以提高生产的热忱,技术与组织性。
  主要农业副业有三:一为植棉,东三县(延长、延川、固临)原为植棉区,曾经中断,七年之间已恢复并扩大到其他县份,至去年已有十五万亩。估计收花二百万斤,今年继续推广,并在其他分区试种,面积将近三十万亩。如天气好,收到四百五十万斤,就够自给;但幼苗已冻死四分之一,今年很难全部自给。推广植棉的办法,是贷款,免税(三年),技术指导。二为食盐产运,逐年有增加。去年产五十三万驮,内外运销约三十五万驮(北大池入口盐在内)。在我们手工业与毛驴运输的条件下,这是一件很困难的组织工作。盐池附近,要及时组织男女老幼抢打盐,长脚运输需要二万七千头牲口(平等年运十三次),而后者是靠运输合作与放青时大量动员解决的。三为畜牧业,也逐年有发展,去年有牛二十一万四千多头,羊一百九十二万三干多只,骡、驴十六万九千多头。但牛羊死亡率甚大,我们还没有使农户都学会牲畜的饲养,防疫与治疗。
  旧社会遗留给我们的,不只有一大块荒地,而且是遍地童山。开荒容易植树难,既无经验,又缺水利,故成绩小。但我们决心改造,务使每家都能植树,并将成为今年参议会的议题。
  以私有财产为基础、自愿为原则,培养大批劳动英雄为骨干的多种多样的合作方式,用它来将个体的、分散的、落后的农村经济逐渐组织起来,这是去年以来农业及其副业生产大踏步发展的关键。十万农业劳动力组织在变工队和札工队里,将近二十万人组织在消费的、运输的、生产的和信用的合作社里,十三万七千多妇女组织在纺线组里,这就是边区农村生活的新面貌、新样式。由此节省了劳动力,提高了生产率,发展了生产,出现了丰衣足食,出现了模范家庭、模范村以至于模范乡。
  我们的部队是战斗军又是生产劳动军,我们的机关、学校也普遍的从事生产,以农业为主的公家生产,以手工业为主的个人生产。去年,个别部队已做到连粮食在内大部自给,其他部队除粮食外大部自给,今年粮食部分自给,明年将全部自给。这是世界上未曾有过的军队。去年,机关学校除粮食外,自给小部分,今年将半自给或大部自给,明年粮食也可能部分自给。这样就减轻了人民负担。农业税,去年征公粮十八万石,与同年产量总额比,为百分之十,单就纳税人计算,则为百分之十二(因百分之二十的贫苦人民免税),加上公盐及地方教育、救济等附加,亦不过百分之十四。今年产量增高,征粮减少二万石,征税与产量的比例,将降低至百分之十。至于商业税,则平均只占纯利百分之十三。另方面,又建立了抗战家务,公私兼顾,先公后私的原则,使每个部队每个机关有一个家务,而每个战斗员和每个工作人员也有一份由合作社组织起来的家务。
  农业生产,我们已能自给,就全边区说,还有剩余。为了备荒,为了准备反攻,要争取储一年粮。但工业品,迄今为止,大部分靠输入,靠用土产投入(食盐为大宗,其次为油类、粮食、牲畜、皮毛、药材等)。由于封锁严,土产不能大量出口,军工器材根本不能入口,药品医具也不能入口,必需品和优质成品难以入口,非必需品和劣质成品却大量入口。另方面,就是土产出口品价格低,入口品价格高,造成严重不等价交换(食盐利润率,延安盐业公司百分之九,洛川官盐店百分之十七点二。柳林与耀县相距五十里,去年十二月,入口棉花,耀县每百斤法币六千九百六十元,柳林一万二千一百八十元,相差五千二百二十元。出口食盐,柳林每百斤二千八百元,耀县三千零三十元,相差二百三十元)。这就是边区外来货物高涨、贸易入超(去年几达百分之二十,计法币一万五千多万元),从而发生财政赤字、金融不稳的根本原因(特别是去年秋冬之季)。其次,就是我们还不会经营。因此,今天边区经济自给的关键问题在于发展工业。
