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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安事变前后的一些经历

谢晋生


  我于一九三五年去西安,在杨虎城将军的西安绥靖公署宪兵营当中校副营长。一九三六年,营长金闽生调走,由我代理营长。西安事变前夕,宪兵营改为特务营,由宋文梅接任营长,我调任西安绥靖公署特务二团副团长①。现将本人在西安事变中亲历的几件事追记于下。
  事变前国特绑架“西北剿总”职员
  一九三六年八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六傍晚,“西北剿总”的职员宋黎与马绍周,由某地回到西安,住在西北饭店里。陕西省党部派出便衣特务,到西北饭店进行“围捕”(实际是“绑架”)。马绍周适外出洗澡,特务们便将宋黎绑架而去。行经东大街时,适遇西安绥靖公署宪兵营的巡查队,便将他们一起押解到宪兵营营部。我正在营部,便对他们进行讯问,才知道这些便衣特务是国民党陕西省党部调查室(即“中统”)的人员。他们对我说,他们逮捕的以及另一在逃的青年,都是共产党。我又问那被绑架的青年,知道他叫宋黎,是“西北剿总”的职员。
  我当时便以省党部调查室这次捕人,既无公文证件,事先又未按照手续会同我部共同办理为辞,要那几个便衣特务回去补办手续,将宋黎留在营部。我急用电话向杨虎城将军报告,这时他已经休息,侍从副官不敢惊动他。我以情况严重,立即又用电话向绥靖公署交际处申伯纯处长请示。申处长接到电话后,即驱车来营部,了解情况后,就用电话报告张学良将军。张将军随即派他的随从参谋孙铭九来将宋黎接走了。② 
  马绍周洗澡完毕回到西北饭店,又被便衣特务逮去省党部,张学良将军得知,立即派随员关沛苍去调查。关沛苍一到西北饭店,又被便衣特务一并捉去。张学良将军获悉这一情况,更为气愤,立电当时任国民党陕西省党部主任委员的邵力子③,请他到“西北剿总”,要他立即释放马、关二人。邵对张说,逮捕宋黎一案,是奉“委座”的命令办理的,坚持不能释放。张将军对邵说:“我是中央委员,你不能释放,我有的是办法。”张随即命令孙铭九派卫队营的一批士兵,开赴省党部营救马、关二人。警卫营的战士们到达省党部时已是深夜,看到特务们正在残酷拷打“犯人”,无不愤怒已极,当即对这些特务饱以老拳,救出了马、关二人。 
  事后,张学良将军怕这事闹大了,便在一次会议上作了检查,既批评了特务随意捕人的非法,也批评了卫队营捣毁省党部的不当,这件事也就这样结束了。 
  事变前蒋介石对西安形势的错误判断 
  一九三八年十月间,我随李奇中由西安去重庆。李任第三十五补充兵训练处处长,我任该处参谋长。一天,我见了蒋介石的侍卫长张镇。张镇与我早就认识,比较熟悉。在谈到西安事变时,张镇说:“我们开初收到有关西安方面的情报,说张、杨意见不合,有要火并的模样。④当时委座认为情报比较正确,因为张、杨之间的矛盾必将越来越大,最后难免冲突。后来又得到情报,说张、杨两人来往密切,有联合一致反抗中央的模样。委座对这情报的判断是:可能性不大。因为张、杨两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联合不起来。何况中央军当时云集潼关一带,随时可向西安推进,而张、杨在西安的部队很少,又怎敢反抗中央呢?委座因而大胆飞往西安。当飞机将达西安时,委座还要我们与地面人员用无线电联系,知道张、杨已在机场迎候,飞机这才降落。”张镇说到这里稍停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这也是委座一时判断错误,以致演出了西安这场大乱子。可见对于情报的分析判断,真不容易呀!” 
  杨虎城与新桂系的联系 
  事变前,杨虎城将军的机要秘书王菊人一天对我说:“主任(指杨虎城)想找一个适当的人,到广西去与李、白联系,你有这样的一个人没有?”我告诉他,我在改组同志会时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叫尹曜南,湖南人,黄埔军校一期学生,在广州时与李、白等桂系人物很熟悉。尹还是老改组派,反蒋是有历史性的。
  经杨同意后,王菊人要我用我的名义汇了旅费给尹曜南。不久,尹曜南由南京来西安,住在我的家里。过了几天,杨要王菊人转告我:“可以请尹先生即日动身到广西去吧。”杨虎城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他怕与尹见面会引起国民党特务的怀疑,不见,即令出了事,他也可推说是部下私自搞的。我将这一情况告诉尹曜南,他很不以为然,说:“杨主任要我代表他到广西与李、白联系,却连面也不见,人家问起来,我连他是一个什么模样的人也说不上,岂不是笑话吗!”我又去找王菊人,并建议说:“主任至少要接见一次,哪怕不谈什么问题都可以。”因此,杨虎城第二天就发了请帖,邀尹到绥署吃饭,我也奉命作陪。在席上,只是寒暄,未谈问题。次日,尹曜南就出发了。 
