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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的美国行

郭冠英


  张学良这次访美,无风起浪,反映了几个事实:大陆,太重视他;台湾,不知如何重视他;他,太不知重视自己。
  两年多前,美国东北同乡会邀张访美,寄信给李总统,张尚无此意愿,只是回信说:“天假以年,后会有期。”
  去年12月,张群去世,张学良心情落寞,李总统赞成他出国走走,去美园探望子女,张亦有此意,乃成行。
  张出国,华航备加礼遇,他与华航主管在蒋经国时代就熟稔,故一路照料此一高龄老人自不在话下。同张出国的除了其夫人外,还有一名长年跟着他的厨子。
  张要出国的消息,他的朋友虽然知道,但并未向外宣布,反是军方先向外透露,但亦未说明时间,一般皆以为是在暑假期间,不知他是订在3月10日启程,这件事还是联合报记者查阅机场出境旅客名单才得知的。出国那天,记者蜂拥而至,张学良又随兴而言。
  张学良只在旧金山待了两天两夜,看了金门大桥,与亲友做了短暂晤面,就飞到纽约,在纽约住了三个多月。他住在曼哈顿上东城公园大道的一幢高级公寓里,平时就与孔宋时代的老朋友一起打打扑克、吃吃饭,偶尔去乡间看看亲友。这段期间他去了一趟华盛顿,也只稍作停留,星期日则去做礼拜。不久,张学良到纽约的消息就在华人社交圈传了开来。
  张学良眼睛不好,体力也衰,所以举凡帝国大厦、自由女神、西点军校他都没去,大都会博物馆特别请他去,与该馆东方部主任观赏该馆珍藏的中国名画,张学良是这方面的行家。
  张学良去了两次大西洋城,玩二十一点,输了几百美元,他说那发牌女的好厉害,别人劝他换张桌子,他就是不肯,结果一路输。
  这时候,台湾报纸传说他要直接去大陆,并言之凿凿表示其故宅已经过整修,中研院院土张捷迁去东北就是为他的返乡预作安排。其实这些事均是空穴来风。张捷迁到东北是为东北大学复校之事,这是早就排定的,与张学良访美毫无关系。
  张学良返乡探亲甚至落叶归根,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其亲友也乐观其成。张虽有看看田园庐墓,为父迁葬之愿,但不想再引起政治话题。因此他在“美国之音”的访问时表示,时机尚未成熟。
  张学良出国时本来就不打算参加公开活动,,但是后来却变得不可能,他接见哥大学生、世界日报记者、美国之音,也与王永庆见了面。他的秘书田雨时替他安排了和纽约一些东北同乡见面,其中包括张治中的女儿,只有这次聚会,张学良坚持由他作东。
  两位东西岸与白宫关系良好的友人,本欲请他与布什一见,也因摸不清他的意向,而未敢贸然安排。
  最初,谁也没料到张会在纽约停留到他的91生日。他既已公开,如何做生日便成为东北同乡及亲友关心的焦点。东北乡亲也为此发生争议,为张做寿的华美协进会,欲由此发起筹款活动,只要缴一百美元即可共襄盛举;但是部分东北同乡则认为如此容易分子良莠不齐,场面无法控制,对张学良也不成敬意,但争论无果,仍采前议。
  王永庆则慨捐华美协进会五万美金作为张寿的贺礼。
  5月27日,唐德刚教授先邀了张学良与名物理学家袁家骝、吴健雄夫妇餐聚,为他暖寿,那天张兴致甚高,席间谈了很多轶事。唐德刚说这是袁世凯的孙子与张作霖的儿子见面,甚有哈德逊河畔谈历史的味道。
  29日做寿当天,则是一团乱,人人争先恐后要和张学良照相、握手、问候,使他根本无法好好进餐,他那一桌的老友也被打扰得不得清静。年轻人全都挤上前去,反倒是与他有些渊源的老人,好不容易挤上前去打算向他致意时,已是后段赶人时候,结果竟是未能见面把谈。
  闪光灯更照得老人眼睛刺痛,待包柏漪女士发表祝寿演讲时,张学良已是扶额揉眼,几乎撑不住了。当晚纽约对中国有认识的美国人,如索斯柏格及美中友协的兰普顿等名流皆慕名而来,但他们实在未见过如此混乱的场面,令有识者无不一叹。    
