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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杨虎城之子回忆-七、去山东寻父

杨拯民

 
    父亲总是把我带在身边一块活动。如观看士兵操练,到医院探视伤员,访朋探友,这不仅使我增加见识扩大眼界,更可贵的是从中感受到父亲的亲情,尝受到了父爱。那一段时间,我非常欣喜,每一天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从1926年到1928年,我们在东里堡住了近两年。1928年底,父亲奉调率部去山东剿匪,我和妹妹随娘住在东里堡。据说我父亲出关参加北伐时,曾在三原一带留有几千人的部队保护地方,后来由于军事需要,他把这部分留守部队也调到山东去了。留守部队调走不久,1929年三原一带就有土匪出现。冬季的一天,家里人提前到学校来接我,说是有股土匪占领了距东里堡五华里的楼底镇,恐怕要来东里堡,所以提早把我接回家。我们刚一进堡子,堡门就被关上,回到家里,看到家中已经戒备,娘和陈姨(副官王世英的妻于,我母亲的结拜姊妹)各执手枪作了和土匪交火的架势,那种紧张气氛使我隐隐感到恐惧。后来土匪没有来,大伙总算松口气深感庆幸。我在庆幸之余似乎又觉得有点缺憾,土匪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没能见到。父亲在山东剿灭的土匪和这里的土匪一样吗?

   陈姨名叫陈五珍,后来嫁了副官王世英。王世英小名叫仓娃,从14岁就给我父亲当勤务兵、警卫员到副官。他手枪打的非常准,可以说是百发百中,但在为人处世方面特别胆小怕事,不堪重用。因跟随父亲时间最长,人也忠厚,父亲对他关照,帮他娶了媳妇,就是陈姨。陈姨人很机灵,长得也漂亮,做事精干,还会现财,代我母亲管家。母亲谢世后,她和我娘也很亲近,所以一直住在我们家中像家人一般。她勤劳能干,1929年我祖母、叔父去北平、天津逃难时,东里堡的房、地、母亲的坟茔就全交由她经营管理。祖母去世后,我娘搬到西安红阜街居住,这时,陈姨也搬出去另住了,她在堡外有房子。她是在六十年代病故的。

    经过这次闹土匪,娘觉得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东里堡不安全(那时祖母与叔父另住在蒲城)。娘就与李伯(子高,他是父亲起事时的伙伴)、蒙伯(浚僧,靖国军时任参谋长与我家有通家之好)商议,向他们讨教(当时他两人分任我父亲的副军长和参谋长)。恰巧那时,父亲正邀请蒙、李几位去山东,他们出主意叫娘带上我兄妹和他们一起去山东找父亲。我娘欣然接受了他们的意见。

    我听说要去山东找父亲,高兴极了,可一段时间总不见动静,一直等到翌年的春天才动身。先是乘马车到西安,住一夜客栈,第二天改乘汽车,颠簸了三天才抵陕州,在陕州换乘火车去徐州。那年我娘二十来岁,平时看她身体挺好的,竟然晕车,乘了三天汽车,她呕吐了三天,晕得好厉害,痛苦不堪。在陕州上了火车就感到舒服多了,首先是娘不晕车了,再是在火车上我们小孩子可以在座位之间活动、玩耍,不像汽车里挤在一起,那么颠簸。我们乘坐的那列火车没有卧铺,大家都坐着硬座,好在我们小孩子若是困了,可以在座椅上睡觉,坐在车上还可以听大人谈话,议论事。蒙伯还给我讲故事,记得讲的是西游记,我听得有滋有味。我当时很佩服他,认为他很有学问。还听李伯讲,枣庄有个很大的煤矿,井下坑道有几十里长,每天需要几十头骡子从井下运出煤来。听后很感新奇,可再问他,井下情况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却说没有下去过,说不清楚。我自己又想象不来,因此对李伯所讲的话就半信半疑。 
 