  后来,王菊人告诉我,尹到广西,曾有电报托他转给杨虎城。西安事变之前,杨曾与各方暗中联系,在事变当中惟独李、白通电响应,并派了代表刘仲容随同尹曜南来到西安,住了较长的时间。⑤ 
  冯钦哉叛杨投蒋经过
  西安事变发生的当天,西安绥靖公署特务团奉命以急行军由白水赶到渭南(两地相距约一百四十里),以防蒋军董钊部向西安进犯,并掩护驻在陕、甘的我军向渭南集中。特务团到达渭南,正在侦察地形构筑工事并破坏赤水铁桥时,驻在渭河北岸的冯饮哉部(杨部第七军第四十二师)于十二月十三日晚向我鸣枪示威。我以电话向绥署参谋长李兴中报告这一情况。李说:“恐怕是枪支走火吧?”十四日拂晓,当面之敌蒋军董钊所部对我还没有什么行动,而对河的“友军”冯钦哉部却对我正式开火。我又用电话报告李兴中,他这时才说:“冯钦哉部是靠不住了,靠不住了。”并命令我团对渭河北岸严密警戒。后来听说,冯钦哉这时已正式发出倒杨投蒋的通电了。
  杨虎城将军的第十七路军,原以三十八军及第七军两个军为基干。两个军长,一是孙蔚如,一是冯钦哉。孙与杨不但是同乡,而且久共患难,关系非常密切。杨不在军中时,孙总是代为留守。一般人都称孙部是杨的嫡系部队,而将冯钦哉部视为杂牌。蒋介石便利用杨部孙、冯的矛盾,进行分化,收买冯钦哉。以后张镇对我说过其中内幕。
  张说:“好在西安事变之前,我们侍从室的准备工作做得好,不然的话,那真是不堪设想。”接着又说:“十七路军里,孙蔚如和冯钦哉之间的矛盾大得很。孙蔚如这个军,在装备与补给方面,都比冯钦哉这个军好得多。这样,冯钦哉对杨虎城,还能满意吗?委座了解这个情况后,于民国二十四年九月间,就召见了冯钦哉。委座问他有什么困难没有;如有困难,尽可提出,可予解决。冯钦哉竟流起眼泪来了。他把杨虎城如何歧视他的情况诉说一番。委座安慰他,并立即拨给他十万元,作为补充他部队的开支。第二年春天,委座又接见冯钦哉。冯表示对杨极为不满,很想立即脱离这个土匪头子(指杨),随便调到哪里归谁指挥他都愿意。委座又好好地安慰了他一番,并对他说,暂时忍耐一下,将来有机会再说。这次,委座又给了冯钦哉五万元,作为特支费。此外,委座还给他几十支二十发的自来得手枪。你想,冯钦哉怎能不五体投地感戴委座呢!”张还说:“委座要我转告冯钦哉,只要他忠于党国,绝对服从,将来可以推选他作中央委员。我把这些话告诉了冯钦哉,他当时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他要我转陈委座:今后只要他冯钦哉能做到的事,一声令下,即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最后张镇说:“西安事变发生后不到三天,冯钦哉就通电脱离杨虎城,拥护中央,等于把杨虎城的两只手砍掉了一只,这可不简单呀!”
  ① 团长是阎揆要。谢晋生与宋文梅当时在杨虎城左右参与机密。——王菊人
  ② 特务们回省党部后,立即由省党部出面要提人,给谢晋生打了几次电话,谢佯称不在,拖延时间。此事后来也报告了杨虎城,当时商定:(一)不执行维持治安的决定,我们是应该干涉的;(二)白天在大街上抓人,不带官方公文,行同抢劫,巡查队有权拘讯;(三)迅速通知张副司令,由张下令提人;(四)张将军的手令是直接命令十七路军特务营的,表示杨虎城不知道这件事,免得蒋帮特务怀疑。——王菊人 
  ③ 当时国民党陕西省党部主任委员一直由杨虎城兼任,我继任省主席后亦未变动。——邵力子 
  ④ 西安事变后,从国民党省党部、宪兵团、公安局等抄获的情报底稿中得悉,绝大部分的报告是说东北军与十七路军矛盾重重,火并在即;并提到杨虎城对他的来信说过:“张学良失之东北,要收之西北。”用以证明张、杨火并势不可免。情报中还建议对张、杨双方都采取支持的办法,以加速其决裂。这些情报当中,只有一小部分说张、杨同红军有勾结,在陕北有代表,并供给红军物资。——王菊人
  ⑤ 当时杨虎城将军对派尹曜南去广西的任务不好明讲,生怕蒋介石猜忌。杨请尹吃便饭,只有谢晋生作陪,未谈去广西的任务。后来间接告诉尹曜南:驻在广西,不公开作为十七路军的代表。介绍信只说尹系西安绥靖公署的参议。尹的任务是后来以密电通知桂系的。——王菊人 

西安事变亲历记/吴福章编.—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