  张学良的孙子说,这简直是马戏团。去年做寿后张学良就说做一次寿好比去掉一层老头皮,而这一回他则几乎当场累垮,令他的家人捏了一把汗。
  张学良接见刘宾雁、曹长青等人也引起争议。有部分东北同乡认为不应把张扯入现实政治,因为他怎么说都不恰当;但有批年轻的右派人士,却一直想叫张学良说点反共的话,要问他对六四的看法等。这种要人表态的心里,实是心虚的八股作法。幸好张学良虽见了这批人,但对他们追问的政治问题皆淡答之。由此可以见出张学良虽仍不免为政治所扰,但对其本身的立场及发言却是有所分寸的。以他的地位,再扯入低层的国共文宣之战实无必要。
  至于吕正操的会见也不应以统战八股视之。吕正操是东北军团长,西安事变后叛离东北军万福麟部,赴中共建立冀察晋边区,任冀中军分区主委,对中共的壮大有大功,后官至铁道部长,若说西安事变救了中共,则边区之设不啻给中共打了强心针。张、杨两人的旧部在中共担任副部长以上的高职就有二十余人,东北、陕西两帮在中共有其固定势力。吕可说是大陆东北势力之代表,故他早就表示只要张出来,不论到哪里他都要来一见,以示对老长官的敬意。早在做寿当天中午,吕正操就见到了张学良,仅止于致意耳。
  吕见张之事纽约东北同乡皆知,只是不愿又惹政治联想,故皆未对外宣扬。吕也没参加晚上的寿宴,以免又被拿来做文章。
  张学良旧部阎宝航之女阎明光,则代表其家族来向张祝寿。
  中共当然是竭诚欢迎这位千古功臣的,此番意思早已透过其家属向张表达,杨尚昆在亚运会中还接见了张的五弟学森一家人,大陆出版有关张的图书,张也可以收到,这些事皆属人情之常。
  现在已没有人再去问张学良是否自由的问题,台湾对他毫无限制,大陆也不想揠苗助长,他要去哪里?何时去?完全在他一念之间,他所考虑的主要还是台湾的人情世故,以及由此延伸出来的政治影响而已。此次他赴美,在私人关系上的处理并不圆满,在其东北旧部及至亲中引起许多怨言,有人曾写一封措词严厉的长信,以春秋大义责之,希望他勿再走回九一八前后的老路。但对张学良来说,背着历史的包袱已太久了,弱冠戎伍,他似乎没有过一天自己想过的日子。正如他所言,想学救人未成,反学会杀人了,如今余生无多,他或许想过点真正自由的生活。“白发催年老,虚名误人深。”这两句张学良最喜引的话,似乎说明了他只有抛弃虚名才能得到真自由。
  但正如包柏漪在祝寿贺词中所说的:“要实现张学良这些愿望几不可能,他不可能做一个普通人,因为没有一个普通人,能够改变历史;他也不可能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他住在一个闪耀着荣誉的城堡中,它限制了张学良的行动。”
  张夫人曾写了一本证道的小册子叫“真自由”,对他们夫妇来说,人间以求真自由。
  去年12月,张捷迁在北投探望张学良,张学良写了这几句话给他:
  “不怕死、不爱钱,丈夫绝不受人怜;
  顶天立地男儿汉,磊落光明度余年。”
  [附记]
  张先生赴美,外人皆不知,后报章喧腾说他要转赴大陆,我等甚惊,大家皆认为他应去,但不应在此次由美转去,此间东北长辈为之忧,曾建议我赴美一趟了解。我后在未通知任何人之下赴美,因不知能否见到张先生,且我目的只是想在美找机会与他多谈谈,自忖并无进言之资格也。
  我带了七个上好台湾芒果送给张先生,入纽约海关差点被搜到,这是违反美国农产品入境管制规定。
  张先生收到后,一次就吃掉了三个。
  到纽约见了田雨时,东北同乡们说我是代表国府来劝张先生勿返大陆的,我就是那传闻中来劝的“副司长”,真是双重抬举我了。我向他们澄清,他们似仍不信,此只能归诸于历史误会了。
  中国人不会处理仪式,做事没有章法,从两次的做寿充分表现出来,看了实在感慨。
  1992年5月号的“90年代”又言之凿凿说张先生在回台前后曼谷去了西安一趟,当然张先生这边的反应是不值一驳。台湾记者有次在饭馆问他此事,他说:“很抱歉,我没能照你们记者安排的行程走那一趟。”
  

张学良在台湾/郭冠英著.-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1