  一九三五年我们仅有一个四十余个工人的修械所。抗战前,加上被服、印刷等工厂,也不过二百七十余职工。一九三九年已有七百多人。一九四二年冬,增长至七千。现在公私企业和生产合作社一起计算,已有一万二千职工(小手工业工人及零工雇农不在内)。可见边区工业是在发展中。发展的特征是:大家动手,自给为主;分散经营(集中领导),手工业为主(落后条件);公私兼顾,军民结合(政府对私营企业和生产合作社,同样用投资、订货等办法予以支持)。
  政府和机关部队经营的工业,一般是为了自给目的。现有纺织、被服、陶瓷、玻璃、肥皂、火柴、造纸、印刷、制革、煤矿、煤油、炼铁、化学、机器制造与兵工等业。中心环节是纺纱与织布,铁炼与制造。前者,解决最大量需要;后者为工业发展的基础。今年工厂代表会议提出为全面自给奋斗的方针。
  公营工厂的管理原则是公私兼顾,先公后私,一方面要求工人以新的态度从事生产,又方面适当的改善工人生活。去年平均工资为八石(每石三百斤)小米,今年新工资标准将有提高;此外,部分的实行正业合作,一般地实行副业合作,以解决劳动保险与社会保险,为工人建立家务。
  我们的缺点,是质量差,成本贵,不会经营。我们的困难是原料分散,交通不便,资金不足,技术与技术人员缺乏。
  最后谈谈文化教育。革命前,除绥德分区外,大都是文化十分落后地区。内战时期,我们就已经注意文化教育工作,办学校,搞识字班,但受战争环境所限制。抗战后,学校数量有相当发展,小学校曾一度增至一千三百四十一所,学生四万一千四百五十六人,中等学校五所。前年冬季以来,鉴于各级学校教育内容多脱离实际与人民之需要,小学校又因此多采强迫动员办法,人民不满意,学校极不稳定,乃一面实行精简合并,一面进行整顿改造。现在有大学一(延大),是政治、经济、文化、建设的高级干部学校。中等学校五,以为边区建设提高现任干部与培养未来干部为主要目的。大学和中等学校制度、课程、教材均在改造中。现有普小七百五十二所,完小五十五所。普通小学教育,开始为农民办形式,教育内容从人民今天的需要出发,学制、课程按当时当地的实际需要决定,不求一律。如此办法,甚受人民欢迎。完小毕业生,拟定小部分直接升学,大部分进入经济、卫生战线,经过一时期工作再升学。因为边区人民还是文盲占极大多数,除学校教育外,还采取各种方式进行识字运动,今年冬季拟举行全边区有传统性的为人民欢迎的冬学运动,每乡至少一个冬学,已在准备中。消灭文盲,人识千字,将为下届参议会的议程。
  文化教育的另一方面,就是人民的文化娱乐与卫生习惯。前者,如秧歌之类,已大为普及,但仍是季节性的。后者则迄今还是个严重问题。民间疾病甚多,婴儿死亡率极大,多的至百分之五十以上。现动员一部分医务人员下乡工作,并在延市、延县试办中西医合璧的卫生合作社,取得经验,以资推广。正着手大批训练助产人员与民间卫生工作人员,准备在区、乡建立医务所。严重的困难是药品医具缺乏。
  现在,边区生产发展,人民生活提高,文化教育已有物质基础。拟于三年至五年之内,做到消灭文盲,人人能读群众报,消灭不卫生现象,每个乡每个市镇有一个医务所的设备。那时,边区人民不但是政治上觉悟的,经济上丰衣足食的,同时也是享有文化生活的。
  * 本文节选自李维汉著:《回忆与研究》(下),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6年4月版,第608~617页。
  

延安民主模式研究资料选编/《延安民主模式研究》课题组编.—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04.10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