    到临沂,在父亲部队的办事处住了一宿。第二天,父亲派人带了一辆新卡车接我们去军部。来人说,新卡车是剿灭土匪顾振时缴获的战利品。

    我们长长的寻父之旅到此总算告一个段落。一路上我满怀欣喜,心想不久不仅可以见到父亲,还可以见到我的朋友刘法。可是见到父亲时,听说刘法已经升为连长,正在剿匪前线带兵打仗,一时无法见闻。时过不久,突然又传来刘法牺牲的噩耗,我为此难过了好多天。

    二十年代,由于军阀连年混战,天灾人祸,山东各地土匪武装纷起,占地为王。匪徒们烧杀绑票,奸淫掳掠,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特别是山东鲁南,著名惯匪匪首刘桂堂(外号刘黑七)和北洋军阀张宗昌的残部顾振等沆瀣一气,为非作歹。村民闻听刘黑七,谈虎色变。地方政府虽派兵进剿,多以失败告终,匪首气焰更加嚣张,连官府都怕他们三分。此外,沂水、蒙阴一带山里,还有张黑脸、毛大将、薛传凤、黄岐风、尹士贵等股匪,普通百姓处于危难之中。

    1929年1月底,父亲所部到达临沂。一时间,莒县、沂冰、诸城、日照等县纷纷派代表前往表示慰问、欢迎,希望父亲从速剿匪,以解民众于倒旋。部队经月余整训,了解地理民情,于3月初,分左右两路军直指刘黑七匪部驻地莒县和大店。其时刘黑七在大店约有七八千人枪,匪徒负隅顽抗,激战竟日,反复厮杀,直至夜暮低垂,才将大店攻克。匪帮溃退至大店以北桃源,复又纠集其敢死队进行反扑。父亲组织力量予以迎头痛击,土匪伤亡惨重。土匪主力被击垮,余部则向莒县方向逃窜。我父亲的左路军赵寿山部乘胜占领莒县城,缴获武器、财物甚多。匪首刘桂堂及残部流窜至胶济线以北。父亲又命孙蔚如部东进日照,摧垮了夏新德匪股,占领日照县城和石旧所捣毁匪巢。初战告捷后,部队稍事休整,即由莒县、日照北进,向另一匪帮顾振部进攻。顾部原为张宗昌所辖,约有四千人枪,盘踞诸城、安丘—带,并与刘匪连横,相互策应,借以自保。经冯钦哉部发起进攻,顾部仓促抵抗,一战即溃。冯钦哉旅迅速占领诸城,缴获了大批军需辎重。顾率残匪退至七十里铺,冯旅跟踪追击,占领七十里铺后宿营。顾匪部再退至王台,连夜收拾余部,于次日拂晓时疯狂向七十里铺反击,妄图夺回地盘。父亲一面命冯钦哉旅就地坚守,一面命武勉之部迂回包抄,增援七十里铺。内外夹击,激战数小时,彻底摧垮顾匪残部。顾振将家眷、汽车全部丢弃,只身逃往大连。随后,父亲率部继续向北出击,分别歼灭沂蒙山区数股惯匪,解救了一批被绑架的肉票和成群的牲畜。

    部队在山东剿匪,屡战皆捷,由于转战迅速以至于冯玉样发来的嘉奖电从临沂转送到莒县,再转送至诸城,仍无法送到父亲手中。冯在后来电报中称:“吾弟此次进攻胶东,战必胜,攻必克。进展之速,以至电报无法投递。……”
 
    山东剿匪数月,解决了危害施虐的鲁东南七八个县的匪祸,当地群众无不欢欣鼓舞。为了嘉奖官兵,在诸城举行军民联合祝捷大会,当地官员、名流士绅、民众代表同庆胜利。会后,乡民杀猪宰羊,慰劳官兵。

    这些在山东剿匪的情况,我是后来听孙蔚如、赵寿山等人讲述的。据说山东莒县县志亦有记载。

    父亲从18岁起参加辛亥革命,此后20年转战南北经历大小战役无数。他除了以作战勇敢、果断著称外,也很注重策略,善于以智取胜。据说,在习水县,有一股顽匪盘踞在沂蒙山区的一座高山悬崖之上。崖顶垒有石墙、石堡,居高临下,防御坚固,只有一条山路通向崖顶,易守难攻。所绑“肉票”皆关押于崖顶石城内,不交赎金者,未有活着出来的。百姓无不深恶痛绝,官府却奈何其不得。为了歼灭这股恶匪,父亲派人前往侦察地形时,发现崖上无水,崖上所用之水都是匪徒派人到山下泉边提取的。于是,一面命部队在正面佯攻,一面派精壮官兵守于山下泉边,待匪徒下山取水时,将其俘获,后押着匪徒上山。守崖匪兵饥渴难耐,根本没想到官兵会有这一着,没有防范。与此同时,父亲又命令东山头的炮火猛烈向崖顶轰击,以吸引守崖匪兵注意力。明攻与暗取相结合,部队趁机攻上崖顶,控制通道,攻破了多年来官兵从未攻上的崖顶石堡,大获全胜。此役在当地被传为佳话。据说,我的忘年好友刘法连长就是在这次战役中牺牲的。

    父亲率部在山东剿灭土匪刘黑七、顾振等,铲除了危害山东人民多年的匪患,赢得当地官民好评。五十年代我曾在红阜街家里发现山东一位画家称颂剿匪功绩,为父亲画的四条国画,虽是四条,其实图形内容是一个相连的整体,反映当年剿匪情况的画面。 1983年杨虎城纪念馆成立时,我把这四条画幅赠给了纪念馆。遗憾的是,后来我再回陕,在纪念馆未见此画,问及此画时,纪念馆人员竟说丢失了其中一条。听后我是既生气又惋惜,这是无法弥补的损失呀! 
 
   再说我们到莒县见到父亲时,也见到了新娘谢葆真。因为我们已经有了一位(张蕙兰)娘,就称谢葆真为新娘。

  父亲和谢葆真是1927年在安徽太和结婚的。北伐中,父亲是第十军军长,部队到了安徽,在军旅中认识了谢女士,她那时在十军做宣传工作,1903年生,是陕西西安人。据说她那时就已参加共产党。她青春活泼,甚得父亲喜欢。两人思想相投,都追求进步,彼此产生恋情。他们的婚姻是自由恋爱的新式婚姻。

    我父亲前后有过三次婚姻,但在同一时期内只有两位妻子。初始是我母亲和蕙兰娘两人,母亲去世后是蕙兰娘和葆真娘两人。三次婚姻结婚的形式又各不相同,父亲和母亲实为两情相悦,可不得不通过媒妁之言的过场;和蕙兰娘是地地道道的封建包办婚姻;和葆真娘是自由恋爱的婚姻。而且三位夫人对他的感情都很深厚,只是在不同的时期不同情况下,有着不同的表现情况。
 
    我们到军部驻地莒县,看到满街张贴着“打倒军阀’、“反对封建迷信”的标语,听到的是“打倒列强、打倒军阀”的歌声,到处洋溢着热火朝天的革命气象。以前很少有机会和父亲亲近,一起生活,这次在莒县的十多天里,只要有机会,父亲总是把我带在身边一块活动。如观看士兵操练,到医院探视伤员,访朋探友,这不仅使我增加见识扩大眼界,更可贵的是从中感受到父亲的亲情,尝受到了父爱。那一段时间,我非常欣喜,每一天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在莒县住了一段时间,父亲提出,要我们娘仨随着蒙浚僧、李子高、李连城、姬汇伯到南京、上海去游览。他认为这些人久居西北,由于地域落后,头脑闭塞,视野不开阔,应到大城市去开阔眼界。他不惜花费让我娘仨随同蒙、李等人一块去旅游,父亲的说法是:天天喊打倒帝国主义,什么是帝国主义?连革命对象都不清楚,何谈革命?到上海去一看,特别是到租界地去看一看就明白了,就能体会到什么叫殖民地、什么是殖民主义。后来又听说,他让这几位伯伯去上海、南京参观,不光是让他们开阔视野,还潜藏着深一层的意图;就是他要改换部队领导,要提拔任用新人,增加新生力量,换掉一些旧人。

    我觉得去那些大地方玩一定很有意思,可想到这一去,又得离开父亲,心里很是矛盾。

往事 杨虎城之子回忆/杨拯民著.--北京:中共文史出版社,200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